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无复回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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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无复回首
“我们不能带所有人回去,那不是胡特戈想要的。”
“没能回来的孩子,他们的母亲也跟着被一并处死。”
“胡特戈想出的主意,先前从未有过。”
“成为王的路上,是孤独的。”
“……”
阿尔查图的话在虞珵的脑子裏不断地循环着,走在阴暗潮湿的天牢裏,拐过一个又一个弯,虞珵步伐很快,走得匀直。
周围起起伏伏的人声在他耳边喘息,有混沌不清的话从人口中溢出,虞珵听不进,也听不清,直到一道声音传来:
“小将军。”
恸舀了心房一碗积蓄厚重尘埃的凉血。
死水荡起一层一层浪花,磨平棱角的礁石经年依旧伫立不走,撞得生疼。
想来谁的心也都不是铁打的……
只是掩藏惯了,不懂变通罢了。
而虞珵依稀记得,自己最初在听闻那人之事时周围人的模样。
可嘆一个人哪怕再是世人皆知——故去之事,落魄之时,人裏人外,顶天不过一阵唏嘘,大概人们更在意的,是那人身边于此时更负盛名之人。
而又有几分真心换真心?
望眼寥寥。
好在寥寥中几分薄幸,老侯府的小园坐新旧知己。
虞珵却从始至终都表现得过于平静,没人来得及见到他空洞眼神中掠过的薄薄一层雾水,他捂紧伤口不愿谈某些事,侯府等人便也不提及分毫。
不愿想,不愿想……
可他还是驻足在了那方牢狱门前。
模糊了的记忆与不愿面对的现实,被一声粗哑的呼唤强行唤醒,他道:
“小将军……”
一个多少年未曾有人唤过的称呼。
可惜如今再强加于人身,已经不大合适了。
许多年前,那个炎炎夏日,多少次盛装凯旋的少年一身风风火火跃进军帐中,而那时的将军大笑着将满盆透心凉的井水兜头泼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抬手一抹满面污渍,前仰后合地笑起来,那模样根本没让井水减去他身上丝毫的热气,通红的脸颊依旧滚烫。
总是这般样子,老将和小将还没来得及对上句话,却是欢喜已经传出了几裏地,兵痞子们轰拥到帐前道:“小将军,又立功了!”
只是并不长久。
陈将军的死轰然砸在尚未能独当一面的少年身上,于是虞珵骄傲又坦然的少年时代就此终结,一去不复返。
而少年本该满身朝气,朝着远方朝日骑马奔腾。
只是虞家的少年郎走得太匆匆,谁都没有来得及道別。
前辈累累的尸骨压在他身,军帐浩浩的士兵等他发话,远边的敌人虎视眈眈,他又能剩下多少朝气?少年将军不少年。
多年前那捧透心凉的井水顺着乌黑的发丝让少年甩出,落到了皇都天牢顶,顺着关押罪犯的铁栏杆滑落,又流到了罪人脚边。
当年那个斥责老将军泼人凉水的陈副官靠坐在铁栏杆边,看着那个他曾经嘱咐把头擦干的小子停在他的牢房门前,他莫名地笑了下,看上去有些颓丧。
“陈副官。”
虞珵侧过头,压着嗓子喊了声身侧牢房裏的人。
是也,陈将军的副官姓“陈”。
当年一身布衣入军营,人家问他叫什麽,他说他叫“狗锤”。
狗锤没有父母,从小跟在把他捡来的老乞丐身边长大,“狗锤”便是给他取的名字,老乞丐过世后,他便一个人出来讨生活,后来遇上征兵,本无处可去,于是便参了军。
没成想这狗锤还真是当兵的料,几经战役功劳颇多,不过几年便坐上了副将的位置,只是人都当了副将,大家伙儿总不能唤一声“狗副将”吧,于是陈将军大手一挥:
“狗锤,以后你跟我姓,怎麽样?你便是陈副将了。”
由是被冠以主将之姓,一晃经年。
虞珵不知当年塞上遇到诸多事宜,其中多少有那人的参与,也不知这份背叛到底从何时起,因何缘由。又或是信任从开始便不存在,谈何背叛?
事到如今,虞珵都不想知道了。
他最后深深望了眼那牢狱之中满身沧桑的阶下囚,转回了头,选择放过自己。
哪怕听再多原因,过去也终究无法挽回了。
当年那个借假死脱身隐去踪跡的陈副将,已然真正死在了那场黄沙戈壁的战役中,余下的失魂鬼,早已端端躺在了四方的棺椁中,等待一场漫漫岁月中旷日持久的死刑判决。
两者又何能为一……
究竟为何要用那般悔恨的眼神望着眼前人?
虞珵不愿听他的忏悔,也不好奇。
他大概很想讲出来吧。
虞珵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说来好笑,过错之人往往真心实意讲出诸多千般不得、万般难以的理由,仿佛与人讲出,不说弥补,至少可以得到人的谅解。
何其自私的行为,原来临到头,也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不再悔过,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那个曾经犯过错的自己。
想解救的,从来都只有自身。
牢狱之中短短一场际会,如今的阶下囚唤了曾经的战友一声“小将军”,铁栏杆外的人还他一声“陈副将”。
自此撇清前世的瓜葛,一刀两断。
虞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