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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校尉听完这话,决定给刺史施加些压力,于是又回身说道:“留二十人在外听信,其余人都随我进城。”说完一扽缰绳策马进城去了。
妊婋跟厉媗站在城门外看着他们鱼贯进了城,等马蹄扬起的沙尘消散了些,二人才对视一眼,跟着进了城。
她们设在城外截杀的埋伏,对付一百五十个骑兵可能会有些吃力,但对付十来个逃跑的骑兵还是没有问题的。
骑兵们进城后都没下马,他们从早起跑了大半日回城,此刻都急着回大营饮马休息,那校尉选择了从东城门往营房直通的一条路,他决定先去见一见留在城中的校尉,详问三日前解粮之事,再一同去找刺史。
城中的街道还和他们离城时一样空寂,这条街道没有临街房舍,两边是高耸的坊墙,只有道路两边低垂的柳枝随风轻摆,像是在招呼他们往前走去。
眼看着马上来到街道尽头,出了这条街往右一转就是城防军大营,领头的校尉正要驱马快行,忽见街道尽头出现两架拒马,一左一右在路中间相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怎么回……”领头校尉话没说完,忽然身前寒光一闪,喉间立刻喷出一大片血,他一声不吭地栽下了马,他身后的骑兵们一惊,这时有人发现他们后面的路也被两架拒马截断了。
骑兵们纷纷拨转马头四处查看袭击者的方向,本就不算宽阔的街道顿时变得更加拥挤。
很快道路两侧又飞出了几道精芒,跟在校尉身后的两名弓箭手中镖落马,后面的骑兵们见状急忙抽刀,街道上一片军刀出鞘的响声。
这支前来催粮的骑兵队伍大部分人配的都是军用长腰刀,只有校尉身后带的两名亲兵配备了弓箭,那两个人还没等把背后的弓取下来就被不知哪里飞来的暗器取了性命,此刻所有骑兵都如临大敌,举着刀茫然四顾。
这时,街道两侧坊内屋顶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身影,有正在拉弓的,也有正在挥鞭蓄力的,没等众人再看清些,只见一条极粗的九节鞭迎面甩来,前排十几个骑兵当即被抽下了马,紧接着又有箭矢不断飞来,当中还夹杂着各种飞镖,所有袭击都是朝他们胸口往上位置来的,似乎是为了避开他们身下的马。
骑兵当中有个百户觉察到了什么,立刻喊人快下马,都到马匹中间躲避。
众人闻言立刻翻身跳下马来,刚要牵马调整方向躲避,就听街道尽头传来一声嘶鸣,有一匹未骟的雄驹被飞镖打中了外睪,开始发狂乱撞,其余马匹亦受了惊吓,也跟着开始嘶鸣抬蹄,踩踏着方才下马的骑兵,在街道内来回奔走不止。
那些骑兵被马踢踩得哀嚎起来,这时道路两头的拒马被拉开了一条仅容单马通行的宽缝,有几个人走到拒马旁边,甩绳套马,一匹接一匹地把马牵出了这条街道,有些还在街道中间来回乱跑的马,也被墙上飞来的鞭子赶到了街道两头。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街道内的马匹被清了一空,只剩下横尸遍地,中箭中镖的,挨了马蹄的,死状五花八门,当然也有躲过一劫的,正靠在墙边满脸惊恐地大口喘气。
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见道路两头拒马中间走进来许多壮硕女人,挥起手中利刃,从街口开始清除剩余活口。
春尘和光,地暖生根。
街道两侧的墙角边,自春雨过后长出了一簇簇顽强的野草,扒开残破的裂缝舒展身体,在煦风中沐浴着阳光,和鲜血。
这时节的野草到处都是,东城门外荒地上,也贴地长着许多。
城外候信的那二十个骑兵,身下的坐骑因等得有些不耐烦,开始低头寻找可吃的野草,只是那些新草太贴地了,肥厚的马嘴唇在地上抿来抿去也吃不到分毫,气得那些马儿纷纷跺脚甩尾打起响鼻。
城防军大营的位置与东城门有些距离,城内的厮杀声并没有传到东城门外,这里四下仍是一片祥和。
有几个穿城防军服的人从城里抬了些草料出来,后面还有人拎着水桶,领头的人对那些骑兵微笑说道:“将军恐怕还要有一会儿才能出来,他吩咐我们抬些草料和水出来喂马,也给你们拿了水来。”
马到这时候也确实该喂了,那些人听了都翻身下马,从腰间取下水囊,到桶边来灌水,有几个人正喝着水,忽然注意到城头上原本还在站岗的城防军不见了踪影,正常来讲即使是换防的时候,城头上的岗都是不能空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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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人刚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就听身后水桶边起了杀声,给他们送水的那些城防兵不知为何忽然变了脸,趁他们喝水无防备时拔刀向他们杀来。
他们正要抽刀反击时,见到城门里面又杀出了几十个人,那些骑兵见势头不对,忙扔了水囊回身就跑,也有腿脚灵快的,一跃上马往东边飞驰而去。
那些没来得及上马的,都被身后追出来的人砍到在地,倒下的瞬间,他们看到那几个骑马逃走的身影,被官道两侧飞出的利箭射下了马,很快天地之间血光一片,模糊了他们最后的视线。
带着丝丝霞光的洒蓝暮色,变得有些混浊起来。
城内城外几缕火烧烟雾直直升空,与昏暗的云层融为一体。
妊婋戴着防烟面纱,从焚烧尸骨的院中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提二十根大腿骨,这是她昨日答应陆娀的,已经剔洗干净了。
她来到街道上掀开面纱,深吸了一口洁净的空气,往刺史府大院走去,行了几百步路过校场边的马厩时,闻到一股十分浓烈的气味。
今日被这些骑兵送来的三百匹马,有十一匹在街道混乱中受了轻伤,其余的都还是活力满满,此刻已被安置在城防大营空旷的马厩中,好吃好喝地休息着。
又转过三座坊五条街,终于来到刺史府大院,妊婋走进来见前院已经有好些人在这里了,昨日在这边议事的众人,今日在各处善后毕,再次聚到了这里。
大家也都是刚回来,此刻正在庭院里聊起彼此善后的情况,其中最受关注的是东城门,那里后来是厉媗和杜婼善后的,她们跟众人合力把门扶起来安回了门槽里,但是右边那扇门是彻底无法里外挪动了,目前进出只能靠左边那扇门来开合。
众人听完开始说起来日修城门的计划和安排,正在大家讨论时,东边侧院方向跑过来一个人。
“远山小姨的信鸮又回来了!”玄易手里拿着信筒,一边跑一边说道。
昨日才来过信,今日又有,内容必定十分紧要,大家忙都走进旁边的议事厅,众人落座后,玄易从信筒里抽出一卷密文,展开译道:“营州遭北狄偷袭劫掠,鸡毛贼分兵回援,北伐军趁机攻破平州,大肆屠城。”
第45章 兔走乌飞
千山远这封信不短,玄易念完第一句话后,又把接下来的细节给大家译了一遍。
镇北将军带领的北伐军在平州打了十日未曾得手,又有粮草遭鸡毛贼烧毁,本已有些军心动摇,鸡毛贼见状料定对方必会后撤等待粮草支援,与此同时平州城内的鸡毛贼又收到了后方营州告急的消息,有北狄人开春南下劫到了营州来。
营州如今是鸡毛贼新首领的老巢,他们本在冬日里与北狄人达成了互不侵犯的协定,不料那边开春便翻了脸,在鸡毛贼主力都被调往平州的时候,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鸡毛贼见朝廷北伐军已有些疲软,于是调拨了一批人马回援营州,然而那批主力刚走没多久,消息就泄露了,镇北将军得知此信,立即率兵朝平州城发起新一轮猛攻。
这时城内的鸡毛贼又因营州的事起了一些内部纷争,里外指挥配合失当的情况下,被朝廷军攻破了城门,北伐军大举进城杀戮剽掠,鸡毛贼拥护着新首领仓皇出走,从北城门逃往营州去了。
北伐军进平州城后占了粮仓和鸡毛贼来不及带走的财物,极大程度地稳住了军心,但这次攻打平州,镇北将军损失也不小,不仅阵亡了两名亲随副帅,整个大军也损失惨重,从出征时的五万男兵,消减至进城时仅余三万。
北伐军连日来受的气,都在进城后化作忿火,烧到了全城民众身上,在他们眼里,这已不是朝廷的百姓,而是投靠造反军的民贼。
自古以来朝廷平叛常常会放任部下在城中烧杀抢掠,一是为了让官兵集体泄愤以增进凝聚力,二则是为了震慑其它地方归顺反贼的百姓。
原本在鸡毛贼占领下尚能苟活一息的大部分百姓,在朝廷军破城的那一天却都成了刀下亡魂。
千山远在这封信的末尾处写到,镇北将军在平州城外时,曾放话要严查那些投靠鸡毛贼的村子。
北伐大军杀进城后,平州周边村中凡有亲故加入鸡毛贼的村民,都恐怕朝廷连坐,陆续往外乡逃去,与先前幽州城外流民一样,逃难的基本都是村妇和女童,混杂着零星躲过兵役的男人。
为了确保那些流民能够逃出北伐军的追捕,千山远决定混在其中跟她们一起往幽州地界来,届时平州这边没了人随时探听消息,所以她这日来信也是要请千光照尽快派个人到平州接替她。
玄易给大家念完这封信后,转头看向千光照:“我可以接替远山小姨,让我去吧!”
千光照过去几年常带玄易四处云游,只是很少让她单独远行,如今正是历练的好时机,于是她点头说道:“你既自告奋勇,明日就收拾收拾早些出发吧。”
确定完这件事,议事厅内众人开始讨论起北伐军的下一步动作。
眼下镇北将军占住了平州,这一战损失惨重,势必要在城中休整一番,而北边又有鸡毛贼在营州苟延残喘,短时间内应该还顾不上身后的幽州。
但是几日后平州必然会有报捷的人马回来,对于先前军粮没能及时解往平州,以及幽州这边没有及时将城中近况往前线汇报等事,镇北将军也一定会派人前来问责。
同时在此春耕季节,燕北道治所魏州也会派人出城前往下辖各州,踏看乡间田土的耕种情况,巡视是否有失耕荒田,幽州因地处较偏,魏州总督府的官员总是最后才往这边来。
按照妊婋从府衙翻出来的过往文书纪录来看,往年春耕季节,总督府来人通常会在三月底抵达幽州,算下来还有大约半个月的时间。
而千山远和平州周边流民绕开平州报捷人马会走的官道,从乡间小径往幽州来,也差不多要走个十日左右。
这样里外一合计,过段时间的幽州城下将会十分热闹。
她们杀进城至今第六日,各方官府官军都还不知道幽州近日出了这样大事,但时间长了纸包不住火,消息迟早瞒不住,眼看着局面即将变得复杂起来,大家这日围坐在议事厅里将眼前几件事挨个捋了一遍,共同计议应对之法。
议事厅中有一个简易的地形沙盘,是千光照这几天抽空做的,她在沙盘上把幽州的位置标了出来,然后又标出了东边的平州、东北边的营州,以及幽州北边的妫州和南边的涿州。
她把这几个地方插上小木旗,然后将沙盘推到中间,众人一起看着那沙盘,只觉得幽州城看上去似乎有些危机四伏。
但危机中仍有喘息余地。
北伐大军此刻在平州被鸡毛贼绊着脚步,临近的南北两侧州府若是知道幽州出了事,能派遣支援的剿匪府兵也不过二三百人,再要增派人手,还得往燕北道治所魏州去请令调兵。
但魏州临近的鲁东道去年夏天起了一场严重洪涝,致使多州灾民无数,荒野中流寇四起,而魏州又正处于燕北道、鲁东道和京畿道交界之处,燕北道总督有责任协助鲁东道总督,为京畿地区挡住那些试图进京乞食的灾民。
因此魏州的府兵是不好轻易调动的,加上魏州往北边幽州来距离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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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极有可能以北伐大军正在平州为由,要求镇北将军就近分兵去平幽州,最多再调些幽州附近县镇乡里巡检司的衙役。
如此看下来,即使幽州的情况被官府和官兵发觉,就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她们还是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若是官军来得人少,咱们就在这儿灭了他们,要是来得人多,咱们大不了卷铺盖回山里去,又不必死守着这座破城。”坐在沙盘西南角位置的人闲闲来了这么一句。
坐在沙盘正东边的妊婋抬眼看向说话那人,那是豹子寨中元老级的一位猛士,深得花豹子信赖器重,在投奔花豹子之前,她原本是山中猎户,如今也是寨中有名的神箭手,今日在城外带人截杀脱逃骑兵的正是她,因她每常顿顿要吃肉,什么山中野物都能拿来下酒,说自己除人肉不吃外,全不挑剔,于是寨中人戏称她作素罗刹,时间长了她也只以此号为名。
素罗刹虽然留在城中每日带着寨中几个大营勤勤恳恳地练兵,但她心中其实同花豹子一样,对城池毫无向往之情,只将橫风岭豹子寨看做她们真正的地盘,幽州城不过只是临时占用而已,若有朝廷军打来,她们大可以把城中东西搬回山里,到时候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根本没必要苦哈哈地守着这么一座空城跟官军对打。
“是不必死守,但我们也不能轻易把这座城送还官军。”妊婋语气坚定,又环顾四周,“若来日有一天情况果然于我们不利,我们可以把主力退回山里,但是断不能再让官军以幽州为据点,上山围剿我们。”
先前山中剿匪那一场硬仗也没过去几天,议事厅中在座的众人都还记忆犹新,虽然她们最后胜了,但山寨中受伤的人也不少,而且被人打到家门口的感觉也并不好受,若来日还有这样被围剿的时候,她们宁愿在山下把事情解决了,这样才能真正守好山中的净土。
议事厅中其余人听完妊婋这话,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大家议定了接下来的安排,仍和这次对付催粮骑兵一样,将来日报捷的人马骗进城里杀了,然后开城门接纳平州周边逃来的流民,再以同样的方法除掉来查春耕的总督府官员。
到时候即便镇北将军意识到幽州出事,也还要在营州跟鸡毛贼再打一场,定然难以分兵查看后方情况,而等燕北道总督府发现查春耕的官员失踪,最快也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她们又能争取到一些时间,让城中众人把身子骨吃结实些,再把武艺练纯熟些。
第二日一早,玄易告别了众人牵马出城,扬鞭往东疾驰而去,她这次准备比千山远再往北去一点,她要从平州边上绕路到营州去,看看鸡毛贼那边跟北狄人到底起了些什么矛盾,以便能够准确判断鸡毛贼和北伐军的拉锯战还会持续多久。
玄易走后第三日,镇北将军派回来的报捷人马到了幽州城下,这次回城的十个骑兵由一名中尉带领,一为报捷,二为向城中质问先前误军粮的事。
报捷的骑兵和先前解粮的骑兵一样,都是从东城门外回来的,因前些日子曾倒过一回的右门仍没修好,那十个男兵只能从左边城门依次下马进城,等最后一个进城的骑兵身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他们手里的马早已被前来“迎接”的人牵走了,紧接着就见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府衙官员抽出兵器向他们杀来。
杀完这几个人,妊婋跟厉媗搜了一遍他们身上,找到了报捷军书,其中写了绥靖平州的具体经过,屠城一事自然又被甩到了鸡毛贼头上,镇北将军在军书中说麾下将士与贼兵奋战数日终于破城,并描述了自己进城时看到的景象,说平州城已被鸡毛贼糟蹋得惨不忍睹。
妊婋和厉媗站在城门口看完这份军书,不约而同冷嗤了一声,随后她们将这军书拿回议事厅请众人过目,大家把军书中的部分内容与千山远的来信做了比照,基本已了解了平州城内的情况。
又过十日,从平州周边逃难来的数千流民,在这日午后到了幽州城的东城门外。
就在城中众人刚将修好的两扇城门一起打开时,南城门外来了一支官车队伍。
那支队伍的官员随从们,远远看到东边一片乌泱泱准备进城的流民,忙在南城门下大声喝问:“府衙救济流民皆有定例,应在城外搭棚安顿,如何直接放流民进城?”
妊婋原本站在东城门上,听说南城门这边有了动静,忙赶过来一看,竟是魏州总督府来查春耕的官员,比预计时间提前几日到了。
她不禁撇了撇嘴,这帮人不早不晚的,偏跟流民们碰到了一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要怎么杀呢?
第46章 临眺苍茫
妊婋这日原本没换官袍,只是一身布衣劲装,因那些流民对北伐大军的男兵多有惧怕,城头上所有人今天穿的也都是布衣。
她们准备就以此形象开城门接纳流民进城安顿,直接向她们说明幽州目前已由幽燕军控制,随后顺理成章地征召她们加入进来。
南城门下的总督府官员随从这时往前走了几步,朝城头上方不断眺望,见城头上竟然还有布衣人在走动,通不见城防侍卫站岗的身影,忙回身向车内禀明,说幽州城有古怪。
这次负责到燕北道各州视察春耕的,是魏州总督府的右司户参军事,官职不高,但事权颇重,又是总督府派出来的人,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衙门吏臣出城迎接。
来幽州前,这参军事照例派了人提前开路,并知会幽州府衙,谁知派了两拨人皆是一去不返,不知是不是北伐大军出了什么变故,于是他取消了途中两个驿站的停靠休整,吩咐人快快赶车,往幽州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参军事坐在车里听到这话,愈发感到有些不妙,忙下了车举头望去,果然城头上未见城防兵,但那随从刚刚说的布衣人此刻也不见了。
正在他们迟疑间,南城门“轰隆隆”打开了,一个穿着司马官袍的大高个儿带着两名吏臣,从里面大步迎了出来。
妊婋一面走一面拱手,喜气盈盈地对他们笑道:“平州一早传来捷报,城头上侍卫们正在领赏,是以稍稍离岗片刻,不知长官提前到了,有失远迎,快请进城!”
参军事上下打量起那几个人,问:“东城门外那些流民,是怎么回事?”
妊婋庄重说道:“这些人都是镇北将军派人从平州护送来的,之前曾陷于鸡毛贼之手,如今解救出来,但平州城内战场未清,不好安顿,于是将军叫迁来幽州,下官才带了几位秀才和员外上城头慰劳城防军,往后这些人就都是咱们幽州的子民了!”
几个官吏听完想了想,虽然这话解释了为什么刚才会有布衣人在城头上走动,但他们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那参军事想着还是先进城看看,虽然城外有古怪,但总不至于有人敢冒充府衙官员诓骗他们。
想完他又往东边瞥了一眼,看到许多民众还在不断往城里涌入,那些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南城门这边有官车队伍在此,一点要给官员仪仗避让的意思也没有。
按理说他们从总督府来的,也应该走东门进城,取个“紫气东来”的好彩头,原本这官车队伍也是想从南城门外绕到东边去的,但看那边人多,才只得停在了南城门外。
妊婋见他往东城门看,笑道:“是这日赶得不巧了,还请长官走南城门进城,这边离刺史府近,人少又清净,请先进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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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茶稍歇,刺史大人正在府中接待平州回来报捷的人,请长官进城同贺!”
她说完又朝他们打了个“请进”的手势。
这队人连日赶路,到这时早已是疲惫不堪,那参军事更是一路颠簸,此刻急需找个平稳地方躺下来休息休息,如今的幽州刺史是什么背景他也知道,幽州刺史和镇北将军这两位他是一个也得罪不起,更不敢奢望对方出城来迎,于是也便不再坚持,他吩咐随从们都列好队,随后转身上了车。
官车队伍从南城门缓缓进了城,在第一个路口往西转进一条市坊街道,那参军事在车里撩起车帘朝外看去,道路两边一片空寂,民房破败。
作为燕北道总督府的右司户参军事,他对幽州城的情况还是很清楚的,自从镇北将军去岁平定幽州,向京中报捷时说城中因曾遭鸡毛贼屠城导致人口锐减,总督府也派人到幽州查实过,做了户籍清空核准,相关户籍文书都是这位参军事亲自参与造册装订的。
所以此刻见到城中这样空廓寂寥,倒也不令他意外,但是官车队伍行了一段路后,又转进一条坊间街道,那参军事突然想明白了方才为何会感到不对劲。
直到现在为止,他没有看到一个城防兵,那司马说东城门外正在进城的流民,是镇北将军派人护送迁居至幽州的,但他方才从南城门这边遥遥看去,并没见有兵马在那些流民外围护送殿后,连军旗也没见到一面,而城头上本应值守的城防兵,也说因领赏暂时离岗,但是进城之后各个坊间路口也没有巡防兵执勤,就算是因为平州大捷庆功而稍显松懈,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参军事狐疑地把车帘掀开了一点,想要看看刚才迎他们进城的那几个刺史府的官员,奈何那三人都只在车前引路,从车窗看不到前面,于是他弯腰起身,撩起了官车前面的门帘。
就在门帘掀开的一瞬间,那参军事看到原本还在前面带路的三个刺史府官员,忽然一齐把官袍脱下,猛然往后甩过来,那参军事在车里站得高,瞧见了那几身官袍下面的布衣劲装,和腰间的刀。
就在官袍扔出来挡住车队随从视线的瞬间,刀刃已然出鞘。
官车队伍中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站在高处的参军事看到这一幕也惊愣住了,那几件官袍还未落地的时候,前排随从的血就已飞溅出来,有一滴弹到了他眼睛里,刺痛无比。
他不得不低头捂眼,下一刻疼痛感转移到了他的胸口,利刃的刺骨冰凉激得他一哆嗦,很快那尖刀又被抽走,同时也带走了他身体里所有的热气,他倒下的时候,右手还放在眼睛上,再也拿不下来了。
这支前来视察春耕的总督府官车队伍,算上车中的参军事和车下的功曹、吏员、衙役、随从和侍卫,共二十二个男人,进城后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已全部躺倒在地,气息全无。
妊婋、厉媗和杜婼三人拎着刀,在官车周围转了一圈,确认没有活口了,妊婋抬脚弯腰进到车里,把那参军事带的包袱文书等物收拾了一下。
厉媗跟杜婼靠在车边,拿着随手从衙役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正在那里闲闲擦刀。
她们三个今天都没拿各自的长兵器,腰间别的是前几日从骑兵那里收缴来的轻便马刀,比较适合藏在袍子下面,最近各营也将这些马刀开放给众人领去操练,因为轻便好上手,颇受欢迎,几乎供不应求,所以她们一会儿把刀擦干净还得还回校场去。
这时街道尽头的坊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穆婛推了一辆运尸车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额前几绺短短的卷毛迎着风飘荡起来。
她才跑到官车前,妊婋正好也拿着东西从车上跳下了来,穆婛对三人说道:“流民已经全进城了,东城门刚关,屠大娘子和鲜娘子都在新开的几间坊里忙着安顿呢,一会儿我们把这里清完也过去帮帮忙吧。”
妊婋将车上收来的东西往旁边一放,跟她三人一起把满地的尸体抬到了穆婛推来的运尸车上,然后拿上东西跟她们一起离开了这座空坊。
校场每日有各营在练兵,她们另外在校场旁边划出了一个低矮大院用来焚尸,四人带着车辆路过校场,厉媗把擦好的三把马刀还了回去,随后四人到焚尸院跟几个正在这里轮值的力妇打了个招呼,把总督府来的人推进大焚坑里一把火全烧了。
四人从焚尸院出来时,天已快黑了,这日没有晚霞,日头一声不吭地滑进了山里,天边只剩下一片带点浅金的灰蓝暮色。
校场门口处正有结束了这日操练的人们往外走着,听说城外又来了流民,她们热烈地谈论起了平州的战事。
留在城中加入起义军的人们,这些天一日不落地练习着骑马挥刀和射箭,下了场回到各自坊间还有丰富的肉菜和饭食,这里没有人会让她们少吃一些,晚间坊内闲暇时,大家又多以掰手腕、投镖或下战棋作耍,在逃出乡村宗族那些令人窒息的规训与掌控后,她们豁然迎来了一种全新的日子。
半个月下来,许多人的体态身型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就连说起话来也比刚进城时气壮了,妊婋四人跟在散场的众人后面默默听着她们放言高论,直走到安顿新流民的坊巷附近,四人才转道往东边走来。
这日进城的流民共有三千余人,圣人屠和鲜婞在她们来之前划出了六个空置坊,房舍都已清扫出来了,分完屋子照例施粥看诊,妊婋四人也到几个坊内帮着维持了一下秩序,直忙到天彻底黑了,新进城的流民们吃过东西歇下了,众人才往刺史府大院赶回来议事。
妊婋等人来到院中,先往后头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开春后天气没那么冷了,也不用烧水,从井里打上几桶水就可以飞快地洗一下,比冬日里便捷不少。
她们洗完换了衣服,来到议事厅里时,许多人已经在里面坐下了,妊婋第一眼看到了坐在千光照旁边的千山远,月余不见,她倒是未见憔悴,一双深眸明亮依旧,只有眼下一层淡淡黑青可以稍稍窥见她这段时日的奔波辛苦。
大家都跟千山远问过了好,等落座人齐之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千山远问起平州破城的细节,还有她们这一路往幽州来的情况。
千山远混在流民中走了十多天回来,途中死了不少人,基本都是上了年纪或过于瘦弱的,还有其中的零星男人,皆因抢食挑起纷争被千山远悄悄除掉了,如今成功来到幽州城的都是女人,大部分是健壮村妇,小部分是女童。
而平州那边实际情况正如千山远先前信中所言,因鸡毛贼调走主力消息泄露,被北伐军一鼓作气从西城门杀进了城,随后就开始大肆屠戮。
营州的局势也不甚乐观,前去平州接替千山远的玄易近日也来了信,说北伐军在平州城内占了鸡毛贼的粮仓,休整数日士气大振,准备乘胜北上清除鸡毛贼,将营州也一举平定。
千山远根据前些日子在平州的所见所闻,判断北伐军这次胜算不低,玄易从营州城外也来信说鸡毛贼内部又起了纷争,虽然回兵营州后暂时稳住了局面,但首领因先前消息泄露的事杀了一个弟兄,后来还有主力将领携家眷从营州出走,看上去已有了些败像。
若北伐军在营州得胜,镇北将军定会尽快带人马回到幽州来,而另一边魏州也会因总督府官员失踪一事,注意到幽州这边的异样。
留给幽燕军的准备时间不多了,因此自从第二拨流民进城后,众人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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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紧锣密鼓的操练,每隔三五日,妊婋等人还会在议事厅同看玄易发回来的营州近况,就在新流民进城后半个多月,玄易发回急信:鸡毛贼大败,北伐军已开进营州城。
议事厅中众人就这件事开始讨论起应对之策,眼下她们城中有四千余人,多数都是刚学刀剑的新手,守城恐怕会比较吃力,而且这座城到底值不值得堆上众人的性命死守,大家也有不同意见。
有人提出实在不行就弃城回寨,但新增流民人数众多,以豹子寨当前的房屋和各项设施,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妊婋听众人讨论半晌后,寻了个空,放下茶杯说道:“不必苦苦守城,也不必弃城回寨,依我看,与其站在这里等人来杀,不如先行一步,趁北伐军那些新胜骄兵没有防备,将他们灭于凯旋途中。”
第47章 鹰视狼顾
暮春时节,日长气暖。
晴雨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常常早起时还是艳阳高照,没过多一会儿云层翻涌便下起雨来。
校场上方毫无遮蔽,城中众人这段时间就在这样乍雨乍晴的天气里,每日加紧操练着。
大家都已经知道北伐军近日连续收复了平州和营州,剿灭了鸡毛贼,很快就要回幽州来了。
妊婋这日拎着坤乾钺,正在校场上同一位教习道长一起检验面前那队人的实战水平。
这支队伍中的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镔铁坤乾钺,正是妊婋上回从豹子寨拿来的,如今五十把都被领完了,经过一个多月的操练,基本上都能顺畅地挥舞起来了。
两刻钟前刚刚下过一场不太大的急雨,校场内所有人都淋了点雨,妊婋的头发也被浇湿了,此刻雨停又出了太阳,她和那位教习道长站在队伍前面,让那队人挨个上前来对打。
“锵锵”数声过后,两边停了下来。
“腕力还是有点不稳,反握上挑的招式再练练,下一个。”
对面人认真点了点头,拎着钺转身到旁边继续练习,妊婋趁空抬手朝自己头上来回撸了两把,又甩掉了一些雨滴,带些潮气的短发丝随意地在头上翘着。
下一个拎着坤乾钺的人已经站到了她面前,妊婋抬眼看向来人,肩宽体壮,黥面吊眼,正是东方婙。
在领走这五十把镔铁坤乾钺的人里,东方婙无疑是进步最为神速的,平日闲暇里她也不爱凑热闹,时常在吃过晚饭后去问值守人要了校场的钥匙,到空地上借着月光一个人闷头苦练至深夜,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切磋,妊婋感觉要不了多久,她应该就能跟自己打成平手了。
“来吧。”妊婋将钺横到胸前,对东方婙说道。
她话音刚落,东方婙手中的钺劈风而下,这一招叫做奔星掠地,因招式起速快而得其名,妊婋见她起招,没有抬钺格挡,而是往旁边挪了半步,闪避开后,挥起手中钺,顺着对方的招式从上面压了下去。
东方婙反应极快,发现自己的钺身快要被别在地上了,她立即将钺反手一抽,再次换成横向出招朝前削来。
妊婋转过钺身挡下了这一削,随后跨步上前朝她左肩头劈去,东方婙立刻抬钺格挡,两柄钺不断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吉金色和银黑色在空中来回交错,引得旁边许多人也顾不上自家操练,纷纷侧目来看这边二人好斗。
钺刃破空,飞声激尘。
平常的操练成果验收只试三五个招式,最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这日妊婋跟东方婙在校场上打了整整两刻钟,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灵极真人曾经说过,钺是一种越往后越见威力的兵器,是否能长时间持续对战,是检验练习水平的关键。
东方婙中途出现过两次力竭,但她看妊婋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也不甘示弱,硬是靠着换手借力生生挺住了。
果然在撑过两次力竭之后,她的招式在连贯性上又提升了一个高度,直到这时妊婋才开始收力,最后东方婙以一记蛟龙翻身将妊婋的钺身扣在地上,停下了这场比试,围观的人们登时欢呼起来。
东方婙愣愣地看向为她叫好的众人,那些人里,不乏曾经害怕她脸上黥刑记印的。
自进城以来,她每常独来独往,平日里吃饭也只跟那个同村女子坐在一处,那同村女子倒是在坊间结识了不少同龄人,常跟人说起她的好话,这些日子大家同吃同住同训练,见她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私下里早已对她有所改观。
但她仍然觉得大家都怕她,常以膏药遮覆面颊,又总是躲着人走。
直到这一刻,她看着那些带点仰慕的笑脸,才突然发现大家看向她的目光里,并没有她以为的畏避和鄙薄。
这时妊婋把钺柄往地上一杵,对东方婙笑道:“从明日起,坤乾钺的试练和验收,就都由你来吧。”说完她也不等东方婙回答,只去喊后面的人继续上前对战。
东方婙很快被方才那些观众围了起来,左一句右一句问她平日里是怎样练的,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浑身僵硬地握着手里的坤乾钺,磕磕巴巴回答起那些琐碎的问题。
校场上煦风吹拂,兵器对战的碰撞声,混着人们彼此讨教的说话声,祥和之中带着斗志昂扬。
等妊婋给领坤乾钺的这队人一一验过成果之后,她想到还要去找一趟圣人屠,把来日出征的粮草再盘点一下,于是她收起坤乾钺,跟众人告辞,抬脚往南门走去。
“等……等一下!”身后有个声音叫住了她。
妊婋回头,见是东方婙从那些围住她请教的人中抽出身,一路小跑过来,于是笑着转过身问:“有事?”
东方婙想了想,说:“方才最后你收力了,我不算赢。”
妊婋低头笑了一下:“只是试练而已,本来也不讲输赢的。”
“那不行。”东方婙神色认真,“下次再来。”
妊婋看了她一会儿,才笑道:“好。”
说完她伸出了右手,东方婙见状也伸右手以掰手腕的姿势跟她握了一下。
一阵风过,将校场边围墙上的迎春花吹起了一大片,明黄花瓣飘进校场,打着旋飞过她们相握的手,又随风往东去了。
这一阵长风带起城中许多坊巷墙边的迎春花轻盈离枝,圣人屠站在城东粮仓门外,叉腰看着空中起舞的飞花,心中盘算着方才查点完的粮食情况。
幽州城内原有五座官仓,三座大的作为府衙官吏禄米和城防军的军粮调拨仓以及战略储备仓,两座小的作为城中官营粮行日常走货存放使用。
这些粮仓,原本对于幽州这座中型城池中的官吏军民日常所需来说是足够的,但自从镇北将军破城以来,数万人屯住城内城外,每日所耗军粮甚费,朝中关饷杯水车薪,因此镇北将军先是令人细细搜检城中居民房屋存粮,然后又从周边县镇乡大肆搜刮村民口粮,积攒起许多军粮,以至于城中原有的粮仓甚至都不够装,又在城东现搭了两座临时粮仓存放。
北伐军出征时为减轻辎重轻兵快行,只带了半月粮草,其余的都留在城中,五座旧粮仓加两座新盖粮仓,其中的五谷粮食存量和消耗情况,由圣人屠和鲜婞等人每日查点合算,眼下所有存粮还够城中大家吃上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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