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雾岚昭雪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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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雾岚昭雪衣
罗长峰久久不回应,谭文卿压下嘴角,向赵骁看去:“陛下。”
“罗长峰!”赵骁却是没顾得上谭文卿,打断他的话朝罗长峰猛拍龙椅,“为何不说话?!”
“陛下息怒。”罗长峰叩首,然而没等他直起腰,赵骁却是又变了卦。
“不,你別说,”圣上再次把目光转向谭文卿,“谭尚书,你、你来说。”
罗长峰咬了咬牙。
而谭文卿好整以暇地等在一旁,像早预料到一半,与帝王道:“陛下,臣并非空口无凭,只是先前未有确凿证据,虽有猜疑,却万万不敢妄下言论,而对平王殿下造成无法挽回的创伤。”
“那你如今可是有了证据?从何而得?”
赵骁压低嗓音,语气严肃,似要找回点天子威严。
“回陛下,正是虞大人携微臣究察罗尚书之事时,顺其线索发现的。”
可惜站在深渊边沿,圣人茫然激愤,后只剩惶恐。
强撑的镇静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赵骁无意识将手撑在龙椅扶手上,再次起了身,他咽下口水,看了眼谭文卿,又转头望向他身旁的虞衡。
虞衡朝圣上点了点头。
“陛下,据微臣调查,谭尚书口中此仿冒他人面相之术,或许并非天方夜谭。”
此言一出,殿中满座哗然,细碎的交流与批判声直起。
赵骁瞳孔一震,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陛下是否了解位于我大褚关东以北之地,微臣前不久方阅歷过古籍,且命人前往当地调查,”虞衡抬头看了眼赵骁,“而得关东北雪原有似蛛蝥种,身透白玉,宽长一掌有余,然其最独到之处,在其口中吐出的蛛丝。
“那蛛蝥吐出的蛛丝晶莹剔透,柔软韧性十足,在最初,雪原的周边村落以其丝成衣御寒,又因其模样独特而被村民制以编绳以示敬畏与象征。
“然则万事物福祸相生,此蛛丝经沸水特调而成的人面壳,是被一位途经村落的旅者发现的,那旅者同样是一位擅术药师。其偶然研制成的仿人皮,在冷却前需由擅画者捏造,后而片片粘附于人脸,过程极其痛苦,除同样特调的药水难以揭下,可以说仿人面已成佩者身体的部分,甚可随人生长。
“其玄妙之说在当地人群中迅速扩散,也被传入了该片地域统治者的耳中,统治者恐此技艺被有心之人利用辅其声喉的再塑而生祸乱,当时已有成案,其在事端未发生严重前明令此法为禁术,却没想歷经数代后,仍惹祸端。此地正是不久前——”
赵骁向后踉跄一步,再次跌坐回了龙椅。
“——刚至皇城的北靳。”
北靳——这座盘踞在关东北部雪原长久的古老国度,它的土地何其辽阔,族群多麽豪宕,那岁时大半被冰雪覆盖的眼前,声声马嘶长鸣中积淀出了它在长久岁月中浑厚的灵魂。
那不尽的长生天不知自何时起,而白色草原上骑马挽雕弓的人们交掌,肃杀厉风下温热的兽毡包裏,口口相传过豪迈灵魂抚育婴孩的谣歌,道是——北靳的蛛蝥……
北靳的蛛蝥吐银丝,天神馈赠人间的晶;
晶是雪原的雪,雪是天神的晶;
雪裏长生天长久,地上厚雪厚毡包;
阿布在右,阿吉在左;
阿布阿吉回头来,回头来……
“回头来……”
“回头来……”
“回头来——阿尔查!!!”
阿尔查图被卫兵带走时,阿卡哈望着那背影只顾嘶声。
那嘶声中是阿卡哈用汉话喊出的阿尔查图的名字,以及阿卡哈为数不多学会的几个汉字——都是阿尔查图这几日教会他的。
可惜小小的院落裏,阿卡哈被人压着身子,如何也挣脱不开,只能遍遍喊着那人的名字。
阿尔查,阿尔查……
阿尔查图到最后也没有回过头来。
走过拐角时,阿尔查图见到靠在墙边的虞珵,着一身劲装,高束起披发,叫他愣了下:“虞谨行?”
虞珵看向阿尔查图,没有说话。
阿尔查图蹙起眉:“你为何在这儿?”
虞珵轻声笑了下:“阿尔查图殿下,我不在这儿,难道等着朝廷裏后脚赶来的人扑个空吗?”
“这是你的人?”阿尔查图嗤笑一声,狡黠的目光紧盯着虞珵,“虞将军,恕我直言,您现在不应该还躺在您的江南小院裏悠闲度日吗?”
“我的胆子远比你想得要大。”
“哈,”阿尔查图沉默一瞬,双臂被人压在身后,他冷笑道,“虞谨行,不要高兴得太早。”
“我凭何不?”
回答叫阿尔查图又愣了下。
曾在私下裏与虞珵见过两面的阿尔查图印象深刻,这个无论话裏话外多麽暗藏刀锋也永远保持着一副蔼然有礼节面孔的男人,阿尔查图觉得他们是一类人。
然而此时的阿尔查图却又不禁疑惑:
虞谨行,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虞珵没有理会阿尔查图,示意人将其带走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紧随在其后的阿卡哈身上。
皇宫的动乱叫那日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事后都惊恐万状,后脚赶往质子府的卫兵更是在见到虞珵的震惊之余,才从其手中接过了本企图逃窜的北靳使团一众。
阿尔查图也不出虞珵所料,在金銮殿上揭下了“赵序”的假面,罗长峰目眦欲裂。
年轻的帝王于殿前当场晕厥,险些没跌下长阶。
一时间,文武百官竟不知该先震惊哪样。
而据人称,那假冒平王的假赵序原先竟是自幼时起便伴在赵序左右的随从,协助罗长峰一众,暗中实施了计划,而真正的皇子究竟是何时被调包的,至今已无从得知。
或者说,至今已无人再在意那年尚且年幼的小皇子是如何死于非命,众人只知不可挽回的结果,与担忧如今该行向何方的迷惘。
假赵序当场咬舌自尽,阿尔查图、罗长峰等相关人被下天牢。
赵骁因此一病不起,遂委命司伯良丞相代理国政。
至于虞珵私自返京一事,卧在龙床病榻上的圣上也只是挥了挥手,不再追究。
京都的天短暂清和过,然则风平浪静下,却仍是暗流涌动。
罗长峰失势,私牢曝出,受困人群被解救,然暗中围绕他的部分朝臣却并未树倒猢狲散,代理国政的司丞相整日与其周旋,判决行刑一事也因此迟迟未有决断。
反观另一边的武将们倒是都笑开了顏,他们欢迎虞将军的归来,也为其感到愤慨。
观望情势的人一阵唏嘘,京都又要变天了。
而岁月不居,这年槐花盛开的时节亦如期而至——
资政库经年的卷宗被翻了个底朝天,那逆着光阴的殿堂有太多太多需要沉冤昭雪的人们,然而也终究是太多太多,那雪花般翻飞在街巷告示栏上的名字,谁又能记住几个?
这年的春闱依旧依照往年进行,春闱后的殿试却由他人代理皇帝主持。
庄冉再一次见到商初,是在放榜那日。
日暮时分,人群几乎已经散去,贡院东墙前街口的拐角处,蹲在地上打盹的庄冉突然一个激灵,倏地站起身,却因为蹲太久眼前一阵眩晕,他撑手扶了把墙,又拍拍自己的脑袋。
这下可好,一不留神睡着了,人家保不准已经来过了。
庄冉边在心裏埋怨自己,边等着眩晕过去缓缓睁开了眼,然而预料之外,他见到了自己等候一天的人。
不似早间人潮熙熙攘攘,东墙这会儿已经安静,四下行人三两,偶尔驻足,轻声评说来了又走,却是一少年站在原地良久,被融暖的暮色轻抚,抬手轻按着青砖墙上松花色的榜帖,榜帖的墙內有槐树伸出枝丫,枝丫的槐花落在少年身,沾染了橘黄的光。
庄冉向他跑去。
“小状元!”
商初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得回过神来,回头见庄冉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语气轻极了:“早先便有官差传报到我的住处,怎知我会在此时来此看榜?”
庄冉靠近商初,轻声笑了下,摇了摇头。
“状元郎啊状元郎,你说你这哪有点夺魁的样子?快跟我走吧。”
庄冉没有回答商初的问题,只是拉起他的手要往前走。
商初有些疑惑:“去哪?”
庄冉回过头来:“带你去见个人。”
商初略顿了下脚步,而他最终却什麽都没有再问出口。
那时的商初本是准备问庄冉要去见谁的,那双回过头映着余晖的眼睛却叫他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