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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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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村乡老又吩咐儿子刘屠,从家中取来绢帛,作为临别赠礼。

仿佛如此,方才的事情便能一笔勾销。

她不再是一个祸害,而是得到贵人青睐的有福之人。

对于这种转变,张静娴显得很沉默,身份与阶级带来的鸿沟再度赤裸裸地在她的面前展现出来,而她什么都不想说。

在乡老等人看来,她走了运道,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谢蕴的一句话,就也变成了他们眼中的“贵人”。

但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张静娴最清楚,公乘越、獬乃至之后遇到的人从来不认为她“尊贵”。

她卑贱如昔,永远改变不了。

谢蕴亲自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凄然,冷漠俊极的脸上露出几分温和,和之前阴翳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阿娴既为我手下宾客,我便给阿娴一个时辰的时间,勿要延误路程。”

从张双虎等人的角度,他的目光也是柔和的。

但张静娴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却有些看不清,头脑发胀,他给她的感觉再度发生了变化。

难以捉摸,难以猜透。

她维持镇定,轻声缓语地问,“一个时辰是不是太短了些?郎君不如明日再启程?”

时光倒转,如今不想他快些离开的人变成了张静娴。

“如果这是阿娴的请求,”闻言,谢蕴的唇角勾出一点意味盎然的弧度,等她面上带出一分期待,话锋陡转,冷冷道,“不可!”

“因为阿娴你的缘故,此次去而折返,已经浪费了不少时日。一个时辰后,启程出发。”

被他拿捏在手心的人,现在失去了向他提要求的资格。

被无情拒绝,张静娴身体一滞,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坦然接受了事实。

尽管,她去山中寻王不留行的源头在他身上。但抱怨与控诉又有什么用呢?没人会听的。

她转身去了屋中收拾行装,张双虎知道她心中难过,未曾上前,而是向谢蕴开口。

“贵人能否与我留一个地址,闲暇之时,我可去看望阿娴。”

张双虎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等到时机成熟,村人们淡忘了圣药的事,他会赶过去再把外甥女接回来。

虽然相信谢使君的品行,但他觉得外甥女终究是女子,又未成婚,并不适合在谢使君的府上待太长时间。

谢蕴看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命獬拿出了一份手令,“此乃我亲手所书,带着它,出入任一郡县畅通无阻。”

獬将手令递给张双虎,他稍稍放心。

阿娴箭术是他亲手所教,无论在何处都能保命。再有谢使君的亲口承诺,他相信即便又一个四年,阿娴也会活的很好。

她不是娇弱无用之人,是他张双虎养大的一头小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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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士尽可安心,张娘子是我们使君的救命恩人,到了长陵,所有人都会把她当做座上宾对待。不过壮士也得知道,世事无常,若是出现了意外或是张娘子她自己犯了错误,那就不能怪罪我等了。”

这时,一直看热闹的公乘越也开了口,没办法,身为谋士,他总要为自家使君筹划,做一做恶人。

提前将利害关系讲清楚,日后便是发生了出乎意料的情况,张娘子和她的家人也得认命。

公乘越话中暗含的威胁,让张双虎皱了皱眉,他还要再说,被身边的郑复所阻。

“阿虎,世家的规矩向来这样,不是针对阿娴一人。”

“这位壮士所言正是。”

公乘越笑吟吟地说完,转头去看他的好友,却发现谢使君压根未听他说话,只沉沉注视着院中的一株桃树。

桃树结的桃子早就被摘的干干净净,树上值得谢蕴关心的,哦,对了,还有一只黄鹂鸟。

这只小鸟每日啾啾叫几声,很通灵性。公乘越还怪喜欢的,喂过它几次虫子-

进到屋中,张静娴找到了被磨成药粉的王不留行,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

若她当初对他腿上的伤视而不见,只等着獬他们找过来,今日便不会被村人所围困,也不会受他所逼。

他去而折返定是知道她会遇到今日的局面,以此要挟她。

归根结底,怪她一时心软!

但张静娴不可能真的和他离开,她还想多活几年。

她抿了抿唇,又来回呼吸了几次,压下了眼中的酸意。不要慌张,天无绝人之路,中途她仍可以找机会脱离他的掌控。

呆呆站了一会儿,张静娴把药粉装在一个箩筐里面,又将从谢蕴那里得到的金子分开,绕到后院。

守在后院的人是义羽,他主动问她要去何处。

“离去之前,我想同家人和我的朋友辞别。”

“不如我和张娘子一起?”义羽的模样像是怕她中途跑掉。

张静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还是答应下来。

义羽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一直跟到了秦婶儿家外面。

作为唯一相近的邻居,一些事情张静娴只能拜托他们。

比如,每隔几日打扫房屋和院子,除一除杂草。

“我家中的粟麦交过丁税田税和一斛罚粮,余下还有一半,秦婶儿和二伯便收下吧。”张静娴语气诚恳,她不希望自己再次回来时,看到的是荒废破败的房屋。

“这怎么行?都是些小事,随手就做了,不能要阿娴你的粟麦。”刘二伯是个老实人,拘谨地搓了搓手,不愿收那一半粟麦。

“阿娴,别听他的,你只管放心去,麦子我要了。”秦婶儿反应快一些,当即应下。

人与人之间就需要有来有往,她不收下麦子阿娴心里才不踏实呢。

张静娴冲他们笑了笑,摆手往外走,下一个她要去的地方是舅父家中。之所以背着舅父,是因为她知道有些东西舅父一定不会收。

义羽同样守在院外,舅母看到她,反应很平静。

她像是分毫不意外张静娴会同贵人一起离开,淡淡说,“走了好,我活到今日从未听闻年过二十未曾成婚的女娘。”

百年来战事频繁,人口锐减,为了增丁,官府上下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只是一斛罚粮,再往后说不得便是强制婚配,甚至降罪处罚。

张静娴低低嗯了一声,把装着药粉和金子的箩筐交给舅母,然后向她行了一个跪礼。

“这是我欠舅母的。”

刘屏娘扭过了脸,眼眶有些湿润,许久她只说了一句话。

“阿娴,活着回来。”

……

知道她要走,春儿和夏儿哭的稀里哗啦,表弟张入林也用手背抹起了眼泪,一声声地喊着大姐姐。

哭声传到义羽的耳中,他竟生出几分不忍。张娘子其实挺可怜的,奈何她狠狠得罪了使君。

从舅父家出来,张静娴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

义羽看在眼底,表情有些不自在。

“张娘子莫要伤心,成为使君的宾客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只要你不惹怒使君,富贵利禄都不会少。”

“郎君他……我根本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惹怒了他。”

张静娴往回走,情绪低落。

闻言,义羽没有回答,当然他也回答不了。使君性情喜怒不定,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对张娘子究竟是何种想法。

初始自是看重在意的,亲自为她布置房间,为她购买衣饰,为她留在这么个偏僻的小山村。

但斩断张娘子的退路,将张娘子逼到不得不背井离乡,也是使君所为。

狠而利落的手段令万事以使君为重的獬都对张娘子产生了一分同情。

重新回到后院,义羽仍未开口,待张静娴默默拿木勺给种下的菜浇水,身形萧瑟如落叶,他错了错眼,说,“一切遵循使君之意。”

这是一句警告也是一句提醒。

很快,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张静娴的行装大半是张双虎帮她收拾的,一如四年前送长子离家那般,在外的方方面面他都对着外甥女交代了一遍。

对人大方不要吝啬,但也不能吃亏。该软的软,该硬的硬。不能委屈自己,但也不能太过嚣张。

张静娴从未觉得舅父如此絮叨,可其实这些话她记得,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中。前世,舅父说过了同样的话,微小的不同在于这次舅父令她勤练箭术,而上一次没有。

“阿娴,你的立身之本是你自己,是你手中的弓箭。”

“嗯,舅父,我记得了。”

这一声后,张双虎沉默下来,他亲眼看着外甥女跟在谢使君的身后坐上马车,久久未动。

“行了,阿虎,莫要伤怀,总有这么一天。你自己从前说过,阿娴无父无母,适合当作男儿来养。”郑复安慰他,长大的孩子哪有不离开巢穴到外闯荡一番的。

“可是,复,阿娴最喜欢的是山里,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张双虎抹了一把脸,喃喃道-

马车很宽敞,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暂时无法骑马的谢使君和一个根本不会骑马的农女。

张静娴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车厢内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无论她是屏住呼吸还是朝窗外看去,都能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气被一寸寸地挤压。当整个车厢内全是他身上的气息,她也就因此凸显出来。

濒临窒息的体验让张静娴忍不住轻轻喘了一口气,她悄悄挪动身体,去向车门外的车辕。

驾车的人是獬,她宁肯与獬坐在车外。

山路崎岖不平,但可能是因为马车足够大的原因,速度很稳。不多时,张静娴的手指便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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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车门,只要略微一使力,她就能从车厢内钻出来。

谢蕴盯着她的身影,在她即将推开车门的前一刻,伸手拽住了她肩后的发带。

头发散开的瞬间,因为推力张静娴向后倒在了草编的席子上,她下意识地撑手起来,结果背后的男人朝她俯下了身,将她困在草席与他之间。

“和我身处一室,阿娴觉得很不舒服?”谢蕴低头盯着她,眼珠瘆人。

“没有,我只是觉得身为宾客,与郎君同处一间车厢不大合适。”张静娴不看他,尽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

“到门外车辕坐着,更合规矩。”

闻言,谢蕴颇为讽刺地笑了起来,笑声轻慢,“规矩?阿娴学过这两个字吗?若你真的知礼,就不会恬不知耻地扒开一个陌生男子的衣袍。”

他指,那天为他上药的事。

“二伯不在,舅父因为舅母也无法过来,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郎君你臭掉。”

她的解释很合理,可面前近在迟尺的男人恍若听不到似的,反咬一口指责她,“全是你的错,再是狡辩也无用。”

张静娴万万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定自己的罪,她张了张唇,最后只得说,换做其他人,她也会这么做。

话未说完,几根手指掐住了她的下颌,他面无表情地又向她凑近一些。

终于到了她躲无可躲的这一天,谢蕴深嗅了一口气,蓬勃的怒意与心头的快意交织,他的眼珠越来越暗。

浓如一团墨,再靠近一些,也能将她染黑。

张静娴心脏跳的厉害,不对劲,很不对劲,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就算自己不知不觉间惹怒了他,他对她也不该有……恨。

她强忍着心悸,决定试探他一下。

“今天的事,我还没谢过郎君。郎君以宾客为由带我脱离困境……”

“阿娴又在装了啊,你明明就不想谢我。”谢蕴亲昵地点了点她鼻尖的小痣,目光冰冷,“还有,阿娴也不必谢我,我能提前得知阿娴受困,是因为这个局就是我设的。”

他堂而皇之地将真相说了出来,惊得身下的女子冒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我不明白。”

张静娴的声音有微不可察的颤抖,她只是不想和他离开,他何至于接二连三地害她!

“因为我凉薄,因为我狠毒,因为我只想看着阿娴你哭。”

谢蕴慢慢开口说道。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逃。

凉薄,狠毒,十分熟悉的字眼。

再加上小猴子反常的叫声,被他砸成碎木的辇车,一个想法隐隐约约地在张静娴的脑中浮现。

他听到了她说的话。

“原来,郎君听到了我在公乘先生面前说的那些话,设局害我只是为了报复。”想明白后,张静娴的声音反而不再颤抖。

背后言人固然是她不对,但她说的话又有哪一个字是错的。

他欺骗她是真的,用手段迫她低头也是真的。

“报复?阿娴不要误会,几句话而已说便说了,我怎会因此报复我的救命恩人。”谢蕴垂头看着她的脸,含笑说他只是想让她见识一番真正狠毒的手段。

之前的根本不算什么。

“现在,我见识到了。”听着他的笑声,张静娴的心里竟很平静。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本就是一条会反咬人一口的毒蛇。

“我为郎君寻来了王不留行,郎君却利用它让我在西山村没了容身之地,又险些让舅父向我下跪,当众揭开我四年前的伤疤。”

“今时今日令我终生难忘。”

她轻声说完一番话,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结果,下一瞬,谢蕴倾身而至,毫不留情地咬她的鼻尖,力道大的似乎要将那颗小痣咬下来吞进身体里面。

张静娴感受到了切实的疼痛,眼睛仍紧紧闭着,乌黑的长发铺在素色的草席上,脸色有些苍白,一副疲惫却又……勾人的模样。

顶上传来一声冷笑,毒蛇的獠牙似是厌倦了一个地方,松开她的鼻尖,对着另一处咬下。

眼皮上骤然感觉到的湿润让张静娴心脏瑟缩,睫毛不停地颤,但她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到湿润的感觉移到了眼尾,她忍着惊惧方问出了声。

“郎君,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要报复她,想要看她哭,他已经做到了。

谢蕴的薄唇停顿在她的眼尾,然后重重地舔舐,似是在寻找她哭出来的眼泪。

可惜,他费尽力气只尝到了一点甜味。

甜的发腻。

谢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松开她,语气平淡,“我也想问阿娴想做什么,用了数不尽的心思勾引我,却又说永远不会,不、可、能、喜欢!”

“可现在,阿娴明明很喜欢。”他的指腹捻在她的眼尾。

否则,这里的味道怎么是甜的,而不是苦的,涩的。

张静娴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坐起身,对着他摇头,“不,郎君,我不喜欢你,也没有勾引你。我在公乘先生面前说的全是我的真心话。”

“郎君,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现在证明。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受了伤,被我遇见,我也会背他归家,为他上药。若他能予我回报保我表兄和村人平安,我也同样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直到伤势痊愈。”

她告诉他这不是喜欢,其他人也可以是他。

谢蕴的目光变为阴鸷。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呢?郎君你或许不大明白。他痛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流泪;他开心的时候,我会跟着笑;他无论做什么,我的目光都会跟随在他的身上。”

“我的喜欢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如果他也喜欢我,我便会向他求婚,猎来一只羽毛最漂亮飞起最优美的大雁送给他。”

这个农女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耐心地同他解释真正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而这些全是眼前的他没有体会过的。

她没有为他哭过,也没有为他真心笑过,没有说过喜欢,更没有猎来大雁向他求婚。

所以,她得出结论。

“郎君,你误会了。”

张静娴明知道这句话一定会惹怒他,但她还是颇为痛快地说了出来。

以一种稀松平常的口吻,告诉他,只是一场误会。

四目相望,谢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轻轻抚摸她垂在肩膀后面的长发,手背的青筋一条条暴起。

“误会不误会不是阿娴说了算。”

她的天真怎么还没有改过来,从头到尾,有资格说出误会二字的人只有他一个。

“早和阿娴说过,多读书。”

谢蕴的语气轻柔,读书多了才能改掉她天真的性子,才能让她知道不要轻易招惹人,有些人她招惹不起。

“我……”张静娴觉得他在强词夺理,喜欢一个人与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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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没有一丝关系。

“嘘,不要说话,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一个字。”

谢蕴漆黑的眼珠盯着她,宛若山间野兽冰冷地打量自己爪子下面的猎物。但凡猎物有一丁点儿的挣扎,面临的就会是被咬断脖子的命运。

张静娴知道他彻底被激怒了,僵着身体静坐,嘴巴紧紧地闭着。

虽然她的直觉笃定,他不会杀她。

猎物终于乖顺,谢蕴的眼珠子动了动,凑近亲了亲她的唇角,接着拿起那根被他拽开的发带,帮她将长发束起。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他的动作却不见一分生疏。

仿佛已经做过了很多遍-

马车大概行驶了两个时辰后,停在了一处水潭边。

原因是谢使君要用午食。

与底层的庶民不同,诸如公乘越等世家郎君每日都要食三餐,不仅如此,种类还必须得丰富。

就算出门在外,膳食上也不会马虎。

几名部曲熟练地搭灶起火,又有几人牵着马啃食青草,公乘越摇着羽扇,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马车,眸中兴致盎然。

不知道在经历了谢使君的怒火后,那个农女现在是死还是活?

想了想,他到底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迈步走了过去。

很遗憾,公乘越距离马车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车门蓦地被从内推开,车厢中的两人一览无余。

他们一左一右地坐着,窗边女子的手中还拿了一本书,很认真的模样。

“张娘子这是在认字?”公乘越笑眯眯地询问,忽略了一旁谢使君的存在。

即便,从门开的那一刻,他便立即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嗯,作郎君的宾客怎能不识字,舅父让我好生为郎君效命。”张静娴很自然地读了一个字,想了想,从马车上跳下来,询问公乘越她读的这个字是何意。

公乘越看向她手中的书,笑道,“原是屈子之作离骚,张娘子指的是个生僻字,意为兰草。”

“哦,哦,原来意思这么简单。”闻言,张静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着书走到了一处。

她去的地方恰好生长着一株兰花。

“张娘子此人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对着兰花识字。”公乘越悠然旁观,开口说了一句话。

“和你有关系吗?”谢蕴看向身边的谋士,冷冷地说,“公乘越,她竟没有怀疑你。”

换作旁人,大概率以为那些话是被公乘越透露给了他,偏她没有。

他们只是见过三次面吧,加起来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她凭什么如此信任他。

听此,公乘越微有怔然,冥冥之中他确实有一种感觉。张娘子好似早已识得他,并知晓他的部分为人处事。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能对着自己的好友谢使君说。

“七郎,她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公乘越淡淡说道,他看不出这个农女的身上有特别之处,招揽为门下宾客也就罢了。

然而有一点是忌讳。

“不要让她太过牵动你的心思。”

闻言,谢蕴轻笑,笑意古怪而阴冷。

“一时而已,我要让她彻底后悔说出那些话。”等到她后悔的时候,等到她忍不住乞求他的喜爱的时候,他的目光将永远从她的身上移开。

这才是谢蕴的报复。

公乘越皱眉,虽然那些话听起来确实恼火,但是,“她终究是七郎你的救命恩人。”

“你也知道她是我的,不是你的。”谢蕴轻飘飘地回他,目光晦暗不明。

公乘越喉咙一鲠,捏紧了羽扇,这厮,他们说的话是同一个意思吗?-

张静娴蹲在地上,表面上是对着一株兰草认字,实际上,她的眼睛睁地大大的,悄悄留意着四周的环境。

这处水潭所在的位置她识得,往北去不远就是一处山谷,山谷再往北是成片的密林,密林连接山峰,接天蔽日,人进去很容易迷失方向。

如果她能去到山谷,趁机逃入密林,便是谢蕴手下人多,也不一定能立即找到她。

而她对山中的熟悉远超他们,凭借身上带着的弓箭藤条药粉,独自生存几个日夜不成问题。

谢蕴找不到她,未必愿意浪费时间再次折返西山村。自己惹怒了他,他已经报复回来了,穷追不舍不符合他上辈子的行事作风,大概率他就此带着人回他的长陵郡。

默默将利害关系想清楚,张静娴合上书册,往水潭走去。

“娘子可是要洗漱?或是口渴了?”义羽注意到她的举动,走上前。

“水潭中有鱼,我想抓来给郎君吃。”张静娴的态度很坦然,既然选择作谢蕴门下的宾客,自然得时刻讨好他。

抓鱼,以前她也做过。

听了她的解释,义羽点了点头,“我和张娘子一起。”

张静娴欣然应允,从身上的布袋里面拿出一支木箭分给他,嘴里说着她抓鱼的经验,“我们先找到水浅的地方,到时对准水里的鱼扎下去。水若是太深,鱼会逃走。”

义羽伸手去接她手中的箭,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箭身,獬突然出现,叫走了他。

“羽,郎君有事寻你。”

“是。”

义羽朝张静娴抱歉地笑了一下,转身即走。

“那我一人去抓鱼。”她低声说道,手中拿着一支木箭靠近水潭。

第一次选择的位置在众人抬眼便能看到的地方,有些深,她身上弄了许多水也没抓上来一条鱼。

无奈,张静娴大声叹了一口气,又寻了一个位置,这次运气还不错,抓上来一条小鱼。

可一条鱼怎么够这许多人吃呢?

她换了第三个位置,这次的位置距离众人有点远,她埋头一直走,没有声音拦她。

向北走到水潭的另一侧,望见前方的山谷,张静娴的心脏砰砰跳动了起来,只要走入山谷,跑进密林,她就自由了!

少女的眼睛很亮,像是黑色的玄晶石,熠熠生辉。

终于,她跑了起来,长发夹杂着一点青色飘飞,宛若山中的精灵,美丽极了。

茂密的树林似乎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将重新回归山林的怀抱。

高昂的喵喵叫声骤然响起,混合着黄鹂鸟清脆悦耳的啼叫声,张静娴的身体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按住,她僵硬地回头,看到了被关在笼子里面的小狸和黄莺。

红色的小狐狸亦未能逃脱,一双兽瞳静静地望着她。

“阿娴,不来见见自己的朋友?我记得你尚未和它们辞别。”谢蕴的长指轻一下重一下地敲在笼子上,像是某种催命的旋律。

他笑着欣赏她此时不敢置信到惊惶的反应,五官锋利而冷酷,“幸亏早早将它们抓在了笼子里,真是差一点就让阿娴你跑了。”

张静娴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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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说话了,双目失神,他竟然为了钳制她,做到了如此地步。

“……放了它们。”她艰难地发出声音,迈动腿一步一步朝谢蕴走了过去,“你生病的时候,它们为你带来了一只山鸡,甚至王不留行也是红狐寻到的,难道郎君忘了吗?”

“我当然记得,”谢蕴盯着她失去了血色的脸,低声喟叹,“所以,除了阿娴,我也要把它们带回长陵。”

“回报它们的恩情。”

“不……它们属于山林,去到了全是人的世界会活不下去的!”张静娴的语气中出现了愤怒,以及一丝怨恨。

平静的假面被打碎,她如他所愿地感受到了难言的疼痛。

脸色惨白,心口窒息。

“阿娴说得对。因而我方才告诉它们,若是你没有逃,我便放了它们。可若是你逃了,就让它们与阿娴作伴。”谢蕴高大的身影慢慢将她整个人覆盖,垂眸定定望着她,轻声问她,“所以,你为什么要逃呢?”

只有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没有逃,没有……山谷中有野果,有辛菜,我只是去采一些回来。”张静娴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小声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解释。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她现在不可能跟他硬碰硬,只能软着来。

她的朋友在他的手中。

“我记得郎君喜辛,是也不是?”

谢蕴没说话。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凝滞,连爱喵喵叫的小狸都敏锐地趴伏下了毛茸茸的身子,与红狐挨在一起。

“我愿意和郎君去长陵郡,不会再中途离开。”

他眉心微动,漠然不答。

“我说出那些话,有几分是因为我心中害怕。”

“害怕什么?”谢蕴冷冷问道,没有给她可以含糊其辞地可能。

视线钉在她的脸上,沉如实质。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太有意思了。

她最好,不要骗他。

谢蕴垂下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对她的耐心是有限的。

被关在笼子里面的一鸟一猫一狐也都在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张静娴被困在一片阴影中,四面八方都是属于他的气息,她因为呼吸困难而急急喘了几口气,才道,“郎君,我只是想要平静地生活。”

“可你让我感到害怕了。”

这句含着微弱哭腔的话一出口,谢蕴的瞳孔缩了缩,一只手轻轻抬起又放下。

“你怕我?可我并未对你做什么。”

谢蕴的嗓音恢复了一点温度,他真心觉得一开始的欺骗无伤大雅,她生气两天就该原谅他的。

而之后利用人性推她到风口浪尖也只是想带她离开牢笼,去更广阔的世界。让她被求着捧着,怎么能叫狠毒呢?

透露出王不留行的存在,又弃她而去,让她被村人围攻,才是真正的算计。

“因为我们的世界是不同的,郎君随手丢下的一粒沙土,压到我的头上便是一座巨大的山峰。”张静娴又喘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挺直身体,“我不想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所以必须离郎君远一些。”

拒绝他,和公乘越说那些话,全是为了和他划清界限。

“公乘先生那日喊我小夫人,我害怕的厉害,只能用更决绝的话语同他解释,我与郎君之间毫无可能。”

想要活命是一个人的本能,她因为畏惧,从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谢蕴盯着她僵硬的反应看了半晌,抬起手为她拭去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他毫不犹豫地吮去,清甜的味道让他的心情好上了那么一分。

被践踏的怒意稍减,他温声对着一个农女说,“我允许我们之间存在可能,阿娴,你不必怕。”

张静娴僵着身体,没有应他。

明知前方是歧路,她为什么要踏进去?做不到的事情,当然不能给出承诺。

所以,她只是解释,用以减轻他的怒火。

可谢蕴似乎是觉得她被吓到了才未能及时做出回应,高大的身影又靠近一些,将她抱在怀中,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

每拍一下,张静娴的呼吸就困难一分。

“现在,可以放了小狸它们吗?”她艰难地开口,眼睛只能看到他衣袍上的暗色花纹。

“我想吃阿娴抓的鱼,亲手摘的野果和辛菜。”她的请求谢蕴恍若未闻,含笑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一滴泪,一声害怕虽然有些用处,但距离让他忘记当日她说的那句永远不可能还很遥远。

“好,我给郎君抓鱼,采野果和辛菜。身为郎君的宾客,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张静娴的语气很诚恳,一等谢蕴松开她,就迫不及待地垂下头,弯下腰。

他们现在就在一处山谷,辛菜很容易找,若是不在意味道的话,野果也随处可见。

不一会儿,她便采了一大堆。

只抓鱼麻烦了一些,耗费了不少时间。

公乘越已经吃过了午食,鱼也才抓上来两条,所幸个头还可以,证明了张静娴这个宾客并非是吃白饭的无用之人。

鱼处理好炖汤,放上辛菜,真正能享用之时已至下午申时。

但谢使君一言不发,谁又能说什么。

公乘越摇着羽扇,往关在笼子里面的黄鹂鸟面前放了一只虫子,然而小鸟拍了拍翅膀,将虫子丢了出来。

“气性大骨头硬,可是要吃苦的。”年轻的谋士当即便笑了,将虫子重新放回去后,说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

“郎君,请用膳食。”张静娴知道公乘越在提醒她,顿了顿,主动将盛出的鱼汤放在了谢蕴的手边。

她又不傻,自然明白能屈能伸的道理。

“嗯。”谢蕴冷冷瞥了公乘越一眼,拿起了汤勺。

熟悉的味道入口,他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命对面的女子与他同用午食。

张静娴看了看自己亲手做的鱼汤,以及部曲们烹制的烤肉麦饼等吃食,默默选择了后者,然后顺手将两大块烤肉放进笼子里面。

香气四溢的烤肉在前,加上是自己的人类朋友给的,早就饿了的玄猫伸了个懒腰,立刻扑上前去,大口撕咬。

红狐则是咬着烤肉到笼子的角落,背对着人类吃了起来。

眼见一猫一狐都在进食,黄莺犹犹豫豫地把公乘越给的虫子扒拉了过去,吃完了冲着他啼叫一声。

人类,再来一只!

见状,公乘越的羽扇也不摇了,低声叹了一句,“真有意思啊。”

不止这个农女,就连她“养”的一鸟一猫一狐都令他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不哭不闹,不折腾,更不委屈自己,瞅准机会就跑,知道跑不掉了就该吃吃该喝喝,变脸比这山中的天气都快。

太有意思了-

用过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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