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归乡者(25)(2 / 2)
她同意接受警方的视频问询,岳迁飞快赶到会议室,信号接通之后,李倩子发福的身影出现在投影上。岳迁看了看资料上李倩子的照片,投影上的李倩子老了许多,短发烫了个小波浪,五官还是看得出年轻时的影子。
李倩子很有休养地低头问候,“我是李倩子,李福海的前妻。我有个问题,想先问各位。”
叶波说:“请说。”
“李福海,是真的已经死了吗?”李倩子的声音因为急切而轻轻颤抖。
“是。”叶波拿出尸检报告,“还有现场的照片,你要看吗?”
李倩子眼中涌出泪花,“好,好!”几分钟后,她擦了擦眼泪,平静下来,“各位问吧,我知无不言。”
岳迁将李福海自杀相关的案情敘述了一遍,重点放在李福海的別针厂、李福海没有生育能力,以及他与取卵团伙有关联上,李倩子听到后面,表情变得痛苦。
“我才是第一个受害者。”李倩子说:“他的那些手段,最初全部都用在我的身上!他差一点杀了我!”
李倩子家在南合市,父母是底层劳动者,她从小和父母住在工厂的家属区,跟着厂裏的文艺团学跳舞,出落得窈窕漂亮,成年后在市裏一个舞蹈团工作。
一场表演后,她被比自己小3岁的李福海拦住,李福海长得俊俏,嘴巴也甜,看打扮是个小开。正是憧憬爱情的年纪,李倩子很快答应了李福海的追求。
刚在一起时,李倩子每天都觉得很幸福,她的事业正在走上坡路,李福海又特別爱他,场场来给她捧场,结束后带她满南合市玩。她虽然在南合市长大,但以前拮据,只在工厂附近活动,南合市大部分地方都没去过。
恋爱谈了两年,两人见了家长,双方家庭都很满意,但李福海的父母提出一个要求,要她辞职,专心当家庭主妇。她很为难,跳舞是她喜欢的,她也接受了一些新潮思想,觉得女人必须有自己的事业。
李福海站在她一边,告诉她,她尽管去跳舞,自己永远支持她。可是她却在一次演出中受伤了,休息的几个月裏,新人取代了她。
她的母亲愁眉不展地劝她,女人跳舞能跳多久呢,这只是一碗青春饭,李福海一家对她这麽好,要是错过了,以后再去哪裏找这样的婆家?
她犹豫了,而恰在那时,李福海跟她说,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好可爱,很想要自己的孩子。过去因为要跳舞,暂时不考虑孩子,她每次都做了避孕措施,如今同龄人都已生育,李福海也表露出要孩子的意思,自己在舞蹈团的未来不再明朗,她心裏一横,决定辞职,和李福海结婚生子。
这便是她悲剧前半生的开端。
李福海父母在娶媳妇这件事上,做得没什麽可挑剔,李倩子起初觉得生活很幸福,但半年后,生子的压力渐渐让她喘不过气。
在乡镇,谁家媳妇过门半年了肚子还没动静,都会被长辈“关心”,李倩子也不例外。李母隔三差五送滋补的汤来,旁敲侧击问他们造人的事。李倩子有些反感,跟李福海抱怨了几句,没想到李福海也着急起来,当天就强迫了她。
相识数年,李福海一直很温柔,这次不仅打了她,还说怀不上孩子,都是因为她跳舞,把身体跳坏了,还那麽瘦,村裏哪个能生孩子的女人像她一样皮包骨?
李倩子震惊不已,跑回娘家,可父母不听她说完,就认定是她的错,母亲还责备道:“你就是挑食,减肥,现在都不跳舞了,还减什麽肥?”父母将她送回李福海家,那之后,母亲变得和婆婆一样,送中药送滋补汤,她喝得呕吐,几个月时间重了二十多斤。
她成了大屁股好生养的女人,可她的肚子只有肥肉撑起来。
李福海一家开始说,她没有生育能力,她甚至听到李母劝李福海离婚,但李福海不愿意,“妈,你別这麽说!我爱倩子,我不可能和她离婚!”
就是这句话,将李倩子套牢了。她时常內疚,反思也许真是因为跳舞,将身体跳坏了。她主动跟李福海提出,“我想去看看医生。”
李福海立即陪她去南合市的医院,一通检查做下来,结论都是没问题。医生建议李福海也检查一下,因为不孕不育的问题不一定都出在女方。
这一查,便查出李福海没有生育能力。不仅是李福海不能接受,李倩子也不相信。两人去了南合市、临近大城市所有产科出名的医院,有的说能治,开了不少药,有的说不能,让他们另请高明。
李倩子鼓励李福海积极治疗,每天都守着李福海吃药,又一起去了首都等大城市。治疗过程中,李福海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怪,经常打骂李倩子,但打完了又会反省,在她父母面前一直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女婿。李倩子想过离婚,但周围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又没有工作,只能继续生活在看不到未来的求子中。
后来,李福海认识了一帮自称从国外学成归来,能够治疗不孕不育的人,其中一人就是阿菊。他们向李福海展示了不少成功的案例,李福海欣喜若狂,立即带着李倩子参加治疗。
阿菊看过李倩子的检查报告后,露出奇怪的笑容,当时李倩子并不知道这笑容意味着什麽,更不明白自己将受到怎样的伤害。
她只知道李福海和阿菊等人相谈甚欢,被阿菊说服投了一笔钱,那段时间,家裏的氛围久违地轻松下来,李福海不再强迫她,还时常给她讲讲笑话,他们仿佛回到了谈恋爱时。
不久,李福海又带她去见阿菊,阿菊给她讲了很多她听不太明白的东西,什麽取卵,什麽代.孕,说外国都是这样,外国不能生孩子的人更多,早就形成了产业鏈,技术已经成熟了。
她懵怔地问,自己需要做什麽?阿菊微笑着说,按时打针,吃营养表上的食物就行。
她被打了一针,陌生的胀痛侵蚀着身体,并不尖锐,却让她夜夜睡不着。李母送汤送得更殷勤了,她不得不喝下没有加任何调料的鲫鱼汤,喝下就吐,吐了又喝。
再次打针,阿菊不让她回家了,说她必须在团队的照顾下生活。她感到子宫和胸部沉重得要从身体裏剥落,情绪时而极其低落,时而极其高亢——后来她才知道,这都是药物的作用。
她在“成熟”之时被推进手术室,进行阿菊所说的取卵,不知道为什麽麻药没有起效,她痛得死去活来。李福海眼中充满疯狂,好像从她身体裏取出的不是卵子,是已经成型的孩子。
她的卵子是健康的,但李福海提供不了正常的精子。李福海和阿菊发生过几次争执,因为阿菊明确告诉他,他只能借助其他男人来实现生孩子的愿望。李福海不能接受,逼迫李倩子不断取卵,拿去给阿菊的团队做实验。整整两年,李倩子活得暗无天日,连自杀都做不到。
发福的李倩子自嘲地笑了笑,“我觉得我那时根本不是人,我只是一只能够产卵的虫子。”
她的形容让整个会议室沉默下来,岳迁听见身边的女警发出倒吸气的声音。
李福海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在追求亲生孩子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商机,而阿菊等人需要更多的资金。李福海的注意力逐渐从李倩子身上移开,他负责投资,阿菊负责锁定目标人群,李倩子被取走的卵子,竟然用在了別的家庭。
阿菊很骄傲地对李福海说:“李先生,你的妻子有优秀的基因,能卖个好价钱。”
李福海很矛盾,一方面因为赚到钱高兴,一方面又因为李倩子的卵子给了別人而恼羞成怒,不能生育让他失去男人的尊严,脾气越来越差,李倩子完全成了他发泄和赚钱的工具。直到阿菊将报告放在李福海面前,宣告李倩子已经没用了。
李倩子自由了,李福海同意和她离婚,她回到娘家,遭受的却是亲戚的白眼。她的身体变得很差,舞蹈团当然回不去了,没学歷,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去餐馆、夜总会打零工。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李福海几年后和阿菊分道扬镳,似乎是李福海生了一场病,李母迷信,找算命先生来算过,说李福海不能再继续正在做的事。
之后,李福海离乡背井,去长字县开了別针厂。李倩子工作时遇到外国来的舞蹈团,虽然她已经无法再站上舞台,但她对传统舞蹈的理解给与了对方灵感,机缘巧合,她来到南亚生活,从此斩断了与家乡的联系。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一位妇科医生帮忙调理她的身体,这些年她偶尔会和这位医生联系。
李倩子擦掉眼泪,清楚陈述,李福海伙同阿菊等人犯罪前后长达五年,他们没有安全的技术、设备,整个手术过程连黑诊所都比不上。他们向前来求子的人收取高昂报酬,被他们取卵的却是生活困难,毫无背景,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孩,这些人裏,很可能有人被害死,轻的也是像她这样,永远失去生育能力。
李倩子最后说,李福海这种人,不会轻易自杀,一定是有人复仇。至于阿菊,在她眼中,阿菊比李福海更加可怕,李福海会因为算命先生的说法中途退出,但阿菊不会,她再也没有见过阿菊,但失去李福海这个投资者后,阿菊一定会找到新的。
“这麽多年过去了,阿菊还在犯罪的话,手段肯定已经升级。”岳迁看了看陈随和叶波,“李福海自杀,说不定有她参与。”
叶波点头,阿菊已经出现在多人的敘述中,但找到她很有难度。
岳迁开完会,看了看时间,快步走出会议室。陈随将他叫住,“干什麽去?”
岳迁说:“我要去见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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