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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秋江离別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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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秋江离別难

莫道秋江离別难。

秋日的凉风已经从槛窗的缝隙中溜了进来,屋內显然没有太多生人的气息,黑漆漆一片。明明是正午,阳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竟也看不清屋內的摆设。风从屋內转了一圈,带出些陈旧腐朽的气味,像是多年未住过人一般。

不知是谁离开的时候忘记关窗。

凉风似是贴心地想将屋內的难闻气味全部更换一遍,不停地从未关紧的那扇槛窗缝隙间吹进来。

李倓被冻醒了。

不知是昏睡了多少个日夜,全身像被千斤重物来回碾压过,好不容易才被人一块又一块拼接起来,那人显然手艺不精,粘都没粘准,全身骨头只是堪堪按原来的模样摆放在一起,根本没考虑他要移动。

李倓盯着房梁看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视线,他努力扭动脖子观察屋內的摆件。帷幔不知被谁扯开,但没有好好地束起,凌乱地挂在一旁的屏风上,薄纱垂了一半在他床头,一角压在枕下,显然是慌忙中留下,无暇善后。

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味应当是凝固许久才被人铲除的血腥味,那味道留得太久了,已经深深烙印在木板中。他的嗅觉目前不是很灵敏,一时分辨不出是多久前留下的。也不知是谁的血。

身上盖的薄毯早已落至一旁,连胸前裹着的绷带也松松垮垮地挂着,应当是很久没有人照顾过他,也无人给他换过药。

但是他怎麽没死?就算没病死竟然也没饿死?

李倓不由得想,他这是被人监禁了吗?不然怎麽落得如此待遇?

难不成李俶败了?

如今落到连弟弟都护不住的地步。

李倓自嘲地笑了,不知是笑他自己拼了命去救李俶的行为实在是过于癫狂可笑,还是笑李俶运筹帷幄这麽多年,最终还是被王毛仲所捕。

还是前者吧,他不信他的好皇兄没有留后手。就算那日他不提剑冲上前,李俶定然也有办法化解眼下的危机,李俶不是吃素的,凌雪阁也不是吃素的。只是当他看到利剑银丝直抵兄长的咽喉,身体比大脑更先作出反应,不顾自己被煞气反噬,也要逼出金龙重伤敌人。

那句“快走”实在是打破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不提还好,这一想到反噬,从骨髓中透出的剧痛感瞬间爆发,似是要将他的经脉尽数拉扯断,又像线团一般揉捏缠绕在一起,全部混作一团,让气血根本无法通畅地流动,那些煞气只得像无头苍蝇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逼得全身何处都在痛。

李倓闷哼一声,紧紧咬住牙关,牙齿被他咬得嘎吱作响,甚至觉得都要碎了。顷刻间冷汗就打湿了额前的碎发,他调整成侧躺希望能好受些,身体不由得弓起蜷缩成一团,却无济于事。

那些煞气好像知道他身体內每一条脉络的走向,每一次的反噬都让无处可去血液迅速升温,烧得他全身滚烫,而灌入的冷风莫名击打着已经岌岌可危的神经,虽然身体冷下来了,可经脉仍得不到抚平,只能加剧疼痛感。

怪不得那床薄毯早就被扔至一旁,盖着只会更热。

直到嘴边溢出一滴鲜血,才觉得体內舒畅些。

李倓缓神,按住因疼痛在不停突突跳动的太阳xue,目前的程度已经变得他可以忍受了。

还没人来吗,至少帮忙关下窗。

只是已经无暇顾及情况还算稳定的钧天君。

明明是九五之尊,如今却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胸口的血止也止不住,像破口的米袋子,源源不断向外流出鲜红的液体。

“李复?这就是你说的药引子?”

凌雪阁还没发话,倒是侠士先动了怒,众人很少见到好脾气又时常笑嘻嘻的侠士发怒,一时竟将在场的人都威慑住了。

李复也是一副愣住的模样:“我只是提了一嘴有这个法子,没想到陛下真的用了啊。”

侠士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李复是什麽人,直接冲上去就是一拳。

这一拳几乎是用尽全力,将玄天君打得连退数步,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扶他。

“二人手足情深,陛下都连轴转照顾殿下这麽多天了,人还没醒,没看到陛下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吗!你既然告诉陛下有这个法子,那劝都不用劝了陛下肯定会去做啊!你当陛下是傻子还是我是傻子?李复,你当真是个蠢货。”

李复伸手抹去嘴角被打出的血丝,“呸”了一声似是不服气。

侠士听完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举起拳头又要挥过去。

“早知你如此没情商,我早就该劝秋姑娘別跟着你了!”

侠士揍人揍得起劲,明明他这一身轻功也是复哥教的,武功也被指点过一二,在暴怒之下竟也能将李复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最重要的是没人阻止。

其余几人早就想动手了,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行动,一部分人隶属于凌雪阁,另一部分还挂着钧天卫的名号,怎麽都不太好揍玄天君。侠士本就是一闲散的江湖客,在朝廷不过挂的虚职,陛下又有些纵容,想必醒了也不会治罪于他。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人还能不能醒。

鲜血染红了一块又一块的湿帕子,血水也被端走好几盆,止血的疮药早已不要钱似的洒下去好几瓶,可一点都不像能被止住的样子。

“先別打了。”姬別情隔着帕子用力按住床上躺着的人的胸膛,“你再来看看,靠这麽止血也不是个事,我看阁主呼吸都轻了,我不敢再用力。 ”

侠士揉了揉酸疼的拳头,再用力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李复。

左右他还是这在场唯一的大夫。

侠士示意姬別情先松开手,那狰狞的伤口没有压制顿时又涌出鲜血,刀伤很深,险些见到白骨。

“……陛下对自己真够狠心的,也不嫌疼。”

池清川自然还是心更向着自家主子,左右陛下那边他也帮不上忙,干脆穿过回廊回到李倓那边。

没想到自家殿下已经醒了。

李倓方从折磨中回过神,眼神还没能完全聚焦,终于从混沌中听到了清脆的开门声。

“谁?”

他警惕地出声询问,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像是漏了气的破风箱,分辨不出说的什麽句子。

传到池清川耳中像是奇怪的低语,他立刻反应过来是李倓醒了,急忙奔至床前,发现自家小殿下的枕边也沾满鲜血,满头虚汗,明显是刚经歷过一场鏖战。

“主子醒了,可是又痛了?”

李倓从他的“又”字中察觉平常估计也是这样,只是往常他昏迷着,自然也不知道身体痛,可能就是痛晕的。如今醒了,那些感觉就势如破竹疯涨起来,让他真真切切地“享受”着。

“没事,扶我起来。”

声音依旧是沙哑听不清,但从他虚举起的手能看出他想起来,池清川连忙托着李倓的背扶他坐起,身后垫了几个枕头靠好。

转头出门不知从哪儿端了壶茶水进来,用手掌试了试水温,才敢倒出来给李倓饮用。

半壶温水下肚,那破风箱才算修好了一半,能听清楚发的什麽音。

“我这是在哪儿?被囚禁了?寻的什麽破屋子。”

池清川尴尬地挠挠头,原本李倓不是住的这间,也是在刚才众人都在的那间屋子。只是陛下突然出事,整屋都是他喷出的血,他们清理加急寻医的动静又大,怕影响到李倓休息,只得先临时寻了间屋子把李倓先搬过来。这才慌忙了些。

没想到这药引子确实有用,不过半日李倓已经醒了。

见池清川独自出神不说话,李倓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抓紧池清川的手腕问道:“李俶呢?”

“陛下自是上早朝去了,晚些就会过来。”

李俶都成陛下了,他这是睡了多久?说会过来那意味着还在皇宫中,按皇兄的性子应当也不会囚禁他。只是为何给他安在这处难闻又阴暗的卧房?

池清川的神情过于心虚躲藏,一介武夫不太会撒谎,况且对象还是李倓。李倓至少也和池清川共事多年,自然认得出他这些小表情。

“池清川,你和我说实话,莫想骗我。”

虽然气息不足但这语气明显已经生气了,生怕主子生气又伤了身体,池清川也不想骗自家小殿下。

他嘆了口气说道:“在隔壁屋。”

不知为何要嘆气。

李倓想也不想就下床,但是多日的卧床使他双腿根本无法用力,触地的那一刻就瘫软下去,膝盖重重砸至地面,发出一声响亮的敲击声。

池清川吓坏了,连忙将他重新抱回床上。

“殿下你別急,陛下没事呢,您先好好休息,晚些他就来了。”

“你为什麽要强调没事?”

又说错话了。

池清川连忙摇头说他就是这麽一提。李倓已经闻见他身上的血腥气,和这间屋子裏的味道是一样的。

不是他的血。

“我要去。”

池清川拗不过他,只是李倓真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別说走路了。只得寻了把素舆将人推过去。

那间屋子的血腥气更重。

李倓还未进门就被熏得忍不住皱眉。这间屋子倒是舒适光亮,怎麽,差別对待?

他初步环顾一圈,没有发现什麽异样,也没有发现血跡。

池清川推着他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

李倓刚要问他,屋內就传来了叫唤声:“池兄?你回来了?殿下怎麽样了?快点进来搭把手。”

侠士从屋內冒头,就见池清川还推着个人。

“咦殿下,你醒了?这药引子当真有用啊……”

什麽药引子?

脸被打肿的李复在旁边哼哼唧唧。李倓看了他一眼,不知谁这麽大胆竟然敢打玄天君,虽然他也有些不爽,看着李复的猪头脑袋差点笑出声,却被自己呛到,转而下腰猛烈地咳了起来。

“池兄愣着做甚!他这身体不能吹风,还不赶紧把人推回去躺着!”

见侠士慌张躲闪的样子,屋內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一切的阻拦都是不想让他知道。

不祥的预感更甚,直觉告诉他,是李俶出事了。

“你也敢拦我?推我进去。”

左右这裏权力确实只有李倓最大,建寧王都发话了谁还敢忤逆。池清川像只鹌鹑,小心翼翼地把人推了进去。

便看到了在床上毫无生气躺着的李俶,满脸看不到一丝血气,唇白得简直不像一个活人。

侠士想说您现在的状况也不像一个活人,但不敢说,怕建寧王把自己气死。

姬別情和叶未晓轮换着为他按压换药,但是人只要一放松,鲜血就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刺得他眼睛生疼。

被褥早已被染红,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去管那个了。

看到兄长心口的大窟窿,李倓瞬间反应过来先前提到的药引子是什麽。

能够解除强引心头血引发的煞气,只能用最亲近之人的心头血。

只是谁愿意为他剖开心脏呢?

李倓握紧把手才没让自己摔落在地,他带着微怒转头望向李复。

“副作用呢?我不信这就没有什麽坏处。”

李复避开李倓的眼神,似是不想说。

李倓瞧他这模样就知道这人估计也没和李俶说,但是李俶为了救他定然也不会管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估计听到有法子救他这满身的煞气,自会不顾一切阻挠就去做。

被李倓盯得毛了,感觉他这倓弟下一秒就要拔剑相向。虽然他现在坐着,却气势逼人,煞有当年在太原领军的风采。

“折寿。”李复別过头不敢再看他。为什麽怪他呢?他只是提出方法,做可是陛下自己要做的。

李倓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折寿……折寿……

可他的好兄长,本来就只有二十年可活了啊……

空气异常的沉默,众人大多也都心知肚明,如此做法相当于逆天改命,没有些代价必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天上不会掉馅饼。陛下此举竟也在意料之中。

侠士很想在此刻喊我cp是真的!还是等陛下缓过来了再说吧。

李倓滚动着素舆想要往床边靠近,婉拒了池清川的帮助。

一向高傲的建寧王从未如此狼狈过,短短的几步路却好像远征,他的手使不上劲,几乎是压上整个身体的重量迫使滚轮移动。

几人为他让开空间,谁也没再想着帮忙,脸上都是未见过的悲痛。

李倓气喘吁吁地终于挪到兄长床边,他撑在床沿边喘了好几口气,才有积攒起力气去摸那血肉模糊的裂口。

躺在床上的人醒了。

似是心有灵犀或是血脉相连的关系,胸前狰狞的伤口竟开始停止流血并渐渐愈合,留下一个难看的伤疤。

叶未晓差点喜极而泣,拉着师父的袖子开始无声地大叫。

李倓冷哼一声,质问的话还没出口。

他想问李俶凭什麽,凭什麽自作主张以命换命,他同意了吗?就因为他还昏迷着就可以不过问他的意思擅自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给他用药吗?李俶,你凭什麽?

李俶却睁着眼睛先行提问。

“你们是谁?”

“不应当啊,这不就挖开心口抽了点血,又没伤着脑子怎麽会失忆的?”

“少侠,挖心这事可以不用强调……你怎麽和玄天君一样没情商了?”叶未晓象征性地揍了他一拳,决定先行回凌雪阁和李泌报告现状。

可怜的长源先生因为陛下的小任性不得不又推迟退休计划。

李复早被几人“请”了出去,现在在场的都是几个老熟人,说话也放肆起来。

侠士不是算命的也看不出李俶现在还有多少寿命,至少现在两个人都醒了,血也止住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重新给李俶换了药又裹好纱布,准备继续研究医书去。

唔……建寧王……体內的煞气被压制住了但仍在经脉中肆意妄为地乱窜,还得找个彻底的化解之法,不然陛下又得急得再抽血,此举燃烧自己的寿命不错,也不知是否可以彻底化解煞气,还得研究別的方法。

李俶虽然主动抽了心头血,又流了那麽多的血,神情看上去倒还比李倓好些,至少说话比较利索,虽然语气还是有气无力的。

“这位小兄弟好像也是个伤员?不能走路吗?”

李倓无力回他的话,煞气又开始在体內肆意妄为起来,搅得他浑身疼痛难忍,恨不得一头撞死过去。却死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喊出一个疼字。

“唔……没事……”

还好李俶只是帮忙压住煞气,不是共感,也没有将煞气渡到自己身上,不然他这一身伤痛还真的不忍心让李俶承受。他还有內力维持一二,换作是武功尽失的好兄长,真怕他熬不过一个晚上。

胡思乱想中那疼痛感就过去了,等李倓缓过神,才发现方才紧握的手已经被李俶握在手裏。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李俶的手甚是冰凉,却莫名镇静他跳动的神经。

“这样好些了吗?”李俶没有起身,歪过身体看向正因痛楚不得不弯下腰,趴在床沿上喘气的“陌生人”。他的鬓发似乎来之前就被汗水打湿了,这下更是疼得浑身都在痉挛打颤,只一触,痛感好像会传染一般,搅得他也叫嚣起来。

其实不是错觉,心脏无时不在绞痛,被利刃割破的地方虽然已经愈合,却好像深入到灵魂,连魂魄上都带着痛。

“这俩人是在比忍痛大会吗?谁比谁更能忍?就算贏了也没人颁奖哦。”

侠士一边收拾包裹,一边莫名地看着这俩人,有嘴不能说话吗?搁这儿忍着干嘛?都痛得手都不稳了还在这儿装,你们老李家的人都这样吗?

侠士默默把他的止痛粉塞了回去。拎着大包小包叽裏咕嚕地出去了。

姬別情和池清川将房內用品全部更换了一遍,把污物带走清理也暂时离开,屋內只留下兄弟两人大眼瞪小眼。

人都走光了。

李俶这好奇的眼神他实在是招架不住,李倓干脆趴在床边枕着胳膊准备睡觉。

眼不见为净。省得再问些奇怪的问题出来。

“这位小兄弟,怎麽不上来,这床不是很大吗,睡两个人足够了。”

李倓真不想听他喊这个,虽然确实是兄弟吧但总觉得怪怪的。

“没力气,爬不上来。”

“那我抱你上来。”

说着李俶还真的起身,但那伤口也是堪堪愈合,这一有大动作又好像要裂开,绷带渐渐染出一条浅粉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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