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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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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步试探

雨珠从屋檐的尖角坠下,连成串珠,摔碎在地面的青石砖。树叶變成了更深的碧绿,輕盈盈地晃动,一把微透如雾的傘从树前撑起来,往门那走去了。

“陆大夫,等等!”

宋蘿提着裙摆,踏过淺淺的水坑,追上陆云风。她面颊沾了雨,碎发黏在下颌,扑面潮湿的雨水味。一双眼睛浸得水乎乎的,抬起了傘面。

“你是不是要出门采買紙錢香燭?”她擦了擦脸上的水,微喘着气,“我同你一起去。”

陆云风拿着把发黄的旧傘,目光落在她崭新光滑的傘面片刻,挪开了眼睛,冷淡说:“走吧。”

今日清明,街上的行人零零散散,几乎没人敢往他们这走。

像避瘟神似的远远掉头跑开了。

宋蘿小步跟在陆云风身后,这人丝毫不照顾姑娘,步子踏得又急又快,若不是他刚才答應了要同她一起走,她还以为他急着将自己甩开。

白日话少性子闷,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不说,谁能想到到了夜晚,竟干那档子强迫人的事。

她心中啧啧称奇,忍不住问:“他们好像很怕见到陆大夫你,这是为什么呀?”

“看路。”陆云风只说。他拐进了另一邊的巷子。

紙錢白燭摆在棺材般的门内,几个被风吹得摇摆的紙人守在门口,跨入高高的门槛,这香烛铺的店主是名衣着朴素的妇人。

一望见他便从柜台后绕出来,口中道:“走走走,今年不卖你了。”

陆云风被推搡着后退,收起的伞垂下雨珠,划出道蜿蜒洇湿的痕迹。他一句话没说,眉间也并无埋怨,像是块任风吹雨淋的木头。

他身后的宋蘿显露出来,俏生生的少女,眨着好奇的眸子望着他俩。余娘子驚了驚,嘴里嘟囔:“这小姑娘站这怎么不说话,跟个鬼似的。”

她一眨眼就到宋蘿跟前,换上了笑脸:“姑娘要買什么?紙錢还是香烛,我这都有。”

宋萝额前的发打湿了,显得脸颊白净,一双栗色眼眸仿若浸了水,看着柔柔软软,怯怯弱弱的。

就这一会儿,她看见余娘子身后的陆云风面无表情,沉钝钝地走出了门。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回头看了一眼,張了張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姑娘是外乡人吧?”余娘子殷勤地拿过她的伞,放在门邊立着,“他是我们县出了名的克星,克死了他家五口人,常人离他近点,回去都要发几天高燒!”

許是生意不好,难得来位客人,她端上了杯热茶递过来:“喝点热的,祛祛晦气。”

卖死人用的纸錢,竟然嫌活人晦气,这可真是奇了。

宋萝捧着茶杯,弯起眼,笑盈盈道:“謝謝姐姐。”

买完了要用的纸钱和香烛,她撑起伞,将伞柄压在胸前,提着它们,小心地放慢步子,走到巷口。灰色袍子的青年身型清瘦,风呼呼地灌进去,吹起了下摆。

他握着伞,冷淡地看着她走近。少女欣喜地开口:“陆大夫,你没走呀。”

陆云风:“现在可以走了。”

宋萝倾斜着伞,分出一半香烛和纸钱递给他,陆云风沉默着接了。

她手上瞬时輕了,长吐一口气,眉间又變得輕快起来:“陆大夫,这是给你的,走吧,回家喽!”

陆云风脚步顿住,面色变了又变,叫住她:“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她不愿意卖给我,是我自己的事。”

宋萝转过身来,伞尖上的雨珠划了个弧面。瞧了他半晌,她靠近一步,伸出手,摊开白皙的掌心:“那你给钱吧,一共十五文,谢谢。”

*

雨到晌午停了,天边泛起淺浅的暖光,鸟啼从树尖顶上飞过。

宋萝蹲在院子角落,往地上的火盆燒纸钱。头上双髻投下的影子晃动,被燒灼起波纹,映入她眼睛里。

眼眶发酸,她揉了揉,又丢下一叠浅黄的纸钱,余光看见木质泛冷的轮子碾过来,鞋头绣着的玉兰花莹润发亮,连滴雨水也没沾着。

沈洵舟調整轮椅的方向,避开撩来的烟尘。见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微皱起了眉,想好拒绝的说辞。

宋萝果然兴冲冲发问,声音像清凉的雨珠砸过来:“大人有要祭奠的人吗?我幫您燒纸钱给他!”

“不嗯?”沈洵舟喉中发出含糊的语調,眸光闪了闪,“你要幫我,烧纸钱?”

“我也是听说书的说的。”她拨了拨火盆里未烧透的,残余的浅黄被火舌卷上,“说您去平安寺上香,被里头的方丈赶出来,在寺前大斥您罪孽深重,污了佛门清静之地。”

自那以后,沈洵舟连祭祀都不允許去,不能上香,也不能给死去之人烧纸钱。

皇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让他不能亲手祭奠自己的父母。

她想起沈府祠堂上落的厚重铜锁,抬起脑袋,仰望着他:“今日是清明,我买了大人那份,要吗?”

沈洵舟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紅的眼角,语气意味不明:“你倒是挺会筹备。”

“哎呀,这是我應该做的。”宋萝怀里还有一大把纸钱,堆在罗裙上,“我给陆大夫也买了。”

沈洵舟冷笑一声:“那他人呢?怎么不陪着你一起烧。”

“他当然是去祭奠自己的亲人啦。”宋萝又从怀中抽出三根香,瞅着他,带了几分哀怨,“陆大夫那份十五文,他已经给我了,大人答应我的月钱可别忘了。”

“”沈洵舟抿住唇,黑眸浮起柔软的水光,一瞬后,又散了。

他指尖摩挲着手腕,触到掩在衣裳下的镯子:“你掉钱眼里了?天天说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顿了顿,

又回应道,“既然答应你了,自然是忘不了的。”

宋萝也觉得自己这几日提多了。主要是这银子,它不经花呀,每次看到空空的钱袋,她就忍不住想说上两句。

她决定以后克制克制,清了清嗓:“大人还没回答我呢,您要祭奠谁呀?给人烧纸钱总得有个名姓吧。”

沈洵舟左右看了看:“你在别人家里院子里烧?”

“陆大夫说可以,他还让我帮他看好家呢。”

天色又暗下来,宋萝催促:“要下雨了,您快些想。”

这奸相的性子她已经摸清了,没拒绝就是同意,明明是帮他的忙,还得要她哄着来。简直就像小时候村口那只漂亮又傲气的小猫。

小猫晃着尖尖的耳朵,扭扭捏捏:“你方才是在给谁烧?”

宋萝默了一瞬:“绣坊的姐妹。”

她打算跳过这个沉重的话题,握着细细的香,忽而感受到落在脸颊上的凉。

下雨了。

沈洵舟缓慢地报了两个名字:“帮我烧给她们。”

他凝望着她因讶异睁大的眼睛,心中升起奇异的冷悸,令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此女又在揣测他了。

“不是我父母,很惊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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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眸光滑过她的额头,眼角,嘴唇,再到白皙的脖间,像是黏腻的毒蛇爬过。

心想着:她知道代他祭奠父母是怎样的亲密吗,他又不是她的夫君,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宋萝迟疑地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听错。不是沈将军与沈夫人的名字。

她垂下头,点燃香。纤细的烟气往上飘,拦在两人之间。身着罗裙的青年面如白玉菩萨,漆黑长睫落在眼尾,俯视过来。

“是有些惊讶。”被猜透了心思,她只好答道,“我以为大人会烧给沈将军和沈夫人。”

她执起香拜了拜,插.入火盆前的泥土,轻轻念着名字,艳丽的火光卷过纸钱,往上蹿,映出她低垂虔诚的眉眼。

沈洵舟听到了长长连续的悼词,轻灵悠悠地飘散开。

陛下为他父母翻案,却下令不允他亲手祭奠。这些年想要替他办法事的人不在少数,也有女子,起初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全部拒了。

直到有官员的女儿走过来,祈福宴上暖黄的光下,笑眼弯弯地,“沈少卿,可否帮我挂个心愿?”

紅纸上的墨迹清晰,竟是写的他父母的名字。那女子的脸映在灯边,长长细细的眉毛像是上面的笔画,诡异地动着。

“听闻沈将军与沈夫人一生忠烈,奴家便许了这个愿,愿其下生顺遂,莫再遇奸人。”

她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如飘渺的白烟,“其实……奴家已心悦少卿许久,我……”

“你许错愿了。”沈洵舟冷冷说,“若为他们不平,你该许愿这世上的奸人都死光。”

“你既心悦我,好啊。”他重新抽了张红纸出来,眼睫沾了夜雾,显得潮湿寒冷,“重写。就写希望……剥皮挫骨,死无全尸。”

这是她爹爹的名字。

女子眼中闪过惊惶,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恶鬼。

“你不敢?”他顿觉无趣,收回这张纸,“那我自己写了。”墨笔被捏在指间,正要落下,忽然被哆哆嗦嗦的另一双手指拦住。

抖的这样厉害。他以为她是要求饶,已勾起了冷笑。那女子声音断断续续从喉间挤出,带着低泣,却是说:

“我,我知晓少卿本性良善,只是突逢大变,才故意拒人之外,可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总该要放下的,我可以陪在少卿身边照顾……”

“你说什么?”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杀意。

女子抬起眼来,他嘴角的冷笑凝住了。她眼眸里的情意与怜悯被花灯照得灼灼发亮。

怜悯。

轻灵的语调仍在继续,念出了另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一时间,那红纸上的字浮现出来,沈洵舟耳中嗡鸣,眼前诡谲如梦地旋转起来,少女的身影像墨迹一样晕开了。

他努力将视线凝起来,喘了口气:“你说什么?”

“大人您没事吧?脸色好白。”碧色覆过来,占满他眼中,飘来浅淡的纸钱烧过的香火味。

烧个纸钱的功夫,这人怎么眼神都涣散了?

宋萝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随即手腕一痛。如玉雕竹节的指尖圈紧了她,遏住她的动作。

泛红的皮肉从他指腹处突出来,她轻“嘶”了声,被捏得痛出眼泪,对上沈洵舟黑眸中的审视。

他又发什么毛病!

宋萝在心里骂人,面上浮现关切神情,问道:“怎么了呀?”

沈洵舟望着她。

看不见倾慕的情意,那就是……同情。

心中浮起怒火,那时的杀意席卷而来。他殷红的唇向上挑,语调轻柔缓慢,如毒蛇吐息:

“宋娘,我可没说我要烧给我爹娘,你凭什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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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步试探

宋蘿缓慢地眨了眨眼,泪珠晕开,沾濕下睫。

离得太近了,沈洵舟清晰看见那睫毛打濕,显得异常柔软漆黑,栗色眼珠也凝上一层水雾,微抬起弧度,像是琉璃珠子在盏中輕微晃动。

要求饶了吗?他心想。

少女的手腕如此纤细,只是被他捏着,那绷起的腕骨就被按得陷下去,宛如一根风筝线。他指尖的力道松了些,圈起的皮肉平下去,指下的心跳鼓动得愈发欢快。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放在她唇上,如桃瓣一般粉,上唇抬起了,露出一截鲜红濡濕的舌尖。他吞咽了下,才听见她的声音傳入耳。

“大人没说,但我覺得”她直望过来,“我没猜错。”

不是求饶,也没有半分做错的心虚。

她的眼神里坦荡一片,沈洵舟想起初见时,她也是这样清澈沉静的眼眸。

他心中的杀意燃得更甚,語气愈发輕,漆黑的眼珠凝在她面上:“喜欢猜我的心思,好啊。”頓了頓,唇邊笑意深了,“那你再猜一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宋蘿往后仰,避开拂过来的气息。她看着他眼睛里升起的怒气,有些想笑:只許他猜测自己,却不許她揣测他的心思,这人还真是难以交心。

她想了想,说:“避雨。”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宛如断线的珠子般砸下来的雨珠,方才輕柔细密的雨丝变大了,落在臉上,傳来钝痛。

沈洵舟被淋了个猝不及防,雨水流过面颊,泛起濕漉漉的水泽,像是白瓷像浸了水,泛起朦胧的莹光。雨珠砸在他如狐耳的双髻,迸溅开,勾勒出光晕般的轮廓。

他眸中的怒火也被浇湿了,眼珠黑润润地望着她,长睫垂落在眼尾,蜿蜒道道湿痕。

方才还伸爪挠人的小猫,失了气势,变得可憐兮兮的,不太高兴地放开了爪子。

“我本来想烧完纸钱就推大人去屋里避雨的,谁知您拽着我不放。”宋蘿抹了把额上的水珠,腕间红痕明显,拿起地上的火盆,“看天上这乌云,我就知道不是小雨。”

沈洵舟抿了抿唇,放在膝上的手指捏住濡湿的裙帶:“你在怪我?”

“宋娘岂敢呀。”宋蘿一手抱着火盆,一手推他。轮椅碾过石砖,停在廊檐下。她递过去张干爽的帕子,故意把捏红的手腕晃了晃,嘴上关切道:“大人快擦擦吧,别着凉啦。”

这鲜红的痕迹滲出淤紫,触目惊心。

沈洵舟睫毛顫动了一下。这么一折腾。杀意褪去,鼓胀起的胸腔却未平歇,傳来空虚的燥,他伸手握住了那红痕。

与方才紧捏的力道不同,此时轻柔地摩挲着,如羽毛撩过。

宋萝睁大了眼睛:他在给她揉捏疼的手腕?他不会是被雨淋得发烧了吧!

他如玉温凉的指尖染上熱,揉起来,竟真的缓解了些痛楚。

她不自在地往回缩了缩,沈洵舟抬起眼皮,白皙面颊浮上红,睫毛上帶着未落的细碎雨珠:“不是故意在我眼前晃?现在收回去做什么。”

“”宋萝噎了噎,任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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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又捏,半晌,小声嘟囔,“大人不也在猜我的心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沈洵舟頓了顿,掌心中的手腕白皙柔嫩,横生一道淤痕,他揉了一会,淤痕未消,反而多出几个指印。

肌肤相贴,传来的熱熨平了燥意,仿佛有股暖流沿着筋脉进入,填满了空虚的胸腔,令他产生了晕眩感。

眼前少女的身影与那时女子的臉叠在一起,但又完全不同。她既不羞怯,也不遮掩,眼瞳清亮亮的,就像院子里的树,他在下方遮荫、避雨,她只是张开了枝叶,与他毫无关係。

他垂下眸,轻缓地问:“你在憐悯我吗?”

“憐悯?大人在说什么呀?”宋萝猜不出他在想什么,见他盯着自己的手腕,眉间凝出些灰雾般的郁色,像话本中在屋檐下看雨悲秋的闺阁少女。

她蓦然想到那话本上,崔珉的评語:矫情。

湿漉漉的青年低下脑袋,白玉似的下颌滴落水珠,身上的罗裙也湿答答的,碧色愈深,勾勒出与女子不同的宽阔臂膀,腿上的肌肉勃发,滲出源源不断的熱度。

他脖间係上的白帕也被浸透了,紧贴着喉結的凸起,上下滑动。

“我身负杀孽,煞气缠身,连平安寺的住持也不渡我,我给爹娘上香祭奠,只会减去他们下辈子的福运,无法上香,不能烧纸钱,如今我连他们的牌位都没拜过。”

“你给我爹娘烧纸钱,是不是可怜我?”他说。

宋萝臉上浮现真切的茫然,拢了拢裙摆,不让它落到地面。她想收回手,才动了一下,被紧紧扣住了。

沈洵舟抬起头,方才语调里的委屈骤然消散,漆黑眸子里显出偏执的冷意,“快说。”

在他面前说谎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凝视着她的神情,丝毫的波动都会引起他的怀疑。

宋萝想了想,如实说:“不是。我以为猜中了大人心思,代您去做,覺得您会因此顺心。”

沈洵舟眼眸如冰,望着她,神色未明。

她弯起眼,语调轻快地扬起来,像在安抚炸毛的猫:“而且大人这算什么煞气缠身呀,若真要算,岂不是每个杀敌的将军都不能给自己亲人祭奠了?我覺得肯定是那住持诓您的。”

沈洵舟掀起唇:“你还真敢说。”

宋萝眨眨眼:“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反正这里只有大人和我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沈洵舟圈着她手腕的指尖蹭了蹭,随即松开了。她的手背抵在他腿上,隔着湿透的裙子传来滚烫的热,下方的肌肉绷紧。

“拿开。”

“哦。”宋萝收回手,见他仍一副阴郁模样,心中叹气: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看他这神情,怕是被记恨上了。

她只好又说道:“我做过女冠,我向菩萨请愿,如若真有什么减福运的事,就算在我身上好啦。”

沈洵舟用帕子擦拭脸颊上的水珠,闻言顿了顿,瞥向她。

宋萝仰着脑袋,屋檐下的雨溅起,有几颗落在她睫毛上,像是凝了泪。她凑过来:“大人别生气啦。”

那股香火味已散了,少女身上浅淡的香气飘过来,她在耳邊脆生生地喊:“大人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做了”“我没觉得大人可怜”“我是真心想让您开心”。

一连串叫下来,沈洵舟眉心跳了跳,那股恼意生生被她喊散了。手指抵住她额头,将她推远。

宋萝蹲着本来脚就有些麻,被他推了下,没站稳,向后仰去。她话说了一半,“我觉得陆大夫才可怜啊!”

沈洵舟也没想到轻轻一推她就倒了,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捞回来。宋萝結结实实扑到他怀里,脸埋进他胸前,“唔”了一声。

她嘴唇磕到他露出的锁骨,眼眶瞬时落下泪来。

沈洵舟猛地顫了颤,那温热像是渗进皮肤,蹿遍全身,烫得脊骨发麻。腹中的蛊虫有了反应,翻涌起浪潮。与她双唇相贴的位置,如火般烧了起来。

忍过这酥麻的快意,他回过神,才发觉落进上襟的滚烫

她在哭?

沈洵舟放松了手臂的力道,宋萝撑住他腰腹,慢吞吞抬起脑袋,栗色眼眸含着泪,下意识望向他。

他目光下移,她唇邊磕破了,流出丝丝血迹。

不就磕了一下,她哭什么?他盯着她破皮的下唇,这么容易就被咬破了

“你怎么蹲都蹲不稳。”沈洵舟扶住她胳膊,往上提了提,让她借力站稳。

宋萝悬空的脚踩在地面,仍有些发麻。这下不仅手腕疼,嘴唇也疼了,都拜眼前人所赐。

今天就该去外边找个空地烧纸钱!

“还不是大人先推我。”她小声反驳。

沈洵舟白皙的面颊泛上红晕,眉间不悦:“你离我太近了,吵得我耳朵疼。”

廊内吹来阵风,两人衣衫湿透,贴着皮肤,像是贴了块冰。宋萝搓了搓胳膊,见他整张脸犹如蜜桃,白中帶粉,嘴唇也红艳艳的,“大人,您脸好红,是发烧了吗?”

她心中震惊:淋雨不到半个时辰,他就着凉发热了?这也太娇气了。

沈洵舟手背贴了贴额头,另一只手覆上腹部,压了压凸出肚皮的蛊虫。他黑眸潋滟,流转间有种华丽的光彩,直勾勾看着她。

宋萝心跳快了些,愈发觉得他淋过雨,更像被水滋润过的娇花了。

“是有些发热。”他张开唇说道,“推我进屋换衣裳。”

屋内支起了窗,扑进阵阵凉意,风夹杂雨丝落入青年裸露的后背,他眼皮颤了颤,余光扫过屏风后的影子,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从那边传来。

宋萝在换衣裳。

她动作很快,换上干爽的衣物,身上都松快许多。

“大人,您换好没呀?”她卷起被雨淋湿的衣裳,隔着屏风,扬声问。

没有回应。

她已经习惯了。虽然沈洵舟每次在床上脱上衣换药不避着她,但洗澡换衣裳都不允许她看,腿上的药也是自己上的。

她不自觉地想:这奸相腿上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胎记?

民间还真有个传闻,说这沈相面容妖艳,狐媚惑主,大腿处有朵五瓣桃花,尤其意乱情迷之时,那花瓣张开,十分艳丽,香艳万分。

不会真有吧?

“裙子系不上,你过来。”

这声音如冰粒在耳边滚过,惊得她瞬间回神。

见她久久不动,沈洵舟不耐烦了:“快过来。”

宋萝绕过屏风,窗边的风吹起她额上碎发,头上双髻悠悠晃过来。沈洵舟坐在床上,捂住胸口,提着裙子,双色裙带交缠叠在膝上。

“缠住了,系不上。”他扬了扬下巴。

宋萝俯身拾起裙带,指尖灵活地挑动,几下就将缠住的地方拆开了。床帳被风带得飘动,紗一般的帳子鼓起,忽然将床柱上的勾子挣开,白紗倾落而下。

视线一暗。

她迟疑了下,犹豫先拉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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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还是先给他系裙子,抬起眼,沈洵舟望着她,日光隔纱滤进来,显得柔软而润亮。

他目光落在她的唇。

唇上的伤不再渗血,结了薄薄的血痂,说话时还是有些痛。宋萝决定闭上嘴,凑近迅速系好裙带,打了个漂亮的结。

拉开白纱帐子,光亮泄进来。她合掌拢住床帐重新挂上去,沈洵舟扯过被子盖住腰间,日光照耀下,脸颊泛起红。漆黑的眼睫下垂,在眼下覆起扇子似的阴影。

宋萝看了他半晌,确定这人是真发热了。

“等陆大夫回来,我让他给大人开个治风寒的方子。”她小心道。

沈洵舟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古怪,说了

一句:“你可怜的陆大夫什么时候回来?”

宋萝奇怪地瞅他:“什么可怜的陆大夫”她反应过来,顿觉无语,“他和我说下午晚些就回来,估计那时候雨也停了。”

下唇的伤被拉扯着传来痛意,她打算结束话题:“要不大人您先睡会?闷些汗,好退烧。”

见他默认,宋萝拉起被子给他盖上了。他浑身一抖,顺从地躺下,睁着黑润润的眼睛。她感觉像是给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盖白布,直挺挺的。

撤开的手指被勾住了。

沈洵舟的手伸出被子,勾住她一截小指,“等我睡着你再走。”

宋萝懂了,握着她的手才能睡。算上在沈府的那几天,她觉得他可能是染了什么毛病。

她在床边坐下,沈洵舟指尖发烫,贴入她指腹。他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宋萝忍了忍:他到底睡不睡!

思索片刻,她轻声道:“其实陆大夫真是个可怜人,您以后别给人家脸色看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步试探

黑色的坟头开出一支白花般的伞,绵密的细雨拂过发黄的伞面,泥土如沼泽陷进去,淹没半邊破旧的布鞋。

陸雲風久久凝望着这两座坟,原本放着墓碑的地方空了一片,不远处碎裂的木牌摊在水坑里,如浮萍飘飘摇摇。

他摸了摸被雨淋湿的臉颊,慢慢走过去,弯下身,捡起爹娘残碎的墓碑,上方的字迹已模糊不清。他又擦了擦眼睛,面无表情地算着。

这是第几次了?

怀抱着这堆冰凉回到爹娘墓前,他抽出三根香点燃,升起的烟气亲昵地萦绕身周,像是爹娘站在旁邊。

阿娘伸手抚了抚陸雲風的额发,白烟凝成的指尖落在他发尾,像是輕柔的安抚。

他语调艰涩:“爹,娘,债未还完,但我想走了,我想带玉儿一起走,去一个没人认識我的地方我撑不下去了,好累啊,娘,你帮我劝劝我爹,让我走好不好?”

呜咽混在雨中,逐渐消散。

雨變大了。

背后传来粘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陸雲風捏緊伞柄,尖端陷入掌心,整个手背都颤起来,转过身,大喊:“你们够了吧!都五年?”话音骤顿,他不解地眨了眨眼。

面前的青年一身墨黑圆领袍,翻出藏蓝色的领口,腰间黑色系带圈出清瘦腰身,柔軟的袍角被風吹得飘起,露出下方□□的长靴。

他踩进泥地里,停在陸雲风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微笑道:“可是陆仁堂的陆大夫?”

这人身形修长,撑着崭新的碧伞,白皙指骨捏着伞柄,眉间隐隐透出清贵。只是靠近,陆云风不自覺地绷起脊背。

陆云风谨慎地盯着他:“你找我做什么。”

青年扬声,透过雨滴穿过来:“我是来巡查的巡邊御史!我姓謝,你不必害怕,我来找你是问一件事。”

这御史走近两步,压低声线,问道:“你认不认識黄大土?”

这名字如惊雷乍響在耳邊,陆云风猛地抖了抖,直起的脊骨像被什么压弯了。他垂下头,顿了半晌,深吸几口气,说:“不认識。”

“哈!”謝灵台笑了两声,伞面晃出水线,溅落在陆云风臉上。他没什么诚意地道了歉,“哎呀,不好意思小兄弟。既然你认识他,那就随本官走一趟吧。”

“我不认识什么黄大土。”陆云风抬起脑袋,抹了抹臉上水珠。

他作势要走,被謝灵台挡住。青年面上的笑收了,眼瞳望过来,多了几分威慑:“那就和本官聊一聊,五年前那桩旧案?陆家五口人陆续惨死,而后这瘟疫蔓延到了整个县,死了数百人,这你总该没忘吧?”

陆云风僵直住身子:“没忘。”

*

黄大土从榻上惊醒,心仍扑通扑通跳。自柔軟的美人榻上起身,已有面容稚嫩的丫鬟端来一盏茶,恭恭敬敬地对他喊:“老爺。”

他自胸腔内长长吐出一口气,梦见陈年旧事,额前鬓角出了冷汗。丫鬟乖順地靠近,用帕子拂过,带起輕柔的香气,令人头晕目眩。角落里香炉升起长条的烟气,蜿蜿蜒蜒绕到房梁顶上。

被伺候着穿好衣裳,他仍旧未曾从梦里出来,仿若回到那时候又活了一次,眼前精致辉煌的宅邸泛着暖光,晚霞映在窗纸上,犹似梦境。

“五明呢?”黄大土站起来,被照得满面紅光,拽了拽上好绸缎制成的长袍,这柔順的触感贴身穿着,方覺此刻真实了些。

丫鬟恭順回道:“二少爺出门了,还未回来。”

黄大土臉上闪过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眉眼压下来,胡须浓黑,只看着她,逼得她双腿发抖,跪了下去,语调哆哆嗦嗦:“老爺”

“铛。”

茶盏重重磕向檀木桌面,撞出回声。

黄大土烦躁道:“行了!老子看见女人哭就烦,你滚出去,把吴管家叫进来。”

“是,老爷。”丫鬟站起身,腰仍弯着,低着头悄声退出去了。珠帘晃动,在地毯上照出圆润剔透的影子,布鞋踩上去,陷入短小的绒毛,寂静无声。

吴管家行了礼,脊背弯得低低的:“老爷,您叫我。”

“去找人把周五明叫回来,成天喝酒,哪有个状元的样。”

吴管家应声:“是。”

黄大土在内室踱步转了两圈,霞光透过窗落在他有几根花白的发上,泛起银针似的芒。

他叹了口气,一半脸颊隐入帘子的阴影中,沐在光的那半边脸显现如沟壑般的皱纹:“再找个法师过来祈福。”

“是,老爷。还有别的吩咐嗎?”

今日清明,下了大半天的雨,屋外凉爽吹起风,屋内闷得管家额前冒出层汗。

黄大土想了想,问:“那位大人呢?”

“今日在亭子里品茶赏雨,折腾了一日,前些时候回房歇息,看见晚霞又出来了,正在院子里作画。”吴管家瞥了自家老爷的脸色,“说是画晚霞,还找了几个貌美的丫鬟陪在那。”

黄大土忍俊不禁,嘴上胡须抖动:“他这个状元怕也是和咱五明一样,不过五明可是不近女色,真是愁人呐。”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支起窗,风灌了进来,吹得珠帘不断撞響,折出数粒彩芒。院内花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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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娇花被雨摧残过,此时在照耀下颤巍巍直起了身,花瓣托着巨大的水珠,承受不住,滑落了。

雨珠落进宋蘿伸出的掌心,順着掌纹洇开,留下湿痕。她手腕处的淤青未散,像是被鬼攥过,显出不详的暗色。

她心想:可不就是鬼么!阴晴不定的恶鬼!

她收回手掌,捧起怀里的医书,手肘撑住膝盖,仰起脑袋,双髻晃啊晃,从回廊那边穿过的风撩起一页书角。

“吱呀。”

前面的房门被輕悄悄地打开了。

探出纤柔的半个身子,墨黑的长发垂落腰间,是个女子。宋蘿身影掩在廊柱后,女子左右望了望,只迟疑片刻,迈步往前跑,下方纱裙散开,晃动着,犹如波浪,直直奔向院内的后门。

宋蘿扣住医书站起身,挪开短凳,发出輕微的“哐啷”声。

这声響并未止住女子动作,她没回头望一眼。

地面浅坑蓄了雨水,明亮如镜,映出黑乎乎的影子,风一般掠过,带起涟漪。

落漆的木门横起一根方木,被闩上了。

秦浓玉心跳急促,长发粘在出汗的脸颊上,她顾不得扒开,满脑子都是“逃走”,耳边响起阵阵宛如针刺的嗡鸣。

她已经很久没睡好覺了。

陆云风一到晚上就来折腾她,任她哭闹打骂,最后累得她小口喘气,手掌都扇疼了,他也不放手。

到床榻上更是變着法地折磨,小腿处仿佛还残留着滚烫的触感,她不自覺地发起抖来,眼眶一酸,竟想落泪。

他就是个大混蛋!

秦浓玉咬牙,伸手摸向门闩,稳住指尖,将它抽出来。木头摩擦发出“嘶嘶”声,像划在她的心上,令她心惊肉跳。

门闩落下,门被她拉开一条缝。

洒落的霞光随风涌入,映得她眉间紅痣熠熠生辉。

她心中一喜,用力拉开这

条门缝,终于到可以钻出去时,一只素白的手从身后探过来,按住了门。

秦浓玉怔了怔,纤细的手腕间有圈淤痕,像是被蛇尾缠緊,磨蹭,留下暗紅的色泽,与周围白皙的肌肤相衬,生出几分诡异的艳。她一时难以移开目光,同样莹白的手指抵住木门,慢慢推了回去。

背后的呼吸又轻又缓,浅淡的甜香飘过来。

秦浓玉余光看见一片碧绿色的裙摆。是那两位外乡人。

她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就到了自己背后的?她要拦我出去嗎?秦浓玉心想着,慢慢转回脑袋。

少女顶着张明媚面孔,撑在她头顶上方,落下的影子将她覆住了。

秦浓玉惶惶不安起来,说:“我过来找陆大夫买药,不小心走进院子里了,我这就从前门出去。”

宋蘿没拆穿她的谎言,退开半步,手掌从门上松开了。见她迅速背过身开门,幽幽甩下两个字:“五两。”

秦浓玉动作顿住。

宋萝盯着她如瀑的长发,回想了下沈洵舟威胁人的语气,阴恻恻地说:“你前脚敢逃出去,我后脚就去周府告状,你猜猜是你跑的快,还是他们追的快?”

秦浓玉仿若脱力地倚着门滑下来,半晌,掩面痛哭:“呜为什么都不放过我,为什么都不放我走呜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我好不容易挣脱了绳索,从周府跑出来,又被关进了这里,我只是想走,为什么都不放我走”

之前晚上的哭声隔了面墙,此时直直传入耳中,更加凄怨哀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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