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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忍受痛苦根本不是什么优秀的值得被歌颂的品格
杨芮崩溃的蹲坐在了地上,周围人群缕缕行行,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们驻足片刻,又匆匆离开。
人生是冷暖自知,亦是需要个人负重前行的旅程。祝清看着杨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又伤心的模样,暂时也说不出更多的安慰,只有也蹲下身来,轻抚着她的后背。
突然,杨芮又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几乎是要喘不上来气,祝清心急,问:“你还好吧?”
杨芮抚着胸口,好不容易将咳嗽压下去后,看也没看祝清一眼,便向办公楼外跑了去。
祝清见状,赶忙从地上将散落的片子、报告单胡乱抓起来,然后快步跟了出去。
楼后,是个长条形的绿化区域,点缀着些长椅公认休息,而杨芮,就坐在那儿。
她看起来平静了些,但也有可能是被耗光了力气。
“杨芮。”祝清轻声唤她,坐到了她的旁边,终于有机会能跟她好好说上一说,虽然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
“情况确实不太好,是肺癌,不过具体情况,还是要再去医院接受更详细的检查。”祝清想了下,有补充说:“现在已经不是谈癌色变的年代了,医学发达,你要有信心。”
杨芮木然着一张脸,并没有听进祝清的话,让空气随着自己的心凝固了好久,才悠悠地说了两句话。
“我才二十七岁。”
“肺癌……很难治吧。”
*
信息化高度发的今天,人们很轻易的便能主动或被动的获取许多有用的、没用的信息。杨芮知道,甲状腺癌是很容易被治愈的,而肺癌一般发现都是中晚期且治愈率很低。
杨芮开始回忆并也叩问命运和自己,她是怎么就拖到最近几天才拍了肺部ct呢。
首先那病毒肆虐时,她虽然阳了一次,却恢复的挺快还算不错,而之后过了两月,公司便组织了体检,并较往年多增加了一项胸部ct,那时杨芮的检查结果还是好的。
再然后又过了小半年,她开始间或有咳嗽的症状,可是也只有这一个症状,加之才做过检查,所以她便没有放在心上。
不该掉以轻心的,以及,为什么要被母亲那些根本毫无依据的嘱咐绊住手脚,觉得小事没必要去医院,人的免疫系统是需要打仗的不能一点风浪不经,机器是有辐射的能不去拍片就别去拍片……
可一一捋过,杨芮又没办法真的怪怨母亲。母亲自幼丧父,婚后没几年又丧夫,从她有记忆开始,便是母亲一拖二带着她和姥姥辛苦讨生活的样子,她很节省,能不去医院便一定不去医院,再者说了,他们那个小城,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医院,小病自己去药店拿药就能解决,大病便是往沈阳跑了,再严重些的,就再往西南边去,去北京。
杨芮忽然就想起家乡街道上隔几百米就可见一处的药店,此时,它们彷佛一道强光,穿越了物理距离来到了她的跟前,让她的恐惧和懊恼都无处遁形。她又记起楼下的王叔,膝盖痛到不行,在上海已经安家的儿子专门回来带他去检查,医生给出了很周全的治疗方案,说只要进行膝关节置换就能减缓他的疼痛,至少保证他十年的生活质量,可王叔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理由是花那么多钱却只管十年,太不值当,又说他听说了谁谁谁那有个偏方,便宜有效还不用动刀……
父子俩,老子比儿子固执,儿子气性也很大,在从沈阳返回的当天,两人就站在楼道里,吵吵嚷嚷了能有半个小时,当时正值十一假期,杨芮也在家,于是很完整的旁听了这场争吵。当时她还教育母亲,别把钱看得比身体重要,觉得不对就要看医生,结果母亲也给了她一通教育。
“有什么比原装的好?你以为开刀是小事?”
“少矫情点就什么病都没有了,别打个喷嚏就把自己给吓着了。”
……
杨芮从小被教着接受辛苦,忍耐疼痛,甚至还以此为荣,而再往上一辈两辈,似乎也都是如此,不然那吃苦耐劳几个字是怎么被当做优良品德流传下来的。
去他大爷的优良品德啊。杨芮忽然又忍不住的落泪,她一早便觉得忌病讳医是个大问题,一直想要找机会改变母亲那些可笑的想法,但结果反倒是她常常不自觉的被牵着走。因为懒惰,所以不想跟母亲辩论,因为拖延,所以总是等待小病自愈,因为侥幸,所以认为那些疑难杂症断不会降临在她身上。
*
祝清听着杨芮断断续续的叙述,能大致拼凑出她的成长经历和现下的心境。
她有些心疼她,二十七八岁似乎是最容易被苛责的年纪,完全成年,也有了些阅历,同时正年轻正风华正茂,世界和周围的人都理所当然的对其提出高要求严标准,要他们必须有见地有担当。但其实他们身上或许还带着从孩童时便背负的枷锁那是原生家庭甚至于整个社会给他们的灰色印记。
祝清不想说也不允许别人说,你都这么大一人了,非要等到难受的不行才知道看医生吗?她握了握杨芮的手,道:“你已经很棒了,不要再埋怨自己了,生病不是你的错,现在才检查出来更不是你的不是。”
这是叫人心情沉重的一天。
晚上几人聚在一起吃饭时,蒋大佑很有感触的表示,国人的坚韧品格有时近乎执拗。
“恩洱不是对芒果过敏吗?我爸就现身说法,说他对芒果也过敏,这不是什么大事情,多吃几次就好了。”
赵只今最近也刷到了一个名为‘中国人脱敏的一生’的帖子,里面刚好也有说到这一点,说芒果就是一种致敏性很高的水果,但顽强的中国人偏不信邪,应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硬碰硬中吃成了低敏甚至是无症状。不仅如此,在国人眼中,喝咖啡过敏拉肚子是通便,哈密瓜过敏嗓子疼是齁甜,喝酒过敏脸红是酒量好……
“我对有句话印象很深,就我们会把所有轻微的过敏归类为嘴麻、手麻、烧心等,而这些根本不算是生病,我们好像,从小就比较耐造。”
接着,来雪和祝清也都例举了小时候家长给灌输的一些至理名言。
“你扭伤腰了,小孩子哪来的腰?疼!忍忍就过去了。”
“好像啊!我有次摔了一跤,胳膊脱臼了,但应是扛了三天,我爸也是很牛,听我哼唧了三天就给我加油打气了三天。”
……
类似于此的调侃后面便衍生成为了吐槽,总之,饭局结束时,大家只一个想法,以后,都不要再做那耐造的人了,
忍受痛苦根本不是什么优秀的值得被歌颂的品格。
*
而到了夜里,赵只今则趁着心中感慨万分,写下了一篇誓和痛苦叫嚣的文章,她希望有天二次元女生会成为主流,更少些杨芮那样的可惜。
正文部分,赵只今几乎是一气呵成,但到了标题环节,她开始犯难了。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忍痛的中国人,这个标题你觉得可还行?”苦思半晌后,赵只今问来雪。
来雪翻着白眼,“你真是深得那位UC哥的真传。”
UC哥是来雪给巨朝星起的名字,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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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上一次关于陪林筱婷、闫妍看诊的那篇文章,他给起了个非常耸人听闻的标题——【我的陪诊故事之扮演别人老公。】
巨朝星给的理由是海量的公号之下,你必须有一个鲜明的标签,并且在温情和猎奇之间要先选择猎奇,尤其是前几篇文章,要保证先戳中大家八卦的灵魂,然后再试着去引发共情甚至于思考。
而这一策略也确实见效,那篇文章没两天便获得了2w+的阅读,对一个新公号而言实在难能可贵。
不过来雪却很瞧不上他的这番说辞,“猎奇骗子,贩卖焦虑,现在的一些所谓关注社会民生生活情感的博主,没几个好人。”
*
蒋大佑那边,这个晚上也颇为忙碌。
晚上陈恩洱悄默默的在把自己的零食塞进包里,蒋大佑以为她是贪吃,拿牙齿坏掉后要看牙医吓唬她,不想陈恩洱却说这都是给同班一个小朋友带的。
蒋大佑问:“谁啊?怎么要给她带这么多的吃的呢?”
陈恩洱则突然变得不那么健谈了,她低着头,不去回答蒋大佑的问题,只继续捣鼓着包里的零食。
蒋大佑又说:“爸爸尊重小朋友之间的秘密,可是你带这么多的零食给朋友,会把她肚子撑坏的。”
“不会,旅途很长,她不会一下吃完的。”
陈恩洱忙着解释,小孩子的心思也实在很浅,立马便是半摊开的状态了,蒋大佑顺着这话里的不对继续往下问,问是什么旅程。
陈恩洱只‘负隅顽抗’了一会儿,便哭着扑进了蒋大佑的怀里,称自己新交的一个临班的朋友生了很严重的病,她的父母也不放心上,“我的朋友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孩子了,就这样她还怕爸爸妈妈担心,所以决定自己一个人去到很远的地方,独自离开。”
蒋大佑心一揪,无奈又很心疼,“你们这,都是跟谁学的啊?”
陈恩洱很认真的回答,是纪录片,她们一起看介绍动物的纪录片,里面有提到,当大象察觉自己就快要死掉时,就会离开它的亲人和伙伴们,找个地方安静的等待着死亡来临。然后她又继续哭了好一阵,说她很不舍不得这个小伙伴,却也必须要帮她守护好她最后的心愿。
小孩子不会撒谎,却会胡说。蒋大佑很珍视陈恩洱和那位小伙伴这样满溢着爱也纯真透彻的心,但也必须跟对方父母联系核实一些东西,于是跟恩洱说了许多关于身体健康的小知识,以及遇到不舒服一定要向大人求助。
“可是她已经跟父母说了啊。”
“那咱们就再说一次,不行的话,爸爸亲自带她去看病好不好?”
这样才终于从陈恩洱那里获得了那位小伙伴的名字,然后又通过幼儿园老师获得了其父母的联系方式,将问题大概说了个遍,那边则不以为意,称说她女儿的脚是划伤了,但已经消毒爆炸过,眼下伤口都快长好了。
“小星星是有些爱夸大其实的毛病,稍微有些不舒服就爱哼唧,她手上也有过划伤,伤口都痊愈半年了,还缠着我跟她爸爸吹吹呢。”
对方家长说到此,按照蒋大佑从前的个性,也就不再勉强了,但经过今天的事后,他觉得有时候还是需要大惊小怪的,于是建议对方还是带孩子再去看看,不然找他也行,说着,他还将他们的陪诊链接发了过去,简单介绍了下他们的业务,表示,因为小星星跟恩洱的关系很好,所以他愿意免费陪着去医院。
082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免费的午餐一定烫嘴
赵只今感觉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盒子,盒子里装得不是美貌的释放出人间恶意的女人,而是暴躁的会在每个清晨用铁锤敲醒你沉睡心灵的大爷。
该埋怨谁呢?这世间的一切本不是钉是钉卯是卯的,哪怕赵只今又再次认真负责的跟贾兴正取得了联系,表达了他们这边的难处,事情也还是没能按照她想象的方向运转。
“了解了解,摊上个糊涂又脾气差的主儿,肯定难,那这样,但凡我爸以后再去找你,你就直接给我说,我给钱,按照每次陪诊的价格给,你陪着他,不让他乱跑就行,他要吃饭啥的,你也找我报销,好吧?”
这不是赵只今第一次感受到贾兴正的财大气粗,她只是不解,其实明明有更直接也更有效的方法的。
“您那边不打算送他去医院吗?”犹豫了下后,她还是问。
“这个嘛。”贾兴正拖长了语调,里面像裹着绵延的情非得已,但几秒后,赵只今只听见他说:“得送,但是就是还没决定好谁送,反正上次我被打的最惨,这次我铁定不能先冲在前头。”
这真是……赵只今一下不知道怎么回复了,而那边贾兴正总是忙碌,很快又被别的声音叫了去,匆忙地便结束了跟她的对话。
最后他说的是,“得,就这样,拜托您嘞!”
而拜托您了也成了随后一周赵只今反复对贾大爷说的话。
“拜托您了,能不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吗?”
“拜托您了,不爬山可以吗?我对崇祯皇帝吊死在景山哪处位置真没兴趣。”
“拜托你了,我真不爱吃炒肝。”
……
*
“拜托你了,帮我出出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赵只今终于还是向着澳洲龙虾贝隆生蚝黑金鲍出发了,和任准一起,要去参加任广辉的生日宴会。
任准则卖关子,并提出条件,“你保证再不拉我下水我就告诉你怎么办。”
赵只今自然不信,认为,“不拉你下水你更不会管我了。”
任准不置可否,开始专注开车。
生日宴会定在钓鱼台国宾馆芳华苑,最初知道这个地点时,赵只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地方过于高端,她很怀疑自己进不进得去。
但任准确嗤笑说他那个爸爸最爱这种唬人的做派了,又解释钓鱼台国宾馆最初是只接待重要外宾,但后面也顺应经济发展开放了部分区域面向普通群众,“就像前阵子传的很火的那个冷知识,普通人也可以在人民大会堂租借场地举办婚礼。”
“那也是……不太普通。”赵只今猜想那里的价格一定不便宜。
任准则道:“普通不普通的,你吃好就行。”
赵只今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说:“谢谢你啊,不介意我去蹭吃蹭喝可能还要蹭点资源。”
“你不用有心理压力”任准想了下,又很郑重的说:“一定多吃点。”
他肚子里还有半句话没有讲出,那就是他觉得赵只今似乎瘦了些。
不过这好像也不奇怪,任准想着贾大爷那张厉害的嘴和走不累的一双腿脚,又想着追在后面累到面瘫四肢也无力的赵只今,忍不住自顾着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这一声笑实在有些突兀,赵只今一脸莫名,追问了好几声,但任准只是继续抿嘴笑,就是不作答。
*
但是很快,不管是任准,还是赵只今,都是一脸沉凝,笑不出来的模样了。特别是赵只今,面前的松茸鸡汤她才刚喝了一口,味道和温度都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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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陆心怡开口后,这汤却陡然变得烫嘴起来,叫她无论如何不敢再伸出汤匙去舀第二勺,她想,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免费的午餐一定烫嘴。
任准则更多的感觉没劲儿,想任广辉在给人‘惊喜’方面果然总是登峰造极。
但其实,原本一切都是很顺畅的。
任准、赵只今顺畅的在门口登记了个人信息进了门,顺畅的参观了沿路别致的景观,顺畅的走进了芳华苑,也顺畅的见到了任广辉、陆心怡、任千屿、任千寻和任定。
然后他们先在茶区一起像模像样的品了茶,也简单聊了几句,但不对也是从这时开始显现的,任准是掐着时间赶到的,而在他跟赵只今到达后,便再没有宾客来了,这很不符合任广辉张扬的个性。他又等待了一会儿后,没按捺住,主动问及今天的安排。
不想任广辉则表现出一副历尽沧桑的模样,彷佛前两年那个包下高尔夫球场,在上百位宾客中间热情穿梭的自己也是往事不可追般的存在,他说:“这两年大环境在变,我的心境也在变,在许多事情上我都顿悟了,比如这个生日,其实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只要跟亲人团坐一起吃个简单的便饭就很好了,请那么多人来,又能收获多少真心的祝福呢?”
任准当时万分克制,才没把白眼甩上天花板,但同时他心里也大喊不妙,没了宾客做掩护,那任广辉的火力便会集中在他们身上,今天想安静吃顿好的计划是彻底落了空,而同时……他有些烦闷,他还想让赵只今今天多发些名片出去。
赵只今内心也是慌得一批,想她算哪门子自家人啊。而后她更开始心虚,来之前她在反复纠结送任广辉什么礼物好,任准却说都交给他准备好了,还表示这一天任广辉会收到不少礼物,他们送什么都没所谓。
但眼下的情况,是很有所谓的情况了!
赵只今很是忐忑,手和脚也是尴尬的无处归位,全然没了上次见任广辉时的自得,但好在陆心怡还是那么擅长社交,主动跟赵只今聊起天来,问她最近的陪诊工作进展如何。另一面,任定许久没见任准,有些羞涩,又难掩激动,开始断断续续地捉着任准问这问那。任千屿和任谦虚则是各抱着部手机,在看东西。
任广辉自然不满意自己被忽略,拍了拍手示意大家上桌。
任定很是意犹未尽,也怕过会儿没机会再跟任准说上话,于是鼓起勇气小声地说了句,“哥哥,我长大了也想当医生。”
那声音实在太小了,细若蚊声,任定说完,便有些嫌弃自己,再看任准,也是没有反应,他心里更失落,以为任准一定没听见,但其实任准在当时,呼吸和动作都是一滞。
*
众人都落座后,任广辉开始致辞了,即使桌上加他只有寥寥七人,他也还是没有放弃讲究牌面。
他首先发表了一番对‘五十知天命,吾其达此生’的心得体会,并还非常巧妙的穿插了自己的发家史,已显示他的超群绝的能力和淡然处世的价值观。然后他又欣慰地望向任准他们,称说:“今年这个生日我最舒心,哪怕没有那么多人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也没有那么多礼物,但看着家里多出来的这位新成员,我是真觉得未来有盼头啊,不是说我公司现在运转的更好了下一年业绩有望有突破的那种盼头。你们知道的,爸爸给你们打下的身家已经足够,爸爸对成功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渴望了,甚至其实早几年我最先洞察到一味往高端市场里冲……”
最初赵只今在听到那句家里多出了位新成员时,简直紧张又尴尬,只是她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做解释,任广辉的话就又转到了自己带领公司向下行,关注下沉市场,开辟低价位小家电生产线的丰功伟绩上去了。
她看了任准,又看了看陆心怡和其他人,大家都是一副泰然处之、见怪不怪的模样。特别是陆心怡,一面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一面还见缝插针的让服务员开始上菜,更甚她还时不时的当个捧哏,说些爸爸辛苦了,你们要以爸爸作为榜样的场面话,可赵只今却觉得,那话说的没什么真心,更甚连专心都做不到,因为陆心怡在此期间非常自然的吃了不少东西,再反观她,因为怕被认为不礼貌,根本没动几下筷子。
就这么过了约莫二十几分钟,任广辉终于停了下来,他是真的说累了,首先喝了一大口茶,然后又让服务员过来给大家添上了酒水饮料,再接着,他首先举了杯,笑说:“我今年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以后每年我们都这么团团圆圆。”
他话音落,任定率先给了回应,他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说:“爸爸,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任广辉一怔,然后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
陆心怡也笑,接着她充满慈爱的抚了抚任定的肩帮,说:“你要不要先把生日礼物给爸爸?”
“好!”任定很开心,然后从桌下摸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是一个乐高的摆件,具体形象是根据任广辉设计的,他说:“这是我亲自拼好的爸爸,希望爸爸永远这么年轻帅气。”
小孩子是很简单的,看到的永远是非功利的一面,任广辉接过乐高把玩了一番后,故作幽默的表示,“这也不帅啊,没本人帅。”
“哈哈。”赵只今首先配合的笑出了声,但也只有她在笑,于是又一次被尴尬迎头敲打了。
任定过后,任千屿跟任千寻也递上了生日礼物,是装订成册的书一样的东西,但姐妹俩只简单说了声生日快乐,便没声了,还是陆心怡解释,说这是她们围绕扫地机器人语音交互写的论文,已经参加了北京市中小学生的科创比赛,“女儿知道你公司有类似的产品,所以也想做点什么。”
赵只今实在没想到现在的中学生就拥有这样的战斗力,简直倒吸一口凉气。她以为任广辉辉会表现得非常欣喜,但他只是很内敛的点了点头,然后连称了几次好。
最后到了任准这边,赵只今有了拆盲盒的紧张感,她的目光一直黏在任准手边的那个纸袋上,它看起来简单且普通,实在叫人猜不到里面是放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喏。”任准则表现的相当随意,将袋子递给了任广辉,甚至连爸爸生日快乐都省去了。
任广辉自认最亏欠这个儿子,并不与他多计较,伸手够过了袋子,自顾着拆开了。
赵只今的目光于是又黏到了任广辉的手上。
三、二、一……
她心里跟着任广辉伸手掏礼物的动作进行着倒数,而等礼物被拿出后,她跟任广辉都是一脸‘嗯?’
《埃隆·马斯克传》,一本书,这算是什么独特的礼物?
083跟我结婚时,你什么也没有,跟我离婚,你也什么都得不到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想着已经尴尬至此,赵只今反倒随遇而安起来,她再次拿起了汤匙开始喝汤。往事不可追,她已经不能倒转时光回去给任广辉重新准备礼物了,好歹别辜负了面前的这顿佳肴。
“埃隆……马斯克传……”任广辉则将书举着,眯眼做思考状。
而后,他很快有了结论,道:“我知道他,一个伟大的成功的商人,哈哈哈,说到此,我其实也很想找人把我这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写下来。”
得,真是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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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自恋。
赵只今听着任广辉开始了又一番唠叨,而餐碟里则突然伸来一双筷子,夹了块牛肉粒放下。
是任准。他夹了菜给她,却没有看她,而是比她更大快朵颐,自顾地转着桌上的转盘,什么喜欢就多挑几筷子吃。
任广辉说什么已不重要,大家都把这当成了无关痛痒的背景音,愈发自得起来,谁也没有辜负这桌上的美食,直到陆心怡忽然开口说:“该我展示我准备的礼物了。”
听到这声话,赵只今止不住地抬起了头,放下筷子去看陆心怡。她方才的那句话,语气很不像以往,轻柔且带着些许殷勤,甚至……赵只今又看了眼她跟前的骨碟,即使服务员已经更换过两轮了,里面仍是堆着不少食物残渣,可见陆心怡没少吃,再配合她表现出的气势,很像是就要出征的战士。
“老夫老妻的了,你不用专门给我准备礼物的。”任广辉笑着说,终于顾上先吃口菜了。
这一次,陆心怡没再接话了,反而对着三个儿女说:“你们三个小朋友,先出去转一圈,另外告诉服务员,先不用进来服务了。”
“这是做什么?”任广辉终于察觉出些不对。
任定则撅着小嘴,不很愿意,“可是我还没吃饱呢。”
“乖,先去玩一会儿,过会儿回来吃蛋糕。”陆心怡却是非常坚持,同时又转过身,面向任广辉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悦,为陆心怡这突然的安排感到莫名,但他终于没再说什么,赵只今在场,他不想失了面子。另一面,在任广辉心里,陆心怡是不会掀起什么他意料之外的水花的。
*
只是,当三个小孩走出门后,陆心怡便立马扔下了一枚核弹般的信息。
她用餐巾将每一根手指细细擦干净后,用很厌恶的语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道:“我要离婚。”
丈夫生日当天提离婚,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礼物,同时,亦是惊吓。
不过任广辉起初并不在意,他只是有些发恼,带着上位者的傲慢与不屑,让陆心怡停止这场闹剧。
“这是又怎么了?孩子都在呢,别胡闹啊,有什么问题,我们回去说。”
陆心怡则是有理有据的回绝,“任准不是孩子了,他是个成年人,我希望他在这儿,能帮我做个见证,以免后面你散播我的不是。我没有胡闹,但也不想跟你回去说,我要在这儿就把问题给解决了。”
这下,任广辉才终于正眼去看陆心怡。
今天他穿的这一身,灰色polo衫胸前点缀皮质口袋,加同色系的窄腿休闲长裤,都是陆心怡给搭配的,他已经习惯了她每日给他从头到脚到配饰的安排,却很少注意到对方穿些什么,不过今天早上他却很罕见的关注到了陆心怡的穿搭,one piece的黑裙,当时他略有不满,“这个颜色是不是太深了些?”
陆心怡当时怎么答的,对,她说那是为了跟他的一身看起来搭一些,又说自己这两年年纪上来了,喜欢上了深点的颜色,“主要还能压压性子。”
“是,你的性子有时候是太急了些,当妈那么多年了,不能总这样。”
陆心怡的理由很合理,说服了任广辉,他当时还挺高兴,并点评了两句那个裙子,说背后的V字挺有设计感。
而现在,这黑色沉重的有些刺眼,也让任广辉怀疑陆心怡已经‘蓄谋已久’了。
是‘蓄谋已久’了,并且这条黑色的连衣裙就是她的战袍。
陆心怡深吸了口气,随即从包里掏出两份文件夹,一份装的是任广辉出轨的证据,一份则是她委托律师草拟的离婚协议,她将它们全都推到了任广辉的跟前。
“这份,是你跟汤圆在一起的一些证据,包括但不限于你们逛商场、住酒店的照片,还有你给她买车买房的付款记录。你小心点翻,别弄乱了,也别让两位晚辈不小心瞄见了,更别生气去撕,不环保,另外我也都有备份。”
陆心怡的口条很清晰,还带着些许不卑不亢和难掩的嘲讽,任广辉彻底意识到这已成了场鸿门宴,他没立马给回应,更没伸手去动那些文件。他似鹰般沉静也犀利的看着陆心怡,期待她先败下阵来。
跟他闹离婚,她有什么资本?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可陆心怡却不这么想,她又用手点了点另一份文件夹,“这是离婚协议,我要三个孩子的抚养权,这之后你每月都需要支付一定数额的抚养费,另外,我要望京的那套别墅,公司百分之一的股份,现金三百万元,还有其它一些零碎的,我不赘述,你自己翻着看。”
她在逼任广辉正视她的需求,结婚那么些年,她从未得到的东西。
任广辉仍是不动,他甚至不再去看陆心怡了,只端起面前的已经凉掉的茶水,漫不经心的轻嘬了一小口。
他说:
“跟我结婚时,你什么也没有,跟我离婚,你也什么都得不到。”
*
战火似乎一触即发,赵只今屏住呼吸,很想找机会告退。她又看了眼任准,他照旧如泰山,岿然不动,叫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任准其实有点跑神了,他不自觉的回忆起何云芝跟任广辉离婚的那段时间,他们焦灼了许久,他也紧绷了许久。怎么三婚再离婚也还要让他再见证?父子之间,有时真说不清是缘还是孽。
“是吗?”陆心怡还是没退缩,她定定看着任广辉,说:“如果我什么都得不到,那我就剥一层你的皮带走。”
这是句太无力的威胁,一个全仰仗他的家庭主妇?任广辉笑了。
陆心怡则不疾不徐,继续说:“你知道的,我总是很会选地方,聚会,用餐,宴请,今天这个地方也是我用心挑选的。说来也巧,隔壁现在肖局长正在设宴,我不介意为他奉上一出精彩的大戏,不知道当他知晓,一向表现的正直、爱家的任总不仅出轨,还要让妻子净身出户,会作何感想。哦对了,外面那位还怀孕了,对吧?”
“你说什么?”这下,任广辉再不能保持淡定了。
这下,换陆心怡用那沉静且犀利的眼神去看任广辉了,她想,真是赌对了,男人追求的利益从来都在家庭之外。
“我要的不多的,也很合理,你仔细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吧。”陆心怡又把离婚协议书往任广辉那边推了推。
任广辉被拿捏住七寸,彻底怒了,他将协议书直接扫在地上,半吼着,“你有什么不知足的?哪怕我在外面有了人,我也从来没想过离开这个家,情感上物质上我对你还是照旧,没有半点亏待。”
“你觉得你给我的很好吗?”
“那不然你靠自己又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任广辉问,陆心怡突然不说话了,任广辉以为她被说动,又道:“我能保证,这个孩子不会影响你,也不会影响定儿他们的任何……”
陆心怡却打断他,“挺没意思的。”
“什么?”
“我说挺没意思的,你要的是花瓶,是生育机器,你限制了她的可能性,却还觉得给了她最好的馈赠。”
这话很熟悉,很像汤圆最初骄傲拒绝他时的那番说辞,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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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怎么样呢,女人,总是不能认清情势,稍微有了点什么就以为自己可以既要又要。
“呵。”想到此,任广辉笑了,“你的可能性?当时你可是主动找上我的,如果你想要多种可能性,你该去多投简历,而不是让我扫你的微信。”
陆心怡也笑,“你不用PUA我,我想凭借婚姻当跳板没什么可耻的,你们男人掌握着这个社会上绝大部分的资源,投简历也好,扫微信也好,你们都是判官。”
“你……”任广辉一时有些语塞,只能下意识的摸出张感情牌,“你想下孩子,我们这么多年,不是全无感情。”
陆心怡笑的更大声了,“就是为了孩子,我才更要跟你离婚,千屿和千寻的论文你有认真哪怕把题目读一下吗?你从来不怎么管她们,但却坚持要让她们学舞蹈学钢琴,全然不顾她们在数学上显现出的天赋,她们喜欢编程,喜欢动手。还有定儿,他最初查出患病,你想的不是他快些好,而是赶快尽可能的再多生几个。”
说到此,陆心怡又望向任准,她语气柔和了许多,说:“把你留下来,还有别的原因,任定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是个很好的医生,我耽误了你,抱歉。希望你早日重回岗位,别听信你爸要你接班的话,他最爱的只有自己,最舍不得也只是权利。”
任准没想到陆心怡会对自己说这番话,那场闹剧过后,她向他说过许多次的对不起,但只有这一次,他真实的感受到了她的歉意,以及认可。
顿了许久,他还是开口给了回应,“我知道了。”
而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也彻底激怒了任广辉,他不能忍受这种忽视与背叛,抬手端起茶杯便向一旁的墙上砸去。
瓷片碎裂散落在地面的声音立马跟他的怒吼交织在一起。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你能知道什么,你跟你那个妈妈,永远都是拎不清!如果不是她拎不清,如果不是你们那个该死的基因,我他妈的干嘛还要离婚,还要跟别人生孩子。”
084 语言永远是最伤人的利器,是会循环往复不断重现的诅咒
茶杯的碎片向四处飞溅,几人都是下意识的躲了一躲,唯独任准,僵直的站在原地,连表情都是隐忍不动,反倒是陆心怡急了,她低沉着嗓子骂道:“任广辉你他妈的不是人。”
“都给我滚。”任广辉已经没了任何耐心,卸下了平时厚厚的各种伪善。
任准眼皮一下没抬,提腿就走了。
语言永远是最伤人的利器,是会循环往复不断重现的诅咒。
任准出了门,也迅速没了方向,他没纠结来时是从左还是从右,只想先走下去。
陆心怡原本很紧张,但倒这一刻反倒放松了下来,这个男人,是不会真正去爱某个人的,而她也不用再有任何的犹疑和心软了。
陆心怡没吭气,自顾着坐了下来,姿态也多了几分闲适。
赵只今看着任准的背影,几乎是第一秒就抬腿去追,可走到门口,她脚下的步子又顿了下来。
凭什么啊?太气人了!
没有一个小孩是自主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他们无法决定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驻扎的基因,他们凭本能的去爱父母,可却不能得到相应的爱,甚至还要被时不时的诘问,为什么不够好看,不够聪明,不够健康……
去他妈的吧!不,去他爹的吧!
赵只今带着怒气折返回去,然后在任广辉跟前站定。
这是任广辉没预想到的情况,加之对面站着的女孩眼神过分犀利,他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本书。”更没想到的是,女孩开口,第一句说的竟是那本《埃隆·马斯克传》。
赵只今指了下桌上任准送任广辉的那本书,“那本书,不是用来赞扬你的,它是用来告诉你,你可以借用你的金钱权利跟很多女人生很多个孩子,孩子于你而言附属品,你于孩子而言也不过是患有繁殖癌的生育机器。”
陆心怡内心嚯一声,任广辉却是没什么反应,长期装睡的人,是听不懂正确的话的。
赵只今则忍着心悸再次转过身,然后迅速奔了出去。
*
对比来时还挺欢乐的氛围,回程的车厢已成了压力舱。
两人甚至没来得及再好好参观一下钓鱼台的院内景观,赵只今略有遗憾,但更为担心身旁的人。
“你……”她犹疑了很久,才开口。
不想,一旁的人却先说:“不好意思啊,光让你看了场戏,没让你吃好饭。”
“吃饭也没有那么重要。”赵只今闷声回说,顿了会儿后,又道:“再者,贵的东西其实也就那样。”
赵只今想起,靠着做淘模发迹的头一年,母亲兴致勃勃的要开车去市里一家人均过千的海鲜酒楼吃饭,并还坚持要请一众亲戚也一起去。去之前,赵只今也略有兴奋,并还研究了一番怎么拆蟹,喝什么酒……不过,等真到了餐桌上,还是没能避免出洋相,服务员用好看的碗端来泡着柠檬的水,她和爸妈快速的一饮而尽后才知那其实是用来净收的。而后上桌的蟹、生鱼片、鲜虾、石斑鱼也更没有赵只今想象中那般了不得,甚至还没有赵只今这‘一盘菜’来得‘有滋有味’,全程,母亲都用力咀嚼着她的成功,尽显光彩。那时候,赵只今有些悲哀的发现,父母的爱并不纯粹,夹杂着些许势利,而那些势利则来自于他们自身生活里的失意。当然,她也能理解,换谁被一众亲戚俯视着过活那么久,都会不顺畅。可任准的父亲又是为何……
赵只今其实并不太愿意提及家里的一些事情,来雪说她骨子里有一股来路不明生命力极强的明朗和乐观,但其实她自己知道,她的底色是自卑与拧巴,最初来到北京上学时,她备受冲击,发现自己对比周围的许多同学,既没有优越的家境,也没有很强的自身能力,所以这些所谓性格上的光点是她为数不多的所有了。所以有时她看见网上对某些生活博主的恶评,说都穷成那样了,不知道在乐呵些什么,都会无比生气。穷人就不要生孩子了,快乐也成了有产主义者的特权,像剧里的元气女主已经下架,她的明朗、乐观也成了不合时宜的存在。总之,越来越多的人在要求她成为一个郑重的大人,要严肃的皱起眉头,为不明朗的未来努力奔走。
总之,赵只今很少向人倾诉自己的不快,但今天,她不由自主的向任准提及了那场叫她沮丧的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