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2 / 2)
郁行初被他感染,紧绷的心神也稍稍放松了些许,唇角甚至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月光,灯火,笑语,佳酿。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温暖而祥和的画卷,暂时驱散了他心底积压的阴霾和不安。
他甚至允许自己,在这一刻,微微沉醉于这片难得的、冰冷的温馨之中。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高台主位之上,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曾数次极其短暂地、不着痕跡地掠过他所在的方向,在他那极少出现的、放松的侧脸上停留了瞬息。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不易察觉的暖意,似乎也悄然浸润着某些冰封的角落。
中秋晚宴的氛围在漫天绽开的术法烟花中达到了高潮。
流光溢彩的火焰如同星辰雨落,映亮了一张张欢快的脸庞。那特意为节日准备的“月华露”果然名不虚传,入口清甜,后劲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悄然滋养着经脉神魂,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郁行初本只是浅尝辄止,奈何云澈兴奋地频频与他碰杯,周围气氛又实在热烈,不知不觉间,竟也饮下了数杯。
待到宴席渐散,他起身时,才惊觉一股微醺的暖意正自丹田缓缓升起,流遍四肢百骸,并不难受,反而有种轻飘飘的舒适感,连平日裏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不少。
月色极好,清辉漫洒,将返回住处的石阶照得一片银白。
云澈还在兴奋地比划着方才看到的精彩术法,郁行初则安静地跟在他身侧,听着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感受着夜风拂过微热的脸颊,心中一片罕见的寧静。
或许……偶尔这般,也不错。
将依旧兴奋的云澈送回弟子居所,郁行初独自朝着自己那位于前殿区域的偏室走去。
越是靠近前殿,周遭便越是安静,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自己略显清晰的脚步声。微醺的暖意还在体內流转,让他的脚步比平日略显轻缓。
就在他即将走到偏室门口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那株平日裏总是萦绕着冰冷寒气的古松下,一道雪白的身影正负手而立,仰望着天际那轮圆满的明月。清冷的月辉洒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减弱了几分平日那拒人千裏的锐利,竟显出一种孤高清寂的落寞来。
是师尊。
郁行初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微醺的醉意似乎都清醒了几分。他下意识地就想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绕开。
然而,晏离却在他脚步微顿的瞬间,便已缓缓转过身来。
琉璃色的眸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清冷,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试图躲避的身影。
四目相对。
郁行初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师尊。”
离得近了,他似乎能闻到师尊身上那缕极淡的、如同雪后寒梅般的冷香,与空气中弥漫的桂花甜香和自己身上淡淡的酒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悸的味道。
晏离的目光落在郁行初微染薄红的眼尾和那比平日少了些冰冷、多了些朦胧水光的眸子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饮酒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郁行初心头一紧,垂下眼睫:“弟子……浅酌了几杯月华露。”
“嗯。”晏离应了一声,并未斥责,反而向他走近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郁行初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灵气气息。这气息让他微醺的头脑更加清醒,却也带来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下却像是生了根。
晏离抬起手。
郁行初身体猛地一僵,然而,那只骨节分明、冰冷如玉的手,却并未落下。只是指尖微抬,极其自然地、拂开了悄然落在郁行初肩头的一片微黄的竹叶。
动作轻缓,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柔。
那冰冷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郁行初的颈侧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夜露寒重,既已微醺,便早些歇息,勿要贪凉。”晏离的声音低沉清冷,如同这洒落的月华,近在咫尺,清晰地传入郁行初耳中。
郁行初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仿佛被那冰冷的触碰和突如其来的、近乎关怀的话语冻住,一时无法运转。他甚至能感觉到师尊说话时,那极轻微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呼吸拂过他的额发。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裏显得格外清晰。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比那月华露带来的微醺更加滚烫。
他猛地抬起头,撞入那双近在咫尺的琉璃眸中。那裏面依旧是一片冰封的湖面,但在此刻柔和的月色下,在那极致的冰冷深处,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往常的波澜。
是错觉吗?
是因为他喝醉了吗?
“师……师尊……”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却不知该说什麽。
晏离却已收回了手,重新负于身后,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和那细微的动作都从未发生过。他移开目光,再次望向那轮明月,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硬完美。
“去吧。”他淡淡道,下了逐客令。
郁行初如蒙大赦,又像是失落万分,慌忙躬身行礼:“弟子……告退。”
他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偏室,推开房门,闪身进去,然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起来。
门外,月光如水,竹影摇曳。
晏离依旧静立在古松下,良久,才微微侧首,目光极淡地扫过那扇已然紧闭的房门。
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方才那短暂触碰到的、不同于冰雪的、温热细腻的触感。
他微微蹙眉,似乎对自己这莫名的举动也感到一丝不解,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嘆,消散在清冷的月光裏。
门內,郁行初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颈侧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凉的指尖温度,烧得他心烦意乱。
清心诀疯狂运转,却怎麽也压不下那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抬手,死死按住自己失控的心口。
完了。
他好像……真的快要守不住这道心了。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