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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银汉水 “天下第一城。”……
深更半夜, 李忘情满腹疑惑地被带出了蛟相府。
若不是门口早已有白日里见过一面的紫衣炼器师在,她都怀疑蛟相府是不是想把她给灭口了。
“魏前辈, 敢问何事如此紧急?”白日里李忘情已经熟识了紫衣炼器师,其名魏鹤容,乃是一名结丹期的上品炼器师。
“实在是人手紧缺,打扰你休息了。”魏鹤容问道,“是蛟相召唤我等前往内城。”
李忘情心里微微一动,苦笑道:“可是我还没有出入内城的资格……”
“这好说,”魏鹤容拿出一面狮头金牌塞进李忘情手里, “拿好这个,莫丢了。”
沉甸甸的金牌入手,李忘情翻过来看了看上头所印刻的符文。
“扫霞城。”这正是御龙京内城的名称。
正猜测是何事间, 一个不满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魏道友, 你身后怎么有个生面孔。”
说话的是个穿着草履,手托一只小炼器炉的老者, 他神识一扫, 察觉出李忘情的修为在开刃, 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大太子的丧仪是何等大事,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入扫霞城吗?”
魏鹤容一皱眉, 先是对李忘情说道:“这皇甫老儿仗着自己是御龙京最大的百宝阁长老,平日里连我们都看不起, 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安慰一番后, 他又对着那复姓皇甫的老者冷哼道:“蛟相已传下话来, 内城中事需禁口,你莫不是忘了?”
“马上就是尽人皆知之事了,还瞒什么瞒。”那皇甫老者似乎是个大嘴巴的,当即道, “不就是找苏息狱海要个真相吗,但凡尊主肯施展能为,又何必叫我们忙前忙后修补这‘水天一镜’。”
水天一镜?是什么东西。
李忘情心生好奇,又见魏鹤容微微变色。
“尊主也是你敢随口议论的,斋口吧。”
“说说怕什么,和西边那位一样,都几年不露面了……咱们御龙京里的不敢说,外面可是沸沸扬扬的,连大殿下陨落,尊主都不出来。”皇甫老者眯着眼道,“别是扫霞城里有什么‘大事’,让长老们给按下来了?”
“你自己胡言乱语,别牵扯到老夫身上。”
“你怕我可不怕。”
“啊对对对,扫霞城里,谁敢找皇甫一族的麻烦。”
魏鹤容不再同他说下去,倒是李忘情听出来了话里的意思。
其实洪炉界一直以来都有这种传闻,猜测那三位“灭虚”与“渡劫”境界的存在是否寿元已尽了。
尤其是太上侯,据说年岁比她师尊刑天师还要长,已经好几年没有在御龙京出现了。
李忘情对这位太上侯印象很深。在二十多年前,她偶然在四忘川遇到师尊和太上侯在下棋。
那时,她记得对方是个面容枯槁、眉心有一条竖着的血纹的老者。
与他御龙京之主这个煊赫身份不匹配的是,他穿着粗布麻衣,双足着草履,一副返璞归真之态。
当她过去奉茶时,这位太上侯眉间的血纹突然张开,露出了血纹下的眼睛。
在一旁点香的师姐被这位太上侯的第三只眼扫视到的瞬间,人就晕了过去,至于李忘情,还没有被扫到,先就被师尊一拂袖扫出了四忘川。
事后,四忘川闹了一场山震,等李忘情回去时,那位太上侯已经被打发走了。
这也是李忘情为什么不怕被发现的缘由,御龙京的高层里她只和太上侯碰过面,而且她这种小人物,人家一宗尊主肯定是不会记得的。
此时,人已到齐,李忘情等人被引入一辆头生麟角的奇马所拉的马车里,坐下不久,马车乘风而起,御龙京地上的千家灯火一一缩小、远去,而车窗的另一边,一座笼罩在细雨里的山城缓缓靠近。
精雕玉砌的宫阁飞宇,如同一条睡龙盘踞于此。
“这就是扫霞城。”魏鹤容作为土生土长的御龙京人氏,显然也以此为豪,“天下第一城。”
确实。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罚圣山川人氏,李忘情很是认可。
比起不断扩张的御龙京,行云宗好像一直没有这方面的志气,开宗立派都两千年了,还是那几座山,连弟子人数都只有那四五万人。
每年只招剑修,势力能坐大才见鬼。
不过这些事都不是李忘情现在可以担心的了,她必须关注当下。
“对了,魏前辈,我见那位皇甫前辈手里的炼器炉很是不凡,不知是什么来头?”
“他就是卖这个的。”魏鹤容指了指车窗外北城的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看见那儿了吧,人称北琉璃巷,最大的百宝阁和拍卖场是他皇甫家的,往后你在蛟相麾下任炼器师,少不得要和这条巷子打交道。”
百宝阁是个泛称,但凡专门卖法宝、灵药、符箓的地方都可以称为百宝阁,资力雄厚的也收宝物。除此之外,大部分修士就是摆个地摊,等人询价。
李忘情暗暗记下那片地名,而此时马车也已然进入了扫霞城。
“各位大师,请这边走。”
车一落地,便立即有几个宫装女子前来接引。
此时扫霞城正下着小雨,这些女子头顶上却是雨水不侵,显然是因为扫霞城灵气充沛,能随时随地施展避雨术的缘故。
和外面五花八门的衣着不同,李忘情注意到她们身着的皆是一般款式,连妆容面靥都别无二致。
“到底是什么事啊,明天不能来吗。”
皇甫老者满口抱怨,手上的小炼器炉一抛一接地,顶上炉盖松动了起来。
李忘情无意间望去,竟在那炉盖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双晶亮的小眼睛,那小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向那为首的宫装女子,然后发出一阵白濛濛的雾气。
这雾气极不起眼,在场所有修士的神识都无法注意到,瞬息就钻进了宫女的袖摆。
那宫女眼神茫然了片刻,如实答道:“深夜叨扰,蛟相大人知晓各位大师或有不满,但水天一镜的裂缝难以维持到丧仪当日,只能请各位炼器师帮忙炼制几滴‘银汉水’,好维持住此宝不散。”
“银汉水?!”闻言,到场的十来个炼器师有九个脸色发黑。“那玩意儿不是粘燬铁用的吗,拿来钉一个切金境的灵宝,有必要?”
一时间四周炼器师哀号不断。
“也难怪。”魏鹤容回头问李忘情,“你应该听说过银汉水吧?”
“嗯,至阴至寒之物,需要从晴夜的星光里炼制。”李忘情沉默了一下,道,“虽然炼法广为人知,但一旦开始炼制,除非吸干一个炼器师体内的真火,否则绝不会停,至于是否能炼出来,还看天数。”
“对,这银汉水是否能炼出,不是看修为高低,而是看炼器师的缘分,要是不成,没有三个月是养不回来的。”
李忘情:“呃,其实我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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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还是有点心得的……”
“你也觉得难吧。”魏鹤容完全没有听她的话,苦笑道,“不止如此,银汉水只能留存七日,过期便散……不过,她怎么现在就说出来了,不怕炼器师现在就跑光了吗?”
可能是这位皇甫老者手上的宝贝做的手脚。
李忘情再度看过去,只见他香炉里那双小眼睛似乎非常得意,不断喷吐白雾,被白雾接触到的众人一个个焦躁不已地说出了实话。
“我才不去!我手上还有几桩大活,这时候抽干真火,还炼什么炼!”
“老夫下个月还得冲击元婴期,这时候炼银汉水,还要不要人活了?”
看来那炼器炉里有个小东西能挑动人的情绪。
李忘情站得不远,一低头,发现也有一小缕白雾飘近了自己,注意到的时候那白雾已经碰到了她的手背。
然而就在白雾堪堪缠上她手指的瞬间,李忘情看到丹炉里那双灵动的小眼睛与她对视了一瞬,紧接着它严重陡然冒出了莫大的恐惧,死死盯着她片刻后,伸出一对小爪子猛地将炉盖合紧。
怕我?
李忘情错愕了片刻,想到这小东西似乎有勾引人说实话的能力,没准也会读心。
如果读到了她的心的话,那……
李忘情低头看向自己最大的秘密。
“你认得那是什么东西吗?”她闭着嘴在心里问道。
影子里的障月好一阵回忆,回道:“九不象。”
“那是什么?”
“别的地方有白犬的,也有叫谛听的,能观气辟邪,识破真身。”
李忘情轻轻“啊”了一声:“那它不是发现你了,告诉它主人怎么办。”
障月轻笑了一声:“它不敢惹我,它很清楚,被我看到的东西就是我的了。”
……那你好狂哦。
李忘情用余光看向那皇甫老者,果然,在那小东西缩进去之后,皇甫老者一脸困惑,对着那炼器炉嘴里念念有词,但炉盖就是紧闭着不动。
“我不建议你垂涎于它,直觉告诉我九不象的肉不好吃。”障月道。
李忘情:“我不是馋那小东西,我馋他的炼器炉。”
巴掌大的小炉子,被盘得锃光瓦亮,双耳上的火工痕表示它大约成炉有上百年,最高能炼制至碎玉境的法宝。
这也是李忘情为什么不急着出去买的缘故,寻常品质的炼器炉于她不过是损耗品,这种有火工痕的才是她想要的。
看他如此珍视,多半是非卖之物了,得找机会旁敲侧击地问一问……眼下还不是询价的好时机。
见炼器师们因为银汉水踟蹰不前,那些扫霞城的宫女们连忙前去禀告,而就在以皇甫老者为首,炼器师们正要打退堂鼓之际,一道宏达的威压落了下来。
“诸位,留步。”
李忘情的脑子轰一声,被这威压镇得失神了一瞬间。
是化神修士。
而且,声音意外地耳熟。
李忘情回过神来之后就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了魏鹤容身后。
“诸位既然供职于御龙京,危急关头就断没有脱逃的理由。”昊光一闪,一个黑袍老者出现在众人前方,随着他气场铺开,所有人都被这无名压力镇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皇甫老者硬着头皮出声道:“鳞长老,我等虽供职御龙京,但实则隶属于蛟相麾下,哪怕是提前一两日,知晓是炼制银汉水这等伤根基的神物,也好有所准备,现在实在是为难我等了!再者,扫霞城里不是有器宗坐镇吗?”
“皇甫老儿,就属你最好闹腾。”说话的正是花云郡别过的鳞千古,他淡淡道,“三位器宗另有要事,顾不上这里。”
“莫非鳞长老要以修为压服众人不成?”皇甫老者气哼哼道。
自然,鳞千古的修为高出这些人一大截,不过他也没有因此生怒,道:“你们今夜左右是走不出这扫霞城的,不过,我御龙京可不比行云宗,没那么小气,给你们的也有重酬。”
李忘情:“……”先找张闻声符录下来,有机会放给肃法师听听。
皇甫老者显然对此更感兴趣:“什么重酬?”
鳞千古微微昂首:“今夜参与炼制银汉水者,蛟相府库中结丹期法宝任选一件,炼出银汉水者,加元婴丹一枚。”
他说完,众人哗然一阵。
作为修士第一需求当然是晋升境界,在这里的炼器师大都在结丹期上下,闻言一个个目露渴望。
要知道,术修虽然寿岁悠长,但由于洪炉界多金石而少灵药,这等突破瓶颈的丹药一直是有价无市。
“皇甫老儿,你结丹后期已经卡了一百年了,不是想冲击元婴期吗?机会来了。”鳞千古循循善诱道,“按老夫的经历,晋升元婴期最好有三枚元婴丹傍身才算稳妥,听闻你悬赏元婴丹已经数年有余,迄今可凑齐三枚了?”
皇甫老儿一咬牙,高声道:“各位同道,今日无论是谁炼制出银汉水,老夫皆愿以高价相购!老夫在北城的皇甫氏百宝阁名下的法宝,也任君挑选一件!”
哦豁。
李忘情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儿,轻轻戳了戳魏鹤容。
“魏前辈,倘若我有幸能炼出银汉水,能不能托您转卖给这位皇甫前辈?”
“哦?”魏鹤容哭笑不得,“且莫提炼出银汉水的希望渺茫,他手上的都是结丹期的术修法宝,都不合你所用吧?”
“我想要他手上的炼器鼎炉。”李忘情弯起眉眼,“我可以做得到。”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蛟相 十连下去总有一个中……
李忘情一路低着头, 像个学徒一样,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起眼。
所幸其他炼器师也多少带了些童子门生来, 都没怎么注意李忘情的存在。
众人被带到了一处白玉砌就的广场上,在其正中央靠北的方向,有一座高台,隐约有个女子背对他们高坐其上。
李忘情一抬头,便注意到那女子盘着繁复的高髻,一顶闪着珠宝光泽的三爪银蛟冠冕戴在头顶,流苏垂在肩侧, 如同百朝辽疆那些国主一般。
毫无疑问,这便是御龙京的蛟相了。
“见过蛟相。”
众人是最后来的一批,不管有没有回应, 对于一个成名近千年的大修士, 还是应抱持礼节躬身一礼。
“银汉水炼制艰难。”一个威严的女声从高台上传下去。“还差三滴,请托诸位了。”
这一回, 没有一个炼器师敢反驳。
连刚才那位一直在搞事的皇甫老者也安静下来, 问旁侧的宫装女子道:“春剑侍, 银汉水要从晴夜的星光里所炼,可是眼下乌云密布, 哪里来的星光呢?”
被称作春剑侍的宫女道:“皇甫大师且等等。”
说话间,李忘情看见那位蛟相微微仰首, 右手朝天一拂, 同时轻吐一字:“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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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 浓云密布的夜幕骤然云消雨散,露出了一轮洁白的明月。
而这似乎还满足不了蛟相的要求,她再轻声低语:“掩。”
言出法随,刚才驱散的乌云被凝聚起来, 仅仅遮蔽了月光,随后漫天星河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天悬星河,洒落人间。
“这就是第三步大修士,动辄能影响天象。”魏鹤容不免露出欣羡之色,“到了尊主那般境界,以仙神相称也不为过。”
世间常以砺锋开刃为第一步,切金碎玉为第二步,藏拙灭虚为第三步。
每两个境界便是一个台阶,个中差别不可谓不大。
炼器师们三三两两地进入广场,每个人都知晓银汉水的炼制难度,低声议论着。
“咱们这儿城里城外加起来五十多个炼器师呢,十连下去总有一个中的吧?”
“那要是沉了呢。”
“沉了就沉了,当算命占卜吉凶了,说明最近不宜操劳,就吃着空饷躺他三个月养一养身体。”
大多数人不抱希望,李忘情顺着人流跟着魏鹤容来到一片一丈见方的白玉方砖前。
“用真火炼制银汉水不得有外界干扰,此地是个阵法,开启后会有‘观天井’出现在此,进入其中后,届时再由大能施法引来星光,后面的你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观天井,是专门用来炼制与天象有关之物的场所,因所耗甚巨,每次开启都需要大量灵石激活,寻常的宗门供养不起,也就只有御龙京和行云宗有。
“多谢前辈告知。”
李忘情最后再看了一眼远处高台上的那位蛟相,附身按在白玉方砖上,随着灵力注入,一圈圈散发着灵光的符文亮起,眨眼间,李忘情便落在了观天井的底部。
正上方的星光如流水一般从“井口”处落下,四周大多数的杂音也消失了。
“许久未炼了……”
李忘情盘腿刚坐下来,突然,上面的井口一黑,竟然被封住了。
“嗯?”
李忘情大为诧异,她没想到这里会有这样的变故,本能地就要抽剑时,她突然一怔,眼神开始迷茫起来。
似乎有一个缥缈的女声在她耳边低语。
“离开扫霞城时,今夜炼制银汉水之事一旦向他人提起,即刻忘却。”
这声音带着一股幽魅迷幻的意味,李忘情感到自己的天灵有一缕清流涌入,全身的经络被无形地梳洗了一遍,随后,一缕白雾缓缓地从她眉心浮现出来。
“光阴鮰。”
随着女声缓缓说出这个名称,白雾袅然形成一条指甲盖大的、雾气迷蒙的小鱼。
“收。”
这条小鱼正要被井壁所吸走的瞬间,一只修长的手不期然地将它虚虚拢住,小鱼就像进了茶碗一样,即便挣扎游动,也只能任其观赏。
“抢我的东西,不好。”
障月拢着这尾小鱼,放回到李忘情面前,小鱼慌张地从他指缝中蹿出,扭着尾巴回到了李忘情眉间。
李忘情猛地一回神,目光恢复了清明之后,马上警惕地站起来,没等她做出攻击性的试探,头顶上的井口却又开了。
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宫女的声音从上面飘过:“星光已至最充沛之时,各位炼器师,可以开始炼制银汉水了。”
随着她说罢,四周都响起了真火燃起的声音。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的动静。
李忘情贴在井壁上,听了好一阵,她扭头问障月。
“我失神那会儿,你还清醒着?”
“对。”
“我身上缺东少西了吗?”
“比如说?”
“像被噶了腰子之类的……”
障月歪着头凝视了她片刻,星光落在他眉睫上,像是镀了一层薄淡的霜。
然后,他视线落到李忘情的腰上,伸出双手:“我不能肯定,让我捏一把——”
“去去去。”李忘情已经习以为常,熟练地躲了一轮,然后盘坐下来道,“我刚才听到一段声音,应该是这位蛟相同时传声给我们这些炼器师,然后……”
“她说,光阴鮰。”障月随意地靠坐下来,“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光阴鮰。
该死地耳熟,但李忘情即便想得脑袋发痛也回忆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
回忆未果,李忘情只得推测道:“‘银汉水’只能在七日内起效,那估计像这样的布局也不是第一次了,否则她手里已经炼制成功的银汉水又是从何处来的?”
“你是想逃,还是想留?”
李忘情撑着下巴思索片刻,道:“留,记忆都抽走了,就没必要再伤人性命,留下来看看这大太子的丧仪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呢?”
“你继续看着我。”
“保护你的腰子?”
“就当是吧。”李忘情从乾坤囊里掏了掏,拿出一块半凉的老婆饼,啃了一口递给他,“还挺酥,拿着一边吃一边玩儿去。”
然后她抹掉嘴边的酥皮碎屑,背过身,掌心一团红色的火光缓缓浮现,千丝万缕的焰丝开始与星光交融。
这是炼器师的天人感应,试图从星光里攫取那星汉的一滴泪。
说起来但凡有真火的修士都可以尝试,可难就难在,其原理像是撒出一张渔网,去捞一片海域里的一根针,对真火的操纵要求极高。
不过李忘情似乎对此很有经验,她手上的真火在开刃之后便涨至两指宽窄,焰心跳动间,她目光一定,开口道:
“炼气千万法,窅然有玄意。
琴棋刚中辟,斧钺柔中取。
玄黄三尺明,神素八丈虚。
水火造神器,阴阳定玄理。”
随着她所念炼器真言,真火一分二、二分四,逐渐化作千丝万缕,直至肉眼几乎不可见,进而织成一张网,撑在了她头顶上。
星光洒落,如同清晨凝结在蛛网上的露珠,细碎的光点绝大多数转瞬即逝,只有少数几丝顺着真火网缓缓凝结,直至李忘情再催一次真火,大约一刻钟后,那些星光逐渐向网中央聚拢,凝结,最后一滴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银汉水”落在了她指间。
它又半个指甲盖大小,如同冰晶一样,但只要注入灵力就会软化下来,可以包裹住鸡蛋大小的一块东西。
“手生了。”李忘情收在掌中,然后她发现自己开刃之后真火涨了三倍,思前想后,总觉得不能这么轻轻松松地出去,便第二次开始催动真火。
“你不是完成了吗?”
“我这么快出去,让别的炼器师面子往哪儿搁。”
主要还是因为外面有个鳞千古,李忘情不确定当时自己满面血污的容貌有没有被他记住,行事还是以低调为上。
况且,这里可是扫霞城,除行云宗外灵气最浓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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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往后可能就再没有机会,让第三步修士降下这么浓郁的星光了。
作为半步器宗,第二次李忘情就轻松了许多,火焰在指间如纺锥一样来回穿梭,很快,第二滴银汉水便很快自星光里析出。
这第二滴银汉水,便是她的底气,先前在花云郡被她一碰就报废的燬铁块,其中蕴含的毁灭之力似乎并没有消失,李忘情隐约能捕捉到那么一丁点儿,只是无法驾驭而已。
这银汉水,就是拿来承载燬铁之力的最终后手。
“……出门在外,还是要靠手艺吃饭。”李忘情自己盘算了一下,她大概还得等到碎玉境的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器宗。
“老婆饼。”障月在后面慢悠悠地问道,“你手艺这么好,为什么从前过得这么惨?”
李忘情本来是想装没听见的,但无奈这个问题问到她心坎上,只得道:“作为宗主的弟子,除剑器以外,这些手艺在他们看来都是旁门左道。”
“倘若是旁门左道,眼下的情形又当如何?”
“剑修并不倚仗这些五花八门的法宝,本命剑就是最强的法宝,多了分心,反而对修剑不利。”李忘情叹了口气,“何况炼器用的是真火,往往会伤及根基,肃法师和师姐就不许我做这些。”
“这就叫‘担心’?”
“不错啊,你都学会什么叫‘担心’了。”李忘情语调舒缓了一点,“像他们一样,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总是不自觉地为人着想,外人看不到,但我晓得他们是担心我。”
“你的脾性向来这么宽容吗?”障月问道,“哪怕被打伤、被驱逐,一点也不记恨?就没想过,像你之前杀的那个人一样……回以颜色?”
李忘情顿了顿,道:“不必激我,我不是没逞凶斗狠过……意气用事是有代价的。”
她言语里仿佛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戒惧。
“但是你凶我就毫不犹豫。”障月低语道,“可以告诉我缘由吗?”
“我哪有?”
“是因为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吗?”
李忘情手上的真火陡然跳动了一下,火网登时散落下来。
纷飞的火屑里,李忘情红着耳尖,带着半分恼意:“是啊,特别烦人,你给我吃的苦头我至死难忘。”
障月这回倒是没有再追问,他把手上圆圆的酥饼转了转,眸光低垂,看向那饼上被咬出的一个月牙豁口,慢慢地送到了唇边。
一样的位置,他落下了一个重叠的咬痕。
其实他没有告诉李忘情的是,他一直感受不到所谓的酸甜苦辣,但现在他似乎有了几分体味。
“不苦,是甜的。”
……
广场上,一道道阵法的亮光如蜂巢般布于地面,夜晚的星光如同流水般倾泻而下。
鳞千古缓缓走上高台,垂首一拜:“蛟相。”
这位御龙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修缓缓回头,她有着一双沧桑的眼眸,神态里带着几分倦意,随着她轻轻一动,脖颈围着的一串极宽的珊瑚镶金链也跟着发出好听的声响。
“今晚是最后一批元婴以下的炼器师了。”
“是。”鳞千古犹豫了,目光瞥向蛟相膝盖上放着的、一口彩瓷鱼盆。
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当中雾气弥漫,好似有一尾尾小鱼在其中游荡。
他记得,此物是太上侯的重宝,如今托付给蛟相,足可见其信任。
“有一言,事关三日后的大殿下丧仪,老朽不知当讲不当讲。”鳞千古道。
“说。”
鳞千古犹豫了一片刻,试探着问道:“这些年尊主闭关不出,只有您觐见过,以至于外界一直有些荒谬的‘传闻’。不知……丧仪上尊主在可能露面?”
蛟相眼底的倦意更重了一层:“比不得从前那些不成器的义子、传人们,大殿下和二殿下是尊主的亲子,他……必会到场,至于外面那些对尊主寿元的谣传,不必当真。”
鳞千古面色一缓:“那老朽便放心了,主要是此次到场还有行云宗那养狗的老东西,到我御龙京来耀武扬威,甚是叫人不快。”
提起肃法师司闻,蛟相倒是提起三分精神,嗤笑了一声:“听闻你在花云郡的火陨天灾里挨了他的奚落?”
“蛟相见笑。”
“不过他也只能欺负欺负你罢了,在御龙京,他翻不出什么水花。”蛟相说着,蓦地眉心微皱,只见高台下,广场内五十几道星光,有二十余道接连黯淡下来。
“能炼出银汉水的,大多在一个时辰上下,结丹期炼器师的真火只能撑半个时辰,毕竟是勉强了些。”鳞千古摇摇头。
蛟相没有多说,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此时一只玄鸟飞落下来,叼着一片玉符。
她接下来一看玉符中的内容,便起身道:
“二殿下又想闯尊主的闭关之地,被赶出来了,本座去处理一下,此地交你主持。”
“是。”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惊人 你不是说它值二百五……
广场上阵法的光一个个熄灭下来, 不时有炼器师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从星光井内现身,虚弱得甚至需要有人搀扶。
扫了一眼余下的零星几个尚未现身的井口, 鳞千古脸色也不虞:
“可有人炼制出银汉水了?”
他并未抱希望,果然,已经出来的炼器师们一个个眸光躲闪,惹得他轻哼一声。
“虽说银汉水是看天数,但各位都已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下来,老夫倒要考虑考虑御龙京是否当真要供养这么多有名无实的炼器师了。”
一个化神修士如此评价,所有的炼器师面上都无光, 直到广场中突然金光大绽,皇甫老者的身影一跃而出。
鳞千古本来也想嘲讽一番,却双目一凝, 看到了他手心上托着的星光。
“你竟炼出来了?”
时间仓促, 且不到一个时辰便炼出银汉水,不可谓不惊艳。
“如何?”皇甫老者环顾一圈, 看众人的表情就知道是他独占鳌头, “老夫还能保留三分真火, 看来这元婴丹是不必悬赏了。”
惊呼声中,鳞千古瞬移过去, 接过那银汉水之后发现其只有稻米大小,皱起眉来:“这银汉水不足一滴, 三日内便会散。”
皇甫老者闻言, 马上抢白道:“那也是炼出来了, 鳞长老,御龙京一言九鼎的规矩可不能破!”
鳞千古虽有不满,却还是勉强点了头:“要不是看在皇甫玺与老夫同列四大长老的份上……”
正当那皇甫老者喜滋滋地准备取元婴丹时,一个难掩激动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且慢!”
皇甫老者回头一看, 只见那平日便与他不对付的紫衣魏鹤容快步走来,右手握拳托在身前,像是藏着什么。
“哟,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会也炼出来了吧。”
同为炼器师,皇甫老者很清楚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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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容的控火之术是不及他的,即便是炼出来,恐怕也不如他的银汉水。
“你能炼出来,别人莫非就不能?”魏鹤容一脸笑意,展开五指,登时惊掉了无数人的眼球。
一粒圆滚滚的、黄豆大的星光冰晶躺在他掌心,与它相比,皇甫老者炼出的半滴银汉水显得黯淡了许多。
“这是你炼制出来的?”鳞千古直接无视了脸色铁青的皇甫老者,啧啧称奇,“成色、大小皆是上品,简直能与器宗媲美。”
魏鹤容余光瞥了身侧一眼,只见李忘情正低着头往人群中躲去,便打着哈哈道:“只是侥幸而已,若再来恐怕是不行了。”
“那也是魏道友天分觉醒之故。”鳞千古看皇甫老者吃瘪,一时也开怀起来,当即将三样东西痛快转交,“这便是元婴丹,由药王亲自炼制,品质可谓上佳,他日魏道友若成功进阶,可考虑考虑入扫霞城效力。”
“自然,多谢长老。”
鳞千古说罢,扫了一眼最后出来的炼器师,看脸色就知道他们一无所获,便道:“能收获一滴……半,也算是有了交待,老夫这便去向蛟相回报,稍后魏道友可率先去宝库挑选法宝。”
他走之后,魏鹤容捋了捋胡须,对一旁的宫装女子道:
“春剑侍,老夫可否带学徒入宝库?”
“当然,这边请。”
魏鹤容一招手,李忘情便配合地来到他身边,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心里默数三个数。
三,二,一。
“魏道友且慢!”
果然,皇甫老者忍不住出声了。
魏鹤容满面春风地回头,带着一脸丰收一般的喜悦,只等宰人:“皇甫兄,还有何事呀?”
“哼,你这老儿,明知故问。”皇甫老者托着他那只小炼器鼎上前,“你结丹中期,要用元婴丹少说也要二十年后,何况你手上只有一粒,还早得很。老夫不废话,开个价吧。”
“你我是老朋友了,收你灵石未免见外。”魏鹤容眯着眼笑,“我听闻你皇甫家在西城新开了一处宝阁——”
皇甫老者瞪圆了眼睛:“你是打算狮子大开口啊!也不怕活活噎死你,那宝阁又不是老夫一人的,是皇甫一族的产业,断不可能!”
“这样啊。”魏鹤容故作叹息,“没想到皇甫兄在族中这般说不上话。”
“行了行了,虽然百宝阁给不了你,给个紫金贵宾帖总可以了吧。”皇甫老者在乾坤囊里掏了掏,取出一张巴掌大,用珍珠镶出一个“贵”字的宝帖,看上去颇为肉疼,“全御龙京除了化神期以上的大修士,可只有二太子有这个资格!”
魏鹤容传音道:□□,这皇甫氏族百宝阁的紫金贵宾帖通用于其名下各大宝阁、拍卖场,个中便利之处,你一用皆知。
李忘情瞄了一眼,知晓这都是魏鹤容替她要的,感激地点点头。
“就只有这个吗?”魏鹤容还不打算放过他,一脸嫌弃,然后故意去碰他手上的炼器鼎,“你这小鼎不错啊,做个添头呗。”
“这可不能给你。”皇甫老者微微失色,连连摆手,“这是上古宝物,老夫不知道花了多少代价从苏息狱海的黑商那儿弄来的。”
魏鹤容还是一脸不屑:“古宝?就这?火纹倒是还让人中意,但也不是没有替代之物,要不是老夫最近就缺这么新炼器鼎,还看不上它呢。”
言罢,他一拂袖,把紫金贵宾帖还回去:“既然皇甫兄也拿不出其他什么让人动心之物,那就来日再计吧,等出了扫霞城,还要劳烦皇甫家的拍卖场帮着老夫给这元婴丹拍个高价出来。”
一言不合,魏鹤容马上便要走,这时皇甫老者才慌了。
等出了扫霞城,元婴丹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渴望结婴晋升的修士海了去了,能不能再见到还是两说。
“……算你狠!”皇甫老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忍痛抹去手上小鼎的神识印记,抛过去,“这无名古鼎有器灵存在,器灵脾性精灵古怪,你若压制不住,别怪我没有提前告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