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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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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起浓雾

海棠园跟壹号院的灯火通明截然不同,除了院里几棵树上缠着一圈彩灯外再也没有旁的光亮,沈斯棠站在树下看了看,枯枝上挂了装饰的小灯笼,红色线穗顺着风飘下来,在黑夜里十分显眼,给这个冰冷的院子也添了几分温度。

“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向谌端了一大锅冒着热气的汤从屋外厨房走过来,见她站在树下不动开口催促,“我给你炖了排骨。”

他穿了件红色毛衣,款式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却意外很衬肤色,沈斯棠多看了两眼,越发觉得他真是生了一副顶好的五官。

“我脸上有东西吗?”向谌拉开椅子让她坐下,弯腰靠近,盯着她,“为什么一直看我不说话?”

四目相对,沈斯棠没有避开他,嘴角笑了下,直截了当的承认自己方才心理的想法,“没有,我只是觉得,你长得不错。”

她以为会看见他迅速变红的耳朵,但却发现他若无其事,甚至还挺直身体,刻意逗她,“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现在才知道我长得不错?”

沈斯棠被他怼了下,倒是意外。拿起筷子随意尝了口她面前最近的小炒,“你最近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给你的勇气让你顶撞我的?”

向谌站着给她盛汤,末了又挑走碗里的胡萝卜,他笑得谄媚,眼里却没有半分真意。

“小的知错,再也不顶撞您了。”

语气恭顺,姿态低下,开着玩笑绕回自己座位,拿出藏在桌下的礼盒。

“新年快乐。”

沈斯棠抬手接过,发现是件跟他相同的红色毛衣又扔了回去,“我不穿跟别人一样的衣服。”

向谌愣了一下,随机应变从盒子里捞起,摊在她面前给她看,“谁说一样了,你的中间有朵小花呢,你看看!”

“我不看。”她白了他一眼,“这种衣服幼稚园小朋友都不穿了好吗?”

他说不过沈斯棠,气鼓鼓返回座位,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喋喋不休讲起守岁应该要穿红色,这样来年就会一切顺遂。

大概是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她也难得觉得放松,吃过饭后任由他一边生气一边收拾餐桌,自己则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放了各色干果,沈斯棠来了兴致,指使向谌来帮她剥。

他照实做,瓜子仁放在小碟里准备递给沈斯棠时突然往后撤了撤,一脸笑意看着她,“你穿穿试试嘛,红色多好看啊。”

男人眼睫垂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静静看着,心里突然就像被人挠了一下。

美色误人,沈斯棠也没逃过。

于是换上那件劣质毛衣,跟他一起坐在客厅里守岁。距离整点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向谌又不知道从哪拿出一箱仙女棒,满脸笑容地拉着她去院里一起放。

沈斯棠嫌他幼稚,可跳跃闪烁的烟花被递到面前时还是笑了一下。

客厅电视里的新年晚会已经结束,主持人笑容可掬满怀期待地倒计时。随着钟声响起,2014年悄然来临。

有些骗局在这一天被撕开了个口子,两个人各怀心事,面对那片相同的烟火时却无法拥有同样的心愿。

/

正月底,纪黎交代沈斯棠替她去捐赠过的十几家社会孤儿院参加感谢会。

这些慈善都是纪黎的私人名义,她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所以推沈斯棠出来帮她处理。

沈斯棠没推脱,一连几天都在辗转不同的地方。但她嫌一个人无聊所以带上了向谌。他整日看着不言不语,倒也给她出了份力,她在人前接受院长及媒体采访,他就主动进了院里当义工。

“纪女士连续十几年给我们这里捐款和物资,我们真是由衷感激。”采访结束院长带着沈斯棠四处参观,两人在教室门口停下脚步。

屋内向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件披风,大约是他从前的戏服,红蓝花纹十分显眼。那些听障儿童都被他吸引,一动不动盯着此刻戴上脸谱的人。

沈斯棠看了会儿,后知后觉想起他无法唱戏说不定真是损失,眼神游离片刻,若有所思后很快恢复如常。

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宋确却将她这点变化尽收眼底,待院长跟着记者走后到她面前凑了凑,低下声。

“资料上信息不多,因为年纪太过久远也找不到养母的信息,只有这一张照片。”

沈斯棠接宋确递过来被透明胶带缠了一圈的黑白胶带,看了一眼就皱起眉,手一挥拍回他身前,“你拿一张穿开裆裤时候的这谁能看得清?”

宋确调整了一下眼镜,拿到眼前后试图对比,屋里向谌正扬起披风不停转圈,他迎上沈斯棠锐利的视线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都是保密的,这张照片就找了几个月,至于别的……”他思索片刻,“哦,老院长说身上有块胎记。”

“什么胎记?”

“红色蝴蝶形的,在后腰下面,不过万一要是他处理过了……”

“我知道了。”她开口打断,正逢向谌彻底表演完,他摘下面具,在那些小孩子节奏不一的拍手声中慢慢看向站在门口的沈斯棠。

两人相视一笑,他却没有看到她眼底的寒意。

明明距离不远,可他就是看不清,爱是晴朗中骤生弥漫的浓雾,让人失去来路,没有归途。

沈斯棠刻意控制行程时间,午饭是在食堂跟着那些听障儿童一起吃的,结束后还带着向谌去室外的操场散步。他心情低落,走在她身旁许久未曾开口。

她放慢脚步,“刚看你在给那些孩子表演的时候很开心,是因为想到自己以后不能唱戏了所以难过吗?”

“不是。”向谌摇摇头,“我只是想到那些生而不养的父母,难道放弃自己的骨肉就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吗?”

他目视前方,不知道想到什么,眼里像是蒙了层阴霾。跟此刻头顶灰压压的天一般无二。

她对他眼中的情绪视而不见,有感而发跟他讲起一个典故来。古时候穷家人典卖子女,为奴为妓,不过混口饭吃。子女是父母的附属品,命是他们带来的,生死自然也随他们去。

“即便是金尊玉贵的养在身边,你又怎么能知道这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是温柔慈爱的呢?”

沈斯棠存心试探,见他沉默对上他的眼,“你好像,从没跟我说过你的父母。”

向谌低下头,心里有道警铃突然响起,他神色如常,再度讲起假话时倒比从前更游刃有余。

“他们很早就去世了,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在戏班里。”

反正联系不上的母亲这些年出现在他身边的次数也寥寥无几,跟去世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可他内心还是渴望亲情的,恰恰是因为缺失,才更执着被爱和温暖。

所以当沈斯棠脱口而出她也可以做他的家人时,向谌下意识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又沉默。

“你别折煞我了。”

他玩笑着,嘴角却并不是上扬的。

他们是云泥之别,是各怀鬼胎的卧底和猎人,总之,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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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正面又美好的关系和身份。

她一瞬不瞬地看他几秒,没去注意到他眼里的神色已经变了。

“我在说真的,你要不要好好考虑考虑你当初说的话?”

向谌被她提醒,很快想到他那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男伴和男朋友。仅仅不到两年,他心境天翻地覆,当初太过急躁,遭受拒绝也没被他放在心上。

但此时被她说出,他难免生出一种错觉来。

脑海中最不愿意也是最不敢回想的一幕却在此时格外清晰——离开南淮前他到剧院宿舍收拾行李,门掩了大半看不见屋里,正在门外路过的两个人不停窃窃私语。

“红包你收到了吗,这给的也太多了,比咱们三个月的奖金都多,早知道欺负他能得钱,我之前就狠狠收拾他了,可惜人就这么走了。”

“哎哎哎,注意你的言辞,沈小姐说了,这是感谢咱们关照向谌的,关照!你懂了吗?”

他尽数听了去,不敢相信所以推开门将人叫住。可那两个人看到他后连忙跑走,他追不上,表面安慰自己一定是听错,一颗心惴惴不安,直到在她书房发现了那些像是证据的照片才彻底跌落入了谷底。

她确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而他已经被她算计得清清楚楚,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还是不甘心,于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问:“是因为我嗓子坏了你很愧疚,所以才这么说吗?”

他在赌,赌沈斯棠巧言令色的技巧和天衣无缝的话术,然而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她伪装过后让他无法分辨的真诚。

他依旧判断有误。

沈斯棠眼眸清澈赤诚,脸上的柔和表情令他诧异似乎从未见过。

她声音很沉,话语坚定。

“是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这不行吗?”

向谌心脏一震,不知道该劝说自己应该保持理智还是忘记,总之,他被风吹得眼眶微红。

他不愿再欺骗自己,可如果是她,他或许愿意。

22.短命鬼

任务完成,沈斯棠在回去路上转道去了京大跟纪黎汇报。

助理带她进了里屋坐下,泡了杯茶,“书记有个会,可能要等一会儿了。”

“没事,我自己待会就行。”

沈斯棠接过茶杯却并没喝,从黑色皮面沙发上起身打量办公室环境。

纪黎在工作上一贯严谨认真,书桌上各类文件分门别类相当整洁,乃至于她没合上的工作笔记都行文齐整,规矩到像是没有任何个人情感的机器。

整个屋子里唯一能称得上是纪黎自己东西的就是摆在桌角的相框,里面是沈斯棠五岁那年跟她去海边游玩的一张合照,碧海蓝天,母女两个人都笑容明媚。

她年幼时也拥有过父母具象化的爱意,尽管,那些都是建立在她是个妹妹的前提,女孩是点缀,是绿叶,总之不会是锦绣中心。

“斯棠?”

赵方濡顺道来隔壁送文件,看见门大敞着就往里看了眼,发现熟悉身影后径直敲门进屋。

“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倒是不常见你在这里。”

助理认识赵方濡,且他来往纪黎办公室的次数也不少,礼貌打了声招呼后很快出去,还眼力见百倍的掩上了门。

“毕了业当然就不想回来了。”沈斯棠听出他声音,放下手里的相框转过身,目光下意识在他身上晃了一圈。

赵方濡穿了件炭灰色的西装外套,戗驳领在气势上显得他更凌厉几分,但因为内搭的领带颜色鲜明,所以稍稍中和了这份稳重。加上他的标志性淡笑和银边眼镜,冬日里也让人觉得温和没有距离。显然,家里的事并没影响到他。

他十年如一日,还是习惯在暗处自己消化情绪。

“我刚路过报告厅,估计一时半会应该结束不了。”赵方濡抬手看了下时间,斟酌着,“门口开了家新餐厅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沈斯棠想起三番五次被她遗忘的饭局,笑着答应下来,“好,那我请你。”

“你能赏脸我就求之不得了。”赵方濡声音很轻却不难听出笑意。

两人一起出了行政楼,外面天刚擦黑,下了课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脚步匆匆。有的神情沉重,啃着面包拿着书往灯火通明的图书馆走。

沈斯棠给宋确打了电话交代他先带向谌回去,收起手机后对上赵方濡看过来的视线,随便捡了个话题开口。

“工作怎么样,学生们应该都很喜欢你吧?”

毕竟法学院那边一水的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重量级教授,骤然多了这么一个新鲜又好看的年轻面孔当然是热烈欢迎。而且沈斯棠听过赵方濡讲课,他的那些知识点不冗长,如果她是学生,也会觉得这样的老师不错的。

“还好,但是学生们应该很讨厌我。”

赵方濡跟她换了个方向,让她走在靠绿化带的甬道里侧。

沈斯棠仰头看他,刚想否认他未免太过谦逊,眼前一道模糊影子走过来,下一秒,身前多了个女孩子。

“赵教授。很冒昧打搅到您,我叫陶映,之前给您发了邮件……”话到一半,目光瞥到一旁的沈斯棠。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算不上亲近,可周遭的气场都完全相同,女生眼眸黯了一瞬,停顿几秒后笑着继续开口。

“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赵方濡听了个开头就已经明白了大致意思,不过还是耐心等人说完。

“抱歉陶同学,我手下已经没有名额了,你再去联系一下其他人吧。”

女生闻言泄了气,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会儿赵方濡,大概是这份视线太过引人注意,沈斯棠作为女生也很快察觉到些微妙的意味。

正犹豫要不要帮他一把解围,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拉住。

赵方濡神色平静给了她一个眼神,沈斯棠心领神会,于是也任由他跟人说了再见后牵着自己离开这里。

周围有学生经过,齐齐投过来惊讶视线又很快不着痕迹地移开。

“你利用我啊?”出了学校门口,沈斯棠松开手,笑着感慨,“赵教授啊赵教授,原来你不光是当学生的时候惹眼,就连当了老师也还一样。”

他当然没那个心思也不屑在人前这样表达自己的情绪,可方才在电话里听她说起那个名字,他便无法控制自己。

什么徐徐图之什么计划筹谋,他统统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不是利用。”赵方濡定定瞧着她的眼,语气笃定,“我在追你,斯棠。”

夜色朦胧了他眼中分明的澄澈,望过去时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渊。

沈斯棠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

“方濡哥,我是个短命鬼,你没必要,也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她表情冷静,是一副早就预料的坦然,沈斯棠原本不想这样,可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说开的。

尽管,这些话她从未跟旁人说过。

她声音很沉,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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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都没打算过要跟任何一个人产生羁绊,那天你也看见了,我能活到什么时候都难说……”

赵方濡心脏微涨,抬手放在她唇前制止,触到她冰凉唇瓣的下一秒又很快退了回来,声音隐忍,“别说这种话。”

她会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沈斯棠笑了下,没觉得说这种话是某种禁忌,家里心照不宣,从小到大多少牛鬼蛇神都是如此。

幼时病发后医生说她能活到十六岁都是奇迹,若能撑过此后也是无比艰难,不能受一点刺激,任何在旁人那里看起来正常的事在她身上都需要慎之又慎。

她是被罩子围起来的易碎品,俗世里所有的悲欢喜乐都与她无关。

一个被困在时间和病痛里的人,如何妄言未来?今后恐怕都是枉然。人拗不过天。

周遭空气凝滞,沈斯棠知道这餐饭恐怕吃不成了,她摸到外衣口袋里已经温热的翡翠扣,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好给方才的交谈划上句号。

赵方濡深深看她一眼,读懂她的拒绝却也没打算就这样放开。

他可以等,等她想跟人产生羁绊那一天,又或者是,他亲自成为这个羁绊。他们两个那么相似,而且她对自己也并不讨厌。赵方濡想来想去,都不明白。

“斯棠,那天你在我怀里喘不过气,我心里最强烈的一个想法就是后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不应该一直隐瞒这份心事。”

他顿了顿,眼眸认真,“尽管这样说会吓到你,但我绝不是临时起意,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沈斯棠思绪乱麻无法理清,寒风吹过来的时候也带给她一些为数不多的回忆,她依稀记起这几年为数不多却又能称得上印象的点点滴滴。确实藏得很紧,但她实在无暇对他过多注意。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人偷偷喜欢了她很多年。

可这份感情被摊开到她面前,一向干脆果决的她却犹豫了。

气氛是在一辆车停在他们两个面前时戛然而止的。

“你们俩站在风口不嫌冷?”后车窗缓缓降下,纪黎面色平和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轻声邀请,“正巧碰上了,就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沈斯棠像是抓到根救命稻草,急于逃开当下的困境,于是拉开车门就坐到空着的副驾驶上。

赵方濡顿了顿,最后还是在纪黎温和的目光下也上了车。

两人一路安静,到餐厅时气氛总算缓和许多,刻意忘记方才的话题,在纪黎面前强行淡定装作若无其事,一句又一句跟对方交谈。

越想掩饰就越引人注意,从前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的人,如今在她跟前演上戏了。

纪黎不由得笑了笑,眼风扫过两人,“你们今天是怎么了,有这么多话要说啊?”

沈斯棠跟赵方濡心照不宣的看了彼此一眼,又齐齐收回视线。到底还是年纪小,做不到气定神闲。

但纪黎却觉得这俩人坐在一起也颇有意思,吃过饭回壹号院的路上时跟沈斯棠说起她的打算。

“你也该谈男朋友了,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总好过我跟你爸替你担心。”

家里虽然可以一直为她托底,却也不能不为她计之后的事。说到底她的身体支撑不了繁重的担子,就连联姻也需要过多考虑。虽说沈家不需要跟别人攀扯利益,但沈斯棠这么一个病弱身子确实需要他们好好选一个人支撑以后。

“谈恋爱有什么好的,最好直接结婚,说吧,您看上谁了?赵方濡?”

沈斯棠对这类话题早就已经免疫,家里不过是需要她的婚事继续巩固权利,知冷知热不过是母亲的说辞。怪她从小到大见识了太多了,这样家庭里的感情都是最没用的事,她也未曾在婚姻上有过什么期许,活一天算一天。

“方濡这孩子本身不错,就是多了个眼皮子浅的妈拖后腿,你要对他有意,倒也不是不可以。”

纪黎认真跟女儿分析,难得没了前几次的严厉,拉过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柔声低语,“但家里更希望找一个各方面都跟你般配的。刚才你们两个说了什么话气氛那么僵持?”

沈斯棠不适应母亲的亲近,手搭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往后缩了回去。

纪黎的手很漂亮,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已经不再闪亮。这双白皙修长的手曾在年幼时抱了她无数次,教会她拿起画笔临摹风景,还手把手陪着她弹了许多曲子……

可也是这双好看的手,在地下室的临时手术室里默许医生将那根冰冷仪器伸到女人的下体,有血从床上流下来,滴滴答答蔓延到地。

那是她最初发病的根由和原因。而那双手鲜血淋漓,多年过去也令她无法直视。

她别开脸,望向车窗外的灯火琉璃。

“什么也没说。”

23.今宵酒

初春夜里依旧是深冬气息,四面八方的风吹过来,在脸上划过时像是刀子。

赵方濡目送纪黎车子离开,打算回家前又被沈谦晔一个电话叫了回来。

听筒那旁音乐喧嚣,男人开口的声音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方濡,哥们失恋了,你赶紧过来陪我。”

沈谦晔一贯肆意外放,在他面前这样表达脆弱倒是第一回,赵方濡对他们醉生梦死的纨绔酒局不感兴趣,今天却没有半分犹豫。

克制太过的清醒也是无趣。

私人会所不对外开放,包间里也人少清静,赵方濡以为按沈谦晔的性子应该呼朋唤友叫上一大堆人,但等他进门后发现里面只有个顾逢晟。

而沈谦晔正一手抱着酒瓶另一手拽着顾逢晟,那场景,着实令他震惊。

“你可算来了方濡。”顾逢晟沉静的面容总算露出几分得救的轻松,皱着眉看向身旁不肯松手的酒鬼,“他哭半天了,你哄哄吧,我说不好他。”

被叫“酒鬼”的沈谦晔突然清醒,松开攥住顾逢晟西服的手,仰头又灌下一大杯酒。

他瞥了顾逢晟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都被我妹放弃多少年了,你安慰我的那都是人话吗?”

顾逢晟无语,暂且不去理会被他戳到痛处的伤心事,起身整理好褶皱的西装后坐到一旁离沈谦晔稍远的位置。

跟一醉鬼没什么好争辩的,他忙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安慰人半晌还要被定论不是人。

“方濡我跟你说,刚才他说我把感情看得太重,那你说人跟动物的区别不就是有感情吗,如果我连一点情爱都没有那我还活什么劲儿,我干脆出家好了!”

沈谦晔喋喋不休讲述,撂下酒杯后又很快抱住赵方濡,鼻尖在他衣前蹭了蹭,敏锐地闻到一丝有些熟悉的气味。

混沌意识突然清明,沈谦晔退身向后,一脸从实招来的严谨。

“你衣服上怎么有斯棠的味?”

赵方濡经他一提也愣了愣,刚想解释但酒鬼又靠近他身侧确定。

“没错就是斯棠的香水,这是我给她在法国带回来的古董香,你刚见斯棠了?”

顾逢晟闻言也向他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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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好奇的目光,虽未开口却有些意味深长。

“属狗的吧你。”赵方濡无奈笑笑,推开沈谦晔落了座,神色平静,自顾自倒了一杯酒。

沈谦晔大约猜到些缘故,一脸笑着又去顾逢晟那旁凑,“看来今天有人能陪我一起伤心了。”

这话无稽,只是为了逗趣,赵方濡当然不至于买醉,只是借着酒精发泄情绪。他这辈子也无法像沈谦晔那样随心所欲,任何事前都要思虑再三,小心翼翼,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唯独,在沈斯棠那失了冷静。

她是他所有克制里的失控,是他的不冷静、不退让。

加了冰块的酒精悉数灌进口中,胸腔那团名为鬼使神差的火焰稍稍熄灭。他眉间愁思明显,一进来的时候沈谦晔就发现了。

“斯棠这丫头心思幽深,你俩棋逢对手,从年龄到性格上都不太合适。”

沈谦晔举杯跟他相碰,是提点也是宽慰,“更何况,她还有个刻骨铭心的初恋呢,虽说这几年她一次也没跟我提过陆冕,但每次路过空政大院她那眼神都不对,八成是心里还有,要不然怎么一直不见她谈恋爱?”

赵方濡听得认真,却不认同沈谦晔后半段话,比起那个远在西北的初恋和在学校跟他打过照面的应游,他更担心那位能让沈斯棠舍身救命的落汤鸡向谌。

有些事不能细想,对聪明人而言太过通透也是另一种残忍。

/

2014年三月末,相识第二年,沈斯棠给了向谌一份价值千金的合同。

“当你男伴还要签协议吗?”

他故意玩笑着,实际上也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

院里海棠盛放,怎么看都是生机勃勃,但她眼里始终弥漫着他看不清的阴郁。

留在她身边,成为她身后什么都算不上的人,向谌却并没觉得快乐。这只能姑且算是权宜之计,因为他对蒋文珠断联的事也无比茫然。

而这些年的筹谋和计划已经成了执念,仿佛不在她身边就无处可去。

“当男伴用不上协议,但是你的未来需要。”

沈斯棠神色淡淡,连看也没看他就垂下视线继续研究被她摊在桌上的棋谱。

她眼眸专注,似乎在对书里的一局死棋下了赌注。

向谌迟疑她这话,接过文件仔细翻看,终于看到合约之下的剧本。悬起来的心很快收回去,他有些不明所以,“这是?”

“我给你报了表演班,台词训练以及修复你发声的各种课程。”沈斯棠合上棋谱,静静看他一会儿后勾起微笑来,“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拍戏不是可惜了吗?”

他越讨厌的地方她越要让他去,那个追名逐利的师姐他屡次惋惜,那她也让他到那个大染缸里去,顺便看看他是不是一如既往像他表达的那般纯粹。

向谌皱着眉翻动不算太厚的剧本,应该是电影,场次不多,拒绝的话刚要脱口而出,但看到最后的人物介绍时还是犹豫了。

“这个人物适合你,虽然戏份不多但也算是很伟光正的角色,而且还是个戏子,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她依旧笑容明媚,被她翻动的纸张似乎从向谌的脸上划过,温和又尖锐。

就像她嘴里轻描淡写说出的那句让他听起来有些刺耳的字。

向谌并不在意,他已经彻底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抬眼跟她确认,“你觉得我能演好吗?”

“当然,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沈斯棠起身绕到他身后,双手放在他肩上摩挲,“这是我目前为止能给你争取到最好的资源了,反正演戏都是融会贯通的,你做做试试,说不定以后还会感谢我今天帮你做的这个决定呢。”

他微不可察笑了下。决定,她都已经决定好了的事不过是说给他听,表面上看着是遵循他的意见,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拒绝的机会。

他真正成了被她养在笼子里的鸟雀,飞翔和休息都需要经她控制。

更恐怖的是,他竟一点都不想逃离。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向谌觉得挫败,相反,他接受得很快。一如那次,她提出让他住进海棠园里一样。

/

取景地在京平下属某个县城,开机那天沈斯棠也去了。

向谌秘密训练了一段时间,站在演员堆里也很拔尖,跟周围浓妆艳抹的男女形成鲜明对比,不寡淡却也不张扬,就那样站在人群一旁,未发一语却轻而易举吸引了很多道目光。

剧本围读会他没参加,所以当下的出现无异是空降。身旁众人的目光里有审视也有打量,但更多的还是欣赏。

欣赏这张悦目的脸,欣赏这份不夹杂一丝脂粉气的端正。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周钦,见到向谌时也不免跟沈斯棠诸多赞叹。

“上次你跟我说介绍个人来,我还以为你闹着玩呢?”

人群喧闹,周钦把沈斯棠拉到他房车上,满心好奇,“什么时候认识的,是电影学院的还是舞蹈学院的?”

“都不是。”沈斯棠开口,顺着小窗看过去,向谌正站在导演身后跟着敬香。

她慢慢收回视线,看向一脸八卦的周钦,怕说实话会吓到他,于是胡诌这是她最近的男朋友,岂料周钦眼神更加离谱,抬手准备质问她时又很快被她拦下。

“男伴男伴,反正这个人比较特殊,你不用对他过多照顾,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行了。”

这话说完,沈斯棠不给他继续窥探的机会,头也不回就下车离开。

外面开机仪式结束,导演组紧锣密鼓进入拍摄。向谌一个人没有助理,暂且不太适应雷厉风行的工作进度,众人散去后他下意识寻向方才沈斯棠所在的方向,却并没见到她人。

这种感觉奇怪到像是被放飞离巢的鸟,前行路上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看向那片不属于自己的窝,尽管不愿承认,可他确实已经习惯她了。

点点滴滴渗透在生活里,比爱更可怕的,是习惯。

“你在找我?”

沈斯棠措不及防从他身后出现,吓得向谌回头时没看好脚下的路差点被绊倒,即将摔下前,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已经扶住他的手,待向谌站定后开口介绍。

“你好向先生,我是你的经纪人季鞅。”

沈斯棠也顺势跟向谌交代,“小季负责你工作上的事,司机助理也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好好拍戏,有什么事让小季联系我就行。”

她仿佛是急于把孩子扔给老师的家长,送进学校就马上离开。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表情太过平静还是眼神太过淡漠,向谌心里不由得一慌。

“你要回去了吗?”他下意识拽住她衣袖,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刚送来的经纪人。

季鞅看到当下场景连忙借口离开,所幸四周无人注意,媒体也都转场进了摄影棚里。

沈斯棠皱了下眉,看他一眼后把他拽离到空旷人稀的地方。

“从现在开始你要注意你自己的行为了,片场到处都是镜头,你必须时刻纠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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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行为,保证无论是什么媒体拍到你都是完美的。”

她有点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力感,向谌看出她眼里那点谨慎,轻轻松开手。

“我知道,我就是有点……”他缓缓抬眼,“有点舍不得你。”

沈斯棠收敛心底的不耐烦,唇角上挑走到他面前,在他没反应过来时将他紧紧拥在身前。

跟上次在机场那个告别的拥抱不同,此刻沈斯棠靠近他的时候周身的气场都倾倒般压过来,彼此间毫无距离,仿佛连心跳都能听见。

向谌呼吸错乱,她感受到他这份不同以往的慌张,抵在他锁骨,语气很轻在他耳边低语。

“我也舍不得你,但你的成长对我来说也至关重要。这个决定,是我当下能给你的,最好出路。”

她才是那个摄人魂魄的狐狸,向谌闭上眼,垂在身下的手抬起来,圈住她纤细的腰。

他想,他已经学会演戏了。

从这一刻起。

24.你撒谎

安顿好向谌,沈斯棠头也不回就离开片场。

车子从坑坑洼洼的土路驶进两侧柳条抽枝的柏油路,广播里放着她喜欢的京戏选段,只是唱词有些伤感,宋确大概觉得不合时宜所以抬手准备切换,沈斯棠反倒让他调大音量。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勾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外面春光明媚,繁花似锦,沈斯棠降下车窗后心情很好地跟着一起哼唱。

宋确见她神色舒展,紧绷多日的表情也放松下来。事实上从她上次差点发病,他就一直惴惴不安,唯恐向谌这个麻烦还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现在这个决定虽然看起来荒唐,仔细分析下来却也是个能摆脱掉他的方法。

音乐终止的下一秒,沈斯棠恢复冷静,从后视镜里看向宋确,沉声问道,“养母的信息查的怎么样了?”

“我还在查,因为时间隔得太久很多手续都找不到,估计只能等那个人再出现才能确定。”

有风灌进来,沈斯棠慢慢升起车窗,阳光一点一点消失在她脸上。

沉默良久,她思虑再三才决定。

“那你就先别查了,我知道她是谁。”

那日深夜在胡同口的匆匆一面让她记忆犹新,但比这更为久远的,是她刚记事时的寥寥两次偶遇。记忆里那个漂亮女人从头到脚都是精心装扮的,嘴角上扬的弧度乃至走路姿势都经过训练,见到她还很慈爱蹲下身打招呼。

只是说了什么她实在记不得,唯一清楚的,就是沈哲恐怕跟她关系匪浅。

人前那个严肃自持又位高权重的父亲,脱掉那层光风霁月的外衣后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联想到这,沈斯棠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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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日子过了不到一星期,沈斯棠又去了医院。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那位外强中干在分手后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却差点猝死的二哥沈谦晔。

赶到的时候沈谦晔已经从昏迷中清醒,病房里除了他助理外还有赵方濡,几天没见,他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颓靡,两道视线交汇,又很快不着痕迹地移开。

“你怎么也来了?”沈谦晔皱眉,说话有气无力,“我不是说了不让他们告诉你,你身体也不好,再吓着个好歹可怎么办?”

“是方濡哥告诉我的,我没事。”沈斯棠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打量脸色苍白的沈谦晔,“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多少钱值得你这么拼命?”

她也知道肯定不是钱的事,想当年她哥刚创业那一年赔了大八位数也没见他有过一顿茶饭不思,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就算周钦不告诉她也能猜出来是因为傅澄。

沈斯棠意外的是沈谦晔都确信自己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却还是不肯服输把自己弄成这么狼狈,她打心底看不起这种为了情爱放弃自己健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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