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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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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菜鸡互啄 谁叫你胡乱亲我的,我非得报……

翌日, 郁渥真暂居的院落。

比起地牢,这里虽然简陋, 但至少干净温暖。郁渥真抱着熟睡的郁鹿真,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积雪,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冯般若推门而入。

郁渥真没有起身,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来看我笑话?”

“不,”冯般若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我来给你一个选择。”

郁渥真睫毛微颤。

“库莫提败了,柔然王庭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冯般若语气平静, “我可以放你走, 带着你的儿子, 还有部分愿意跟随你的旧部, 返回草原。”

郁渥真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你有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冯般若看着她, “今日的柔然虽然被我击溃,但是散落在各地的族人众多, 他们仍旧需要一个可汗,统领着他们共同走向新的未来。我觉得你该承担起这个职责来。”

郁渥真紧紧抱着孩子, 良久才开口:“……为什么?”

“你去过大名府吗?”冯般若问, “少年时, 我曾经去过一次大名府。大名常年以来和柔然通商,大名卖给柔然粮食、布匹、棉花、茶和酒,柔然卖给大名牛羊、皮草、铁器、骏马,彼此之间联系紧密, 离了哪一边,哪边都过不下去。”

“或许大虞和柔然不只有不死不休这一条路。为何不积极通商,广泛贸易,让彼此都能过得好一些呢?你和我,虽然来自不同的部族,但是我们身体里流的血都是红的,我们的最终追求都相同。今天我们彼此征战、杀伐,为的并不是结下世仇,而是和平发展,相融共生,这是我们一定会走上的路,这是我们必将走上的路。”

“你不是很喜欢汉学吗,那你想必不会不懂,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冯般若向她一笑。

此刻郁渥真在她身上感受到的,就不再是戏谑、顽劣和促狭了。她的脸在朝阳下有年轻、洁白的光泽,眉眼微弯,黑亮的一双眼瞳。郁渥真在她的眼眸中看到过去,看到未来,看到大虞和柔然,最终会走向的路。

她临走时,郁渥真对她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于是碧天新雪之中,她转过头,显出一张冰凌似的、透光的面容。她身量高挑,体形劲瘦,脸蛋流畅,眉骨处却有一道浅淡的疤痕,眼尾锋利如刃,像是一只沙丘猫,渐渐向她咧开嘴巴。

“我叫冯般若。”她道,“再过不久,这个名字一定会传遍草原大漠,传遍大江南北的。”

冯般若解决库莫提的方式虽说略显诡道滥施,但是她以极少的兵力胜过强盛的柔然骑兵,有效杀灭了柔然的有生力量,又和柔然的女可汗结成协定,积极开放互市通商,使得喧嚣多年的北疆骤然得以喘息,边疆百姓免于战火,堪称不世之功。

捷报与战报详情由监军王世忠快马加鞭,昼夜不息送入京城。

黑水城内,虽大局已定,但善后事宜千头万绪。冯般若正与郗道严及一众将领商议边防部署、互市细则,以及如何安置战俘、整编军队等事务。她虽未着官服,但眉宇间已自然流露出一方统帅的决断气度。

此间事了已经是第二年的四月,驿马铃声再次急促响起,京城来的天使仪仗抵达清河县。宣旨的依旧是王世忠,但此番他手中捧着的,不再是普通的兵符令箭,而是圣旨,以及一个象征着北疆最高军权的玄铁帅印。

嫖姚将军府内,香案早已设好,众将肃立。王世忠展开圣旨,声音洪亮而毫无波澜。

“制曰:咨尔马慈观,智勇天锡,韬略非凡。临危受命,巧设奇谋,克定柔然,扬我国威于塞外,解朕北顾之忧烦。更图善后,通商睦邻,泽被边民,功在千秋。朕心甚慰,天下共鉴。”

“兹仰承皇帝皇后懿旨,特晋尔为一品镇北将军,总督北疆一切军政要务,赐节钺,掌北疆帅印。着令马慈观,即日交接军务,择吉日启程,押解柔然可汗库莫提回京面圣,不得有误。钦此。”

“臣马慈观领旨谢恩。”冯般若叩首接旨。

一品镇北将军,总督北疆军政,这是寻常武臣所能达到的最极致荣宠了。

王世忠宣旨完毕,连忙前来恭贺,更伸出双手把她扶将起来:“恭喜马将军,贺喜马将军!将军以女子之身获此殊荣,实乃国朝第一人,皇后娘娘在宫中亦对将军赞誉有加,期盼已久。”

冯般若起身谢道:“有劳监军奔波。回京之事,本将军自会安排。”

她话音未落,王世忠又道:“马将军莫急,皇后娘娘还有一道口谕,是给郗道严郗将军的。”

帐内众人目光顿时聚焦在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郗道严身上。

王世忠转向郗道严,朗声道:“皇后娘娘口谕,郗郡王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此番辅佐马将军平定柔然,亦功不可没。特准郡王随马将军一同返京述职,不得有误。”

郗道严面色如常,上前一步,躬身领命:“小王郗道严,谨遵娘娘懿旨。”

冯般若和郗道严隐晦地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浓浓的疑惑。

皇后急召冯般若进京,很好理解。封赏的旨意可以下来得这么快,想必王世忠已经认出了马慈观就是冯般若,已经回禀了皇后,此间事了,皇后自然想要把她召到京城,另有任用。可是皇后又召来郗道严做什么?

冯般若摸不着头脑。

北疆的春天来得迟,但终究是来了。临行之前难得两人相约重回北海。此时冰雪消融,水波涌动,显露出了两岸湿润的,染着新绿的泥土。空气中不再是凛冽的刀锋气息,而是带着草木萌发的清新味道。

冯般若卸下甲胄,只换了一身简单的青色素袍,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郗道严却穿了一身朱红色常服。自他守孝结束后,他偏爱穿些大红大绿的颜色,却因为他白,不显得俗气,只是给他苍白的容色增添了几分艳丽。两人并未带太多随从,只轻裘缓辔,来到了北海。

湖水浩渺,澄澈如镜,倒映着刚刚染上浅碧的远山和湛蓝的天空。残存的浮冰如同碎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柔波轻轻荡漾。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身上,驱散了一冬寒意。

两人并骑立于湖畔,望着这片饱尝宁静之美的水域,一时都未曾开口。耳边只有风声、水声和马蹄偶尔踏过青草的窸窣声。

“我们上次来时,还是四年前。”冯般若道,“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要我再回忆当年郡主王妃、高门绣户的生活,倒像是前世的事儿一样了。”

郗道严凝望着她:“上次我们来时,湖冰未融,四野肃杀。”他顿了顿,侧头看向她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光的脸,“不及今日。”

冯般若又要说些什么,猝然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眸。她很少在他眼中看到如此之多,如此难以言说的情绪。她微微弯起唇角。

“是啊,不及今日。”她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我在战场上,很多次,很多次都以为我就快要死了,以为我这一生,就是血洒沙场,马革裹尸,活不到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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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海的这一日。”

“此番回京,前路未必比战场轻松。”

“我知道。”冯般若笑道,“也不知现在京中有多少人知道我就是冯般若?想到能看见他们那种大惊失色的表情,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皇后给了我北疆军权,我来北海郡国时想要达到的目的,如今已经达到了。”

郗道严闻言,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并未再多言,只是与她一同凝望着这片北疆的春水。

湖面映出她的容颜,她又仰起头看了郗道严一眼。她觉得这四年来,郗道严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艳色衬得他更加清俊秀丽。四年前满城花灯之下,她猝不及防看见他的脸,现在想来,那时就已经为色所迷了,只是她自己不懂罢了,甚至还出言说要让他做面首。

现在想来,她不由微微地有点窘。

到后来,她又一意孤行地要和他做朋友。

她的时间太少了,很少有跟他剖析心意的时候。她总是那样,她的世界是以她自己为中心旋转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要把郗道严当朋友,就以一种半强迫的形式强迫他也只能把她当作是朋友。他这么多年来,只和她讲述了一次自己的心意,但他一直肯守在她身边。

她面朝着光滑如镜的北海想着这些事情,想到倘若真的有一日,他要和别的女人成婚的话。

他打不过她,那她就去绑来,还是将他做面首。

她唤来马匹,打算回去了。他挨得很近,站在她身后,做出回护的姿势,仿佛是害怕她从马背上摔下去似的。冯般若有点负气地唤他的名字:“郗道严。”

他猝不及防被她叫了一声,连忙应,侧过头来看她,却不想冯般若离他离得那么近,他的嘴唇从她的面颊上擦过,仿佛擦过一根羽毛。

于是她问:“你还喜不喜欢我?”

他有点意外,一时也不知道该回答她是或不是,良久,只是点了点头。

冯般若一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唇压到自己的唇上。很软,无端让她感觉只是亲近一只小狸奴。只觉得亲昵,被他亲到的地方软绵绵,热乎乎的。

对面的这副身体不是自己的,虽说有过肢体接触,但到底也没有这么亲近过。她感觉自己的脸慢慢地热起来,随后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也变得灼热。

其实只是一触既分,但在两个菜鸡的眼光里,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她松开环住他的手,丢下一句话,随后打马而去。

她说:“谁叫你胡乱亲我的,我非得报复回来不可。”——

作者有话说:北海,大虞朝恋爱圣地哈[狗头叼玫瑰]

第82章 返回上京 般般,你如今很像你母亲。……

她走得很快, 任由郗道严在原地不动。她感觉到自己的脸烧得厉害,连手脚都仿佛轻飘飘的。郗道严是举世难觅的美人, 陪她倒也不算太辱没。或许皇后传旨让她回京,又让他同去。她想到,或许也不必这样阴谋论皇后,皇后也许只是想看看他。

哪怕是要他另娶旁人,可她身居高位,又有不世军功,只要她要,由不得人不给。

良辰吉日,车驾仪仗已然备齐。冯般若与郗道严并辔立于队首,身后是精锐的亲兵卫队, 以及一辆格外加固的囚车。

囚车内, 库莫提与洛云容并肩而坐。两人皆身着素净的囚服, 手脚戴着镣铐, 却并不显萎靡,两人虽面容憔悴, 脊背却依旧挺直,库莫提目光偶尔与身旁的洛云容交汇时, 纷纷流露出一种历经生死、尘埃落定的平静。他们的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紧紧交握在一起。

冯般若回头瞥了一眼囚车中的情形, 对郗道严低声道:“倒是成全了他们。”

郗道严神色不变:“亦是他们求仁得仁。”

车队启程, 碾过北疆春意盎然, 冰雪消融的道路,一路向南而去。

北海国到上京城,足有三千里之遥。此刻的南国亦早已是另一般景象。沿途残冬的萧索逐渐被盎然的春意取代,冻土冒出新绿的草芽, 道旁的树木抽发嫩叶,连吹面而来的风,也一日暖过一日,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花的香气。

路途迢迢,时光在车轮与马蹄声中悄然而逝。

一个半月后,当官道愈发宽阔平整,两旁行人车马逐渐稠密,远处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连绵不绝的、恢宏建筑的模糊轮廓时,那种繁华气象,帝国风韵已然扑面而来。

斥候前来回禀:“将军,上京到了。”

冯般若抬眼望去,目光越过护城河与高耸的城墙,落在其中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之上。

上京城,她冯般若,回来了。

冯般若一行数人被安置在城西的皇家驿馆。馆舍清幽,亭台楼阁皆按制而建。库莫提夫妇已经被她移交鸿胪寺代管,她自己则打算先去往后院暂歇,稍后再回一趟颍川王府。

她推开那扇门,脚步刚踏进后院青石铺就的地面,身形便是一顿。

不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并非驿馆常备的冷冽檀香。

她立刻要回过头,那扇门却在那一刹那被人从外面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她本可以一脚踹开这扇木门,但最终,她只是再缓缓转过头。

槐树下已悄然立着两个身着素灰宫装、低眉垂首的侍女。

而在她们身后,青石桌前,有一个背对着她,坐在石凳上,身着秋香色常服的身影。那人身形高挑,乌发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绾住,虽无环佩点缀,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冯般若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她朝那边走了几步,不免心生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相别四年,她们之间相隔的不仅是岁月流逝,更间隔着北海的风雪、战场的残酷、权力的更迭,还有那道源自血脉至亲的旧日裂痕。

脚步声惊动了那人。

坐在石凳上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暮色四合,院中光线昏朦,映照出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她老了,头发上也有了银丝,眼角的细纹比过去也更深刻了,原来岁月也未曾厚待她。

皇后,她的外祖母。

冯般若停下脚步,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垂眸敛衽。

“臣冯般若,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目光似是要将她这四年的风霜都看透。她没有立刻叫起,也没有像以往似的,急切地上前搀扶,只是那样看着。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有晚风拂过槐叶的沙沙轻响。

“起来吧。”良久,皇后的声音才响起,“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冯般若直起身,依旧微垂着眼睑。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陪……陪阿外说说话。”

冯般若依言坐下。

皇后亲自执起石桌上温着的茶壶,斟了一杯热茶,推到冯般若面前。动作优雅从容:“北地苦寒,尝尝这江南新进的春茶,暖暖身子。”

“谢娘娘。”冯般若道谢,目光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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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那澄澈的茶汤,却没有去碰。

皇后将她这细微的抗拒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黯然。她看着冯般若,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疼惜与感慨:“四年了,般般。你黑了,也瘦了,想必在北疆吃了不少苦头。当年你执意要走,性子倔强,头也不回,阿外虽气你任性,心里又何尝不日夜牵挂?”

“如今见你不但平安归来,更凭自己的本事立下赫赫战功,阿外心里,是真的欣慰。”

她微微倾身:“过去的事,是是非非,如今再论也无益。你和我终究是一家人,血脉相连。阿外虽能做主,给你北疆重兵,许你位高权重。可这私底下还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该倍加小心才是。”

皇后一番话说完,却不见冯般若相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许久,冯般若才抬起眼,迎上皇后的视线。

“阿外怎知是我?”冯般若问。

“阿外怎知,马慈观是我?”

良久之后,皇后笑了。

“你是我养大的女孩。”皇后道,“你的一举一动,你要做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定州、大名、朔州的军报上尚且都是你的名字,到了北海,忽地变成了个马慈观,难道我会猜不到?何况自这个马慈观横空出世以来,北海疆域百战百胜,更能生擒库莫提,一路杀到漠南。这世上倘若真有一个女子可以做到这一切,那一定是你。”

“因为你是我亲手教养长大的。”

冯般若问:“所以您派王世忠来?”

“是。”皇后应道,“王世忠乃我钦点。我的女孩在前线大杀四方,便是帮不上忙,这等英姿,也该有人帮我一一记下。般般,分离这么久,你有没有想阿外?”

“娘娘挂心了。”冯般若道。

“般般,”皇后唤了她一声,“你还在怪阿外?”

“北疆四年,让我明白了很多事。”冯般若道,“阿外只是为了少让我走些弯路,我也,从未怪过阿外。”

皇后伸出手,轻轻覆在冯般若放在桌面的手背上。

“你能明白阿外的苦心便好。”她叹息一声,“你我身处这王朝之巅,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阿外如何能放心?”

冯般若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她握着,感受着那看似温暖的掌控。她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

她早晚会进宫去看皇后的,可为什么皇后急着要现在来?

皇后有什么非要现在对她说不可?

冯般若思来想去,却始终不甚明白。她在北疆,自觉已经是聪慧狡诈无双了,可将她放在京城来,她竟然处处一无所知,一无所觉。

皇后走后,她孤身坐在槐树下。上京的风已然很温暖了,她坐在树下,有一阵一阵的花香袭来,明月圆满,槐花洁白,她拾起杯盏,啜饮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眼睁睁看着幕天席地的深蓝将她的指尖也染成蓝色,她抿了抿唇,仰头,看向远处的山坳。

再等几日,皇帝终于下旨要在大朝会上召见她。彼时御座之上,竟并非只有皇帝一人,皇后端坐于他另一侧,凤仪威严,与皇帝并称“二圣”。殿内沉香袅袅,百官肃立其下。

冯般若一身崭新的一品镇北将军朝服,年轻美貌,猿背蜂腰。又是少女,在一众文武大臣中显得格外醒目。

封赏仪式依制进行,皇帝言辞恳切,大加赞赏冯般若的功绩,待到授予帅印、确认其总督北疆军政的职权后,皇帝话锋微转:“嫖姚将军劳苦功高,朕与皇后商议,将军可暂留京中一段时日,一则休整,二则,朕欲委卿兼任京畿守备营参赞军事一职,协助整饬京畿防务,以备咨询。北疆具体军务,暂由副将代行,紧要之事,仍报将军决断。”

京畿守备营参赞军事,虽非主官,却是能接触到京畿之地核心防卫的要职,更是天子近臣。这看似是莫大的信任与恩宠,实则是明升暗降,将这柄适才饮饱了胡血的利刃暂时收归鞘中,置于眼皮底下。既有借重其才、以安京畿之意,更有就近观察、加以制衡之嫌。

冯般若面色不变,仿佛早已预料。她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甲胄与金砖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清越而沉稳:“臣,冯般若,领旨谢恩!定当恪尽职守,不负陛下、娘娘厚望!”

朝中百官,认识她的也不少。此刻再假模假样地说自己是“马慈观”,难免有欺君之嫌。纵然以往送往北疆的旨意给的都是女将马慈观,可今日陛下既然明确说了她是冯般若,她便不必再以马慈观来示人。

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照射进来,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与殿内的幽深交相辉映。

退朝后,冯般若随着人流走出,刚转过一道回廊,就在廊柱的阴影下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简朴的深色儒袍,身形清瘦,那是她的父亲,冯维。

他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冯般若脚步微顿,旋即走了过去,唤道:“阿耶。”

冯维并未多言朝堂封赏之事,只是打量她半晌,最终才追忆道:“般般,你如今很像你母亲。”

“你母亲当年受封女官,身穿二品服制时,就是这样的景象。我这样一想,竟然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冯般若心头一震,她不禁追问:“阿耶,母亲她当年到底是……”

冯维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语——

作者有话说:新副本啦,不出意外也是最后一个副本了[狗头叼玫瑰]菠萝女士就要从这里走向辉煌啦

第83章 京畿扬名 新官上任,总不好直接罢黜副……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他缓缓说道,“般般, 你今日之荣耀,更胜你母亲当年。你母亲那时,便是因不愿在棋局中迷失本心,甘心就死。阿耶别无他求,只望你务必慎之又慎,莫要被这煌煌殿宇间的煊赫权势迷了心智,更莫要重蹈你母亲的覆辙。”

“阿耶,我母亲当年究竟是为何而死?”冯般若追问。

在她灼灼的目光之下,冯维却不由得是往后退了一步。

冯般若又想追问,可她偏偏又想起, 她如今已经是十九岁, 不是当年了。有些事情她如果能得知, 阿耶一早就会告诉她。

有些事情阿耶打算瞒她一辈子, 那她一生也不会在他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因此她没有追上去。她只是凝望着面前的父亲,半晌之后她回答道:“我省得了, 阿耶。”

冯维深深地凝望她,最终, 他只是又拍了拍她的手臂,叮嘱道:“记住就好。去吧。”

四年不见, 昔日红墙金瓦的宫城已经比照她记忆中显得旧些了。冯般若打马穿过朱雀大街, 只见酒旗随风轻摇, 货郎叫卖,车马喧嚣。路过颍川王府门前,她本欲进去,却近乡情怯, 最终还是绕路离开,以前往京畿守备营走马上任为要。

等她出了外城,铺着碎石的官道愈发开阔,直至灰褐色夯土营垒赫然映入眼帘,玄色军旗猎猎翻卷,旗面“京畿卫”字样遒劲,冯般若在此勒马,此处就是她要来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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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北疆大营那种刀出鞘、弓上弦的肃杀截然不同,京畿营中懒散懈怠异常。她少年时曾来过此地,但也不过是挑选兵马武器,停留多不过一个时辰,如今再看只觉得处处不尽如人意,跟她悉心经营的北海大军可谓云泥之别。此刻冯般若作男装打扮,未着甲胄,只拿着吏部的文书站在堂下。这副模样,很快引来了旁人的目光。

几个穿着低级武官服饰的年轻人正聚在一处说笑,目光偶尔扫过她,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哟,又来一个走门路的?”其中一人嗤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冯般若听见,“看这细皮嫩肉的,别是哪家送来混资历的公子哥吧?”

另一人接口,语带戏谑:“管他呢,反正到了咱们这儿,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王兄,你那边不是正缺个整理军械库档案的苦差吗?我看这位兄弟正好,不如等他报道完了,便向赵大人将他要过来做事。”

被称为王兄的年轻武官,乃是三人之中唯一一个有官职在身的。他闻言,大剌剌地走上前,上下打量了冯般若一番,见她沉默不语,更觉好欺,随手将一摞满是灰尘、杂乱无章的陈旧册子塞到她怀里,语气倨傲:“小白脸,我叫王锴,乃是这京畿守备营中的掌库书记。我阿耶乃是扬威中郎将王天龙。如今我阿耶正在西南边陲英勇杀敌,便是赵贲赵大人,也要给我几分薄面。今个儿算你运气好,投到兄弟我的手下,这样吧,我就先代赵大人给你个差事。北边那几个库房的兵器归档弄得不好,我给你半日时间,重新厘清登记造册,可好?延误了我可要军法处置!”

那摞册子又厚又重,还散发着霉味,显然是被刻意搁置多年的烂摊子。周围几人发出低低的哄笑,等着看冯般若如何出丑。

冯般若接过册子,面色平静无波,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随手翻开几页,目光快速扫过上面混乱的记录和模糊的墨迹,心中已然明了。这并非难在整理,而是难在有人故意刁难,想给她个下马威。可见这京畿守备营昔日如何自处,连这些要紧的东西都不放在心上。倘若这些东西给她,十个库莫提,怕是也擒来了。

这些东西,若是寻常时候,在新来的主官面前都该藏着掖着,生怕主官看了生气,追究职责。今日这几个小子,本想欺辱刁难于她,却不想让她偶然得了这样秘辛,倒省了她不少麻烦。

她没有争辩,也没有亮明身份,只是抬眼看向王锴:“王大人,厘清归档不难。只是,按照军械管理旧例,需核对实物与册录是否相符。不知可否请王书记派两名士卒,随我一同前往库房清点?”

王锴没想到她不仅没被吓住,反而提出要核验实物。他一时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得含混骂了一句,悻悻道:“就你事多!自己去库里找当值的帮忙!”

冯般若不再多言,抱着那摞沉重的册子,转身走向军械库。

到了库房,她并未急着翻找册子,而是先仔细观察了库房的布局、兵器的存放规律,又找来当值的老兵,和气地询问了几句往日管理的习惯。不过半个时辰,她心中已有了章程。

她并未一味埋头苦干,而是找来炭笔和新纸,依据库房实际情况和老兵口述,先重新绘制了一份更清晰的库位图,然后才依据图位,快速地将册子上混乱的记录归类、校正。她的动作极快,眼神锐利,不过半日,竟真的将这个军械库理得七七八八。此军械库弓箭上万,箭矢数以十万计,长枪、陌刀等常用兵器无不近万,这样大的武器仓储量,用来记录的竟然是这样一本册子。

就在她专注理事时,一位身着校尉服色的老军官陪着一位中年将领巡查至此。那老校尉目光扫过正在伏案书写的冯般若,起初并未在意,待看清她正在绘制的库位图和旁边那摞眼熟的旧册时,脸色猛地一变。

他快步上前,拿起一张冯般若刚刚整理好的新册页,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那字迹铁画银钩,自有一股杀伐之气,更难得的是条理清晰,项目分明,绝非寻常文书所能及。更重要的是,他仿佛见过眼前这个人。

老校尉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冯般若的脸,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冯般若这才停笔,抬头看向他,并未直接回答。

这时,那中年将领也走了过来,他接过老校尉手中的册页看了看,又目光如电地扫过冯般若,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冯般若,竟是抱拳微微躬身:“末将京畿守备副将赵贲,不知是冯将军驾临,手下人无知冲撞,还望将军海涵!”

“冯将军”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偌大的库房中炸响。

不远处正等着看热闹的王锴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们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王锴更是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被他们随意派来整理破烂档案的“新人”,竟然是刚刚在朝堂上受封一品嫖姚将军、名震天下的冯般若。更有甚者,她还是皇后娘娘的外孙女,身有颍川王妃的王爵。

如此皇室血亲,又如此战功赫赫,岂是这几个晚辈可以轻易折辱的?

赵贲直起身,脸色铁青,目光如刀般射向王锴几人,厉声喝道:“混账东西,竟敢对冯将军如此无礼!来人,将这几个目无尊上、玩忽职守的东西拖下去,重责二十军棍,革去现有职司,听候发落!”

求饶声、告罪声顿时响起。

冯般若却道:“慢着。”

赵贲立刻挥手止住上前的兵士,微微躬下身子,请示道:“冯将军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每人赏半个月俸禄吧。”冯般若面色寻常,只是轻飘飘地道,“若没有他们,我怎么会知道。”

她仰头看向赵贲,赵贲无端心生出一种被猛虎恶狼盯上的错觉,浑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她的声音也随即变得冷淡,乃至于严厉。

“我怎会知道你们京畿守备营,护卫帝都、天子亲军,就是这样管理处置军械守备的。”

“册录混乱,实物与账目不符,库房管理形同虚设。若是战时,士卒拿着登记在册却根本不存在的兵器上阵,该当如何?若是紧要关头,需要调拨军械,却因这混乱耽搁了时辰,又该当如何?”

“武器尚且如此,甲胄呢?粮草呢?其他军资呢?赵将军,这就是你治下的京畿守备营,这就是陛下和娘娘放心托付的帝都屏障?”

赵贲脸色由青转白,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终于明白,冯般若哪里是要赏罚那几个小卒,她是要借这几个蠢货引出的由头,直指京畿守备营积弊已深的问题,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末将失职,请将军治罪!”赵贲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

今日这事,绝无法轻易善了了。

王锴等人早已吓傻,站在另一侧,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如鸡。

冯般若冷冷地瞥了跪地的赵贲一眼,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那混乱的库房深处。

“我也行军打仗了不少年了,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新官上任,总不好直接罢黜副将。”她冷淡道,“给你三天时间,我要看到京畿守备营所有军械、甲胄、粮草的清册,必须账实相符,条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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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半分差池……”

她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让赵贲浑身一颤。

“至于你们,”冯般若最后看向面如死灰的王锴几人,竟然显出个温和的笑意,“今日将这本东西交到我面前,有功,俸禄当赏。但清点核实的苦差,就由你们协助赵将军戴罪立功,一同完成。做得好,将功折罪,做不好,数罪并罚,跟着他一起到陛下面前去交代吧。”

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库房。

留下赵贲跪在地上,冷汗涔涔,以及一群魂飞魄散、终于明白自己捅了多大篓子的年轻武官。

第84章 故人重逢 她不是回家了吗,怎么此时此……

赵贲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也顾不上拍打袍子上的灰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猛地扭头, 目光如刀子般剐过瘫软在地的王锴几人,从牙缝里挤出命令:“都听见冯将军的话了?还不滚去清点!三日,三日之内若理不出个头绪,不用将军动手,老子先扒了你们的皮!”

王锴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向那些堆积如山的册页和冰冷的兵器架,再不敢有半分懈怠。

赵贲胸膛剧烈起伏。冯般若几乎在他脸上刻下了“治军无方”四个字。而这绝非结束,仅仅是个开始。

相较他这边的愁云惨雾,冯般若脚步则轻快得多。水至清则无鱼,她此刻追得太紧, 引起京畿守备营众人的反感, 那她今后想要开展工作难度也增加了。立威一时, 不可一蹴而就, 她当务之急是要理出一个崭新的守备营。

皇后特地把此地给她,必然是要让她紧紧把这块肥肉衔在口中, 以待策应。既是对她好的事儿,她自然不肯不上心的。

京畿守备营里没有多少人, 冯般若报道后,像模像样地理了一天事, 到了下衙的时候, 就打算回驿馆去了。帝后目前没说过要给她怎样的待遇, 府邸更未恩赐,她虽想回颍川王府,但一想她当年离开上京时不声不响,连越宛清都没来得及说一句, 不免觉得无言以对。

她打马穿过东市,路上买了一块石蜜慢慢地吃。流光好,春衫薄,她骑在马背上,看往来行人笑谈、货郎吆喝,听酒楼里传来的丝竹声,只觉春景鲜活。石蜜的甜蜜滋味从她口中化开,带着草木的润气,漫过喉间,一时间恍如隔世。

这样的好风光,就仿佛她刀尖舔血的四年,从未经历过一样。

但她比之四年前确实是不同了。

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滴血液,都清清楚楚地铭刻着北疆四年的风雪。它们让她与这个繁华依旧的上京,隔上一层无形的、却真实存在的壁垒。

她散漫地在人山人海中走回皇家驿馆,只见驿馆前停着一辆牛车。她没有多想,以为只是旁的什么人,却不想她正要经过牛车,猝不及防从车上跳下一个男子。

他身着白衣,发髻规整地挽在头顶上,衣饰虽然简单,但他形容昳丽,神情恭谨,对着冯般若再次微微一揖,礼数周全,无可挑剔。乃至于虽然多年不见,冯般若也仍然一眼就认出他。

“卫玦?”

“母亲。”

冯般若一时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就瞧见牛车的车帘被人撩开,她再看去,里头是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冯般若甫一见她便大惊失色,她也不给冯般若溜走的机会,直接唤了一声。

“母亲。”

是越宛清。

她撩开帷帽,里边是一张清绝出尘的美人面。

暮色漫过来,给她周身镀了层柔润的微光。花下暗香缠上她的鬓发,仿佛是远山晕开的清影一般。

冯般若骑在马上,一时间进退维谷。她可以面对朝堂的诡谲,可以应对外人的刁难,却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越宛清。她被冯般若丢下四年,彼时她适才小产,身心都是最脆弱的时候,家人背弃,丈夫薄情,竟然是冯般若,送她步入那等孤身一人的艰难的处境。

冯般若张了张嘴,干涩地挤出一句:“……你们怎么在此?”

越宛清扶着卫玦的手下了牛车,走到马前,仰头看着她,柔声道:“听闻母亲今日去了京畿守备营,想着您或许会回这驿馆,便与世子在此等等看。”

冯般若下意识地想藏起石蜜,这个略带孩子气的动作让越宛清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卫玦在一旁,语气平稳地补充:“府中已备下晚膳。有母亲往年喜欢的胡炮肉,菖蒲鸡,鲈鱼脍,和野鸡瓜齑。”

冯般若闻言,心头微动。这些都是她昔日偏爱的菜式,连她自己也许久没有吃过了。她沉默片刻,终于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驿馆小吏,声音低哑:“难为你们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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