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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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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锚点鏈接全部完成——”

“请复述准则!”

“请复述准则!”

“请复述准则!”

李融才发觉自己的分神,重新集中注意力复述精神烙印一样的被念诵万遍的准则,忍过粒子坍缩重塑的痛苦,被苦痛压缩至狰狞嘶哑的嗓音逐字背诵。

“观察者唯一准则,尊重时间,逃离悖论。”

于是记忆被时空湮灭,躺在病床上的身影失去被铭记的面容,连带此间的一切,再不复存。[1]

“爹,爹,他醒了!”他听到稚童的呼喊,挣扎要睁开眼本能去追寻发声之处。

手腕传来冰凉粗糙的触感,“目盲之症还须些时日恢复,多好的后生,真是造孽……”

他又在药的苦香中睡过去,梦到前尘。

梦到娘在溪旁浣衣,哼起哄睡的童谣,吴腔侬语,风吹过的时候农田摇曳作响,快到了刈麦的时节;梦到披甲的爹取回该交的粮税,又怀抱过尚在襁褓的小妹,跟着一连串的长队踏进没割完的农田;梦到染血的小河,那个时候明明是寒冬腊月,红色的水结成了冰,他不停往嘴裏塞着踩碎的冰碴果腹,一手抱着断气的阿弟,躺了很久很久……

他看到自己被汉子抱起来探了气息,又被硬生生踹醒编进了一路刚打了败仗溃散得没有几个人的队伍,即使名册上的名字不属于任何人,不代表任何人。

他终于挣醒了,睁开眼努力撑身坐起来,一把拽掉了蒙眼的布。后知后觉出腹部的疼痛深吸了口气,他想起来,现在的他叫李河。

从河边捡到的充军算数的贱命,因为长得清秀点又还算个孩子,被指名当了副将帐前轮值的卫兵。

他伸手紧捂住腹部,温热的液体往外涌着,刚睁开的眼睛被光刺得生疼。好在伤口能让他一直清醒着,用充血的眼睛去看自己现在在何处。

茅草搭的屋子被风一吹就像是卷了边的铺盖,垒起来的床吱呀作响。李河拖着腿挪动来靠在土墙上重重吐了口气,他伸手去抹眼泪,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还是在家裏,在那个躺了很多具死人的屋子裏,明明是刚修补过的床,明明下一茬的麦就要熟了——明明自己被胡人对着腰捅了三四刀,跌倒在地的时候头撞到了尖锐的石头。

见到娘亲,小妹,阿弟的日子好像还很远很远,他伸手去揉被日头照得流泪的眼睛,还算能看见,虽然有些模糊,但总比瞎子好。

甲胄应该是被脱下了,换了粗麻的旧衣。李河用手掌捂着下腹去回想昏迷那段时间隐约听到的对话和声音,似乎是个小药童和大夫。

喉咙裏泛起痒意,原本只应该闷咳一瞬的声音被放大,他顾不上捂着伤口的手了,自顾自地轻拍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咳嗽声就能停下来。

直到肚子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疼得要命,李河才终于脱力缓了下来,将声音闷到嗓子眼忍耐。

他用昏沉的脑子去慢慢理最近的事情,跟着那群更像是匪的人上战场,然后死了好多人。户册上还登记着他们的名字,写着自己都不认识的字。死了的就用朱笔画上圈,只是计数用,平常清点人头他们从来不互相叫上面的名字。

只是人头罢了,李河隐约记得自己离死最近的那天是个万裏无云的好天气。破烂的旌旗飘在身后,前几天刚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甲胄勉强遮盖住要害处。他淹没在兵阵裏,扛着木制的殳[2],被血染黑的柄缺了口,不过这已经是李河能捡到的还算能用的武器了。在鼓声镗镗[3]裏混着若有若无的吶喊,他最后抬头看了眼湛色的天,云要压下来了——

钝刀插进敌人脖子裏的时候血是乱溅出来的,李河不是第一次知道。举目皆是殷红的血珠,凝着浓厚的脂回落在刃面上。他捡到的兵器实在不够好用,冲过来的马蹄碾死被推倒在地的兵士,胡人的弯刀正捅进他的腰间,那正好是盔甲破口的连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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