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承冬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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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方承冬盼
艾玙捏着那几颗坑洼的无患子珠找到墨魆时,他正蹲在灶房外劈柴,斧头起落间带起木屑。
“这是什麽?”艾玙把珠子递过去。
墨魆的手顿住,斧头嵌在木柴裏。他看了看珠子,又飞快低下头,耳根有点红:“前阵子见你总坐着发呆,想磨成珠子给你……磨不圆,就没敢给。”
艾玙没说话,捏着珠子转身去找云烬。
云烬正坐在药案前翻医书,见他举着珠子进来,挑了挑眉:“墨魆那小子的手艺?是糙了点。”
云烬放下书,从药篓裏翻出块细砂岩,“拿去,找盆清水,把珠子泡在裏头,用这石头慢慢蹭。砂岩软,磨得匀,泡着水还不呛灰。”
他又指了指案上的竹筛:“磨一阵就捞出来搁筛子裏,放在火塘边晾着。离炭火远点,別烤裂了,干了再泡进去磨,反复几日,毛刺就没了。等磨得差不多了,我给你找根络石藤的茎,晒干了抽成丝,比麻绳软和,串起来不硌手。”
艾玙捧着砂岩和珠子往外走,正撞见墨魆站在廊下,手裏还攥着那把斧头。
艾玙停下脚步,举了举手裏的砂岩:“云烬说这麽磨。”
墨魆眼睛亮了亮,连忙放下斧头:“我帮你?”
艾玙瞥了他一眼,往院裏的石桌走去:“不用。”
等艾玙把水盆摆好,见墨魆搬了个小凳坐在对面,手裏拿着块干净的布,显然是打算等他磨累了就接过手去。
艾玙把水盆搁在石桌上,无患子珠泡在水裏。
他捏起块细砂岩,蘸了水往珠子上蹭,动作慢却稳,砂岩与木头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磨一阵,就把珠子捞出来放在旁边的白瓷盘裏,水珠顺着圆润了些的边缘滚落,在盘底聚成小小的水洼。
墨魆坐在对面的小凳上,他从没想过艾玙会耐着性子做这个,他向来要麽冷着脸发呆,要麽闷头做事,哪有过这样慢悠悠磨珠子的模样?
雪沫子从屋檐缝裏飘下来,落在艾玙的发梢,他浑然不觉,指尖的砂岩仍在珠子上细细游走,连最顽固的那个小凸起,都被磨得渐渐平了。
石楼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簌簌作响。
无患子树的枝桠上积着薄雪,偶尔有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啄食残留的果子,抖落一片雪尘,又扑棱棱飞走。
云烬在屋裏翻晒草药,药香混着雪的清冽飘出来,漫过石桌,落在艾玙磨得专注的侧脸上。
“差不多了。”艾玙忽然开口,把磨好的第三颗珠子放进瓷盘。
那几颗原本坑洼的珠子,此刻在雪光裏透着温润的光泽。
墨魆连忙递过布巾:“擦擦手。”
艾玙接过来时,指尖沾着的水已经有些凉,他擦了擦,又拿起第四颗珠子泡进水裏。
雪还在下,不大,像撒盐似的飘着。
墨魆望着艾玙低垂的眼睫,耳畔沙沙的磨珠声,与窗外呼啸的风雪交织在一起,比石楼裏任何声响都更让人安心。一如山顶的雪,外表看似清冷孤绝,可悄悄守护着草木根须,等春来抽绿。
艾玙磨完最后一颗珠子时,窗外的雪已经暗了,石楼裏点起了油灯,火塘裏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四壁暖融融的。
他把五颗磨得圆润的无患子珠放在竹筛裏,珠子上还沾着水汽,在火光裏泛着温润的光。
云烬掀帘进来,手裏捏着几缕深褐色的线,看着像晒干的植物茎秆,可比麻绳软韧许多。
“书楼抽屉裏找着的,前两年晒的络石藤丝,够串了。”云烬把线放在桌上,“你们慢慢弄,我去看看药炉。”
艾玙刚要伸手去拿线,指尖却被墨魆攥住了。
艾玙的手本就白得像玉,指节细瘦,此刻泡了大半日冷水,更是凉得透骨,指尖凝着一层薄霜似的青,摸上去有种清润的凉意,像握着块刚从溪水裏捞起的玉石。
墨魆把艾玙的手往火塘边带了带,掌心裹着他的,轻轻搓着:“烤暖了再弄。”
指尖抚过艾玙的指腹,触到那层薄薄的茧,不是握笔磨药的软茧,是常年握剑磨出的、带着点韧劲的硬,可并不硌人,反倒给这双过于剔透的手,添了点烟火气的实感。
艾玙没挣开,任由墨魆握着,那点冰凉透过布料渗过来,墨魆却觉得舒服得很。
那凉意不刺骨,如夏日裏掠过的一阵清风,不偏不倚,恰好浇熄了火塘的燥热。
墨魆低头看着那双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的茧藏在细腻的皮肤下,不仔细摸几乎觉不出,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淡得几乎看不见,偏生握着剑时,能爆发出让人惊心的劲。
“差不多了。”艾玙抽回手,指尖已被焐出点粉。
火塘裏的炭噼啪轻响,暖意顺着指尖慢慢往上爬,艾玙低头看了看竹筛,从旁边的药篓裏捡了几片晒干的合欢花,又捏了颗小小的柏子仁,都是前些天从集镇带回来的,白玛说合欢花能安神,柏子仁带着点清苦的香。
墨魆还盯着自己的掌心发怔,刚才那冰凉又带着点剑茧的触感还停在皮肤上。
艾玙已经拿起络石藤丝,先穿了颗无患子珠,接着穿进两片合欢花,再串一颗珠,中间夹了粒柏子仁,动作不快,却很稳。
墨魆坐在对面,看着艾玙垂着眼帘穿线,火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把那点常有的冷意都烤化了,连眼下的青黑都淡了些。
串到最后一颗珠时,艾玙停了停,抬眼看向墨魆,声音不高不低:“伸手。”
墨魆愣了愣,连忙把右手伸过去。
艾玙拿起串好的珠子,往他手腕上绕了两圈,藤丝末端打了个小巧的结,刚好能卡住。
无患子珠贴着皮肤,带着点微凉的润,合欢花的干瓣轻触着手腕,柏子仁的香气混着火塘的暖,丝丝缕缕飘进鼻息。
“戴着。”
艾玙松开手,指尖无意中碰到墨魆的腕骨,又很快收了回来,低头去收拾桌上的线头。
墨魆抬手看着腕上的珠子,这火塘的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实在,像有什麽东西,随着这串珠子,轻轻落进了心裏,不冷了,也不空了。
真正入冬那日,悬壶山的雪下得昏天暗地,石楼的窗缝裏钻进来的风,带着能割破皮肤的冷。
墨魆第一次见识到艾玙身上的寒毒,那不是寻常的冷,是裹着烈火的冰,在他骨血裏又烧又冻。
起初只是艾玙的指尖愈发冰,后来他开始坐不住,总在屋裏来回踱步,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重,像憋着股没处撒的火。
有次云烬递药碗时手稍微晃了下,药汁溅出几滴在桌案上,艾玙猛地挥手就把碗扫到了地上。
青瓷碎裂的脆响刺破寂静,艾玙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却烧着两簇猩红,他盯着地上蔓延的药渍喘息良久,猛地抓起案头医书狠狠掼在墙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滚!”
墨魆想去捡碎片,被他一声“別碰”喝住。
那声音裏的暴戾,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似困兽犹斗,明知不可为,但拼尽全力撞得天地摇撼,誓要捅出个窟窿来。
白玛端着新熬的药进来时,正撞见艾玙把自己蜷在椅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白玛嘆了口气,把药碗放在艾玙手边:“这毒邪性得很,寒到骨子裏,偏又带着股躁火,发作时最熬人。”
她摸了摸艾玙的额头,冰得像敷了块雪,可他后颈的皮肤烫得惊人。
“只能逼。”白玛的声音沉了沉,往火塘裏添了块炭,“用银针引,再灌汤药催,把毒往一处聚,逼到指尖或足底散出去。只是那滋味……”
白玛没说下去,她看了眼艾玙。
前两天试过一次,艾玙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三层衣裳,但咬着牙没哼一声,最后生生晕了过去,醒来时床单上全是攥皱的痕跡。
“谁下的这毒……”白玛往药炉裏加了把紫苏,声音裏带着恨,“既要他受寒冻之苦,又要他被躁火燎心,分明是想把人往死裏磨。”
正说着,艾玙低低地哼了一声,身子猛地弓起,像有无数根冰针在扎骨头。
墨魆伸手想去扶,却被艾玙一把甩开,力道大得惊人。
可转瞬之间,艾玙的动作又软了下去,他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刚才那点戾气全变成了难忍的痛苦,声音细若蚊蚋:“水……”
墨魆连忙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但艾玙没接,只是把头往墨魆手臂上靠了靠,像在汲取点温度。
那点依赖转瞬即逝,很快又被烦躁取代,艾玙推开墨魆,自己踉踉跄跄往床边走,走两步又停住,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漫天的雪,肩膀轻轻抖着。
白玛看着他的背影,眼圈有点红:“等雪小些,就得开始逼毒了。早一□□出来,他少受一日罪。”
墨魆凝着艾玙那单薄的背影,这石楼裏的暖根本抵不过他骨子裏的寒,那毒是个阴狠的鬼魅,藏在他皮肉裏,平日裏不动声色,到了寒冬就露出獠牙,用最冷的冰裹着最烈的火,一点点啃噬着这个总爱冷着脸,却藏着副热心肠的孩子。
雪稍歇那日,石楼裏来了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白玛特意请回的陈医官。
据说他年轻时曾治过类似的寒毒,药箱打开时,裏面的银针比寻常的长了寸许,针尖泛着冷光,看得墨魆心头发紧。
艾玙被安置在铺着厚褥的榻上,白玛刚解开他的衣襟,就见他胸口的皮肤下隐隐有青黑色的纹路在动,像有活物在皮下钻窜。
“开始吧。”陈医官沉声道,指尖捏起银针,对准艾玙肩窝的肩井xue刺下去。
针尾刚颤了两颤,艾玙猛地绷紧了身子,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那不是普通的疼,是寒毒被针尖惊扰后,骤然在血脉裏炸开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冰碴子顺着血管狂奔,所过之处,皮肉都像被冻裂了,偏又有股火在骨头缝裏烧,冷热相激,疼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搅。
“按住他。”陈医官又取了根针,瞄准他手腕的阳溪x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