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別何时而归(2 / 2)
庄冉懒得再跟虞珵多说,瘫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了。
虞珵却仍不依不饶,他拿下巴抵住庄冉的头,道:“小冉。”
庄冉没有说话,晒着开春午后暖洋洋的太阳,像睡着了。
直到过了很久,他才道:“虞珵。”
虞珵摸了把庄冉头顶软蓬蓬的发:“嗯。”
“我很烦。”
“烦什麽?”
树荫打在一双仰头望向天空的眼,虞珵感受着胸口的温度,声音没有过分热烈。
庄冉犹豫了下,道:“那天文卿……”
寥寥几字,他却又说不出口了。
虞珵便没让庄冉继续说下去,搂住他的手忽然又紧了些:“我知道。”
声音萦绕在耳边,庄冉眨了眨眼。
虞珵知道的。
这条用各路人躯铺就的皇城大道上,又有太多太多神色各异的人了。
美酒、佳肴、宫城、名利、权位,人人为此艳羡,为此嗔痴;阴谋、狡计、烧杀、掠夺、死生,人人为此高涨,为此激昂。
不久前的虞珵也许会因此在心裏责怪谭文卿,庄冉何必知晓这些?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他已经走进了这片土地——这片用鲜血灌注、用金玉堆砌的土地,叫虞珵哪怕不管不顾往庄冉的周身筑垒,都逃不掉触碰。
因未知而恐惧,对置身事外感到无措。
“何必知晓”?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虞珵彻夜难眠,到此便常內疚。
他该怎麽做?
阴差阳错,谭文卿往前推了虞珵一把。
许多年后庄冉依然记得那个晒着暖阳的午后,有人轻轻拍他的后背,道:
“小冉,我在这裏。”
那时的虞珵大概想说——
我在这裏,所以伤心、难过要同我讲。
后来在走过许多年岁,二人躺在旧庭院的藤椅上,虞珵又道:
“小冉,我在这裏。”
他终于可以说——
我在这裏,所以欢笑要同我讲,幸福要同我讲。
江南的秋水泛过岸,春令夏序走过太多。
岁余时,我与你道长相长乐。
想来往后也太远,现下在这侯府后园的藤椅上,庄冉大概也顾不得那麽多——
虞珵用手捏住庄冉的两颊将他的头抬起。
庄冉莫名其妙:“干嘛?”
虞珵往庄冉腰上掐了一把。
庄冉不明所以,拍开了虞珵的手坐起来,突然有点想笑:“你干嘛啊?”
虞珵一本正经地:“欸,你这人身上怎麽痒痒肉也没有?”
庄冉边躲虞珵的手边忍住笑:“……我就没有。”
抓住想要逃跑的庄冉,虞珵笑起来:
“別跑,没摸完呢。”
“虞谨行!”
“嗯?”
“你变了。”
“我怎麽变了?哎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难得的好天,咱一块儿晒晒太阳。”
虞珵把庄冉拽回了藤椅。
庄冉换了个姿势,仰躺在虞珵身上,背抵着把人儿当成个软垫。
斑驳的光影映在人身,有馨馨草木香,庄冉闭上眼,感受到虞珵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后脑勺。
“哼。”
庄冉轻轻哼了口气。
——
是夜,虞珵往城南军营走了一遭后,把已经熟睡的祁莘叫了起来。
新时旧弦月,苍苍老杏,故別硝烟。
久未有人息的祁家旧府迎过两位旧友,闲坐庭前。
银杏树下的石凳上,祁莘把酒杯举到自己嘴边:“我还道你准备什麽时候同我讲。”
隔着石桌,祁莘见虞珵从袖间掏出信函,一纸俨然与午时影卫递给虞珵的同类。
祁莘没有接,虞珵便将纸张放在了石桌上,无奈笑了下,没有说话。
祁莘抿一口酒,歪了下头,淡淡笑起来:“你已经把我带到这儿了,我何不知內容?”
“钟瑶……”
“不过座空宅,人走了,也没什麽好留恋。”
虞珵弹起石桌上的小石子给了祁莘个脑瓜泵。
“欸,”祁莘转头,“干什麽呢?”
虞珵看着祁莘:“说什麽浑话,你的何该他人?”
祁莘顿了下,难得见虞珵这副反应,颇有些蛮不讲理的劲儿,他看着好笑,却又不知为何笑不出声,遂好笑作苦,祁莘无奈轻嘆,聊侃道:“那……能怎麽办,虞将军要给我撑腰吗?等到了明天,这儿就不是我们能随意进的了。”
虞珵深吸口气,不再去看祁莘,仰头黑幕幕的天,他道:“不会太久的,我保证。”
“好好地一座大宅院也不能老空着呀,別人该有意见了。”
“你没意见就成,等事情都解决了,就搬回来。”
“虞谨行,好没良心,”祁莘笑了下,“准备等事情都解决把我一脚踹开?想我一人孤伶伶地守着个什麽都没有的空宅院?”
“那怎麽着?不然我和小冉搬过来,还有老卢他们。”
“喂,虞叔该有意见了。”
“他无所谓,叫他一人孤家寡人去吧。”
祁莘笑得酒都拿不稳了:“我不要,到时虞叔不在,某人得在我面前秀死。”
“那大家到时一起搬来总行?”虞珵笑笑。
月光融融,月影下的二人东扯西扯,闲聊很久。
祁莘想到了什麽,放下酒杯,他嘆了声气:“唉,不知谭文卿现下如何了?”
虞珵莞尔不言,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夜祁府故园的老庭院把匆匆赶路的旧相识直留到天明,待到晨光熹微,二人悄然掠过屋檐离去,恰如夜露了无了踪跡。
幸而老院长存,雁雀过处,是彼时参天的老银杏树下偷闲梅果的小小儿郎,与春风共生,不灭不亡。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