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射(2 / 2)
沈暄盯着她的眼睛,叫了一声沐剑的名字。明晃晃的匕身便瞬间立在了女子鼻尖。
女子尖声叫着,大喊:“赌钱、赌钱!他去赌钱了……”
说完便嘤嘤地哭。
沈暄冷眼看着她,“我不会轻易动你,但也不是什麽怜香惜玉之人。问你什麽,回答便是,再支支吾吾,別怪我们不客气。”
女子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屈辱与不甘,但还是点着头。
沈暄起身站到一边,抬了抬手,示意沐剑把她扶起来,让她坐下。趁着沐剑动作的时候,沈暄转过头。楚书达偷偷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用口型问他,“什麽时候这麽有种了?”
拿欺凌弱小当做自己有种的证据,这究竟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沈暄瞪了他一眼,回头的时候对上楼川戏谑的眼神,又感到有些羞臊。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再转向女子的时候,已经回复了刚才冷淡清正的模样。他坐在另一边,和女子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为了防止女子情急之下做出伤人的举动,沐剑从不知道何处找了个宽布条来,捆住了她的手。
她害怕的牙齿都在打颤。沈暄看她这样,也不像是能问出什麽的样子。干脆也不着急,先从桌上破旧的白瓷茶壶裏倒了杯茶给她,让她先放松情绪。
茶水裏面飘着细碎的茶叶,茶汤的顏色也并非十分清澈,看上去品质并不算好,但从女子身上的衣料和她并不粗糙的肌肤来看,应当过得也算不错。
目光循着整间屋子转了一圈,沈暄这才发觉虽然这间屋子从外面看上去和別家没什麽不同,但从细微处也不难发觉,这并不是一间寻常的农舍。
而根据沈暄前世今生对那些赌徒的了解,他们的家多半都不会太好,就算不是家徒四壁,也决然不会剩下太多不值钱的东西。
这样看来,曹小五可能不只是简单的赌徒一个。
温热的茶水总算和缓了女子的情绪,见她略略平静下来,沈暄轻声问她:“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目光游移着,嗫嚅说:“李婵。”
“是个好名字。”沈暄笑着,“你和曹小五是什麽时候认识的?”
李婵偷偷觑了一眼面色灰白的老人家,才说:“从小就认识了,我们俩是一个村子的。后来他爹去给別村人做工,他们举家搬走了。中间差不多有十年左右我们都没有见过,是各自婚嫁,来到同一家之后,才有了交集。”
“那你们俩又是什麽时候产生情谊的呢?”
女子沉默着,没有说话。沈暄察觉到她的顾虑,说:“人死灯灭,就算再想追究什麽也没有意义了。”
李婵这才说:“……很早。”
楼川这时冷笑一声,“若非他们兄妹早早离世,你们是不是也打算做些什麽?”
李婵眼神闪躲,避而不答。
一直失神不曾发话的老人家跺着脚,哭诉道:“我儿子对你那麽好,你却想要了他的命!你这个毒妇!”
“我狠毒?”李婵怒而视之,咬牙切齿对着老人家道:“你只看得到你儿子好,却看不到他软弱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让我处处受委屈。曹小五是个赌徒又怎麽样?別的人对着我污言秽语的时候,起码他肯为我出手!”
她的模样当真像是恨死了老人家的儿子,可想而知她嫁到这裏是受了怎样的委屈。
一个穷苦人家,还嫁给了一个性子软弱的男人的漂亮女人,她的处境一定不会太好。她模样倔强,可泪水还是从眼角渗透出来,。
沈暄嘆了口气,从怀裏取了一方雾青色的帕子出来,递到女子面前,示意她擦擦眼泪,女子却梗着脖子不肯接过,抬起双手用衣袖抹脸,蹭得脸颊眼角红了一片。
沈暄也不僵持,只是把帕子放在李婵随手可以探到的地方。
“可他是个赌徒。”楚书达忍不住说。
“……他可以贏。”
“什麽?”
沈暄和楚书达两人对视一眼,察觉这可能就是问题所在。
李婵慢慢道:“他虽然出去赌,可每次赌的数目都不是很大,而且只要出去,十次有八/九次都是会贏的。”
沈暄下意识就想到出老千。但是这又与村长一家说的对不上号。如果他真的每次都能贏钱的话,那何至于要把刚出生的女儿卖掉?
这个谜团萦绕在在场众人心头。沈暄定了定神,状若无所察觉地问:“既然这麽厉害,你前夫的抚恤金又是怎麽一回事?”
此话一出,李婵顿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险些跳起来。
她说:“那是我丈夫的补偿,我为什麽不能拿?”
“按照律法,尊长在,则子辈不可擅自处置财产。老人家尚且健在,你们却仗着他的信任不问自取,这是盗窃!”沈暄厉声道:“就算你们要分开过日子,至少也要给老人家留下足够他和两个孩子生存的钱财。那两个孩子也是你们的骨血,你们怎麽忍心看他们忍饥挨饿?”
“他们若不忍饥挨饿,挨饿的就是我们!”李婵喘着粗气,眼底爬满血丝,“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她也是一位母亲,自己的亲生骨肉受苦,她心裏又怎麽会不痛苦?可是这个世道就是这麽残忍,穷人的命就是这麽一文不值。
“你们就没有想过孩子的想法吗?”楼川站在阴暗处,梁柱投射下的阴影遮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的眼睛与神情全都隐匿在黑暗中,语气似乎是平静,可若仔细听来,就能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
沈暄立时看向楼川,却闭了嘴。他怎麽忘了,楼川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被母亲遗弃的孩子。
他听见楼川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的孩子并不怕受苦,他们只是想跟在自己亲人身边?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子可能会恨你?”
声音沙哑,若是剖开来看,或许能够看到喉咙裏已经浸满血腥。
李婵哭得凄惨,却只是摇着头,不肯再多说出一句话。
氛围窒然。沈暄咬着牙,双手在膝上握拳,眼眶也已然红了。
但他强行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又问:“曹小五什麽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李婵说:“他出去一次大约要三五天,最快应该就是今晚回来,但是具体我不知道。”
楚书达说:“这不着急,我们就是为了他的事来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几个人安排老人先去榻上休息,又找好一个地方安置女人。沈暄去邻居家买了一些红薯和杂粮饼,放在炉子上慢慢烤着。
火光跳动着,照得不大的屋子裏光线摇曳。众人都没有说话,当然,主要是因为楼川的样子实在是太沉了,看上去十分压抑。
从李婵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开始,楼川的表情就一直恹恹,始终提不起什麽精神的样子。沈暄坐在他身边,有心想要宽慰,却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只能紧紧抓住楼川的手,借由体温来向一颗或许已经寒透了的心来传递温度。
楼川看了他一眼,然后侧头靠在了沈暄肩膀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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