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教诲人心(2 / 2)
“真没想到那虞谨行会是这样的做派!”
“……”
叫为首快步往前走的罗长峰不甚耐烦,他猛地停下身转过头去,看着自己身后一个个甩不掉的饭桶:“现在跟我吼有什麽用?!当初这可是你们自己选的!”
“而况——”罗长峰因逃路而稍显得有些慌张的脸流出了汗水,他深吸口气冷静了下,眼神也跟着一同沉下,“我现在手中握着那赵骁写的退位诏书,他敢做什麽?”
话一出,一众跟随罗长峰的大臣仿佛醍醐灌顶:是啊,他们怕什麽?
赵骁已死,退位诏书已著成实,与年岁尚浅尚未有权势的太子皇子们相较起,满朝文武百官该如何选?他们没得选。
有人回过头去往自己方才奔来的方向望了眼,那裏的打斗声依旧没有停止,心中冷哼了声:就凭他虞谨行,顶破天不过个而立没有的小儿,能不能从方才那一方乱战中走出,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方这麽想完,那大臣却不知为何后背倏地一凉,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心中突然无端升起了比方才还要大、还要深的恐惧。
那大臣遂僵硬着身体,又慢慢把头转了回去,而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手臂高扬起剑,不知何时出现在罗长峰身后的虞珵!
“呲啦——”一声。
这一回,虞珵没有给任何人一点反应的机会。
那大臣甚至看不清虞珵扬起的剑是如何落下的,等回过神来,他便见那方才还信誓旦旦的罗长峰双手双脚四处飙出鲜血,而站在他身前披着血衣的虞珵再一次被滚烫鲜血淋了个头。
谁都没有见过虞珵那幅样子,他阴霾的脸上布满了鲜血,仿佛方从地狱中爬出,接着带着阴沉又诡谲的语气开口:“那你跑什麽?”
伴随着虞珵话音的——
“啊————砰!”
是罗长峰尖锐的鸣叫,及他轰然倒地的声响。
罗长峰被虞珵生生挑断了手筋和脚筋!
而面对着倒在地上不断抽搐颤抖的罗长峰,虞珵只漠然地俯视他道:
“没时间跟你耗了,你暂时还死不得。”
其中大臣不知谁先耐不住畏怯,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一连串“咚”“咚”“咚”的跪地声起,紧接着是颤抖的身体一叠声的磕头与求饶声。
“虞将军,您要为我们做主,我们全是被逼的啊。”
“是啊将军,像您先前殿上说的,我们一家老小的命根都握在这贼人的手中啊!”
“将军,您再给我们个选择的机会吧。”
“将军——”
“……”
虞珵没有理会这一连串的告饶声,他依旧漠然着脸,盯着自己脚下已经痛到失去意识的罗长峰,接着单手拎起他的后衣领,另一只手抹了脸上遮挡视线的血跡,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抬头看向跪在自己身前、这一众华冠丽服的朝臣。
真是好一番风景,有什麽山水星宿比这更难得遇见?
虞珵心裏嗤笑,他垂下眸看向底下众人,沉声道:“罗长峰以阴谋手段胁迫圣上写下退位诏书,有违纲常不具实行性,有人有意见吗?”
虞珵话刚出口,一众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口的朝臣都安静了,听话毕忙叠声点头应和,叫虞珵看了着实觉得好笑。
他不再理那一帮伏身跪倒在地的乌合之卒,拎着罗长峰的身体转身向外走去,虞珵捋在耳后染血的鬓发再一次垂落,遮盖了他的眼。
罗长峰昏迷在虞珵手中流血不止的躯体给大殿內的争斗画上了句号,然而事情却远还没有结束。
大殿內,方还与虞珵斗得死去活来的士兵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麽事,此刻竖立在一边,胆战心惊的同时神情还一阵恍惚。
罗长峰在太医的救治下暂先止住了手脚不断往外涌的鲜血,已经被拖下去关押起来了。
而方被虞珵扔出殿內的赵黎这会儿又跑回到了殿中,他跪坐在赵骁那具尚还存着体温却形容狼狈的尸体旁,泣不成声。
幸而方才打斗时虞珵情急之下将赵骁的尸体踢到了一旁,否则此时等待赵黎的,大概就是一团肉泥了。
然而人死不得生,说到底,那完好无损的躯体又与肉泥有什麽区別?
总归人真的走了。
走得彻彻底底,无论人生前好恶功缺、性情容样、权势地位,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自此以后无论旁人一阵唏嘘还是万般赞扬,都再也左右不了那一缕飘向西天的魂了。
他该是解脱了吧。
然而人间真情者,从古到今,又总归都是没有那般豁达的。
此时此刻赵黎跪身坐于长殿,任何事物他都已看不清听不见,唯剩眼前一张被自己放在膝上的父亲的脸。
只是父亲而已。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赵黎捧着赵骁的脸,无措地用泪水替他拭去面上已经干涸的血跡,而赵黎也终于理解了自己一直以来,那始终矛盾的心。
尽管作为帝王的赵骁始终都并不够格,赵黎否定他,甚至有些深恶痛绝,而作为父亲他也并未与孩子真正敞开心扉地拥抱玩耍过,然而出生皇家,尽管有太多遗憾,但父亲终归是父亲——根植在血脉裏,比后天任何被赋予的都要牢固的一个身份,摧不了更毁不了。
成长终是一道无人能解的题,就如同故去者终会为活着的人添上几抹改变的色彩。
生与死带给成长中人的影响不是一时片刻,而是往后余生都谨记在心的教诲。
眼泪用不尽,却终有藏起来的一日。
此时此刻跪坐在长殿中,无论身为儿子还是继任者的赵黎从今往后都再不会像个孩子一样任意流泪,而身为太子的他解开了最后一个束缚他飞向天空的镣铐,他会为天空增添一抹怎样的色彩?尽管还很稚嫩,但值得很多很多的期待。
而另一边,庄冉盯着虞珵那正在被太医简单包扎处理伤口的手臂,眼睛都红透了,虞珵亦把自己的眼睛往上瞥去,生怕一低头,他看着庄冉,就失态落了泪。
想来此时实在不是什麽见面的好时候。
庄冉和虞珵两人这会儿站在大殿外不远处,然而前后有太多的士兵看着,城门处的将士还在严阵以待,此时太过外露的情绪,亦实在不是什麽好东西。
以至于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直愣愣地杵在那儿,也不说话也不对视,虞珵一只手还在太医手裏,看上去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又有些滑稽。
只是谁也笑不出来。
这样的动作一直持续到太医处理好了虞珵手臂上的伤口,虞珵才掩藏什麽情绪似的呼出口气,却是到最后要转身走时,他还是没能忍住去看一眼自己身侧的人。
不凑巧庄冉似有所感地抬了头,于是始终忍着不去看对方脸的两人,便这麽倏忽对上了视线,眼裏都是对方沾满血跡的面容,可狼狈坏了。
只一眼便又错开了视线,然而虞珵还是红了眼眶,庄冉没忍住落泪。
倏地,虞珵猛地抓住庄冉的肩膀将他往一旁带去,绕开了士兵的视线,躲到了大殿外的盘龙柱后,庄冉看着虞珵的样子心疼坏了,早已泪流满面,却强忍着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去抱住虞珵。
正对着夏日朝阳刚起便已经热烈非常的阳光,虞珵眯了眯眼,他通红的眼睛望向庄冉,只为看他一眼,抹去自己眼角的一滴泪。
最后,虞珵嘴角扯起抹笑,又抬手擦拭了下庄冉的脸,替他抹去他的泪。
“等我回来。”
一句话,是虞珵压在嗓子裏说出口的。
说完,他收敛起了面上所有脆弱的情绪,转身的那一刻,眉目便又唯剩狠戾。
而庄冉就那麽静静地看着虞珵走远,没有来得及与他说上一句话。
那个背影肩负了太多。
殿內虞珵抬眼朝众士兵望去,再次出声,声音嘹亮又坚定:“诸位战士们,想来方才有人应该已经听到,战事一触即发,北靳的军队即将兵临城下,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此时我想无论各位先前属谁麾下,做了什麽,这一刻,就如同现下绝大多数已经站在城墙下严阵以待的将士们一样,我们都该是有共同的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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