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挂·三度来访(1 / 1)
记挂·三度来访
裴婉坐在回京的马车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支竹笛,笛身上的竹纹被体温焐得温热,却抵不住心底蔓延的凉意。车窗外的景色从翠绿的竹林渐变成灰黄的官道,她总能想起郁小幻站在岔路口的模样——青布发带被风吹得贴在脸颊,手裏攥着那支没来得及吹的竹笛,眼神裏没说出口的不舍,比晨雾还浓。
暗卫递来热姜汤时,见她指尖泛白,轻声劝:“公主,您已两夜未歇,多少喝些暖身子,到了京城还要应对陛下问话。”裴婉接过汤碗,却没喝,目光落在膝头的布包上——郁小幻装草药时,特意把每包都按“內服”“外敷”分了类,油纸外用炭笔写着用法,“竹心茶:沸水冲泡,每日一盏,忌生冷”“外伤粉:伤口清创后敷,每日换一次”,字跡清瘦,连笔画转折处都透着认真,显然是怕她记混。
“把这个收妥。”裴婉把布包递给暗卫,语气比平时沉了些,“这是郁大夫按我的体质配的,丢了或弄混了,唯你是问。”暗卫愣了愣,连忙应下——他从未见公主对“民间草药”如此上心,连宫裏御赐的补品,都没这般郑重的待遇。
抵达京城时,夜色已深,宫墙在灯笼光下泛着冷硬的轮廓。裴婉刚下马车,就被太监引去御书房,皇帝正对着边境急报踱步,见她进来,快步上前:“婉儿,你可算回来了!匈奴破了西北三城,粮草断了三日,再调不过去,将士们要撑不住了!”
裴婉接过急报,指尖划过“粮草短缺”“士兵冻伤”的字样,瞬间敛去所有私人情绪,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父皇放心,儿臣这就去户部核对各州府库存,优先调运耐储存的粟米与干肉,再让太医院连夜赶制冻伤药膏,明日卯时前必送往前线。”她转身要走,皇帝却瞥见她鬓边——那裏还別着朵蔫了的映山红,花瓣边缘卷着,显然是一路带回来的。
“这花……”皇帝顿了顿,裴婉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将花摘下来,攥在手心:“是儿臣路上见着顺手摘的,想着能提神。”她匆匆搪塞过去,转身快步离开,手心的花瓣被捏得变形,却舍不得丢——这是郁小幻为她別上的,是竹林裏唯一带出来的鲜活。
接下来的日子,裴婉几乎扎在了户部。她对着堆积如山的粮草账簿,逐行核对各州府的存粮与运力,连深夜都在挑灯写调度方案,烛油滴在奏折上,她也只是随手擦去,继续落笔。有时累得趴在案上打盹,梦裏总会回到竹林:郁小幻蹲在灶边煮粥,竹香混着粥香飘过来,她靠在竹椅上看医书,偶尔抬眼,能看见郁小幻偷偷往她碗裏多盛的竹米。
可每次惊醒,眼前只有冰冷的账簿和跳动的烛火。她会摸出袖中的竹笛,轻轻吹两句,笛声清浅,却没了竹林裏的水汽,连窗外的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有次青禾进来添茶,见她对着竹笛发呆,小声问:“公主,您是不是想家了?”裴婉回过神,把竹笛放回袖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笛身:“只是累了,走神罢了。”
边境的战事渐渐有了转机——粮草与药膏及时送到,将士们士气大振,接连收复了两座城池。皇帝要设宴庆祝,裴婉却推辞了:“西北百姓还在临时帐篷裏过冬,安置粮还没发下去,此时庆祝不妥。”她心裏清楚,只有尽快结束战事,才能有理由回江南,才能再看见那片竹林和那个束着青布发带的人。
这日,裴婉处理完安置奏折,刚想歇会儿,暗卫忽然来报:“公主,江南传来消息,郁大夫近日总去清砚斋,问掌柜您有没有传信,还托掌柜留了些新晒的薄荷。”裴婉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汁滴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黑:“她……有没有问別的?比如京裏的战事?”
“没问,只问您是否安好。”暗卫低声道,“掌柜按您的吩咐,说您在京中一切顺利,让她安心挖药,不必挂心。”裴婉松了口气,却又泛起一丝酸涩——她知道郁小幻是怕多问会让她分心,才刻意避开了战事,这份体谅,比任何安慰都让人心软。
她让暗卫往江南送了封短信,没提战事的凶险,只说“京中事务繁忙,需些时日才能脱身”,还让暗卫带了两包京城的绿豆糕——上次带的点心,她见郁小幻最常拿的就是绿豆糕,想必是喜欢这个味道。信的末尾,她没写多余的话,只画了株小小的麦冬,像郁小幻常挖的那种,根须分明,藏着她没说出口的牵挂。
转眼到了深秋,边境传来捷报——匈奴求和,战事终于结束。裴婉接到捷报时,正在核对最后一批安置粮的数目,她愣了愣,随即继续落笔,只是笔锋间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她立刻去御书房请旨,想回江南“查看水患后百姓安置情况”,皇帝犹豫了片刻,终究松了口:“罢了,你去看看也好,只是早去早回,京中还有漕运的事等着你。”
裴婉谢过皇帝,回东宫收拾行李时,没带太多东西,只装了那支竹笛、郁小幻送的草药,还有一本新印的草药图谱——她特意让太医院加印了西北特有的草药记载,想着郁小幻或许用得上。她没让暗卫随行,只带了个小包袱,独自一人往江南去。
马车驶进竹林时,裴婉竟有些紧张。可刚走到竹屋前,就看见屋前晒着的草药,竹席上摊着的麦冬和石韦,还是她熟悉的摆放方式,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身影正蹲在灶边,手裏拿着柴禾,动作轻缓地添进灶膛。
听见脚步声,那身影顿了顿,慢慢转过身——是郁小幻,发间依旧束着那支银簪,只是发带换了条新的青布,见是裴婉,她手裏的柴禾“咚”地掉在地上,眼裏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耳尖悄悄泛红:“你……来了。”
“嗯,来看看。”裴婉站在原地,忽然有些局促,像第一次来竹屋时那样,“京中战事结束了,想着过来看看你,还有……谢谢你之前的照料。”
郁小幻没说话,转身进了屋,片刻后端出一碗温水,递到她面前:“刚煮的,温着。”她的指尖碰到裴婉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转身指着屋前的竹棚:“你要是不嫌弃,可在棚下歇会儿,我去把粥热一热——早上煮的麦冬粥,还温着。”
裴婉接过温水,看着郁小幻忙碌的身影,心裏忽然安稳下来。她知道,郁小幻还是老样子,话少,心细,不会说热烈的话,却会用一碗温粥、一杯热水,把所有的在意都藏在细节裏。她坐在竹棚下的竹椅上,看着郁小幻蹲在灶边热粥,阳光落在她身上,像裹了层暖纱,连竹笛声的念想,都变得不那麽急切了——只要能这样待在她身边,哪怕只是坐着,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