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缄默者(29)(2 / 2)
“魏雅画?”
灵姐抓抓头发,“嗯,魏老师,小孩儿们都这麽叫她。她也挺奇怪的,那麽有钱,好像后来还资助了些孩子去城裏玩。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麽。”
魏雅画在查湘永镇出去打工的人?这条思路和警方重合了!她来到湘永镇的真正目的,其实不是寻找有绘画天赋的苗子,而是查哪些人行踪不明?她到底知道什麽?知道多少?这是不是她失踪的导火索?
岳迁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黑夜裏,仿佛有什麽裂开了一道缝,浓雾和微光彼此博弈,都想从那道缝裏挤出来。
而在这个岳迁辗转难眠的夜晚,尹莫也没有睡意。林腾辛的別墅很大,在北寧市靠近郊外的地方。小时候刚来,他觉得这裏比整个嘉枝村都大,他在林腾辛的盆景中穿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可现在,当他再次站在这裏,却发现它们不过是一个个呆板又渺小的人造景观。
他推开一间工作室的门,裏面摆放着半成品纸扎,他点了一盘香,安静地摆弄着纸和別的工具,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渐渐在他的指间变成生动的花。
许久,他闭上眼睛,尝试在这方天地中感知某些东西的存在,他眉心皱得很深,额头上、后背浸出大片冷汗。
凌晨4点,最黑暗阴森的时刻,他喘着气,倒在一地纸花中。
清晨,岳迁驱车离开湘永镇,两个小时车程后,来到板龙市。比起苍珑市,板龙市小得像个县城,电视台看上去也很破旧。岳迁事先联系了市局,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顺利进入电视台,见到值班的副台长,他姓刘。
岳迁说明来意,刘台长一听警察是来查关勇夫,表情都亮了起来,“不是我自夸,关勇夫那个新闻,是我们为老百姓做的一件大实事啊!”
刘台长说,他们板龙市这种小地方,一年到头没啥新闻,电视台能报道的要麽是鸡毛蒜皮的本地新闻,要麽是转载其他地方的大事,他们真心想做点什麽,但经费、人力都有限。湘永镇的事,他们起初都不知道,只是听说有个橡胶厂的工人得病。
后来接连有观众联系电视台,说得病的工人要死了,明明是在橡胶厂工作时中毒,橡胶厂却不管,除了这个工人,还有很多工人生病,橡胶厂排污违规,祸害老百姓。电视台高层这才重视起来,组织开会,派记者去暗访。这期间,其他工厂也陆续有工人生病,而高层们借鉴了省內几个大城市对类似新闻的报道,决定主动出击。
岳迁打断,问主要借鉴的是哪个城市,哪个节目。刘台长是报道的负责人之一,提到两个节目,其中一个,正是魏晋的“民之眼”。
“魏老师是我们的榜样啊,媒体人就该像他那样,敢于发声,不惧怕资本,不惧怕黑幕。我们还组织青年骨干去苍珑市学习过,可算是派上用场了!”刘台长满面红光地说。
岳迁问:“学习?什麽时候?”
刘台长想了想,说就是在报道橡胶厂之前大概三个月的样子,要不是亲自感受了“民之眼”的工作氛围,他们可能无法做好湘永镇的新闻。
其实在报道的初期,大家心裏都没有底,那些企业打着为湘永镇好的旗号,也确实提高了镇民的收入,他们这是断了企业和镇民双方的饭碗,记者们还被橡胶厂威胁过,好在没有放弃。
“我觉得我们的团队完全成了‘民之眼’,学习是有用的!”刘台长滔滔不绝,前期的报道压力很大,但有了成效,外地媒体跟进,无良企业赔偿、撤离,湘永镇在被荼毒了多年后,人们终于又能健康地生活。
岳迁注意到,刘台长说得最多的是橡胶厂、家具厂,话题的核心——关勇夫的包材厂却基本没有提到。
“那关勇夫呢?”岳迁将话题拉到关勇夫身上。
“他后来也撤离了。”刘台长的眼神开始有避闪,话语也变得含糊。
“我听工人说,关勇夫一开始就跟他们说清楚了工种有危险,会严格按规定执行。”岳迁问:“厂裏真的有违规现象?”
刘台长思索了会儿,“其他厂都有的,而且很严重,不把人命当命。”
“我是说关勇夫,直到关厂,都有工人支持他,所以我想听听你们这边的说法。”岳迁说:“可以的话,当年的调查记录,也给我看看。”
刘台长起初称已经删除了,板龙市局打来电话沟通,他才找来并不完整的录像。
绝大部分新闻素材都拍自橡胶厂、家具厂,它们确实违规,工人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但报道中站在风口浪尖,承受最多指责的却是关勇夫。
“只有这一段是违规吗?”岳迁暂停播放。视频中,一个姓李的主任逼迫工人加班,防护服破损,却没有及时提供新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违规现象。
刘台长解释,这一段不是他们拍的,但流传很广,很多媒体都用过,他们没有拍到包材厂的违规记录,所以这段重要素材一直留着。
这仅有的一段成了报道的重中之重,橡胶厂等更严重的违规现象却被剪辑得占据较小的篇幅。
岳迁问为什麽会这麽剪辑,刘台长说,这是新闻报道的常规手法,关勇夫是第一个去湘永镇建厂的老板,他本人社会影响也最大,从他入手,会热度最大化,人们才会关注。
刘台长还强调,大的电视台都是这麽做,这也是他们从“民之眼”取经学到的。
工厂撤出后,板龙市电视台还跟进报道了一段时间,而关勇夫跳楼自杀,是刘台长没有料想到的。他遗憾地说:“我们也不希望看到这样,客观来说,他是补偿做得最好的,他其他厂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我们也没有参与报道。他不是被我们逼死的。”
“关勇夫的厂真的违规了吗?”岳迁问。
刘台长犹豫了会儿,“你也看到了,那个李主任……”
岳迁说:“除了李主任,还有吗?”
刘台长摇头,但强调他们的报道没有问题,素材都是真实的,关勇夫的死不是他们的责任。
岳迁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进行报道前后,有美朱集团的人参与吗?”
“这绝对没有!”
“那‘民之眼’呢?有指导过你们吗?”
刘台长回忆片刻,“魏老师给我打过电话。”
“他说什麽?提供报道思路?”
“那倒不是,他看到我们第一期报道了,来鼓励我,说有什麽困难,一定要坚持,不要屈服,可以找他帮忙。”
刘台长痛陈当时的麻烦,橡胶厂的老板以前在道上混,三教九流什麽都来,一会儿请台长吃饭,一会儿死亡威胁,节目组差点没顶住。而魏晋的鼓励就像一支兴奋剂,让他们这群媒体人再次看到了理想的光芒。
事实证明,那老板不过是纸老虎,在舆论、民意下,很快夹着尾巴跑路。
岳迁看完所有素材,“其实经过专家评估,关勇夫的厂根本不必关,是吗?”
刘台长点点头,“是这麽回事,但当时民意都那样了,他不走能行吗?我们也只能顺着民意来报道啊,何况有工人生病是事实。我觉得湘永镇现在也挺好的,没有污染了,大家能出去打工就出去,也不是非要一辈子守着家乡。”
岳迁又问了问李主任的情况,刘台长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裏,但这个人吧,他觉得有点奇怪。
“什麽奇怪?”
“他是关勇夫亲自选的骨干,最初的一批,一直跟着关勇夫干,听说脾气很好,处处为工人着想,按理说不该出现违规情况。”
刘台长对工厂做足了功课,采访过不少李主任的同事,他们都说他认真负责,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性格大变。最后刘台长得出结论,应该就是包材厂被查,李主任压力太大,且不知道前途在哪裏,人在那种情况下,难免浮躁慌张。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为了节目效果,故意让他这麽做?”岳迁问。
刘台长愤怒道:“你是说我们造假?不可能!”
“不一定是你们。”岳迁想了想,没有继续说,而是将李主任这条线索反馈给了成喜。
同时,在湘永镇,警方在核实失踪人口中发现,去年魏雅画拜访的家庭和他们走访的家庭高度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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