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2 / 2)
往后翻,是拆迁时的断壁残垣。有一张照片拍下了黄作粱蹲在瓦砾边扶起一株野草的侧影,字跡写道:「此人心软。」
再往后,是新店装修的点滴。黄作粱满头灰尘地粉刷墙面,笨拙地修理桌椅,趴在吧台上对账本...每一张照片下都有一行简短的记录:
「他煮的姜茶太甜。」
「今夜膝疼,他守到天明。」
「他说梦话,喊了妈妈。」
黄作粱一页页翻着,手指微微发抖。这些他从未留意的瞬间,都被別经年悄悄收藏,除了从前笔记裏的文字,还有这些一张张日常琐碎的图片。照片从黑白到彩色,记录着他的改变——眉宇间的锋芒渐渐柔和,眼中的戒备化作温柔。
最后几页,是最近的时光。他在灶台前手忙脚乱对付一条鳜鱼,在江边笨拙地放飞那只总栽跟头的风筝,在酒吧角落和阿斌为了悔棋争得面红耳赤……那些他曾以为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滚烫又琐碎的生活,如今都被妥善收藏在这裏。
最后一张照片,是前天午后抓拍的。他趴在吧台上睡着了,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微翘的发梢上跳跃。光影裏,別经年一个模糊的侧影正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一条薄毯盖在他肩上。
照片下方,是別经年那手不太漂亮却沉稳有力的字:
「拍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
黄作粱的视线骤然模糊。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下,在“普通”二字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他慌忙用手去抹,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
“莫擦。”別经年的声音低沉,带着长沙话特有的腔调。他没有递纸巾,而是用指腹,那些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纹路,极轻又极郑重地拂过他的眼角,揩去了那点狼狈的湿热。
黄作粱抬起头,撞进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那裏面的冷硬与倦怠仿佛被湘江的春水洗过,只余下能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柔软。所有堵在喉咙口的话,都化作了更汹涌的泪意。
別经年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裏摸出两把钥匙,放入他仍被握着的那只手中。铜钥匙带着对方的体温,沉甸甸地落入他的掌心。
“收好,店裏的和家裏的,早该给你的,”別经年合上他的手指,将钥匙和他微颤的手一同紧紧包裹,“丢了也不怕,我还在。”
窗外,秋雨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细密的雨丝划过玻璃,将湘江对岸的灯火晕染成一片朦胧而温暖的光海。
別经年将他揽入怀中。这个拥抱很静,却仿佛能抵挡世间所有的风雨。黄作粱把脸埋在他肩头,皂角的干净气息与灶上慢煨的藕汤浓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比记忆裏任何味道都更让人心安的气息。
“汤要好了,”別经年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胸腔沉稳的共鸣,“火候到了,是你最喜欢的那种,粉粉糯糯的。”
黄作粱在他怀裏重重地点头。
唱片走到了尽头,留下安寧的背景噪音。雨声绵密,像是为这个寻常的夜晚奏响的永恒序曲。他们相拥在灯下,窗外是长沙城绵绵的秋雨,窗內是彼此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此夜,雨落湘江,人在身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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