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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程律师,很抱歉,打扰您了。”

面前老人一身老式中山装,给程意递去一份厚厚的合同。

预想中的会面并没有到来,程意答应了,但霍家却只是派了管家。

至少,毁约得体面,不仅提前告知调和时间,还特地登门拜访。

不似程意从前接待过的豪门上流,眼高于顶,迟到毁约,只是无足挂齿的小事,程意的耐心空等和修养,最多换来假惺惺的道歉。

接过合同翻看,程意眉头微微凝紧。

这是一份科研专利转让合同,还包括其他各类财产。

转让人是霍家老爷子,霍元,被转让人那一栏是空白。

而这些的原所有人是时知许。

管家适时解释。

霍家救火程氏的一百亿,不是注资,而是借款,就算是以前的程氏也没法短时间内拿出一百亿的流水,时知许回了霍家,但她一直在慢慢偿还,用今心的分红,和一切能动用的流水。

可如今,时知许不惜伤动根本,转让专利,也要立刻偿还干净,连本带利。

转移还在继续,时知许正在C国安排这件事。

“这不是老爷的本意,这些都是小小姐的心血,我们肯定不能要,所以…还请程律师代为保管。”

程意指节敲击文件,沉思未答。

管家露出一丝苦笑,说:“小小姐想撇清关系,谁也拦不了,也不许我们打扰程律师,老爷不敢刺激小小姐,只好私下换了我来,还请您勿怪,也请体谅我们的一片苦心。”

苦心?

程意推开合同,环臂后靠,冷声说:“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现在才认回她?以你们霍家的能量,找回她,不是什么难事吧?”

当年,但凡能有一个亲人带她离开时书眠,时知许走过的路也不会如此艰难。

现在哭嚎什么苦心?

管家答不出个所以然。

程意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所以然,她利落地顶开钢笔帽,签下名字。

无论怎样,时知许的心血,都不能流到别人手里。

她要了一个霍家银行账号,会定期打款,同样连本带利。

见面地点是在四合院对面的石桌椅,时知许和邻里街坊常聚的地方。

四合院门前的柏油路停了一排黑色轿车,管家起身离开时,最中间那辆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男人侧脸。

程意望去,只见那人侧脸和时书眠极其相似,但没有时书眠满头早白的华发。

男人身旁坐着霍思,跟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他小心地偷瞄一眼不远处的程意,又低声叫了一声‘父亲’

呵,怪不得霍思和时知许比亲姐弟还要像。

程意只听闻霍老爷子又收养了一双养子和养女,没想到是照模子收养的。

有心思照模子收养,没功夫关心真正的亲外孙女。

程意觉得他们再呆一秒,都会污染这里的空气。

狂妄娇惯的霍小少爷被提溜下车,道歉时,程意发现霍思似乎有些坡脚。

她没为难霍思,应了,虽然原本也没想和一个小孩子较劲儿。

霍思那年对程遥扬言,他的姐姐优秀到没人能配得上,她程意和自己姐姐是两个世界的人,配不上。

因为他神情和话语间的那份骄傲和真挚,程意其实还有些替时知许开心。

男人似乎也不敢多打扰程意,友好微笑后,抽走了程意手中的纸条。

纸条上是银行账户。

他表示余下的几十亿,就当是时知许娘家人的一番心意,以及补偿。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男人留下一句话,便揽过霍思的肩,领了一票子人,离开了小巷。

这句通常在新婚或婚礼听到的吉祥话,让程意恍神。

她们没有举办过婚礼,而暴露婚讯的那天,舆论正恨不得把她们逼到身败名裂。

没有一声贺喜祝福,落到那时的新婚妻妻身上。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举头三尺的神明没听到任何祝语,不愿降福保佑。

如今猛然听到……程意仰头看天,良久,她低喃轻笑。

“怪不得那么捉弄人。”.

下午,程意开车回申城,和江澜碰面,已是傍晚。

游江大桥被黄昏染色,江水映照彩霞,麦涌般起伏,连绵地吞没坠下的石子、落花、水草,以及……

当年扬下的程家兄弟二人的骨灰。

程意停好车,不远处的栏杆,江澜正背对她,脚边摆了几坛桂花酿。

程家人都好这口,叔叔程榆去世前,特地留下了视频,教程意酿酒,以前怎么都学不会的东西,程意那次只看了一遍就会了。

可惜自父亲程川去世,程意再没做过。

因为喝不完了。

这几坛桂花酿,是余下的全部。

程意轻轻唤了一声江女士,弯腰拎起一坛酒,揭开,陈年酒香浓郁扑鼻。

“来了?”江澜笑笑,迎着江风,她抿了一口酒,笑说:“今晚就先换回去,还叫妈,不然你爸和你叔叔以为我要离婚,等下去以后,怕他和我闹。”

成线的酒液在半空断了一瞬,很快,程意恢复如初,继续倒酒。

江澜接着说:“你姐忙,除了公司,还要忙婚礼,今年就不让她来了。”

程家兄弟没有墓地,游江就是他们永恒的墓碑。

寻常人家扫墓,总会对墓碑讲最近的家中事,好让家人泉下有知,寄托无处安放的挂念。

江澜没有,只是倚靠栏杆,面对滚滚江水,一言不发地喝酒,一杯接一杯。

程意洒过六杯酒,静静陪在一旁。

直到大桥华灯全开,桂花酿也空了一坛,江澜才开口,不过,是对程意说。

“我和你爸初遇在公安局,那时你姥爷还在世,是那里的局长,你爸年纪轻轻就辍学,又为了兄弟义气,三进局子……”

说到这儿,江澜叹笑,说了一句:

“瞎逞英雄,老了也没变。”

程意没听清,她凑近身子,江澜摇着头,继续说了下去。

“你姥爷和爷爷是战友,看我文静,爱读书,也考上了名牌大学,两家人想让我多和你爸接触,我本打算只见一面,那次见面很尴尬,他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我那时只会看书,便说了几本书,没成想,他连四大名著有哪几本都说不清,当时我对他的影响多了一个,扫盲漏网之鱼,当时连你姥爷都说,我们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江澜眼角的笑纹愈发明显,程意唇边也漾起笑。

这是她闻所未闻的父亲,要知道,程川书房里的书比她房间那面连顶的书墙,还要多得多。

“可自那次起,我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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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学校图书馆看到他,不是搭讪装凑巧碰见的,是真的来单纯看书,他不断问我要书单,通宵看,还一边创业,一边考大学,后来我们学校出了一个名人,念书念到被救护车拉走。”

“我去医院看他,那天刚好他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他对我说,以后我们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真傻气。”江澜笑着摇头:“学历其实重要也不重要,就算不念这个大学,他在外面的公司照样风生水起,考大学,只是为了看我走过的路,顺着这条路啊,走入我的未来,我的那句不合适,这辈子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不合适。

程意莫名想到了时知许,她开了一坛酒,仰头喝了起来。

她和时知许跌跌撞撞地这么些年,何尝不是因为这三个字。

“再后来,我毕业帮他管理公司,他爱逞英雄的脾气也收了不少,只是没想到,临到老了,却还是那么爱逞英雄。”

剩下的话,江澜没说下去。

母女两人在灯火稀疏的江岸坐下,心照不宣地斟酒。

程川瞒了病情,试图独自抗下程氏危机,送不知情的妻子女儿出国。

可是,人生的聚散离合总是捉摸不定。

程川猝然去世,心脏病发在深夜公路,身边没有亲人,只有一位他的好兄弟,管家李叔。

程意在想,如果程川能记得他还有家人,一家人能共同抵挡风雨。

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那如果时知许,也能记得还有她还可以依靠自己。

她们是不是也不会那么坎坷?

知女莫过母,似乎是从程意愈发频繁的喝酒中读到了什么,江澜忽然转头望去,问:”小意啊,还怨吗?”

程意仰头的动作顿了顿,她放下坛子,想说的话绕成毛线,乱糟糟地堵成一团,说不出口。

她的酒量不算好,再加上很久没喝酒了,一时间脑袋发昏。

程意怨时知许一次次将她推开,好像她们的爱情经不起敲打。

她没法理解时知许的选择,就算时知许这辈子都治不好,整天疯疯癫癫,只要时知许愿意她陪,程意永远不会松手。

虽然不理解,但程意知道时知许的推拒有理可原,可她没法感同身受。

世界上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爱人之间想要长久的走下去,要经历一次次的双向选择,但时知许没有选择她,一次都没有。

可是她发现,时知许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程意又变得束手无策。

她靠在江澜肩头,阖上了眼,耳边是江水浪花翻涌声,江澜的话卷杂在其中。

“我怨你爸抛下我们,但是啊,等我见到你爸,也许又不怨了。人间难料,明天和死亡,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哪个会更先到来。”

“所以,珍惜眼前人吧。”江澜摸了摸程意的长发。

程意醉了,她很安静,像是睡着了。

她今天和江澜一样,一袭白裙,柔顺长发自然披散在肩头,江风拂过,垂在岸边的裙摆如同一朵倒放的莲花。

忽然江风大了起来,翩然的裙摆撩到雾霾蓝色的女式笔挺西裤。

时知许站定在程意身旁,她手臂搭了一件米色风衣,是不属于申城这个季节搭配,似乎刚下飞机,几步之遥,还有一件小行李箱,愈发显得风尘仆仆。

江澜和时知许一左一右,把她搀回了车内。

江澜接过时知许递过来的挡风披肩,就给时知许来了拥抱,眼尾笑纹愈发深。

时知许躬下身,轻轻拍拍她的背。

江澜握住时知许手腕,从上到下打量,念叨着“瘦了”。

面对江澜絮絮念叨,时知许面上没有一点不耐。

她很难有这样的体验。

临告别前,时知许将手腕上的那只水头极足的青玉镯摘了下来。

这是程家祖传的玉镯,也是她和程意婚后,程家人的见面礼。

时知许没有在程意面前戴过,但是每次见霍家人,她都会戴。

她虚张声势地想让霍家知道,她还有亲人。

玉镯被推回手腕,时知许听见江澜说:

“好孩子,带她回家吧。”

车门没有关,侧躺在后座的程意眨动了一下睫毛——

作者有话说:下章时教授戏份就多咯。

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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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送江澜上车,时知许回来,寂静的沙滩地上,停着的车发动了起来,车灯低低打着光束,一瞬间照亮空旷的野外。

逆着光,时知许见程意稳稳坐在前车盖,周身柔光淡淡。

待走近,时知许发现程意还在喝酒,正想伸手去劝夺酒坛,衣领却被猛地一拽。

她身体不受控前倾,撞进了程意怀里,手掌撑在金属车盖,触感微热,而清甜的桂花味近在咫尺。

时知许微微低头,猝不及防,跌进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

程意江风中凌乱的长发,耳后酒熏的淡红,微勾的眼尾,眼眸泛着的迷蒙水汽……明艳又风情。

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时知许听到自己心跳没来由地凌乱起来,很响。

光线半明半暗,程意忽然哼出一声气音,抬指,轻轻点了点时知许心口。

“时教授,这么久了,还不经撩啊。”

慵懒的嗓音染上醉酒的软糯。

时教授。

时知许微愣,她太了解程意,知道这是醉了,也许醉得不轻。

不然,那个久违的称呼也不会从程意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

上次如此叫她,程意正濒临崩溃。

“再唤我一声。”

程意难得很乖,说:“时教授呀。”

尾音上扬轻快,却带着难以察觉的郑重。

时知许揽过程意的腰肢,轻声又说:“再唤一次。”

程意轻啧了一声,在激扬的滚滚江水声中,她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车灯再次熄灭,江边沙滩地重归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中间经历了什么。

程意裙子半裸露出的后背,压在了前车盖,垫着时知许的外套,内层混珍面料触感丝滑又熨帖。

而双手,被时知许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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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禁锢在了头顶两侧,她花瓣般散落的长发,美得惊人。

远处马路偶尔有车声擦过,微缈车灯掠来,时知许竟全然不在意,仗着程意喝醉,肆无忌惮地沉沦。

程意微红着脸,捧住时知许的脸,阻止了她下移的身形。

时知许冷静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抚了抚程意的发顶,再次微微俯身。

程意抵住时知许的唇,不让吻落下,时知许听见她幽幽说:“再吻,就要酒驾了。”

程意似乎真的很担心,驱车回家的路上,途径交警检查的卡口,她硬撑着眼,看时知许吹气。

绿色。

程意松气,窝回椅背,时知许失笑,她挂挡起步,余光瞥见程意没再睡,正低头看手机。

解锁不开,程意眼露疑惑,睁大眼,仔细一看,发现是时知许的手机。

正要放回,就听时知许说:“密码是你生日。”

车稳稳停在红灯下,昏黄的路灯映在时知许侧脸,程意看着她的指节有节律地敲打方向盘,鬼使神差地输入密码。

一声轻微爽利的咔嚓,手机解锁。

时知许蜷回指节,规矩地虚握方向盘。

敲打,这个动作在程意身上是自信施压,而在她身上,是掩饰不安。

时知许怕程意对她没有窥探欲,就如当年,程意淡淡然的一句“不合适”,仿佛她们之间的感情是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波澜。

打开手机,程意入目是一张两人合影的壁纸。

照片中,眼眸清浅的女人神色正微愕,似乎是被身边的女人偏身亲吻她侧脸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却下意识偏过脸,凑近。

照片的女主角们,程意再熟悉不过,一个是时知许,另一个动作大胆的是她。

背景是申城,程川江澜为她们置办的婚房露台。

至于时间,程意同样记得也很清楚,那天是某年除夕的前一夜,那天是时知许唯一一次主动拉她拍合照。

而那一年的除夕凌晨,是她叔叔病逝的日子。

程意也是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张照片是时知许明目张胆的告别。

当年,时知许不知道程意能不能接受她,即便并不是她告发的程榆。

程意吸了吸鼻,只看了一眼,便打开了相机,胳膊撑上中间的储物箱,摆出自拍的姿势,镜头对向驾驶座。

取景框容纳了两个人。

时知许也配合地凑过身,程意找好角度,手滑点到了录像,一阵手忙脚乱后,镜头翻转,对准了昏红的指示路灯。

程意:……

时知许轻轻地笑了,确实醉得不轻,只是喝醉的程意不闹人,看起来比平日还要乖巧,不熟悉她的人很难看出分毫。

程意蹙着眉,神情略显恍惚,认真分辨着相机布局。

似乎忘了自己轻微近视,手保持高举的姿势,还愈拉愈远,远到时知许这个远视眼都看得清晰。

时知许覆上程意的手背,带她的手,拉近。

时知许柔声问:“看清了吗?”

程意看清了。

取景框内,是一枚耀眼的钻戒。

深夜的一切都是那么昏昏,可暗橘路灯、闪烁的红灯、还有车内泛幽冷的电子屏幕,从那枚钻戒折射出来。

闪耀得令人心悸。

时知许单手举着戒指,她的无名指,同样戴了一枚戒指,是程意设计的婚戒。

这枚戒指比起程意设计的那枚,更简约,却意外显得大气别雅。

和当年时知许送给她的项链,风格极其相似。

程意视力忽然变得格外好,这款戒指的内侧,刻了一个略显模糊的“意”字。

她又看到自己的左手出现,无名指传来冰质的凉感。

戒指,承担的寓意太重,每一份光泽都是坚定的爱和诺守。

程意没想到,当年朝思暮想的戒指,竟然就在多年后的某一个稀疏平常的夜晚,出现了。

车窗外逸动的风,掠过程意的发丝,撩在脸上酥麻,向全身慢慢扩散,最终落定在心口。

程意看着时知许牵过自己的手,抚摩了一下指根。

时知许睫毛垂掩下的眼底的念想化成了水,像是多年夙愿得偿,又带着大梦将醒的无力。

绿灯了,后车传来短促的喇叭声,时知许拨挡,车轮转动。

程意也发觉到自己醉得不清,车上备了醒酒药,吃过后,理智渐渐回笼。

过了好一会儿,程意摩挲戒指环圈,望着窗外后退的夜景。

这算……求婚吗?.

开车回到小城,已是深夜,两人都还没有吃饭,早已饥肠辘辘。

时知许刚出差回来,程意让她先去洗澡收拾,她来搞定晚饭,话罢,不待时知许反应,不由分说地赶她。

打开冰箱,没有什么能吃的,大部分都是坏掉的蔬果,和上次时知许离开回家后的场景一模一样。

怕污了戒指,程意妥帖收起来,才开始丢坏掉的食材,又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能吃且能快速吃到的东西——饺子

不是速冻,是隔壁李阿姨前几天手工包的,茴香馅,程意也学着包了好多。

煮水饺,程意还是*可以的,她熟练下饺子,点水。

她包的饺子混在其中,可趟过几滚热水,就跟照妖镜似的。

李阿姨包得紧实,分毫不漏,而程意包的饺子,漏成了饺子片,没有几个幸存。

热腾腾的饺子刚端上餐桌,浴室门也恰好推开,时知许偏头擦发梢,走出来,见到瓷盘叠起的一颗颗剔透水饺,还混了面片和整颗肉馅。

时知许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抗拒。

程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看着那盘冒热气的饺子,李阿姨生长在北方,饺子扎实又饱满,可……

时知许生长在南方,好像没见过她吃饺子,连提都没提过,南方人好像确实更喜欢吃汤碗馄饨。

而且,卖相确实不好。

程意犹豫间,时知许从厨房拿出碗碟和筷子,神色自然地摆放。

坐下后,她晃晃手中的筷子,示意程意快坐下,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刚坐下,程意手机响了,是姜然打来的,她让时知许先吃。

正好口渴,程意一边听电话,一边倒水。

姜然刚从全国旅游回来,兴奋劲正足,机关枪似的,话密到程意一句话都没插上。

时知许的筷子伸过来,在她碗里落了一颗完整的饺子。

程意饿极了,见状,干脆放下水杯,边吃边听,不时配合应声。

又说了十分钟,机关枪似乎也需要休息,姜然问:“程姐,你在吃东西?”

程意吃着时知许夹的饺子,她含糊不清回答:“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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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饺子,下车面。”姜然又兴奋了:“姐你终于打算出发旅行了!”

激动的声音穿透听筒,时知许指腹动了动,饺子滑落。

程意忙撂下筷子,侧身捂听筒,下意识看了一眼时知许,见她正在低头咬饺子,一副若无所觉的模样,松口气。

收回目光,余光扫到瓷盘,程意微愣。

所有破皮饺子都被时知许挑着吃完了。

程意低下头,很轻地眨了眨眼,然后又起身走远。

时知许这才抬起头,垂着眼,放下了筷子。

姜然还在念叨:“这样的话,程姐好像来不及在申城过生日,那不如过你身份证上的生日吧,刚好也快了,临行前大伙……”

知道程意计划的人不多,姜然也爱旅游,程意给她推荐过自己的旅游基金经理,了解到程意早有环球旅行的打算,觉得超酷,嚷着要程意带她一起。

“再说吧。”程意站定到一扇窗前,又特地补充:“别在知许面前提到。”

时知许病情有轻微回弹迹象,殷舒发了新文档,陪护注意事项更全面细节,其中就是不能让她忧虑过度。

根据殷舒复诊的结果,这段时间时知许经常神经痛,睡不好觉,那盒染了色的药片……

是程意以前十分抗拒的安眠药。

姜然不明所以,但也连声应下。

窗外,院落中央的桂花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道身影——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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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时知许站在庭院的桂花树下,时节已过,月光下,藏掖枝头一丛丛乳白的花,开败了。

她忽然记起程意当年给她斟满的那杯桂花酿,是程榆病逝前酿的最后一批酒。

桂花酿,是程意最喜欢喝的酒,不知道今晚喝的桂花酿,是不是程榆留下最后几坛。

那大概,程意以后不会再碰了。

“可惜了。”身后,程意走了过来,和她并肩,“原本今年准备酿酒,可好几年前的酒都还没有喝完。”

“喝吗?尝尝我的手艺。”程意转头,轻笑着晃了晃手里精巧的锄头。

时知许愣了好几秒,才回答:“好。”

今晚夜色极好,月光洒在庭院内,红墙黑瓦皆披上一层银霜。

扑过漆黑陶罐上面的土灰,程意揭开封口布,握住圆罐口,甘澈微黄的酒液入杯。

一方石桌,两支酒杯。

时知许坐在对面,看着程意一下子放下酒坛,又一下子端起酒杯,率先轻碰了杯,自顾自仰头喝尽。

最后,特地朝时知许倒放空酒杯。

释杯。

“懂了吗?”程意问。

时知许也喝尽,学她的模样,倒过小巧的空酒杯。

甘甜清冽,唯一的差别,就是几乎没有酒味。

“最好真的懂。”在唇抵到杯边时,程意看了她一眼,不经意喃语一句,又仰头喝了起来。

“嗯?”时知许没听清。

“我在想,要是每天起床都能喝到绿豆沙和南瓜粥,那该多好啊”

“该洗澡睡觉咯。”程意没给时知许话隙,她撂下酒杯,一边伸懒腰,一边摇头朝屋内走。

时知许反复琢磨程意的那句话,还没等琢磨出什么,胃部痉挛陡然加重。

她忙冲进身后的客厢房。

无人问津的客房冷清极了,此时唯一的光源便是卫生间小小的门缝探出的光柱,压抑的呕吐声一阵接一阵传出。

瓷白地砖上瘫坐一个人。

时知许被冷汗打湿的黑发黏在额头,她头抵胳膊,听着抽水声,内心一片死寂。

饺子。

她知道那些破皮饺子是程意包的,那盘饺子,也很好吃。

只是她光提到这个词,胃部都会生理性痉挛。

在世人眼里,饺子不光是送别,也可以是团圆。

可在时知许这里,只是离别的代名词,而且是死诀。

小时候,母亲被压死在山洞那年,她在不远处的露营地,吃早饭。

是母亲霍殊包的饺子,清淡的锦什虾仁馅,小巧适口,小孩子可以一口一个。

那时她正用卡通勺吃力地舀饺子,还没送入口,就被山崩海倒的土灰震掉了。

小小的她,被掀翻在地,死死压在桌子和倒坍的帐篷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巧的饺子在泥土地,越滚越远。

再眼睁睁看到一双灰扑扑的户外男鞋慌乱地出现在眼前,用很难闻的布捂住她的口鼻。

她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吃那盘饺子,是不是就不会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是不是就有机会跑出去,找救援队。

时隔数年,时知许最近一次吃饺子,是和时书眠,在歹人闯进,时书眠保护她,自己却死在台阶的同天晚上。

很快,时知许撑起身,站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汪水,低头洗脸时,忽然眼前一晃。

一滴,两滴……

血,争先恐后滴落,晕散在水中。

她后知后觉地捂上鼻,再轻轻摊开掌心。

鲜红一片。

鼻血来得快,去得也快。

关上水流,时知许静静看了一会儿,神色平静地冲洗,掌心,鼻尖,衬衫衣袖。

走出客房,坐回石桌,时知许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喝尽。

她倒过杯,对着清亮的月,和夜空疏淡的星子。

释杯.

天很晚了,换好睡衣的程意靠在床头,脑袋一晃一晃的,她正用意志,对抗睡意。

卧室门完全敞开,一览无余。

时知许处理完急事,从书房走出,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床落满暖黄的灯光,程意正倚在床头看书,侧颜专注,枕头压在腰下。

床的另一半空空荡荡,枕头孤零零的,薄被平铺着,掀开了一角。

像是无声邀请。

时知许抿了抿唇,停止自作多情的联想,她摘下眼镜,金属边框清脆相撞,转身朝对面卧室走去。

“站住。”

迈步的霎那间,程意的声音从卧室飘来,听上去幽幽的。

时知许听话地转身回望,面露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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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意无语地合上书,反手拽上被子,背躺了下来,撇嘴默念叨。

木头啊木头,真是木头。

没过多久,柔软的床弹了弹,灯光暗下。

“晚安。”时知许温柔的嗓音从耳边传来。

程意闭着眼,翘了翘唇,故作淡然地问:“听音乐吗?”

时知许吃过安眠药了,虽然偶尔还会午夜惊醒,但已经很晚了,程意该休息了。

她拒绝说:“不用,睡吧。”

程意猜到时知许该是吃过药了,没多强求,她点了一支助眠香薰。

躺回时,时知许从背后拥住了她。

让怀中人心安的姿势。

但程意挣脱了,她翻过身,和时知许面对面,主动揽过她的手,搭在腰上。

“睡吧。”程意闭上了眼。

“嗯。”眼前睡颜安静,鼻尖是好闻的香气,时知许莫名心安,她闭上了眼。

地面散落的月光悄然斜移,天光乍露,时知许难得安眠。

一晚上,程意睡得格外不老实,从床的一边,已经挪到了另一边。

时知许翻个身就会掉下去。

她看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人,心同样被缠绕着,温暖又酸楚。

这是她的念想啊。

直到眼眶看得酸涩,时知许才起身,她挪动腰间那条白皙细长的腿,扯过缩在床尾的被子,盖住熟睡中程意的腰肚。

全程小心翼翼。

她循着记忆,和厚重窗帘透出的天光,走出房间。

不知从哪儿冒出了金属箱子,时知许踢到了,箱体和瓷砖摩擦。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很快呼吸恢复均匀。

时知许松气,弯腰一看。

收拾一半的行李箱。

洗漱完,时知许系围裙,做早餐,其中就有程意钦点的绿豆沙,还有饺子。

锦什虾仁馅。

厨房有两个,内堂厨房靠近卧室,时知许选择了外堂的灶火。

较之以前不同的是,时知许身边架了支架,镜头对准料理动作,全程摄下。

灶火烈烈,新添的柴,被通红的旧柴烫灼,剥剥爆响,煨煮着绿豆沙。

时知许坐在窗边的餐台,围裙染了面粉,她煮了两颗饺子,对着东方燃起的瑰丽朝霞,慢慢吃了下去。

然后,她坐上了静等在院门的车。

“时总,医院已经预约好体检,全程保密。”

“嗯,辛苦”.

日禾慈善,申城分部,一间临时开辟的采访间。

“采访的最后,想问问程律师慈善这么多年,又不怕风险,亲自带队志愿西非,有没有令您印象深刻的事情呢?”

记者笑着朝面前的一身简单的白短袖、蓝色牛仔裤的明艳女人,递去话筒。

官媒记者专业素养很高,如沐春风,采访到最后,程意面对镜头的不适,已然消散。

她接过话筒,沉吟片刻,说:“我遇到了一对同性恋人,还是女性,这在落后的西非格外离经叛道,她们很不容易,姐姐被断打腿,百般凌/辱,还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妹妹不放弃,推着轮椅,带姐姐到处躲避战火。”

记者显然提前做过功课,“是的置顶文章里的恋人对吗?我的同台记者有采访她们的计划,可惜西非太危险,领导没批准。”

程意笑了笑,不置可否。

战乱动荡,疾病饥馑,贫困愚昧……任何糟糕的事,都降临在那片土地上。

记者:“文章在网上引起了广泛关注,同情之余,有很多网友都十分羡慕姐姐。”

“是吗?”程意笑着回:“比起姐姐,我更羡慕妹妹。”

记者敏锐地嗅到争议点,“为什么?”

“羡慕妹妹能有这个机会,陪姐姐死生不离。”

记者没有打断,她能看出程意自刻正被情绪包围,不知是为那对恋人,还是真的感同身受。

沉默良久,程意轻声说:“她们很乐观,很幸福,我问她们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能让她们动摇同甘共苦的决心,她们告诉我……”

“这里是西非,永远不考虑明天。”

在她们眼前,只有当下那份相通的爱,纯洁不渝。

采访结束,程意正摘麦。

自来熟的化妆师真心夸赞她皮肤好,说她和时教授一样,压根不用化妆,还真诚地问她们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上次时知许接受官媒采访,安排的化妆师也恰好是她。

程意笑着道谢,说:“我的秘方就是护肤运动,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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