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归乡者(2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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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归乡者(20)
李福海的母亲在给李福海办完白事后再度被送进医院,年纪太大,疾病缠身,又经歷了丧子之痛,似乎没多少日子了。
岳迁来到镇医院,李福海的大哥大嫂正在轮班照顾李母。大哥嘆着气说,老太太这两天人都不怎麽认了,说话颠三倒四,问了也白问。
岳迁看了看半睁着眼的李母,“没事,我和老太太聊一会儿。”
“老太太,今天感觉怎麽样?”岳迁坐在病床边。
李母浑浊的双眼缓缓转过来,嘴张了张,发出听不清的音节。
“老太太,我去参加过你们家的白事,你还记得我吗?”岳迁从兜裏拿出糖,“我吃了好多这个。”
李母看着糖,“福海爱吃。”
“所以你才准备那麽多吗?”岳迁说:“福海是你最疼的孩子吗?”
李母拿过糖,枯萎的手颤抖着将它拨开,“福海啊,福海……”
“福海是怎麽走的?”岳迁问。
李母充耳不闻,只念着李福海的名字。
李家人说她脑子不清新,可她明明非常清楚李福海已经先于她离世的事实,可她的悲伤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寻常的东西,类似恐惧?不安?岳迁暂时看不明白。
“老太太,跟我聊聊福海吧。”岳迁继续说:“他那个別针厂经营得好,带着你们一家子都富了起来,但我有点想不通,当年他为什麽不肯就近在咱嘉枝镇办厂,非要跑到长字县那麽远的地方去?那裏没亲没故的……”
岳迁还没说完,就看见李母剥糖纸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略有变化。岳迁盯着她的眼睛,那裏蒙着厚重的白膜,所有本该鲜明的情绪都像是被遮住了,只有极其细微的惊讶流露了出来。
岳迁抓到了。他早前的怀疑不是空xue来风,李福海不在家乡办厂确实有原因。
“这裏,不方便办厂吗?”岳迁放慢语速。
李母摇头,将糖放在一边。她知道些什麽,可她不愿意说。
岳迁皱了皱眉,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可能逼问,但很快她就将带着秘密走进坟墓。岳迁迟疑了会儿,换了个话题,“老太太,你有多少孙子啊?”
这回李母眼中添了些许神采,“五个,两个孙女,三个孙子。”
“那真是儿孙满堂,我爷就我一个。”岳迁笑道:“福海没生吗?”
李母的反应很奇怪,她松弛的身体先是顿时绷起来,脸上垮着的皮肤不受控制地抽搐,仿佛这是个极其可怕的问题。但李福海和李倩子无子,这已经是李家上下早已接受的事。
“福海没生吗?”岳迁靠近一些,“为什麽不生呢?福海和他媳妇是因为没有小孩才离婚的吗?”
忽然,李母眼中渗出了泪水,“福海,福海想啊,做梦都想。”
李母这眼泪和她刚才的反应一样奇怪,岳迁都有些拿不准了,眼前忽然浮现出刘珍虹为了生孩子的疯癫模样,李福海也会吗?李福海似乎对后代并无执念,但李母为什麽说他做梦都想?
“那福海和他媳妇看过医生吗?”岳迁此时有些乱,只能问出多少算多少,“是他的问题,还是他媳妇的问题啊?”
李母仿佛听不懂,自顾自地说:“福海走火入魔了呀,福海可怜,他媳妇不要他。”
岳迁上一个问题纯属是希望李母说更多,李福海和李倩子谁不能生,其实根本不需要问,一定是李福海。“不会吧,福海那麽聪明的人,怎麽会走火入魔,那他还怎麽做生意啊?”
李母忽然开始念经,更像是走火入魔了。岳迁等了会儿,搬出刘珍虹,“老太太,我跟你说个我认识的婶儿吧,她的情况跟福海差不多,也是没有孩子,她天天炖鲫鱼汤呢,还不能有作料,就这麽吃。福海呢,看的是什麽偏方?”
李母的念经声戛然而止,眼珠又朝岳迁转了过来,“鲫鱼,汤?”
“啊,鲫鱼汤,腥得哟,我闻一下都吐了。”岳迁说:“福海让他媳妇也喝过啊?”
李母没有回答,但她的反应已经给出答案,隔着时空,她仿佛再次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但让岳迁不解的是,她的恐惧有些过余,其中还夹杂着懊悔?
是懊悔折腾过媳妇?还是有更深的隐情?
“老太太,你刚才念的是什麽经啊?”岳迁说:“教教我,我回去让我爷也念念。”
李母定定地看着岳迁,“你爷,做过什麽?”
岳迁说:“你是指?”
李母不语。
岳迁反应很快,“是做了什麽,才能念经?”
李母又念了起来,岳迁听不懂,但询问的全过程都有录音,他打算之后问问懂行的。
李母的视线已经转开,但岳迁思考片刻,忽然意识到李母刚才那句“做了什麽”的含义。经不是没事念着玩,是做了什麽才会念。这个做,在这裏是不是能理解为做了错事?甚至是……犯了罪?
岳迁的职业让他轻易想到这个层面,又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是否有別的含义。
“是犯了错才需要念经吗?”岳迁试探着问。
李母的声音停下,整个人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岳迁再问:“犯错的是谁?”
“菩萨已经原谅福海了!”李母喑哑地说,但只说出这一句,就紧抓着被子,不看岳迁。
“你向菩萨念经,求她原谅福海吗?”
李母摇头。
“福海犯了什麽错?”
“福海都走了,就算犯了错,也早就一笔勾销了吧?”
“福海的白事我听说是你执意要办那麽大,镇上的丧葬团都叫去了,那也是……”
李母不断摇头,一句都不肯再作答。医生和李家人赶来,岳迁的这场看似诡异的问询只得暂停。但离开医院时,岳迁看着笔记本上的几处重点,确定自己的方向没有走错。
李福海选择在长字县创业,并不是那裏有什麽政策优待,是他因为过去的某件事,不能待在嘉枝镇。而这件事李母,甚至过世的李父是知情的,但李家的其他人大概率不清楚。
李福海早就将哥哥姐姐的孩子当做继承人,但他曾经很想要自己的孩子,并且为此做出过努力,至少在鲫鱼汤这一点上,和刘珍虹类似。他可能做出过更过分的事,所以李母的反应才这麽大。
岳迁挑了挑眉,在本子上划出一个箭头,导致李福海离开嘉枝镇的事,李母为此念经的事,也许就是李福海因为不育而努力过的事?
李福海那场声势浩大的白事,现在看来所寄托的不止是李母的哀思,她强调李福海已经走了、菩萨原谅他了,白事其实是类似赎罪、一笔勾销的意思?
岳迁点开录音听了听,实在是听不出任何门道来。如果他还是重案队副队长,直接找个专家就能问清楚,但他现在只是个菜鸟,这种神神叨叨的录音拿给陈随和叶波,估计都不太妙,更別说叶波还认为李福海自杀有中邪的嫌疑。
中邪……岳迁脑海中的线索网突然又解开了一个节。李母或许也认为李福海中邪,但和叶波不同的是,她知道真相,她可能认为,那是她的儿子所承受的报应,所以不管是那天在白事现场,还是目前,她都没有表现出多少悲伤,她只求能够解除因果。
那场白事不简单,岳迁立即想到众多丧葬团裏的其中一支。尹莫。
嘉枝村连小孩都知道尹莫看得见“脏东西”,可以和死人聊天,会邪术,那李母念的是什麽经,尹莫大概一听就能分辨。
尹莫接到岳迁电话时,正在镇裏给一户人家布置灵堂,岳迁一听他也在嘉枝镇,心想正好,问到地址后就赶了过去。
镇裏有许多老房子,蜂窝煤似的挤在一起,住在这些老房子裏的又大多是老人,熬不过冬天,社区几乎天天死人。一辈子活得再节省,后事的钱却不能省,子女们似乎最爱在搭灵棚时展现孝心,所以狭窄的巷子裏你家的灵棚刚拆就摆我家的,整个冬天几乎没消停过。
岳迁赶到时,听见住在附近的年轻人骂骂咧咧走过。
“烦死了,天天搭棚子天天烧纸唱丧歌,还让不让人生活啊?”
“哎有啥办法,谁让咱们住这片儿呢?不过你看到那个摆花圈的帅哥没?长得好好看啊!”
“呵,好看有什麽用,再好看那也是做死人生意的!”
“都这样了,苦中作乐看看帅哥呗,总比来的是地中海油腻男好吧!”
“那也是……”
岳迁一听,就觉得她们说的是尹莫,穿过搭满灵棚的巷子,果然看到一身黑衣,正和死者家属说着什麽的尹莫。尹莫也看到他了,但没什麽表示。
岳迁是来寻求帮助的,没上去打搅,还帮着家属搬了几个花圈,人家给他递烟,他拿过来,像模像样地別在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