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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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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故人

中元节这几天的大热卖,让瑶光想起9012年的双十一购物节。不同的是,从前她是消费者,这一次,她是商家。忙得人仰马翻,赚的,也不少。

她抱着五千两银锭睡了一夜醒来还是没想好这笔钱要怎么用。

薛娘子打算拿一部分钱在京郊买个小农庄。她的想法很朴素有钱,最保险的是置地。然后剩下的钱再做其他投资。总而言之,要让钱生钱。

老郡主经此一事对她们两人的评价更高了主动提出自己有些生意,可以邀她们入股。

薛娘子便想答应下来,但瑶光有些犹豫。

她想到瑞莲坊的铺子再想想芸香楼、紫绛阁的样子尤其是紫绛阁,就觉得自己的铺面太小了,而且只有一层。不知能不能在现有的房子上加盖一层呢?

她把这主意跟薛娘子一说薛娘子思考了一会儿便同意了。

经过中元节大热卖,灵慧细点的名气正如日中天,接下来又有中秋、重阳两个节日正是卖点心的好机会,为何不乘胜追击?

可若要在瑞莲坊的铺子也卖起点心,那要再卖包包卖流云衣(薛娘子坚决不用“胸罩”这种粗鄙之语)什么的,店面可就不够大了。况且,瑶光还准备开个茶馆似的地方,专供顾客们吃现做的茶点,如此一来,瑞莲坊的厨房也得再扩大一些才好。

两人商量片刻,当机立断,派人约了泥瓦匠班主和木器店、炊具店的师傅去酒楼一聚,商议如何加盖店面,扩大厨房。

瑶光灵感爆发,又加了好多要求。商议完毕,泥瓦匠班主给了个大略估价,两人付了定金。

回到退思居,瑶光还在思索怎么才能把加盖的二楼弄得更大一点,忽然有侍女来报,有位孟娘子来访。

瑶光一怔,接过婢女送来的访客名帖,只见帖子上写着:太乐府令仪孟萱。

孟萱?这个名字她有印象。韩瑶光1.0版的信中提到过,孟萱原名孟瑄,身世与她相仿,同为罪臣之女。不过孟萱的爹官儿不及韩尚书大,家族也不是韩国公子府这种级别的。

故人来访,不知是为了什么?

瑶光忙命竹叶去请孟萱进来。

她整理一下仪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孟萱是1.0版的好友,两人志同道合,曾多次设想过退休后一起收徒养老。面对这样一位“故人”,她有种莫名的负疚感,总觉得是自己冒名顶替。

不一会儿竹叶引着孟萱来了,一见面,瑶光和她都是一愣。

孟萱身材颀长,肌肤如雪,容貌秀丽,与瑶光相貌有几分神似。她还领了一个和小竹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名叫小茹。

小茹上前给瑶光行礼:“拜见韩道长。”

瑶光看小茹和孟萱容貌很有几分像,拿不准这是不是她的女儿,但也得叫竹叶准备一份表礼,又让婢女们去老郡主处讨些糕点糖果来,顺便叫小竹也过来。这一阵子小竹几乎天天跟着老郡主,退思居都不再留着糖果糕饼了。

寒暄过后,两人分宾主在堂中坐下,孟萱让她的侍女捧上一只黑漆镶螺钿木匣,“今年年初听说姐姐抱恙,我很是悬心,可端王府不是吾辈可以登门的地方。后来听闻姐姐奉旨出家,原想来探访姐姐,又不知深浅,恐怕到时图给姐姐添麻烦。直到前几日,我在太清宫祭祀献舞,听许多香客说观主大人颇为疼爱姐姐,还叫姐姐主持灵慧祠的点心店,这才敢来。”她微笑着环顾四周陈设,“如今看来,姐姐过得顺意,我心甚慰。”

瑶光心说,恐怕不是吧?你说你甚慰,怎么眼圈还红了呢?她尴尬地笑了笑,忽然间有些不敢再和孟萱眼神接触。啊哟我的妈妈咪啊!韩瑶光你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没跟我这个继任者交待啊?为什么我突然有种负心汉的自觉感呢?你萱妹看我这眼神简直了——这根本就是深情女子看着负心情郎那种又无奈又深情绝望中还流露着一小丁点希望的眼神吧?

这时窗外一阵喧哗,小竹蹦跳着掀了帘子进来,笑嘻嘻朝瑶光和孟萱行个礼,“师父,师祖让我带果子给小姐姐吃。”说着好奇看向站在孟萱身侧的小茹。

这可解救了不知怎么就成了负心汉的瑶光,她忙训斥:“没半点规矩。”小竹缩缩脖子,还是笑眯眯的。瑶光叫她给孟萱行礼,“这位是孟令仪。”小竹这才肃容正衣,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孟萱从腕上取下一串玉珠递给小竹,“我没有备表礼,这串珠子圆润可爱,送给你玩吧。”

瑶光一看那珠串每颗珠子每颗大约龙眼核大小,洁白无瑕,油润如猪油膏,就知道是品质极好的和田白玉,这样一串在9012年至少要十万块,即便在现在也是有价无市的极品,连忙阻止道:“太贵重了!”

孟萱却执意要给小竹,拉过她,将珠串套在她手上。

瑶光只好偷偷给竹叶使眼色。

竹叶忖度着,从库房中取出一对玉璧和一对赤金镶彩宝的蝴蝶对簪加在表礼中,又将原本准备的四色绸缎尺头换成更好的,如意吉祥花样的小银锭也再上一倍,这才端了上来。

小茹和小竹同岁,却行止有度,温文有礼。她先谢了瑶光,不卑不亢接了礼物,转交给侍女,一眼也不再看。

再看小竹,这简直就像老郡主说的,是个活猴。瑶光暗叹,幸好薛娘子这会儿不在,不然又要数落她“慈母多败儿”。

又说了几句话,瑶光便让竹叶带着两个小女孩去玩耍,小竹出门时还不忘提醒,“竹叶姐姐,你可别忘了带上师祖送我们的松子糖啊还有宋师姐给我的木鸭子!”

瑶光尴尬地笑。

孟萱微笑,吩咐她的侍女,“你去跟着吧,别叫小茹淘气,也长长见识,我听说,灵慧祠的花园是极好的。”

这班人闹哄哄去后,屋子里静下来,瑶光如坐针毡,强笑着请孟萱入内室,上炕坐。

孟萱也不推辞,携着那只木匣进了内室。

两人无言枯坐一会儿,瑶光又叫婢女上茶点。

孟萱看着小炕桌上四色精致点心笑道:“姐姐不必费心张罗。你该知道,这些东西我一概不敢吃的。”她看看瑶光,叹口气,“姐姐,你比从前丰腴许多。”这句话中包含了许多只有当事两人才听得出的隐秘情绪。

带点指责,还有失望,痛惜,此外还掺杂一些气愤与无奈。

瑶光脸一僵,提起小瓷壶给两人斟茶,干脆把话说开了吧,“我醒来之后,前尘往事全不记得了……”这话她从前跟端王说过一次了,没想到现在又用上了。唉,韩瑶光,你莫非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怎么男女都招惹?

孟萱的反应可比端王直白得多,眼泪喷涌而出,惨厉嚎啕了两声后用手捂着口鼻哽咽道:“我早知道的!虽听说你失忆了,连父母是谁都不记得了,我还以为……”

她哆嗦了两下俯在炕桌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早该想到的!如若不然,你现已是自由身了,为何不来看我?就算你师父管得严,可连太清宫祭祀也不能来看我献舞?”

她用袖子抹泪,全无仪态,断断续续说,“你还叫我……孟令仪……我、我是你的……你的萱妹啊……你不记得我了了……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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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手足无措,先是拿了巾帕给孟萱擦泪,后来不知为何陪着她默默掉泪。

孟萱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哼哧了几声忽然喘起粗气,胸腔里像有个风箱,面浮筋肿,瑶光吓得赶紧移开炕桌,让她靠在墙上,又从药箱里取出些疏散的药油涂在她笔端,孟萱猛打了几个喷嚏,喘息才渐渐平稳。

这场痛哭让孟萱脱力了,她胡乱擦了眼泪鼻涕,两眼无神地盯着虚空中某一点,再将目光缓缓移动到瑶光脸上,痴痴地看了她一会儿,落下两滴大大的泪珠。

瑶光去内室取了巾帕水盆给孟萱洗脸,孟萱用浸湿的布巾敷了会儿脸,柔声问:“姐姐,可否让我去你房中理妆?”

瑶光明知孟萱还不死心,还是带她去了自己的卧室。

孟萱还未走到梳妆台前就又哭得哽咽难言,她掩面哭了一会儿,突然拉住瑶光一条手臂摇晃,“那你现在是谁?是谁?”

瑶光苦笑道:“坤道韩瑶光,道号玄玑。”

孟萱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抽泣片刻,反而恢复了平静。

她神色冷峻,礼貌而客气地借用了瑶光的化妆品重新整理好妆容,又客客气气回到临室,将炕桌上那只匣子打开,万分珍爱地摩挲里面放的那本书册,“这是姐姐当日所绘的各种舞蹈图形,配以文字,希望能将‘涉江’‘和光’等舞流传下去。”

她对着虚空惨然一笑,缓缓转过头看瑶光,她脸上的神色也缓缓变化,待她完全面对瑶光时,脸上是柔靡绝丽的笑容,“姐姐,我恐怕会有负姐姐所托,不能再代为保管这画册了。”

瑶光的心脏猛一揪,“怎么了?”韩瑶光版能将可谓她心血的东西交给孟萱,显然对她无比信任,为什么孟萱会这么说?

孟萱脸上保持着那个微笑道,“姐姐,初入教坊时我便有心痛之症,有时跳舞累着了会发病,吓着了,冻着了也发病,那时多赖姐姐照拂,我每次发病时都日夜守着我……”她顿了顿,继续笑道:“只是,想来人寿天定,我最近这一二年,发病时病况愈烈,更添了许多其他症候,发作起来常会如今日这般喘嗽,吃了多少参茸桂芝也不管用。多承豫灵郡公和平章事中祝大人抬爱,请了几位太医为我诊治,可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倒是有位刘太医直言,我只有二三年好活了……”

“啊?”瑶光惊呼一声,按着炕桌,不知该说什么。孟萱这种病,听起来像是先天性的心脏病。现代人认为常常因心口痛而捧心蹙眉的西施,还有《红楼梦》中“先天不足”“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妹妹就患有这种病,大约是二尖瓣狭窄或闭锁不全。

这种病在现代并非绝症,可在这个时代,是没法医治的。

瑶光快速把自己看过的那些关于心痛症的各种信息理了一遍,握住孟萱的手,“你别灰心。如果去了四季如春的地方,再好好将养,不再做剧烈的运动,你会没事的。”她赶快又解释,“剧烈运动是……”

“是会让心跳在短时间内加速的动作。”孟萱笑了,她双眼又泛起泪光,“这话,姐姐多年前就和我说过的。姐姐……”她说着想要把另一只手也覆在瑶光手上,瑶光立即退缩了,并且,她将手抽了回来。

她不想给孟萱一个虚妄的假想。

孟萱喉头哽噎了几下,又微笑起来,“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呢?多年飘摇,我已经累了。豫灵郡公月前得了圣上旨意,要去泉州任市舶司使,听说那里气候温和,四季如春,他约我同行,我答应了,并向太乐府递了辞呈了。”

瑶光不禁为她担心。豫灵郡公之名曾多次出现在给老郡主带来京城八卦的女先儿口中,这是个宗室中鼎鼎大名的老花花公子。已经四十六岁了。

她忍不住说:“他太老了。”足足大了二十几岁,在这个早婚早育的时代,真是老得能当孟萱爸爸了。

孟萱却说:“少年人善妒。年纪大些的男人看得开。”

“他花心呀!”

“如此才不会使我不胜其扰。”

“他——”瑶光急苦,孟萱笑道,“他没有正妻。儿女也早就婚嫁了。”

瑶光低下头,半晌,长叹一声,问:“你何日启程?”

孟萱道:“七月不利出行。圣上慈悲,故而令郡公八月初二启程。”

两人久久无话,瑶光很是伤感。她想了想,问孟萱,“小茹是你的徒弟,还是……”你的女儿?太乐府的歌舞伎无论男女,无圣旨不可婚嫁,但有私生子女,皆对外称为徒弟。

孟萱苦笑,“姐姐,你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俩入教坊后月余,一起有了天葵初潮,教养师傅问了你我意愿之后,还是你劝我的,一起用绝子汤,从此不可生育,小茹怎么会是我的女儿?”

瑶光听了,怔了片刻,只觉得太阳穴后有什么东西随着心跳一抽一抽,她“哦”了一声,长长呼了口气,慢吞吞说:“可不是。我什么都忘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长长的梦……”

孟萱道:“姐姐从前就常说这种话,有一次我们在玄武湖泛舟,姐姐唱了首胡语的歌儿,说歌词是说几个童子泛舟,一边摇船一边唱,扁舟顺溪下,人生若浮梦。”

瑶光脑中轰隆隆乱响,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能笑着,“可不是么?”

孟萱发作了一次病症,须得早些回去服药休息。瑶光便不留她,送她和小茹到了灵慧祠门口,又牵来豆沙,骑着驴子随她们的马车下到半山。

孟萱见瑶光神色委顿,一直劝她回去。

瑶光立在路边,直到她们的车马消失在弯道尽头,才拨转驴子慢悠悠向回走。

但她并没回灵慧祠,也没去自己的翠谷别院。她到了农户们养牛羊的山谷,找了一处空旷无人之处,对着山谷声嘶力竭大喊:“啊——啊——”

山谷传来阵阵回声。

一群归鸟惊起,在夕阳中扑扇着翅膀飞向在薄暮笼罩中变成黛蓝色的山林。

作者有话要说:  韩瑶光1.0版湖上泛舟时唱的胡语儿歌是这个——

Row,row,row your bot

Gently dowrem

Merrily merrily,merrily,merrily

Life is but drem

第82章 岩浆蛋糕

从七月二十一日起也就是孟萱拜访之后的第二天瑶光重新忙碌起来。

她每日天不亮就骑着驴子去山下刘寡妇那里买牛奶,带到山上后送到漱玉街让帮工们搅成黄油或是做成奶酪。虽然点心店还在休假,但该准备的食材得准备起来了。

然后,她回到灵慧祠如同往常一样做她的日常功课:陪老郡主早餐为安慈太后上香祈福和薛娘子一起学经。午餐后她会到瑞莲坊看看扩建工程进行得如何了之后或是去漱玉街瞧一眼,或是直接去翠谷别院画画。

她会在画室中一直待着直到晚饭时再回到灵慧祠。

每日按部就班。

薛娘子隔天就察觉瑶光有些异样,但也只知道她故友孟萱递了辞呈、要随豫灵郡公同去泉州修养之事可她知道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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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前尘往事完全不记得又怎么会为“故友”离开悲伤成这样?但旁敲侧击后瑶光也不说什么,她也就不好追问。

过了几日,两位女先儿来给老郡主说话时提到孟萱追随豫灵郡公之事。

孟萱当年在韩瑶光1.0全盛时期的光环之下并不十分起眼。韩瑶光1.0成名之后专门编了一支需要两名舞伎高度配合的“和光”、“影照”等舞和孟萱配合,她才崭露头角。两人穿着同样舞衣,如影随形仿佛一对双生子又如一对并蒂莲。如果说韩瑶光1.0是一道锋芒尽露的刺眼金光,孟萱则是娇花临水的朦胧照影。

韩瑶光1.0归于端王之后,孟萱顺理成章成为太乐府第一舞伎。每年太庙祭祀和太清宫大祭全由她献舞领舞。

她姿容秀丽舞姿翩然,与韩瑶光1.0有几分神似,又因天生有心痛之症格外多了几分楚楚之态,使人不由自主心生怜爱。

许多文人骚客士大夫因此非常喜欢将孟萱比为西子,每次孟萱公演之后,便会有人请了声音宏亮清越的童子在场边大声吟诵各种什么“疑是吴宫采莲人”“卿本越溪浣纱女”之类的诗词,夸赞她的风姿。

第一舞伎在中元节太清宫祭祀之后向太乐府请辞,自然引起震动。

消息一传出来,孟萱当年裙下之臣就不用说了,连那些仰慕她多年却始终未能得她一顾的人也对郡公羡慕嫉妒至极。这群人约了一起在京城著名的风荷亭酒楼喝酒,众人到了先将郡公骂一顿,再回忆起佳人绝世姿容,精妙舞姿,优雅谈吐,顿觉要气破肝肠痛彻肺腑,正又哭又嚎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郡公亲至,说了篇感人肺腑的话,一群人又成了好兄弟。于是这群人都成了至情至性之人,此事在京城传为美谈。

瑶光听了不过一笑。回过头继续做她的事,画她的画。

但她心中充满无处诉说的忧愤!

每天黎明和黄昏时,她骑着豆沙在山谷或是太清宫后山这些人烟罕至的地方踽踽独行,偶尔感到一腔悲愤如岩浆一样爆发,只能对着山石流水嘶喊而已。

绝子汤是教坊司秘药。

虽说是秘药,但市井中高级些的秦楼楚馆也多有用的。

所以瑶光没费太大劲就在暖云深打听清楚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制法当然是保密的,但据常悦说,是年老的、曾用过绝子汤的女教养师傅将自己的贴身衣裤剪成布片放在一种特制的药水中浸泡一夜,再让使用者将这种水用竹管导入体内冲洗,最好是在月信时做。如此每月一次,每次连做三五天,半年之后,则女子终身无孕。万无一失。

这个恶心的方法听起来近乎巫术,但仔细想一想,其实合乎科学。似乎是将细菌或是某种微生物制作了培养液,然后传染。

是什么细菌可以导致女子不孕而又似乎不会传染给男子呢?从没听说哪个浪荡子去高级青楼之后从此不育的。花柳病之类的性传播疾病在此时的大周也没有。

瑶光想起在意大利的诊所里给青少年发的性教育宣传单上的各种传染病,衣原体,就是一种可以通过接触传播导致女性不孕的微生物。

在经期灌洗的方法,则是一种用人为手段增大感染的几率。

常悦说,使用绝子汤者多会出现尿频、尿道烧灼、下腹胀痛等症状,无疑是感染后的炎症。

衣原体造成的不孕在现代治愈率也不高,何况这时。而且,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细菌。

她接手了韩瑶光1.0的躯壳,就也得接下她之前所做的种种决定造成的后果。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是——她难受啊。

瑶光将她的种种情绪用颜料、用画笔在画布上挥洒,爆发,化成无声的怒涛,如熔岩一样流淌的河流。

几天后,她终于平静下来,再一次接受现实,继续过她的日子。

她洗净手上的油彩,做了一款新的蛋糕——岩浆蛋糕。

因为大周还没出现巧克力,所以瑶光用上次进城时买的香草荚和奶油再加上糖渍樱桃做出了成品是深粉红色的岩浆蛋糕。

蛋糕是放在白瓷小茶碗里烤的。

瑶光本来是想用这些小茶碗做杯糕的。

将烤好的蛋糕倒置在瓷盘中,脱模,用小勺一挖,比表皮颜色浓度更深的红色岩浆就流淌出来,这个视觉效果使蛋糕的甜香气翻倍。但也有一种微妙的诡异感。

薛娘子这时确信,孟萱的到访,给瑶光造成了某种伤害。她委婉地建议,也许可以将樱桃的份量减少或换成桃子、西瓜,做成浅粉色的岩浆,或者,再用抹茶粉、薄荷、黄瓜之类做一款淡绿色的。

瑶光欣然同意。

这时正是西瓜上市的时节。西瓜比桃子更容易保存,因此更便宜。多宝叫两个婆子赶着骡车到山下拉了一大车西瓜回来,放在地窖里,还送给左邻右舍一些。

曹娥又出钱请他们再买了一车上来,在自己店里做了兑糖水的西瓜汁,也有现切的西瓜片,生意更好了。

中元节时,隔壁点心店大热卖,曹娥深受其惠,那几日生意好得不得了。排队买点心的时候,总有人会买几杯甜浆、凉茶喝。她还听了瑶光的建议,用洗净的鲜箬叶、苇叶折成小斗,当做一次性纸杯装浆水、凉茶,这帮她省了一笔买竹筒杯子的钱。平日,客人们都是买了浆水之后站在店面凉棚下或是坐在小马扎上喝,喝完将竹筒杯扔进店门口台阶上放的一个盛着半桶水的木桶中,杯子洗净后再用。年节时客人多了,许多人拿着杯子走了,就得不停补上。

因为曹娥从小到大所见的浆水店铺,或是挑担推车的小贩都是如此卖的,当瑶光提醒她这样不“卫生”也费钱,不如做些一次性的“杯子”时,她才想到,对啊,要是有人得了什么病,用了她店里的杯子,扔进水桶里,那病不就过到桶里其他杯子上了么?他人再用,可不就是“传染”了?

曹娥不懂什么是细菌,但她知道“病从口入”,还有,小时候母亲念佛经不是说“佛曰一水中十万三千虫”么?

自从薛韩两人开店,她不期望跟人家攀上交情,但觉得这两人都是女子中佼佼者,不自觉地暗中留意她二人行事,既然跟人家比邻,赁了人家的店面,可不能差得太远,要是那样,换了她也得叫隔壁那间脏兮兮不“卫生”的店另寻地方去。

因为箬叶苇叶做的杯子盛了浆水便可拿走,虽然中元节过了,但曹娥店中一天还能比原来多卖出快一百杯浆水。

她心里感激瑶光,便备了四色礼品,趁着中午店里人不多,换了身齐整衣服,正式地送到灵慧祠表示感谢。

瑶光听说是曹娥来拜访,微觉诧异,但忙请她进来。

曹娥原有些不安,没想到瑶光以礼待之,心里更加佩服,怪不得人常说“礼出大家”,韩道长的出身和我一比,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草,可她从不因我卑贱看轻我。

瑶光听了曹娥的来意,笑道:“你也太客气了。我原先不也藉着你店里的人气?咱们是互惠互利。”

又说了一会儿话,她看出曹娥其实是有些担心点心店生意太好,会把她赁的那半片店面收回来,安慰她道:“我另有瑞莲坊的店面。再说,这做点心大都是后厨的事,柜台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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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能多放几盒点心呢?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两人说了会儿话,瑶光见曹娥对一切都很好奇,又不敢四处看,便主动领她去隔壁的画室参观。

这时书房里放着两幅快要完成的画。曹娥先看到的是一幅观音图。说是图,又不是能卷起来的那种图,画在一块绷在木框上的布上,画的颜色也和寻常所见图画大不相同,色彩鲜明浓烈,画上的观音,也不是常见的样子,若不是穿着观音白袍,倒像是一位民间妇人,她坐在一块山石上,身边是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男童趴在她腿上,一只小胖手半握,食指屈伸,面有愠色,似乎在和妈妈讲什么惹了他生气的事,女童坐在观音另一腿上,两手搂着她颈项,半侧着脸调皮微笑,似乎刚刚亲吻了妈妈一下。观音脸上露着慈祥的微笑,一手抚着女童肩背,一手抚摸男童头发。

曹娥合手拜一拜,道:“没想到韩道长画技如此高明。我看到这观音娘娘,倒想起我娘,我小时候……”她怔了怔,这才想到,自己方才看画时一直将观音娘娘称为“妈妈”。

瑶光细心听着,忽而问道:“曹娘子,你可曾想过再嫁人生子?”

曹娥又一怔,苦笑道:“我爹娘兄嫂也常劝我再嫁。可我想着……”

她犹豫地看看瑶光,见她似以眼神叫她说下去,“我嫁人三年多,新婚翌日便要伺候婆婆,从前在娘家哪里做过那许多粗活,到了婆家,白天要种地、喂猪、打水、煮饭,晚上还要纺棉花,一刻不停。鸡叫三遍再不去厨房生火煮早饭,婆婆便会大骂。至于男人嘛……”她脸微红,可还是说了,不知为什么,她觉着韩道长定然明白,“我若是男子,定然觉得娶妻是个一本万利的事儿!娶了个女人,便如同有了个奴隶,白天给他干活,晚上陪他睡觉;日夜操劳,还要生儿育女;诸多打骂,脸上还不能露出不乐意,不然便是不温驯,是不守妇道。说实话吧,我男人病死下葬那日,我觉着比我出嫁那日还高兴呢,因为我们族规是这样,姑娘出嫁成了寡妇,便可以带着嫁妆归家,从此和夫家无关。为夫守孝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盼着族兄们来接我啊……还得防着我婆婆指使小姑和妯娌们偷我嫁妆。”

她笑了,“道长,我们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嫁人,大多就是这样了,要不怎么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呢?婆婆当年做媳妇的时候受了那么多苦头,不磋磨媳妇,心里那口气哪能顺呢?我已经叫磋磨过一次了,哪还会傻呵呵再跳进火坑里?因此,不管我爹娘兄嫂怎么劝说,我只不愿再嫁。我现在自己当着自己的主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全凭自己高兴,我凭自己本事挣的钱也全归我自己,这不比什么都强?若说无人养老,等再过得几年,我收个螟蛉子,当亲生的一样教养,我对他亲,他怎么会不对我亲呢?”

“那……你就没想过自己生子么?”

“嗐,道长您大约是没见过,女子生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曹娥说起自己母亲,“我见过我娘生产,实在吓人。我娘生育过六次,每次生养之痛就不说了,生完孩子头发大把大把掉,还添了许多不能说的症候,这么拚命也只有我和我哥哥两人长成了。我是做小买卖的,只一算计便知这买卖做不得。可不如抱来个孩子养!”

瑶光被她逗笑了。也不再问,领她去看另一幅画。

这幅画曹娥一点也看不明白,画布比观音图大了几倍,几乎有人立之高,画上既无风景也无人物,更没有花鸟走兽,只是大块的色块,中间像有一条红色的河流滚过画面。

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只觉得看了这画后,心中郁郁,似乎回到她嫁人那段最憋屈的日子,白天被婆婆像驱赶牛马一样使唤,晚上纺织,累得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半睡半醒间丈夫还骑在她身上快活……我同你们一样是个人,凭什么这么糟蹋我?就因为我是个女人?

瑶光小心地观察曹娥的神情,看到她脸上流露不甘、愤怒、悲伤的情绪,心中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竟能看懂她的画。

她笑着叫曹娥,“这是我胡乱画的。在这儿无趣,既然来了,我领你在院子里走走吧,灵慧祠的花园是出名的……”

似乎在这个时代,女性能获得自由的途径只有两个,出家,或者,守寡。而对出不起出家钱的平民妇女,只有守寡一条路。

第83章 故人远去

七月二十四日那天太妃打发人来瞧瑶光了。

中元节期间大周皇室成员尤其是太后、和诸位太妃都很忙。除了太庙大祭垠州祭祖宫中还要主持大大小小十几场祭祀。

瑶光之前遣秦婆子给太妃送了封信还不知太妃要何时回王府。

瑶光一看太妃派来的竟是钱嬷嬷还有紫翎便觉得微有不妙。

她先按捺住按例在礼物中拣选了一些带着钱嬷嬷、紫翎先去拜见了老郡主,闲话家常一番才回了退思居屏退婢女,问道:“嬷嬷何事?”

钱嬷嬷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瑶光,“娘子太妃有信。”

瑶光看了信才知道又有贱“人在搞事。

渤海侯夫人是太后幼妹,她携子女进京自然要面见太后和圣上的,偏他家的公子在京城门口被人毒打了一顿,这下见不成了。而且皇帝有这么多锦衣卫哪能不知道崔公子为何被打?

他家本想藉着面圣的机会讨个恩典多半渤海侯请立世子的事就有指望了。现在,呵呵。

渤海侯夫人能养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怎么会自己反省当然是恨透了韩瑶光呀,她岂有不生事的。

太妃在宫中听说此事,才知道打人的不是旁人,正是瑶光。至于瑶光为什么要打崔公子,太妃又不傻,一想就明白了。

太妃信中嘱咐瑶光谨言慎行,暂且忍耐,等端王回京了,嘿嘿嘿,自然有人叫崔家赶快滚蛋。此外,崔家母女在京城买下了一间酒楼,不知要干什么。

紫翎面有惴惴之意:“娘子,崔家似乎有意送他家小姐入宫。那崔小姐咱们是见过的,那样无礼傲慢的人,来王府见太妃时却装得温柔和善得不得了,若非我曾见过她,还以为是两个人呢!”

瑶光轻笑一声,叫竹叶取了笔墨,写了回信,最后嘱咐道:“七月不宜出行,我便不回王府给太妃请安了。待到中秋前我再去。回去只叫太妃安心,我正画画、做点心呢,谅他们也不敢上山寻衅。”她装了几盒她新近做的各式糕点给太妃带去,又将各色点心的做法一一写下来,如果太妃有格外喜欢吃的,就让厨房的人照样做来。

瑶光确实有很多画要画。除了尚未完成的观音图,她还在画壁画。

瑞莲坊的二层楼加盖得差不多了。楼板屋顶、窗子都齐了,只差墙壁粉刷尚未完成,瑶光一看,也别在费事了,要了灰泥自己混合,直接在墙上画湿壁画。

她早已经想过很多次,瑞莲坊的店铺要怎样装饰,才能即使和紫绛阁、桂清堂这两间历史最悠久的女性奢侈品店相比也不逊色。她仔细回忆在欧洲众多古老城市中那些堪称建筑与艺术结晶的购物商场和百货商店,米兰的伊曼纽尔二世拱廊,巴黎的香榭丽舍,伦敦的邦德街,罗马西班牙广场附近那些精品店……

最后,她决定在二楼的墙壁上画一组仙女的壁画。

提到仙女,瑶光首先想到的是新艺术时期风格。比起长达几百年的文艺复兴时期,新艺术时期只有短短十几年,但天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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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扎推出现的,这个时期涌现出了很多杰出的艺术家,他们的创意和风格给后来的艺术、建筑、服饰等等造成巨大影响。

在众多新艺术时期的艺术家中,其中瑶光最喜欢的有两位,一位是穆夏,另一位是莱俪。

穆夏画了很多的海报和招贴画,仙女和精灵是他的主要题材,他的作品中充满女性的柔美、灵动配合着鲜艳的花朵,如梦似幻。

而莱俪,可以说是一位雕刻家,或者说,他是位珠宝大师。他以珠宝作为他艺术的载体,极为大胆地采用了许多从前没被用过的材料诸如牛角、玻璃等,如果说穆夏的风格是仙,那么莱俪就是介于仙魔之间。

莱俪创造出的仙女们长着美丽如天使的脸,又常常长着恶龙的翅膀和利爪,她们充满女性线条美的身躯很可能和金龟子、蜻蜓、飞蛾甚至是巨蜥连接在一起,周围镶嵌着钻石、彩宝和充满神秘情调的黑蛋白石,异常梦幻,但你说不清这是噩梦还是一场美梦。

瑶光在拍卖行工作时曾有幸见过一枚他所做的蜻蜓别针,这小小首饰糅合了他各项技艺,蜻蜓的彩翅膀是透明火彩珐琅,上面镶嵌钻石,蜻蜓长了一个女子的头,柔美的面部由象牙雕刻。

画壁画时,瑶光借鉴了穆夏和利来的风格。她在窗子间的墙壁上画了六位仙女,她们云鬓蓬松,穿着华丽,神情慵懒,在花丛中、山泉边坐卧行走,身旁常有飞鸟昆虫,在她们赤着的玉足边,或是精美的衣褶之后,偶尔能瞥见长着鳞片和鬣蜥身上的刺一般的尾巴,有些仙女的衣袖之间似乎隐藏着羽翼。

瑞莲坊的店铺之中和其他铺子一样是没有火炕地龙之类的取暖设施的,扩建时瑶光专门要求加了壁炉和烟囱。

大周都城这附近好像还没谁在房子里建壁炉的。瑶光跟师傅们讲解了半天,又每天来监工,终于弄出了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壁炉,贴在一面墙上,连着烟囱,在地板上用砖石砌了个燃碳薪的池子,一米见方,三面围着雕花铸铜围栏,壁炉外墙和台面上贴了一层大理石,还挺似模似样的。瑶光准备以后再做个铜框镶玻璃的遮火屏,炉子里烧火的时候放在炉膛前,避免火星蹦出来烧到谁的衣服。

她在壁炉两侧和烟囱上门也画了六位仙女,让她们围绕烟囱盘旋向上飞,烟囱连接房顶处画成天空,这六位精灵、仙女在飞翔的过程中彻底暴露了真身——她们肩胛后长着蜻蜓一般的透明翅翼,如镶嵌了宝石一般闪动彩光,她们的脚如同鸟爪,脚趾长着利勾,她们身后还拖着一条仿佛鱼龙遍布鳞片的尾,她们笑颜如花,脸庞像没有被触碰过的水蜜桃一样有些绒绒的细毛,她们的嘴唇像是沾着露珠的花瓣,微微长着,似乎正要说句俏皮话,她们飞向天空的动作挣脱了身上的华服珠宝,玲珑的身躯线条在仅剩的丝绸缎带中若隐若现,她们的肌肤光泽滑腻,手肘和膝盖泛着微微的粉红色。

她们体型较小,与墙壁上那六位端丽的仙女数目对应,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瑶光作画时一向不喜欢人来看,薛娘子在瑶光接近完工时才上来参观,一见之下目瞪口呆。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女性形象,大约,只有屈原《楚辞》中骑着猛兽披着薛荔的多情山鬼可以与之比拟。

“瑶妹,你要是画一套这样子的彩妆盒、口红盒,便是里面是空的、便是我从不施脂粉,我也一定要买来一套!”薛娘子看了好半天,干脆坐在还铺着油布的地板上,仰望门柱之上的画中精灵,“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她又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什么是自由自在?这些女仙就是。”

瑶光也挺满意的。

可是提到“自由”,她又不禁苦笑。自由,是不是只能存在于幻想中,甚至不能存在于壁画之上?壁画上这些仙女,虽然有飞翔之态,却始终飞不出墙壁。

壁画完成那天已是八月初一。

这近十天来,瑶光一直忙碌着。有时画得兴起,就在楼板上铺了简单铺盖睡在这儿。半夜醒来继续点起灯画画。

按理说,壁画完工了,她也很累了,她应该能安稳地睡一觉,可是,不能。

她夜不能寐。心里像有一团无名火在燃烧。

翌日清晨,她拜别老郡主和薛娘子,下山去为孟萱送行。

大周京都附近水系发达,还修了许多人工渠,与蒲河、雍河相连,从京城南门码头上船,可乘船一路直通斌州,再从斌州上海船,若航流风向合适,可在一天之内到达泉州府码头。

瑶光从东门入城,过市坊,到了南门码头,这里早已挤着一群穿青色半臂纱衫儒生打扮的人,人人手持莲花,仔细一看,其中还有些女子。

瑶光牵着豆沙走近了一些,还没来得及打听,这群人中有人看到她,立即惊喜大叫:“韩令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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