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別何时而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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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別何时而归
梦醒了,天还没亮。
缓慢爬起身,谭文卿着好衣衫站在床榻边,垂眸注视床內侧熟睡的家伙良久,给人掖了掖被角,他轻抚过庄冉埋在被窝內温热的脸颊,什麽都没有说。
这夜远边月色泛白,无风也无云。
谭文卿轻轻阖上寝室的门,谁都没有惊动,一人静悄悄地离开了侯府。
缟羽的身影行走在褊狭的长巷,眉月落人间。
侯府到谭府的距离其实并不算远,谭文卿却走了很长一段路。
直到多年后的江南小院中,谭文卿执扇仰躺在石榴树下老旧的摇椅上,依旧会回忆起那夜旧城长长的窄巷,依旧会在很多个长夜的梦中与那人倾吐,多年以前……
他说——
邱筠,你不要怪我执拗。
是他们不放过我。
罗长峰带着他的人出现在江南的那刻,叫隐于此的谭文卿捡起了遗落的尘事,他想……他果然还是放不下。
一次又一次的胁迫,一次又一次的威逼与利诱,罗长峰把谭文卿当作将帅的棋子,拼尽一切力气要得到他,把他当成助力,又不得不忌惮他,把他当成隐患。
谭文卿至今记得那年罗长峰找上门来与他开门见山说的第一句话。
罗长峰隔着老旧木桌坐在他的对面,半张脸隐没在江南余晖照不到的阴暗处,他道:“文卿,这居舍好生安逸,想来住在这儿……是该要忘了那枉死的故人,还是龙椅上的昏君?”
谭文卿漠然的脸上笑了下。
谭文卿没有忘记,所以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罗长峰凭什麽还能坐在这裏?凭什麽?!这条坐收渔翁之利的瘈狗凭什麽还能摆出一张大义凛然的脸走到他的面前?!
……邱筠,他们欺人太甚。
罗长峰该不得好死。
那时坐在江南小院中的谭文卿眼睁睁望着墙外黯下去的天,不动声色地转回头看向罗长峰想:罗大人……你先找上门的,就不要怪我疯癫了。
千裏江山锦绣,谭文卿什麽都不在乎,他早在多年前就被背弃了。
事情本该是这样的,阿尔查图不怀好意的到来恰遂了谭文卿的意。
然而临到头,谭文卿一切的打算却都被那个他自以为外面翻天覆地、自己起码也能护住的少年绊住了脚步,谭文卿想问庄冉:小冉,一定要是那个人吗?
那个人……
谭文卿苦笑了笑。
千般万般的准备就绪化为泡影,自恃违逆天道也不回首者踟蹰了——谭文卿自认自己最后能将少年护在身后带走,也尚且护得住那小片天高皇帝远的江南水,却如何能叫一个承载一方国运的将侯……置身事外。
谭文卿闭上眼,嘴唇颤了颤。
他差一点……就成了和罗长峰一样的人。
有人会这辈子都恨死他的。
那夜从侯府离开,谭文卿静悄悄绕了条路。
康文侯府没来得及整理的南书房,一份落在地上的牛皮纸不见了。
在后来短暂的闲暇年岁裏,谭文卿难得会去设想又时而感到心有余悸——他想若那日自己没有去应虞珵的邀,会发生什麽?将来会按照自己企图的方向走吗?
他大概也一辈子不解——小冉为何总也不笑了?莫非还在怀念那相识不过半载的朋友?可我也在你身边啊小冉,我竟比不得那人?
原来逾越了朋友,情已至深处。
情感是不一样的。
有些故事有些情,替不了人,也做不了等。
谭文卿再清楚不过了。
寝室內“熟睡”的庄冉缓缓睁开了眼,盯着那扇方有人离开的屋门,他出神良久。
桌案边昏黄的烛灯下压着一张叠起的纸,庄冉从床上起身去够,纸张上赫然四个大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跡,而着笔之人道:行矣,常念。
庄冉笑了下,还道谭文卿会写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去找他之类的话。
泪水濡湿信笺,晕染了墨字。
——
那日后没多久,大褚各藩属国使团开始陆续抵京。
天子脚下万国来朝,一时间,京都八街九陌皆是人头攒动,酒楼扬起了红幡,天街洒下绒花,运河来往船只不断,糖铺茶肆尽是五湖四海的面孔,人们无不欢愉着帝都繁荣昌盛,庆阖家生意兴隆。
“哎哎,”一个忙裏偷闲的午后,祁莘抱臂倚着侯府后园角落的石桌,偏头睨了眼树下躺在藤椅上的虞珵,嘆了口气,“我说你得了啊,人又不是往你脸上划了两刀。”
虞珵没有回祁莘的话,转头瞧见石桌边捣药的边九停了手中动作,便招呼庄冉:
“小冉,来给我来上药。”
边九把药臼往庄冉面前一推,脸上没什麽表情:“明天没了。”
祁莘实在忍不住喷:“师兄你就由得他!”
而庄冉坐在石桌边回过神来,拿手抵着自己的下巴,吐掉嘴裏叼着的草,偏头应和祁莘:“就是,由得他。”
虞珵把头转向庄冉:“小冉,你怎麽知道没出血?那天你看都没看我一眼。”
庄冉晃了晃头:“谁说的,我看好几眼呢,事后我也瞧过了,哪儿伤着?”
虞珵被庄冉的话噎了下,声音轻了些:“……那是被我擦掉了,哎你来不来?”
“……”庄冉翻了个白眼,手撑着从石桌上起身。
祁莘没忍住笑,“嗤”一声,他转身把药臼塞进了庄冉手裏,捏了捏他两边肩膀:“行了行了,小冉咱不跟那幼稚鬼计较,给他上上吧。”
祁莘笑着把庄冉推向虞珵,庄冉撅嘴哼了声,走到虞珵的藤椅旁。
有影卫在这时不知从何冒出,他迅速掠到虞珵身旁双手递出份信件,藤椅上的人收敛了笑意,捋了把庄冉落到身前遮挡住他视线的马尾,虞珵抬手拆开信封,只看一眼便递给了祁莘:“使团的人员名册还有到京具体情况。”
祁莘接过问道:“北靳呢?先前拿到的路线他们明日该要到了。”
虞珵顿了顿,转回头:“明日就清楚了。”
“行,”祁莘没再多问,折起信件走到在旁饮茶的边九身边,他将他拉起,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笑了笑道,“那师兄咱也赶紧走吧,再在这儿待着他俩该要嫌我们碍眼了。”
“明日再要可没有了。”边九在走之前最后又看了眼虞珵身旁给他抹药的庄冉,青瓷色的药臼在午后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边九眨了眨眼,转回头,面上数年如一日的冷淡似乎在有一瞬间产生了丝裂纹。
祁莘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
身后虞珵淡笑,应了声。
直到走出后园的二人消失在路的尽头,他回头看着庄冉:“药上好没?”
“啪。”
瓷质的药臼与石桌磕出轻响,质地细腻的药杵沿着內壁滚了半圈。
庄冉把药臼放回了石桌,他站在藤椅旁抱手俯视虞珵:“你呀,破相得了。”
虞珵拉下庄冉的手让其坐到自己的腿上,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子:“哎,怎麽能这麽咒我?我破相了你还要我不要?”
庄冉没回答,准备起身的他又被虞珵摁回了腿上,他朝虞珵瞥去,见边师兄捣的药片刻已经被融进了皮肤,他转开眼,別扭道:“……谁要你了?”
虞珵双手捧住庄冉的一只手,捏了捏,笑道:“你不要我谁还要我?”
“哎,”庄冉眯了眯眼,身体微微前倾,那只被虞珵捧住的手一转,摁在了他的胸口,庄冉学着虞珵的语气,“虞将军声名显赫,不知这京中有多少未出阁的姑娘小姐……”
庄冉又“哎”了声。
虞珵没让庄冉把话说完,他抓住那只摁在自己胸口的手,往身侧轻轻扯了下,庄冉顺势倒在虞珵怀裏,被他拥了个满怀。
庄冉没睁开,朝虞珵道:“松开。”
虞珵:“不松。”
“你松不松?”
“不松。”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