553冲突?重逢协奏曲的前奏(2 / 2)
七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停电席卷城区。夜晚八点整,整座城市陷入黑暗,唯有街角路灯闪烁不定,如同紊乱的心跳。
工作室的备用电源只能维持基础设备运转,网络中断,服务器宕机,所有数字化项目被迫暂停。
起初众人焦躁不安,唯有桂嘉言显得平静。他点燃几支蜡烛,搬出那台老旧的机械节拍器,轻轻拨动摆锤。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清脆而坚定,在寂静中回荡。
“我们来做点不一样的吧。”他说。
他提议进行一场“无电即兴合奏”:唐小树用钢尺刮擦桌面模拟弦乐,林小树以拳击动作带动空气震动打出节奏,周小满用手掌拍打书本制造打击乐,陈璇则取出一支竹笛,吹奏起童年家乡的民谣片段。
桂嘉言坐在钢琴前,不再追求精准演奏,而是任由手指随感觉游走。有时弹错音,他就顺势延长那个音符,让它变成新的;有时双手配合失调,他索性拆分成左右对话的形式,仿佛两个不同年龄的自己在互相倾诉。
这场演出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全程被一台老式磁带录音机记录下来。
事后重放,所有人都震惊了??尽管技术瑕疵明显,但整首作品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那种未经修饰的真实感,像一场灵魂赤裸的袒露。
他们给它取名《停电夜:07.03》。
上传平台后,短短一周内,全国各地发来了三百余份响应作品:有乡村教师带领学生用课桌椅敲击创作的《教室协奏曲》,有消防员在执勤间隙用工具碰撞录制的《警铃之前》,还有一位临终关怀护士分享的《呼吸之间》??那是她在病人最后时刻,用听诊器连接简易放大器录下的心跳渐弱过程。
每一份投稿都被收录进《未命名的合奏》系列。
与此同时,桂嘉言的身体状况也在悄然变化。他开始频繁出现短暂性失衡,走路时常需要扶墙;右手小指几乎无法独立运动,连系鞋带都变得困难。但他拒绝恢复药物干预,坚持每天至少完成两小时的声音采集与即兴创作。
母亲每周来看他一次,每次都默默观察,从不多言。直到某个午后,她带来一只旧木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五线谱手稿。
“你爸年轻时写的。”她说,“他梦想当交响乐指挥,可家里穷,只能去工厂当会计。这些曲子从来没被人听过。”
桂嘉言翻开第一页,旋律陌生却亲切。他试着弹奏,发现其中大量使用复节奏与非常规和声,极具实验性,却又处处透着压抑的情感张力。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问。
“他说,等你觉得够痛苦的时候,自然会懂。”母亲望着窗外,“现在,你懂了吗?”
桂嘉言久久不能言语。
那天晚上,他将父亲的手稿扫描存档,并决定以此为基础,启动一项名为“遗落之声”的长期项目:寻找那些因贫困、性别、疾病或社会偏见而被迫放弃艺术梦想的普通人,收集他们的未完成之作,用现代技术予以延续与传播。
第一期入选者是一位九十岁的侗族女歌师,她一生创作数百首古调,却因战乱流离失所,手稿尽毁,仅靠记忆留存片段。团队前往贵州山村,历时半个月,逐句记录她口述的歌词与旋律,并利用AI辅助补全缺失乐段。
成品发布当日,全村老少聚集祠堂,听着广播里传出跨越时空的歌声,许多人跪地痛哭。
“她唱的是我们的命。”村长说,“几十年来,没人愿意听。”
八月中旬,台风过境,城市断水断电三天。工作室成了临时避难所,附近居民陆续前来暂住。起初大家拘谨沉默,后来在桂嘉言提议下,每人贡献一段属于自己的声音:有人模仿童年巷口卖糖葫芦的吆喝,有人重现婚礼当天父亲致辞的颤抖嗓音,还有一个小女孩踮脚敲打保温杯,说是“学老师桂叔叔上课打节拍”。
这些声音被即兴编排成一部微型声音剧场《风雨夜归人》,通过扩音器在大厅循环播放。
那一晚,风雨交加,屋内却温暖如春。
台风过后,一封来自云南山区小学的信件送达工作室。信是孩子们集体写的,字迹歪斜却认真:
> “老师,我们学校没有音乐课。但我们有山风、溪流、牛铃铛、读书声。
> 你能教我们怎么把这些变成歌吗?”
随信附有一卷简陋录音带,内容是学生们围坐一圈,轮流发出各种声音:拍手、跺脚、吹口哨、学鸟叫……
桂嘉言听罢,当即决定带队前往支教。
临行前夜,他独自留在琴房,写下一段新旋律。这一次,他不再掩饰技术缺陷:左手节奏迟缓,右手常有延迟,某些音符甚至因肌肉失控而产生诡异颤音。但他完整弹完了整首曲子,耗时十一分零七秒。
他命名为《我在,尽管如此》。
次日清晨,母亲送来一碗热粥,放在琴凳旁。
“路上小心。”她说,“别太累着。”
桂嘉言点头,忽然抱住她,很久没有松开。
他知道,这一去,或许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辉煌技艺。
但他也知道,真正的音乐,从来不在指尖,而在心中那永不熄灭的振动。
大巴驶出市区时,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蜿蜒公路上。
车厢里,孩子们的声音档案正在静静播放。
一段段粗糙、稚嫩、不成体系的声响,交织成一首无人写就的歌。
而在这首歌里,每一个人都在说:
“我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