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惊鸿一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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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惊鸿一瞥
利生七十六年,边疆战乱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黎沉提剑立在尸山旁,玄色战袍下摆浸透了血,黏在腿上,他今年二十七岁,镇国将军的头衔挂了四年。
从十六岁跟着老将军出征算起,刀光剑影裏滚了十一年,此刻刚劈开第七个扑上来的敌兵,虎口震得发疼。
那是柄玄铁重剑,跟着他斩过十七场胜仗,剑刃上的缺口都是功勋,也是他在这乱世裏活下去的底气。
视线扫过四周,三百亲卫折损了近半,剩下的人个个带伤,握着兵器的手在抖,却没一个人退。黎沉没说话。
他麾下的兵都知道,这位黎将军从不说漂亮话,却会在最冷的夜裏把披风让给小兵,会在粮荒时把自己的口粮分出去,跟着他,死也认。
“将军!左翼破了!”副将嘶哑的喊声,带着绝望的颤音。
那副将跟了他五年,从少年兵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汉子,此刻声音裏的慌,黎沉还是头一回听。
黎沉转头,果然见敌军精锐正从左翼缺口涌进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舌尖尝到点血腥味。
刚才被敌兵的刀划到了嘴角,没在意。左手按在腰间的令牌上,刚要下令收拢阵型,让伤兵退到中间,眼角却瞥见一道白影,从斜后方的沙丘上掠了下来。
那人身形颀长,裹着件极素的白袍,连头都罩在箬笠裏,手裏握着柄细剑,剑身很薄,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淡青的光,不像是上阵杀敌的兵器,倒像文人案头用来裁纸的玩意儿。
黎沉皱了皱眉。
他见惯了军中的刀枪剑戟,也见过江湖人的奇门兵器,却从没见过有人敢穿白袍上战场。
这顏色太扎眼,一沾血就脏,而且不耐造,刮破了连个补丁都不好打。
可下一秒,他就收回了轻视。
第一个迎上去的敌兵连刀都没举起来,那柄“裁纸剑”就已经穿透了他的咽喉,血溅在白袍下摆,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那人没停,细剑起落间,竟硬生生在敌军阵中劈出一道缺口。
动作利落得不带半分拖泥带水,每一剑都精准地扎在敌兵的要害,没有多余的招式,也没有多余的眼神,仿佛眼前的生死搏杀,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黎沉眯了眯眼,心裏竟生出点异样的感觉。
这人的剑法太特別了,不似军中的刚猛路数——他的兵练的是“力”,一劈能断树,也不像江湖人的花哨招式,那些人总爱耍些虚招炫技。
这人的剑,练的是“准”,像是把人体的每一处破绽都刻在了心裏,连半分力气都不肯浪费。
“将军!是友军吗?”副将凑过来,声音裏带着疑惑,也带着点希冀。
他们实在撑不住了。
黎沉没答,目光跟着那道白影动。
他征战多年,识人无数,却看不透这人。
白袍、细剑、箬笠,每一样都透着古怪,可那出手的狠劲,又绝不是普通人。
直到那人解决掉最后一个挡路的敌兵,转身看向他这边时,黎沉才看清,箬笠下的那双眼睛。
很亮,却冷得像结了冰的湖,眼尾微微上挑,又添了点说不出的傲。
没有杀意,也没有善意,就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棵草,没把这满场的血腥放在眼裏。
那人站在十几步外的血地裏,白袍下摆被风掀起来,露出裏面同样素色的裏衣,染血的部分像雪地裏开了朵暗沉的花。
他看了黎沉一眼,没说话,只是握着剑的手微微收了收,像是在克制什麽,又像是单纯的习惯。
这一眼太静了,静得像是能压过周围的惨叫和风声,黎沉心头莫名一震,连虎口的疼都忘了大半。
他见多了生死,见多了哭嚎、狰狞、恐惧,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明明浑身沾着血,却干净得像没被这战场染过。
明明眼神冷得拒人千裏,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想知道那箬笠底下,到底藏着怎样一张脸。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黎沉收了剑,往前走了两步。
他刻意放轻了语气,没带将军的威压,这人看起来不好惹,硬来怕是不行。
“不知阁下是哪部的人?为何会在此地?”
那人没动,也没摘箬笠,只淡淡开口,声音比眼神还冷,带着点清冽的质感,:“路过。”
就两个字,简洁得近乎敷衍。
黎沉愣了一下,倒没生气。
他在朝堂上见多了阿谀奉承的文官,在军中听惯了恭敬顺从的回话,这样冷淡又带点傲气的,还是头一个。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离那人更近了些,隐约有股墨香。
不是劣质松烟墨的呛人味,是上好徽墨的清润气,透着股书卷气。
“路过?”黎沉挑眉,语气裏带了点试探。
他这人看着粗,心思却细,尤其是在战场上,一点不对劲都能揪出来,“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阁下一个‘路过’的,却能有这样的剑法,未免太巧了些。”
那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微微抬了抬下巴,箬笠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听得见声音裏的疏离:“将军是在查问我的身份?”
“不敢。”黎沉笑了笑,他放软了姿态,却没丢了分寸,“只是觉得阁下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路人,况且阁下救了我部兄弟,总该让我知道恩人姓名,也好日后报答。”
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什麽。
风吹起他的衣袖,隐约可以看到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红绳末端坠着颗小小的玉珠,质地看起来极佳,在血光裏显得格外显眼。
这东西,至少值十两银子,不是普通人家能戴的。
“楚玉弦。”他终于报了名字,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随军文臣,因押送文书延误,误闯此地。”
“文臣?”黎沉挑了挑眉,眼神裏的疑惑更重了。
他不是没见过随军文臣,那些人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別说拔剑杀人,就是见了血都会手抖,有的甚至会吐。
眼前这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只会舞文弄墨的。
先不说剑法,单是这份在尸山血海裏的镇定,就远非普通文臣能比。
楚玉弦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冷了几分,带着嘲讽:“将军是觉得,文臣就不能懂些剑术?”
“不敢。”黎沉收敛了神色,心裏却把“楚玉弦”这个名字记死了。
他看着对方依旧冷得像冰的眼神,觉得,这名字跟这人很配。
“玉”是冷的,“弦”是脆的,都带着点清冷又矜贵的味道,容不得半点亵渎。
“既然是楚大人,那便多谢了。”
黎沉抱了抱拳,姿态放得更低了些,“此地危险,楚大人若不嫌弃,可随我部一同返回营中,待休整后再做打算,营裏虽简陋,却有干净的水和吃食,总比在这荒原上强。”
楚玉弦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周围哼哼唧唧的伤兵,又落在黎沉染血的战袍上,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也好。”
就这两个字,却让黎沉心裏莫名松了口气。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刚才面对千军万马都没慌,此刻竟因为一个陌生人的点头,放了心。
挥了挥手,让副将带人收拾战场,把伤兵抬到简易的担架上,自己则站在原地,看着楚玉弦。
那人没跟过来,只是站在原地,低头用细剑拨弄着地上的沙砾,剑尖划过沙面,又被风吹平。
他像迷路的人,找不到归处。
黎沉忽然想起刚才那一眼,那双冷得像冰的眼睛,似乎藏着什麽东西,被箬笠的阴影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透。
他心裏忽然生出个念头。
这个楚玉弦,恐怕不止“随军文臣”这麽简单。
他的剑法、他的墨香、他手腕上的玉珠,还有他那份不合时宜的镇定,都在说“不简单”。
但他没再追问。
黎沉这人,最懂“分寸”二字。
有些事,太急了反而会把人推远,不如慢慢来,总能摸清底细。
他看着楚玉弦的背影,白袍在昏沉的天光下像团飘着的雪,这次边境之行,或许会比他想象中,有趣得多。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转身去帮副将抬伤兵,不管楚玉弦是谁,先把自己的人带回营,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收拾战场的动作不算快,把尸体归拢、伤兵安置妥当。
黎沉站在临时搭起的木盾旁,看着副将清点人数。
“将军,轻伤三十五人,重伤十二人,能走的只剩一百一十六个了。”
副将眼眶泛着红,“兄弟们……都撑着一口气。”
黎沉“嗯”了一声,目光越过他,落在不远处的楚玉弦身上。
那人还戴着箬笠,白袍下摆的血跡已经半干,他没跟任何人说话,只靠在一根断矛上,不知道在想什麽,连风吹动箬笠的带子,都没抬手去理。
“楚大人。”黎沉走过去,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麽生硬,“伤兵那边缺人帮忙包扎,你……”
话没说完,就见楚玉弦抬了抬眼,箬笠下的目光扫过他,:“将军是想让我一个文臣,去做医官的活?”
“不是让你做医官。”黎沉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堆着的伤药和布条,“只是帮忙递个东西、搭把手,医官那边忙不过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要是楚大人不愿,也无妨。”
楚玉弦沉默了片刻,没立刻拒绝,也没答应,只是看着那些哀嚎的伤兵,眼神裏没什麽情绪,却也没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