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观(九)(2 / 2)
逢春生摇摇头,“就是突然觉得丹丘子好像长大了。”
丹丘子身形一僵,他从床边站起身来,束好的发就跟流水似的一下子就滑下来,他苦着脸道:“师兄……我连发都还束不好呢……”
逢春生细长的眼底就有了几分笑意,嘴上却训道:“呵,就这还师傅教得最好的小徒弟呢?我看啊,就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糊涂虫。”
不管他怎麽说,丹丘子就笑。
逢春生从床上爬起来将人摁在椅子上,“好好坐着,我替你束发。”
丹丘子提要求道:“不要给我束冠发,今日我不出去了,就束最简单的!”
逢春生疑惑道:“今日不外出去悟道呢?”
丹丘子连连摆头:“不悟了不悟了。”
逢春生抬手就冲着他脑袋一拍,“別乱动,今儿倒是稀奇,外头那些‘小猫小狗’的苍生,你竟是不照顾了?”
丹丘子垂下眼,“师兄,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苍生要顾,一人也要顾。”
逢春生没听懂他在说什麽,只是道:“好了,头抬起来点,我看看这头发束得怎麽样?”
丹丘子抬起头,他现如今这张脸不过是十几二十岁的面容,但眼神却骗不了人的,那眼底的沉淀的岁月何止只有十几年。
他的稚气、软弱、天真已经全被揉碎化开,再怎麽装也装不出年少的心气。
“师兄,你的愿望实现了麽?”丹丘子坐在椅子上晃着腿。
逢春生不解:“什麽?”
丹丘子轻声道:“这大殿从今往后便只有你我二人了。”
逢春生先是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鼻尖一直萦绕的香气是“故梦”。
他伸出手,束好的长发从他指尖划过,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丹丘子闻声笑了起来,他抬手,指尖缠绕的都是“故梦”的烟雾,一丝一缕,沁入人的五脏六腑。
“只可惜啊……好梦难存。”
……
大殿內,甘衡很快就意识到了不正常。
他连忙捂住口鼻,“靠……”
是“故梦”的香气,这香邪门,入体之后,这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很正常就跟睡着了一样,但实际上內裏五脏六腑都已经化作水了,随便晃晃都能流出来。
这香这麽歹毒,却还是有很多人都趋之若鹜,只因为临死之前,会一直重复做一段美梦,直至內脏全部融化,人死梦方休。
“苛丑,带上鹤山我们快走。”甘衡知道,丹丘子恐怕是不会再从这虚无境裏出来了。
虚无境逐渐崩塌,好似太阳坠落,显出原本的漆黑夜色来。
甘衡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逐渐消弭在夜色裏,神情也有几分复杂。
佛曰来世,道说今生。
丹丘子到死也没有相信来世,他同逢春生被困在虚无境裏直至消散,没有来世也不求来世。
“走吧。”甘衡嘆了口气,拍了拍苛丑,“我们下去。”
苛丑站在那没动:“我抱你。”
甘衡指了指昏死过去的鹤山,“你抱他。”
苛丑杵在那气不顺,抱个屁,扛着人就下了通天道,这一路鹤山头朝下脚朝上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
第二天整个长生观都挂上了白绫,道观裏所有的人穿着一身白衣,满观的纸钱翻飞。
长生观的丹丘道长羽化了。
来替丹丘子哭丧的人,在长生观裏排了好长的队。
甘衡看着看着,突然来了一句:“这才是真正的通天道啊……”
观裏大大小小的事务现如今就落到了鹤山的头上,这可怜的小道人,拿回自己的身体还没多久,怕是手脚都还没适应惯,就得开始收拾烂摊子了。
甘衡临走前还特地去看了他一眼。
鹤山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裏忙得晕头转向,哭丧着脸就只差把“我不行”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甘衡拍了拍他的肩,也实在是说不出什麽安慰的话,只得给他画饼:“道长……未来可期啊……”
鹤山闻言整个人扑进甘衡怀裏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
起先还在哭丹丘子道长的死,后头完完全全便是在哭自己了。
这个不会,那个也不会,长生观什麽事都落到他头上了,他该如何是好。
甘衡拍了拍他的后背,心想,这下好了,这小子以后请鬼上身都请不到了。
苛丑皱着眉将这哭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的人从甘衡怀裏扯出来,嫌弃道:“没用的东西。”
鹤山被骂了,反倒是生出了几分反骨,他瘪着嘴,就那麽含着泪哽咽道:“贫道……贫道会照顾……好长生观的……”
甘衡宽慰他:“放轻松些,观裏还有这麽多师弟替你撑着呢。”
鹤山这才深吸了口气将眼泪咽回去,一路目送着甘衡他们离开了吴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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