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今日一过,还剩三日。明日一过,还剩两日。再过一日,就只剩一日。”她轻念着在心中算了无数遍的时间,“阿姐……”,没让沈逸成功打断她,“只是进宫而已,指不定到时候有机会,你阿姐也能亲手摸一摸凤釵。”
那是她从猜到消息之后就开始计算的时间,那麽多人为她奔走,她也明白人事已尽。“不准驳我,让你阿姐多想一想。”
沈逸应着声,替她继续撑着伞,任由一侧肩膀接着滴落的水珠,编成无形的网逼他克制,听沈婠把话说完。
“最多等到明年,等你加冠的时候,陛下也该放我出来省亲。”她想到盛典的样子,又实在想不到站在自己旁边的阿弟马上就要及冠了,“还不知道你会选什麽字呢,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嘆息传染其他人,笑得甚至比以往更开怀一点,遥想着那时的场景,“可不能在大典上出笑话,阿姐到时候会一直盯着你的。”
“以后再有人叫小侯爷,那才是名正言顺。”他们已经穿过了庭院,继续往前走着。
“多笑一笑,阿姐还等着你骑马送我呢,这几天刚好试试新衣,听说是阿娘订了许久的江南织锦,前几日才刚到送到府中。”沈婠打开了房门,瞧见沈逸半边湿透的身子,真切地笑出。
“今日就再见吧,阿姐不扰你睡觉了,记得明日换件衣裳。要是被阿娘看见了,怕不是又要挨训了。”
沈逸见她关好了房门,才拿正了伞,站得稍远一些,望着这扇门。他能听懂沈婠话中的意思,这几日也将顺着他的阿姐,将那些伤怀抛到身后去。
然后所有人都将在这些时日,祝贺他的阿姐,能走一遍宫中的长阶,按照她的心意,伸手去摸一摸纯金打的凤釵,碰一碰璧玉刻成的玺。
仿佛之前所有的不愿,那几天绝食的日子只是笑谈,上不得台面。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愿意与不愿意,都不再能从他们口中由自己说出来。只有圣恩浩荡,门楣生辉,完成这一次盛大的嫁礼。
第四日,沈逸依旧没有睡安稳,又不肯再喝酒,只是站在自己的窗边,望着停下的雨,也望着沈婠房中未曾熄灭的油灯,摇曳着,风一吹就几乎要折断了。
第三日,沈骞请了几位同僚来府中议事,霍氏和沈婠在不断挑着新衣——都是给沈婠挑的。那位一道圣旨颁下,真正落到沈婠自己手裏的无非是些簪环,剩下就只有一个不高不低的名分。
沈逸愿意陪着两位女眷挑挑拣拣,瞧着她们有意挑些顏色艳丽的,专门在一旁看着,夸着沈婠。
沈婠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无论沈逸和霍氏说什麽,都一一应下。
第二日,沈逸还是没能睡太久,从噩梦中被惊醒。睁开眼的时候只感受到自己除了一身冷汗,转眼就忘了这晚自己梦到什麽。
沈婠换上了大红的新衣,涂上新进的胭脂。坐在桌前,说是家宴,也不过他们四人围坐在桌前。桌上的饭菜没被夹上几筷,每个人杯中的酒却都添满了。
那是霍氏从很久之前就埋在树下的酒,如今去不了沈婠的喜宴,便在今夜开了坛。
沈逸瞧着阿姐一杯接一杯喝着从未敢多碰的酒,自己也端起酒盏说着些不着调的祝愿话,这酒并不绵软,反倒入喉即烈,呛得人直难受。
他们却没有人停下,直到喝完这两坛酒,才从庭中散去。
沈婠由侍女扶过,慢慢回到闺房中。沈逸手中还拿着酒杯,想要仰头喝完的时候,才发现杯中已经没有酒了。
第一日,也是最后一日。沈婠穿着那身红衣,笑顏绽得极艳,青丝簪花,再回头望了一眼侯府就坐进车轿中。
沈逸也换了一身相衬的旧衣,配着身下枣红色的马,缀在车轿后面跟着,跟着。
直到那顶车轿慢悠悠地走进宫中,才不得不勒住缰绳,将马死死控在原地。
掌心被缰绳勒出血痕,马感受着逐渐收紧的绳索,终是没忍住扬蹄长嘶一声。
他转身纵马往外奔去,走得极快,怕沈婠再听到这声嘶鸣,一声说尽他们的嘶鸣。
沈逸俯下身子贴近着马背,如今没有人再拦他了。他如愿跑到郊外去,风吹过正红的衣摆,成簇的菊花开满了城郊。
他莫名想起那日宴时,那句话来,他想啊,自己有些小看那位薛从之。
沈逸从未如此希望过,薛从之的那句猜测能即刻成真,所念皆福,寻欢亦避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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