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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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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枕

帷幔下透出一道清瘦的身影,时不时传来阵阵隐忍压抑的低咳声。

屋裏光线昏暗,虽是白日,竟看不出屋內一丝陈设,只点了两支小小蜡烛,勉强通过微弱的烛光才能看清床榻上还有一人。

只是那人身形消瘦,似是只有薄薄的一片,几乎和被褥融为一体。

“殿下,该喝药了。”

李倓不欲动身,偏过头用力眯起双眼,还是看不清出声之人从哪个方位走来。

“殿下?”

声音逐渐清晰,瓷器碰撞木盘的声音完整地出现在耳边,应该是已经走到床边。

来人将木盘放在床头,掀开盖子,撇去药汁上的浮沫,再轻轻吹了吹。

声音又逐渐变得不再真切。

“拿走罢。”

“殿下!”池清川忍不住拔高了音量,那点声音还比不上市井上的叫卖声,对身受重伤的李倓来说却有着不小的攻击力。在空荡的空城殿裏,犹如一枚钢针猛烈地刺激着他的耳膜。带动着脑袋也天旋地转起来。

李倓强压下不适,咽下快要冲上喉间的腥甜气息,故作不耐烦地说:“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拿走。”

池清川拗不过他,又不敢亲自上手喂药,这不合规矩。只得端着药碗离开。

只不过是说了两句话,李倓就已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不再强撑精神,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摔在床榻上,忽的转头呕出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姜黄的枕头。

“唉……”

如今这残烛病躯倒是他了。

-

池清川嘆着气,端着木盘刚跨出空城殿一步,就迎面撞上本该在太极宫处理文书,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裏的圣上。

来人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眉间却是挥洒不去的阴霾,抬头盯着空城殿的牌匾,不知在想着什麽。明明刚刚即位,陛下应该高兴才是。

池清川顾不得其他,连忙就要下跪行礼,手抖得汤药就差点洒在面前之人的衣襟上。

很明显的心虚的表现。

李俶嘴上说着“免礼”,却没有让人起身的意思。

“你受伤了?”

“没有……啊是的陛下,我受伤了。”

李俶何等的聪慧,只看池清川两个动作就知道他在说谎。一是第一眼的慌张避开眼神,后又做贼心虚般的与他对视,二是步伐不稳,连端个木盘就能洒出来,池清川可是空城殿首领,如此做派又怎能担大事。

钧天君的护卫都是如此尸位素餐之人吗?

“哦?我怎麽不记得月前太极宫一战,池卿有出场相助?伤到哪儿了,可需要朕请太医来看看?”

李俶虽早已武功尽废,池清川莫名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压迫感,压得他直不起身子。

“呃……就前几日在皇城裏闲逛被马车撞了。”

李俶拿起残留了半碗的药汁,不像是外敷的药,倒是像治疗內伤的:“被马车撞出了內伤?我看你这腿也没瘸啊。”

池清川自诩多说多错,干脆闭口不言。

李俶生怕他趁李倓不在,将什麽不干不净的人都往空城殿裏带,玷污了倓儿的住所。

人虽身死,但终究是皇家血脉,仍是万人敬仰的建寧王,岂是什麽杂碎都能蒙羞?

提到爱弟,李俶忍不住悲从中来,再不复往常的帝王威严。

悠悠天地內,不死会相逢。

他甩了手中的药碗,碎片弹起划破了池清川的脸颊。

李俶本怕触景伤情,只不过实在是思念过深,这才抛弃了冗杂的政务来此地看一眼,只一眼便满足了。

倒好似撞破了什麽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朕要进去看看。”

“陛下,不可!”

“这是告知,不是请求。怎麽,裏面莫不成有什麽是朕不能看的?”

-

尚未踏入內室,已有淡淡血腥味传来。

不重但是李俶和池清川一下子都闻到了。

池清川顾不得殿前失仪,一个健步就冲到塌前。

“怎地又吐血了……”

“池卿这是金屋藏娇了,这麽迫不及待,连朕都抛之脑后了……”

只是当李俶掀开遮挡,心中再无半分给池清川下罪的念头,手不由得攥紧那可怜又脆弱的帷幔,硬生生拽了一半下来,连话语都变得支离破碎,半晌都发不出一个音。

李倓本就是池清川偷偷从太极宫裏带出来的,也不希望新帝知道,他俩都没別的什麽居所,池清川只能将人带到空城殿裏养伤。

李倓强用內力引出金龙,目的只是威慑住王毛仲,代价几乎是他的性命。

为了李俶值得吗?李倓可能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是为了那句想要天下骨肉至亲不必分离,又或更是一己私心。

李俶瞬间明白幼弟的意思,嘴边脱口而出“荒唐”二字,又被他硬生生嚼碎咽了下去,恨不得将床上之人拆骨入腹,好叫他再也不会出去搅局,更不会再为了自己受伤。

嘴角的血跡早已干涸,空城殿实在是简陋,池清川一时寻不到帕子,撩起袖子就要给人擦拭。

那一身盔甲怎得了?还不得伤了倓儿。

李俶卸下帝王的威严和坚硬,用他最柔软的一面,如同对待珍宝般轻轻拂过幼弟的脸庞,毫不在乎他那桑蚕丝做的不能水洗的龙袍沾上血跡。

池清川不敢看如此柔情的帝王,生怕晚点就要掉脑袋,赶紧将头別过去。

“我来。你去熬药。”

池清川却愣住,尴尬地站在原地:“陛下刚才摔的就是最后一碗了。”

“那去请太医来。”

李俶卸了厚重的外袍坐到床上,这不过一月不见,眼前之人就已经把自己折腾得只剩一身骨头。本就不圆润的脸颊已经不剩多少肉,脸色也苍白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化为透明。

难得落泪,竟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日思夜想之人还好好地躺在这儿,在这皇城之中,自己却从未发现。

池清川內心直呼要瞎了,皇帝为了弟弟在这儿默默流泪,这是他可以看的吗?忙不叠地说:“这可能不太妥……”

是了,如果李倓愿意站在大众之前,就不会独自回到空城殿疗伤。李俶依然是希望弟弟同他一起坐在那个位置上,一同共赏大唐美丽风光。

但显然无法做到。

李俶內心纠结万分,最后还是唤了叶未晓过来。

“……请侠士来帮忙看看吧。”

-

侠士被叶未晓带来空城殿的时候还很慌张,等见到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的建寧王,直接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李俶很看重这位新赐的“宝应功臣”,毫无保留地把“李倓还活着”这个消息传达给了侠士。

只是侠士医术不精,只能探个皮毛,更深层次的毛病实在是看不出。又不敢乱用药,生怕直接把建平王毒死了。

摸了片刻脉,便颤颤巍巍地把李倓的右手还回给帝王,李俶细致地把冰凉的手塞回被窝。明明快要夏天,却凉得可怕。

李俶心裏很慌张,恨不得以命换命立刻叫眼前之人醒来,面上却还得维持着君王的稳重。

“无妨。你放心开药便可,有我在,不会叫他死的。”

-

问菩萨为何倒坐,嘆众生不肯回头。

李倓醒了,他决定直面自己的內心。

喋血手足,以登大宝,此非我谋位之道!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他是否也能像鹰一般俯瞰这大唐盛世?

强行运功本就逆天而行,全身上下无不叫嚣着,他就像一块砧板上鱼肉,被人用刀柄细细锤过每一片肉,好更加破坏他的骨骼肌肉。

全身都像被揉做一团又被展开,实在是太痛了……五脏六腑七窍八脉都在受着从未有过的重创,鲜血从每一处地方流下,嘴角的血抹也抹不完。

可皇兄还在身后,他还不能倒下。

不能让王毛仲得逞!

待再有意识,眼前仍是漆黑一片。

他这是已经在地府了吗?如果真有阎罗王,也不知凭着这一身肝胆平乱世,能否换得个插队的机会?好叫他那好事的皇兄不会那麽快找到人将他寻回去。

只是思考那麽一瞬,潮汐般猛烈的痛感就向他袭来,连呼吸都带着痛,经脉中像有无数枚细小的尖刺,稍稍一动便深扎入经脉中。顿时冷汗浸透衣衫,鬓发也被汗浸湿,难受地搭在他的颈间。

嗅觉没有被剥夺,呼吸间,李倓闻到了空城殿独有的线香味。

他一下就明白了,他不是死了,只是看不见了。

只是实在是没有过多的力气移动,与这一身的病痛抗衡已经耗尽他所有的精气神。勉强才能抽出那麽一分分析目前的形势。

是池清川带他出来的吗?他睡了多久?今日是何日?皇兄登基了吗?

问题太多一时也无人可以回答,李倓干脆就睁着眼品味起疼痛来。

他确实不是一般人,这种时候还能享受起这种非人的感觉。

他的前半生好似没有幸福过多久,便被战乱打破了一切,如今倒有些真实存在的感觉。

“殿下你醒了!”

是池清川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忽近忽远,时而真切时而飘渺,跟个鬼似的。

李倓不是真傻,以为池清川也变成鬼。

原来是他的耳朵也不好使了。

-

李倓装作没事的样子回了个“嗯”。

对现下的状况坦然接受,甚至又开始分神向池清川套话。

还好池清川一届武夫,脑细胞大多已用在效忠李倓身上,对李倓向来是忠贞不二,持着一诺既出,山海不移的誓言,也不会想到他从小带到大的小殿下会有事瞒着他。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池清川称是,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李倓的脸色,不好判断他的伤势如何,只是听着声音不似往常有力响亮,软绵绵的跟个奶猫似的。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李倓受了那麽重的伤,如果转头就能下地打虎,那实在是天下难寻的神人,如今一周能醒已经是万幸。

池清川征求他的意见问道:“屋裏太黑了,殿下可要点灯?”

李倓对屋內的陈设了如指掌,既然池清川这麽问了,想必目前的光线并不充足,池清川探不出他的情况,李倓稍微有了些伪装的底气。空城殿四周山峦环绕,他的房间靠西,他又喜阴,这个季节一般要到申时才会有阳光照射进来。

“点两支蜡烛即可,若是大张旗鼓点灯,这灯火通明的,那位又要发现我还活着,恐怕难有安分日子。”一口气说了太长的话,李倓有些接不上气,缓了片刻才又问道,“现在几时了?”

“不过卯时,殿下可以再休息会,我去煮点吃的。”

池清川见人醒了还能说话,已然安心了大半,高兴得立刻要去干活,俨然忘了自己前后奔走这麽久,自己的伤也还没养好,同时也忘了要告诉李倓,李俶已经登基的消息。

虽然遗憾计划没有实施,但李倓作出的决定他向来不会质疑。只是如今主子去了趟皇宫就满身是血,他很难不恨。

-

李倓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其实也分不清是睡着还是晕过去,目前这二者对他而言并无二致。

耳边窸窸窣窣传来老鼠偷食般的声响,他费力睁开双眼,突然想起来如今看不见,干脆不费那劲,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起来。

池清川端了食盘过来,他在床头支了个桌子方便放东西,熬了一碗稀烂的粥,那粥清得只见几个米粒,因熬得久,米粒都已膨胀开来,只发出淡淡的香味,看着就没什麽营养。

李倓只感到一股热气不停往他脸上飘,他躲避地挪动了下头,顿时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向他袭来,全身器官又开始叫嚣起来。

比起痛更难受的是眩晕感,他可以将痛感抛之脑后,当做是一场歷练。可是这眩晕感实在是无法忽视,好似把他甩到天上又猛力往下扔,加上看不见,五官的感受更被放大了无数倍。

池清川拿来两个枕头准备当靠背用,自顾自地想要将他扶起喂食。

“殿下,得罪了。”

刚扶上他的后背,李倓就一整个侧身蜷曲起来。

“別动我……”只是动了一下,整个世界更加天旋地转起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失色几分。

他没吃什麽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鲜红的血。连力气都没有了,任凭着血液自顾自地从口中涌出,顺着床沿滴落到地面上。

池清川大惊失色,完全不敢再动一下。

“殿下,您的血快流干了……”

李倓刚被带回来的时候伤势更严重些,七窍没有一处不在流血,跟个玻璃人似的。如今看着稳定了,怎麽还是这样?

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乱了殿下的计划,目前都以为假死的建寧王这次是真的死了,如果他贸然外出,会不会给殿下添麻烦?吃食和药材都是殿裏留下的库存,李倓一天不醒,他就一天缺少主心骨。

好半天李倓终于缓过来了,让池清川扶他躺好。

“没事,死不了。”

却还是喝不了药,一闻到那苦涩辛咸的味道,胃裏就一阵翻江倒海。久而久之便不想喝了。

池清川劝服不了他,只得在每日白粥裏添加一些药材,又不能太多,不然被尝出来得气的饭都不吃了。

-

只是没想到事情败露的这麽快,还是低估了陛下和殿下俩兄弟的手足之情。

这君王一副要亲自洗手作羹汤的模样给池清川吓得不轻,直呼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赶紧退下熬药去了。

“陛下有需要了再喊我。”

枕头已经被血染脏了,李俶见不得这血,转头便将它扔了。干脆坐到床上当起人肉枕头。

李倓睡得无知无觉,完全没发现自己的枕头已经变成了他人的大腿。

李俶温柔地用手描绘着胞弟姣好的面容,两人虽容貌相似,眉眼却毫不相同。幼弟眉尾上挑,看似一把锋利的切玉如泥的快刀,李俶却知道他心底软的一塌糊涂,不然也不会因为隐元会一封密信就放弃准备这麽久的计划。

甚至不顾自己的危险站到明面上来。

李俶确实在赌,赌李倓会不会来救他,但不想要这个结果。

好在,好在人还在……李俶提手摸了摸幼弟冰冷的双颊,呼吸轻的快要听不见,一阵阵心惊又涌上心头。

他拿过先前让池清川打来的湿帕子,温柔地将沾在幼弟发丝上已经凝固的血液一一擦去。

太碍眼了。只叫人看了心疼。

-

不多久池清川低着头端着新熬好的药进来了,又低着头出去了,完全不敢向上看一分。

李俶轻唤着李倓,让他起来喝药,却久叫不醒,心头的不安感愈发浓烈。只好边唤名字边轻拍他的脸颊。

李倓被硬生生拍醒了,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睡的位置不太对,眼见又要晕过去。

李俶立刻拽住他:“倓儿,別睡。喝药了。”

他这耳朵和脑袋都时好时坏的,能感受到吹到脸上的气,应该有人在他头顶说话,咋咋呼呼的不间断,却听不见声音,想必这会是听不见了。

李倓淡定的很,胡诌的话信手拈来,只当是池清川又在折腾他了:“別吵,没死呢,要是闲得慌就绕着皇城跑十圈去。”

“倓儿?”

李倓疑惑今日这个池清川怎麽不听话,都上手摸他头发了,这枕头好像也被换了,欺负病人呢?等他好了定打得他屁股开花。

“池清川,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上我床了?命不要了?”

李倓声音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虽然像威胁,但是没有一丝威慑力,倒像是小猫举着爪给他挠痒痒。换平常李倓要是能这麽和他打趣似的说话,他的心定要飘到天上去。

如今李俶的心却凉了一半。

他不相信李倓听不出他的声音,他说了这麽多话,甚至连小时候私密的玩笑话都说了,换做是从前的李倓早就开始嘲讽他,皇兄不知廉耻的批判能说上三天三夜。如今却无动于衷。

况且脸对着脸,这都看不见吗?

原先还以为是生他的气,李倓的自尊心向来强,不愿意俯首在他人脚下,却能逐渐认可他做这个帝王。

李俶一言不发来到这裏,揭穿了他还活着的事实,让这个兄长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怕是心裏难受。

原来不是。

只是因为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

李俶沉吟不语,小心地把李倓托起来,幼弟轻得简直不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堪堪一只手就能托住,就这麽靠在他的肩臂间,这麽安静的闭着眼,胸前的起伏也难以察觉。

李俶呼吸都停顿了,生怕稍一用力便能叫怀裏的人断了生机。

他用另一只手端起药碗,递到李倓嘴边。

“倓儿,喝吧,喝了就慢慢能好了。”

李倓只是没力气睁眼,只是耳朵听不见,又不是真的没气儿了,闻到那股恶心的药味,胃裏又翻涌起来。只得聚攒力气別过脸,一点都不想喝。

拿碗那人却执拗得很,硬是将碗塞到他嘴裏,磕到了门牙。

见他无动于衷,那双手本来搭在他腰上的手直接抬起,揽过他的肩膀又用力捏住他的双颔,硬生生将那碗药汁灌了下去!

“池清川……咳咳……你想……造反吗?!”

这药不知换了什麽方子,比原先的都要苦涩千万倍,甚至带了些莫名的陈腐土腥味,搅得整个嘴裏都是令人作呕的气息。

李倓终是受不了一点,此刻也管不得那麽多,直接将药汁丝毫不剩的全部吐了出来,洒了满身。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经脉的痛楚顺着骨头爆发,再也克制不住压抑的痛呼。

他忽然呛出一口腥甜,惊得李俶将手中的瓷碗都砸了。

“倓儿?!李倓!”

李倓借着抱着他的双臂的力量,将口中的鲜血吐到床外去,他还记着被子再脏了不知道能不能换洗……

血止也止不住,瞬间染红了帝王衣装的下摆,怀裏的人尽管没有力气再动,嘴裏的血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下。

李俶早已慌了神,不知事态怎麽会发展成这样,明明方才还好好。他只能麻木地抱着怀裏的人,任凭红色的液体流了满地。

听到李俶的惊呼,在角落裏待命的池清川立刻冲了过来,连点李倓几个xue道先将痉挛控制下来。

“罢了……”

李倓感受到熟悉的內力,确实是池清川的,果然是他干的?知道这位下属是担心他,但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喝药慢慢也能修复,只是需要时间。

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又何必强求呢?

“罢了……不要管我……”

-

侠士又被唤了回来。

侠士向来是个勤奋好学又热心肠的,大概猜到自己会被叫回来,这一会的时间已经查阅了好几本古籍,又去问了门派裏的前辈医治之法,如今再来已有了八成的把握。

明明自己才离开几炷香的时间,空城殿就已经一片狼藉。床榻上及地砖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跡,陛下和建寧王满身是血,看这建寧王模样,这血是谁的倒是不言而喻。

侠士是经歷过大场面的人,不会因此感到震惊。此刻已经可以火速调整心态,上前重新为李倓把脉。

就是不敢抬头看二位,皇上的脸色差得能吞人。

哦旁边那位池兄弟也好像低着头不敢看人啊。

“殿下这是血虚,又强用內力经脉受损,目前没办法调动自身內力恢复都是正常的。”脉象确实是和医术上说的別无二致,感嘆老祖宗就是厉害,只是这才过了一刻,李倓的脉搏已经弱到几不可测了。

“耽误了太久没有好好医治,怕是已经血亏到脑子了,所以头晕都是正常的,他晕的时候你们別随便挪他。”

“侠士,那喝不下药怎麽办?”

“多久了?”

“从一开始就这样!”池清川抢答道。

李俶瞪了他一眼,那你不早说,还把人耽误到现在。

池清川敢怒不敢言,殿下不让去喊大夫来看,要硬生生地熬,他难道可以违背命令吗?

“那好办,我给你做成小药丸吧。兑水服下即可,这个应该不那麽苦。”

“至于怎麽喂,陛下应该心裏有数吧?”

-

侠士叮嘱完就去买药材搓药丸了,李俶没有问引发失明和失聪的原因。

看池清川的样子,应当是不知道自家主子出现了问题,多半是李倓不想他知道,他便也不拆穿,首要任务还是把李倓的身体养好。

叶未晓和十三静悄悄地溜了进来,留下新的被褥和两套干净衣裳又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滚了出去。

大抵是侠士来之前给他们通风报信了。

贴心的小野猪知道阁主现在最需要的是什麽。

李俶忍下处罚他们的念头,任由他们在空城殿来去自由。

池清川已经默默将屋裏打扫干净,带走一片狼藉。陛下还抱着人动不了,又勤快地把被褥也换了。

李倓吐得有些累了,一时动弹不得,但意识尚存,靠在李俶怀裏调节气息。

刚才谁请的大夫?池清川真的反了天了吧……一再忤逆他的意思,怕是真的不想活了。

李俶还记得侠士说的话,一时也不敢动,生怕李倓还晕着,晚点动他又要吐了。

那吐血的架势实在是过于骇人,恐怕将成为他困扰一生的噩梦。

“扶我躺回去罢。”

那估摸着是缓好了。

李俶伸手就去解李倓的衣带,鲜血染红了衣襟,黏在身上怕是不好受。且刺得他心痛。

李倓:?!以下犯上!当真是乱了套了!空城殿就是这样乘人之危的吗!怎麽教的!

李倓刚上手握住那看似不安分的,已经在给他宽衣解带的手,却一下子愣住了。

这不是池清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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