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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向来温和持重的兄长露出这样堪比霜雪冰冷的神色, 裴淮光并没有怕,他想起两人重逢的第一面。
他是衣衫陈旧古怪,不被任何一个草原部落承认的流浪者, 而裴晋光,是身着盔甲, 姿貌巍然,被边城人民翘首期待他大胜归去的青年将军。
那时他发现了他的踪影,以为是敌人,那瞬间望过来的眼神就如同现在这般冰冷。
裴淮光想,或许他该感谢他,没有多出几分杀气。
裴淮光慢慢坐直身子,面对裴晋光显然惊怒不愉的神情, 他反倒是很淡然,从女郎乌润浓密的发髻中轻轻摘下一点草屑, 侧头去望裴晋光的样子说是无辜,又像是挑衅。
“我在照顾她。”
“有何不妥, 阿兄?”
裴晋光落在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看向少年,声音里带了些不容撼动的坚决:“她是你未来的嫂嫂, 会有我照顾她。就算我不在身边, 也会有她的女使、医女甚至旁人。”
“可这人, 唯独不能是你。”
裴淮光满不在乎的表情一凝。
上一次见面,她也是这样严词拒绝了他。
凭什么?
他心里这样想,于是他也这样问了。
裴晋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到了这一步,他不知道二郎是在故意装傻, 还是生长于草原的经历叫他拥有着特殊的天性。
“她会是我的妻子,你的长嫂。”裴晋光着重强调了这个身份,“男女大防。二郎,若你真的为她好,就该起来。”
“那不是你的位置。”
裴晋光说得直白,裴淮光慢慢垂下眼去,他拥有和兄长截然不同的一双凤眼,垂眼不说话时,莫名让人感觉委屈。
小小的隔室内,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女郎始终幽微平稳的呼吸声。
裴晋光将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她好像又瘦了些,闭着眼的模样脆弱得像是他幼年养过的那株兰草。
他稍稍不注意,兰草就会枯萎。
可她不应该是兰草,裴晋光想,她应该是生命力更强的松柏青竹,不符合时下世人对于女子的定义也无所谓,裴晋光只想她康健平安,与他携手白头。
他望向女郎的目光过于柔和,那种专注温柔的神情落在裴淮光眼里,只觉得刺眼。
“你不生气吗?你不想揍我吗?”
裴淮光主动发了话,裴晋光淡淡瞥他一眼:“你我是兄弟,我不会对你拳脚相向。”
却没有说自己生气还是不生气。
少年双手撑在窄窄的床边,细长手指几乎快要碰触到女郎淡绿色的裙衫边缘,他看着兄长皱起的眉头,笑了:“我在草原上的时候,经常看见很多男人,左手绑着白布,右手却绑着红花。”
绑着白布,是在向他们信仰的神明致歉,草原上又失去了一个勇士。
那朵红花却是喜庆的象征,代表着死去之人的兄弟可以继承他的所有,包括妻子。
裴晋光冷沉的目光落在少年漂亮到毫不掩饰恶意的脸庞上,他最好不要继续说下去,不然他不介意立刻推翻自己刚刚说的话。
可裴淮光显然不怵他。
裴晋光早在重逢第一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个幼时走丢,长于草原的弟弟,天生有一股邪肆个性。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裴晋光懂得他的意思。
“很早之前。”
说起这事时,裴晋光脸色很淡,无人知道他当时心中翻起多么汹涌的波浪,一层一层,直至要将他淹没一般,带来没顶的窒息与痛苦。
他钟爱的未婚妻,他满怀愧疚终于找回的弟弟。
他无法想象这两人之间会有除他以外的关系纠缠。
“在碧游庄救了她的人,是你。”
“与我传信,又偷偷溜进密道潜入荣王府救她的人,是你。”
“从你在楼上丢出那颗石子儿开始。二郎。”裴晋光自嘲道,“你对她的心思就不想掩饰了,是不是?”
裴淮光没有说话,好半晌,才开口:“兄终弟及、弟承兄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是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淡,神情亦自然,好像不知道这样袒露心意的事有多么令人惊骇。
若身后躺着的女郎是草原上帐篷里的女人,裴淮光会毫不犹豫地割破帐篷主人的喉咙,帐篷里流光溢彩的黄金宝石对他而言都是死物,他只为了帐篷里柔弱美丽的女主人而来。
“这里不是草原,她也不是那些可以随意供人欺侮、当作货物一样搬运买卖的草原女人。”裴晋光目似剑光,“她只是你的嫂嫂,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要想。”
裴晋光自小被家族重担压着,他知道自己应当同父亲一般,执剑弯弓,担负起守护晋朝安宁的重责。可家族又要他不能只做一个莽汉,多年的中庸教养之道让他坚毅隐忍,若为大局着想,他个人的生死荣辱统统都不重要。
可他不是石头,他也曾情窦初开,他也会在路过不同的城池时停下脚步,为远在金陵的未婚妻选一些礼物。
猜测她收到礼物时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用什么样的语气和他说话,这些幻想曾是裴晋光在严寒艰苦的北境的唯一一丝甜蜜。
“二郎,她只能是你的嫂嫂。”
裴晋光又重复了一遍。
“侯府的爵位、指挥使的位子、金银财宝,我统统都可以给你,什么都不要。可是她不行。”
心智冷硬之人唯一一点柔软,他割舍不下。
裴晋光站在对立面,药庐里光线称不上多好,落在他紧绷的英俊面容上,有一种莫名的阴骛。
裴淮光亦是定定地看着他。
“你以为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重要吗?”他有些坏心眼地笑起来,点点笑意落在那张比女子还要精致昳丽的脸庞上,显出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阿兄,你口口声声有愧于我,什么都不会与我争。怎么现在变了?”
他仍坐在那里,手指与女郎的裙衫贴得紧紧的,他似乎在享受亲近之下,兄长那副隐忍而又不悦的模样。
金陵城中的人,都一样虚伪。
这是二郎归家之后,头一回唤他‘阿兄’。
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裴晋光声音冷沉:“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我不是君子。二郎。”
是人就会有私心,裴晋光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高尚的人。
他的私心欲.望,远比二郎想象之中更加多。
“而且她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件可以在我们兄弟俩流转的东西。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裴晋光看着他,目光中隐含叹息,“二郎,你以为你真的喜欢她吗?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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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
裴淮光冷哼:“你从哪里得出的谬论?”
他对身后的女郎存着只是执念,的确不是什么喜欢。
实际上,他连喜欢这种情感是什么都不清楚。
他下意识地遵循自己的心。
那里叫嚣着,想要将这个珍贵可爱的猎物掳进他的帐篷里。
裴晋光凭什么否决他的一切,难道对猎物的喜欢,不是喜欢吗?
看着少年不服气的样子,裴晋光没有笑,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女郎陡然间慌乱了一瞬的呼吸。
二郎还在生气,没有注意到。
裴晋光的话凝在齿间,转了转,这才又道:“你刚刚归家,接受阿娘她们作为你的家人尚且有些困难,又何况是对你而言陌生的她?只是出于好奇与警惕,你才会对她多出这许多关注,才会做下这些事。二郎,实际上,你对静寻只是出于亲人的关心而已,无关其他。”
他说得铿锵有力,裴淮光听得几乎想要冷笑出声,他以为能骗得过他?
裴淮光自认没有他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却也知道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关注乌静寻。
无非是想要得到。
兄弟俩剑拔弩张的时候,乌静寻原本乱颤的眼睫已经恢复了平静。
这时候药僮掀开帘子,看着屋子里两人近乎对峙的紧张模样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药已经捡好了,你们还没给银子呢……谁给一下?”
“他。”
“他。”
兄弟俩几乎是异口同声。
裴晋光面无表情:“我没带银子,我知道你荷包里有。”
药僮对着那位脸色更臭的公子哥儿弓了弓腰,殷勤道:“您请这边儿走!”
裴淮光路过裴晋光身边时,冷冷瞥他一眼,不过他也知道,像是他阿兄这样虚伪的金陵贵人,还是有些优点的。
至少他们会被那些个礼仪规矩牢牢束缚,不会轻易冒犯他看中的猎物。
裴淮光臭着脸跟着药僮出去付账了。
裴晋光沉静如海的目光落在正在床上躺着的女郎身上,两人独处的时光稀少而珍贵,他沉默而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幸福。
他好像不知道,这样沉默却焦灼的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被紧紧凝视着的那个人感觉会有多强烈。
裴晋光发现了她的异状。
女郎原本苍白的面颊慢慢蔓延上红意,比他见识过的大漠朝霞还要绚烂,比宫廷花园之中的牡丹芍药更加娇艳。
裴晋光不说话,原本冷峻的神色却柔和了许多,只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在哪里纠结。
乌静寻的确在纠结,纠结什么时候醒来比较好。
……相比于两个人都在的时候,还是只面对一个人,比较容易吧?
趁着裴淮光还没回来,乌静寻上演了一出悠悠醒转,发现裴晋光,十分惊讶的戏码。
裴晋光含笑看着她。
“救你的不是我,是二郎,你还记得他吗?”
若不是刚刚听到了一些他们兄弟俩的谈话,叫她胆战心惊,乌静寻几乎都要以为这句话只是再单纯不过的一句询问。
但是……
乌静寻咬了咬唇,弱声道:“隐隐约约……还有一些印象。”
站在门帘后,提着几包药包的裴淮光‘哐’地一下进了门,无视裴晋光皱起的眉头,对着身子缩了缩,似乎是被他发出的动静吓到了的美貌女郎,扯了扯嘴角:“救了你三回,只是隐隐约约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
还说什么今后要寻更多珍珠送给他。
骗子。
乌静寻为难,求助似地望向裴晋光。
裴淮光也没有忽略她眼底那点紧张无助的光。
他更生气了。
只是他表现出来的生气,只是脸更臭,气势更冷。
乌静寻默默地又往床角缩了缩。
裴晋光上前几步,站在床前,是一个守卫的姿态。
“二郎,不能对你嫂嫂这样无礼。”裴晋光责怪地看向弟弟,眸光温和又无奈,“待日后熟悉了,你嫂嫂或许就认得清你的脸了。”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他生着一张大众脸?
裴淮光就是再愚钝,也能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
人家都不记得你,你在那儿上蹿下跳有什么用。
……骗子,都是骗子。
裴淮光将那几个药包丢在桌上,冷冰冰道:“一日一副,可别再病倒在大街上了,我那阿兄忙着保家卫国,可不能时时救你。”
至于他?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不愿意再做。
裴淮光走了。
乌静寻抬起眼睫,没有说旁的,只让裴晋光帮忙去乌府叫她的女使过来。
裴晋光没有勉强她:“好。”
翠屏和紫屏很快就过来了,见裴晋光也在这儿,先是惊讶,随即一喜。
乌静寻脑子又胀又痛,叫两个女使搀扶着,勉强和裴晋光打了招呼,匆匆走了。
裴晋光在原地驻足良久,低下头不说话的样子有些脆弱,就在药僮犹豫着要不要请他去诊个脉的时候,他走了。
·
乌静寻回了玉照院,被残存病气冲击的脑子因为他们兄弟俩的谈话更加不适起来。
紫屏煎了药送过去给她服下,见她闭眼喝完了,心疼地给她递过去一碟子蜜饯:“娘子吃些甜甜嘴再睡吧。”
乌静寻没有胃口,她觉得现在自己的心比刚刚的汤药还要苦。
裴世子知道了。
他还在劝慰裴二郎,说那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出于关心……
他心里真是那样想的吗?真的不会介怀吗?
乌静寻越想越觉得头痛,刚拉过被衾盖过头顶,想好好睡一觉,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佟夫人风风火火地过来了,见她竟然在床上躺着,眼睛一瞪:“我不过宽宥你几日,你那懒骨头就长出来了吗?”说着,她手上也去扯被衾,“快起来!”
乌静寻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知道自己争不过佟夫人,也不挣扎,只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佟夫人觉得她这副样子陌生得很,下意识开骂:“好哇,是觉得自己要嫁出去了了不得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听话,我怎么不听了?”乌静寻一看到佟夫人,就想起几日前她在自己病床前说的那些话。
女郎苍白幽艳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阿娘哄骗我,说昔年来金陵的路上为了生病的我花完了最后的银子,害得你只能当了祖母给的传家镯子才能继续赶路,那镯子该传给阿兄未来的妻子,却因为我没了,所以这些年阿娘从我这里拿去许多东西要为阿兄充作聘礼,我都没有二话。”
“你说那半个馒头,是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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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弃尊严跪在地上求那老板,他才给了那么半个馒头。你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给阿兄吃,喂给了还在病中的我。我时刻谨记阿娘恩德,从不敢违背你,连这样的谎言生生听了十四年,都不反驳。”
“阿娘,我还不够听话吗?”
女郎难得说了这么长一串话,不仅是佟夫人,连翠屏她们都被惊呆了。
娘子这一病……好像把愚孝的那点子毛病给以毒攻毒治好了!
爽了之后就只剩担忧,夫人若是打娘子可怎么办?!
果不其然,佟夫人面色一白之后随即涨得发红。
她习惯了女儿对自己百依百顺,这样猝不及防地从她嘴里说出当年的真相来,佟夫人羞怒之下,高高扬起了手里的巴掌。
这次没有人帮她。
乌静寻偏头躲过佟夫人急急落下来的巴掌,掌风迅疾,扇动了女郎垂在胸前的头发。
见她还敢躲,佟夫人更是怒从心起:“逆女!早知你如此不孝,我当初何必吃了那么多苦头生你下来,一副药了结了你便罢了!“
乌静寻轻声道:“若阿娘当年能这样做,我反倒该多谢你。”
何必将她带到这世上,做了这么多年蠢人,好没意思。
佟夫人见她还敢顶嘴,捂着心口连连痛呼。
乌静寻现在不吃这一套了。
“阿娘若有病就去看大夫吧,毕竟我这儿可没有药丸子可以给你吃。”
佟夫人被这一夕之间性情大变的不孝女气得脸色铁青,嘴里嚷嚷着定是脏东西上了身,急急出门去找懂些驱邪术的婆子过来给她施法。
翠屏有些担忧,又十分钦佩地望向乌静寻:“娘子,若是夫人真找来神婆可怎么办?那些符水可臭了。”
乌静寻只是笑了笑,阿娘只是找个借口快些逃离这个让她尴尬难堪的地方罢了。
她哪里会真的在意她是不是鬼上身。
·
裴晋光回府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他刚踏进松风院,就看见一位不速之客。
裴淮光臭着脸坐在树上:“你白天那时候,是故意那样说的,是不是?”
“你知道她醒了,你在骗她。”
“这如何算得上骗?”裴晋光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腰间的佩剑,骨节分明的手指捋过已经发旧的流苏,“不要将她牵扯进来。这是我们俩兄弟的事。”
裴淮光跳了下来,看向他的兄长:“你就不怕我直接去找她说清楚?”
少年神情尖锐,带着难以融化的戾气。
他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喜欢的猎物,他为什么不能争?
草原之上向来如此,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裴晋光看着弟弟,目光温和又无情:“二郎,你还不明白吗?她根本不喜欢你。”
“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会装睡,所以才不想面对你。”
裴淮光心里不知为何,痛了痛,但他仍满不在乎道:“我不在乎那些。”只要能天天看到她,裴淮光就觉得心里无休无止的烦躁会安分下去,不再整日在他耳边吵着要那个最标致珍贵的猎物。
看着尚且年少的二郎,裴晋光笑了笑:“可是我在乎。”
“二郎,赌一把吧。若是你输了,今后你都不能再去纠缠她,乖乖认她作嫂嫂。”
青年俊美眉眼间的神色太过笃定,裴淮光感觉骨血之中的战意正在沸腾。
要抢夺珍贵的猎物,当然要付出些代价。
“怎么赌?”——
作者有话说:今晚晚一点会有第二更,大家明早起来看吧(*^_^*)
本章24h都有红包掉落,感谢支持小丸的每一个小天使,挨个么么叽(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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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亲亲老婆们(催更版)、月夜灌溉的营养液,非常感谢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五月十五, 花神节。
这是属于晋朝女郎们的节日,无论老幼,大家头上都簪着花, 或是紫云牡丹,或是碧玉盏, 又或是金缠枝,站在高处晃眼望去,只觉得满街都成了一片无垠花海。
但大家都期盼着今儿的重头戏。
终于,在天光最明烈光耀的时候,有一队由十二支步辇组成的花海游龙自金陵城的中心蜿蜒向前,轿辇上垂着金色纱帛,上边依次用彩缕金线绣着十二月的花令图案, 随着队伍前行,步辇上缀着的铃铛叮铃作响, 与道路两旁民众的欢呼声相应,奏响了今日最为宏大的乐章。
按着规矩, 该有主持这场花神节的人站在永昌门前特地建设的玉露台上,看着载着十二花神的步辇一步步从中心的皇城大街出发, 去往最南边的承花台,向花神娘娘献以最诚挚的祭礼, 以此祈求花神娘娘赐福于晋朝女郎。
那明明该是她母后的位置, 却被昌邑这个没脑子的夺了去。
昌邑郡主衣着锦绣绮丽, 刚转身,就看见站在观景位上的晋城公主一脸不高兴地盯着她。
周庆帝只有两个公主,年纪长一些的隋城公主乃是高贵妃所生,今年二十,已经出嫁。
而不远处那位晋城公主, 则是皇后所出,今年十五。
将王朝的名字赐予她作封号,足以可见周庆帝对幼女的疼爱。
可那又怎样?皇叔没有儿子,将来这天下,还是得落到她阿兄手上。
昌邑郡主笑吟吟地走过去,先是关心了几句太后,又走向晋城公主:“听说皇婶病了,真是可惜,这样的佳节,若是皇婶一起,那才热闹呢。”
晋城公主呵呵笑了一声:“我母后从前看过许多回,早就不新鲜了。倒是昌邑你,难得有这个机会,还是多看看多瞧瞧,最好啊,将这段记忆刻在脑子里一辈子都别忘,下一次可就没那好的机会了。”
明年她就十六了,就算母后不愿再操劳,她也可以帮上忙了。
昌邑郡主咬牙,晋城从来不叫她堂姐,都是直呼她的封号,听着就刻薄。
今日出嫁了的隋城公主也回来一同观礼,见妹妹和堂妹又开始剑拔弩张,有些头疼,柔声唤她:“晋城,来。”
隋城公主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晋城不想气她,乖乖走了过去。
她看着昌邑郡主又去太后那儿撒娇卖乖,暗暗呸了一声:“没骨气的东西。”好好的皇室贵女,她偏偏要作成哈巴狗。
隋城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这样的日子,别再惹祸了。上回你唆使那个绣娘作弄人,已经连累得她没了性命,这回可不能再任性。”
说起那件事,晋城也有些后悔:“我只是不服气,想要给她的宴会捣捣乱而已……”哪里会想到会那样严重,又牵扯出什么纵火贼人的事儿。
“说起来那个绣娘也是倒霉,正巧碰上的是裴世子的未婚妻,人聪明,没上钩,不然啊,若是裴世子向父皇提起此事,认真追究起来,你可落不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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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城公主低声和妹妹说着话:“我记着,她今日也是十二花神之一吧?”
晋城对那些不大感兴趣,加上又被训了一顿,只怏怏点头:“好像是吧,我方才瞧了一眼,是挺好看的。”
隋城公主眼睛微眯,想起太后昔年曾夸赞过乌家女贞静有德,不由得低低嗤笑一声,不知道那老太婆又打的是什么笼络朝臣的主意。
在玉露台上看了会儿,隋城公主借口身子重,叫晋城扶着她下了台,姊妹二人一同去向皇后请安。
正说着话,却听得内侍匆匆来报信,说是载着十二花神的步辇被贼人劫掠一番,那十二个扮演花神的官家女郎被冲击得有跌伤的,有失踪的,场面乱糟糟的,民众心里也惶然。
今年没有顺顺利利地完成花神祭祀,难保花神娘娘不高兴,不再赐福给她们呢!
隋城公主听完,下意识看向皇后。
皇后如今已经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很好,听着这个消息,雍容面庞上带出些愁色,念了句佛号:“还不快些发动卫兵们去救人,大好的日子,真是作孽。”
内侍低着头下去了。
晋城有些担心,又有些痛快:“哼,谁叫昌邑自个儿揽下了举办花神节的事儿,没这个凤命,就少做这些事儿,母后你瞧,她还连累了那么多人,真是讨厌。”
皇后宠爱地摸了摸晋城的头:“你呀,嘴上总是没个忌讳,在你父皇面前可不能这样了。”
晋城只是笑。
父皇比母后还要宠她呢,她才不怕。
隋城公主低着头看着自己高耸的肚腹,拢着烟雾的水眸里闪过几分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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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静寻有些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运道不行,该去找个香火旺盛的寺庙烧烧香拜一拜。
要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在贼人手上呢?
在黑衣人的攻势下,仪仗两旁举着装饰花牌的侍卫很快就被打得七零八散,抬着步辇的轿夫们也难逃厄运。
贵女们哪里见识过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不免放声尖叫起来。
但很快她们就没心思叫了,黑衣人们粗鲁地拽起十二个女郎,依次清点之后将她们扔上马车,无视一地的残兵死尸和周围惶恐害怕的民众们,大笑着疾驰而去。
负责金陵安卫的上九司指挥使韩明赶到时,只剩满地狼藉。
他脸色铁青,被掳走的贵女们个个出身名门,没一个是他得罪得起的!偏偏那群王八羔子就朝着身份高贵的贵女薅……
韩明正臭着脸吩咐手下沿着马车痕迹去追寻那伙贼人的踪迹,却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起。
正是裴晋光与裴淮光。
得了裴晋光提出的‘赌约’,裴淮光问了许久到底什么时候进行,可裴晋光只是摇头:“她这几日忙着花神节的事,不要去打扰他。”
裴淮光很不满,难道他是那种很笨的人吗?
他们俩比试,关她什么事?
她那么瘦、那么柔弱,是能给他们举得动箭靶,还是能给他们擦汗?
不行,哪一个都不好。
要擦汗,也是回了帐篷仔仔细细、慢慢柔柔地给他一个人擦。
裴晋光并不知道自己弟弟那些阴暗的小心思,等到了花神节,才叫了他一块儿出去跑马。
若是能遇见她,说几句话,那就更好了。
裴淮光也是这么打算的,兄弟俩难得摒弃旧嫌,一块儿出了门。
没成想却撞上了这样一桩事。
裴晋光脸色很难看,一言不发勒紧了缰绳,御马朝着韩明给他指着的方向跑去。
裴淮光自是紧随其后。
他没有忘记从假山石后走出的那些黑衣人,事实上,他那天晚上在荣王府见到的那些侍卫,身量气场与那伙黑衣人十分相似。
□□王不是昌邑郡主的亲爹,昌邑郡主又是主持这场花神节的人吗?
裴淮光拧着眉,得出一个结论,金陵城的人不仅虚伪,还有病。
兄弟俩疾驰而去,轻松越过沿路搜查的卫兵,沿着车轱辘的痕迹一路到了一个岔路口。
裴晋光提紧缰绳,停了下来。
他看着那个岔路口,两条路上都有着与先前马车一模一样的车轮印痕。
“这就是我们的赌约,二郎。”
裴淮光眯着眼,看向他。
“若我先找到她,你不许再阻拦我。”
裴晋光笑了,光是他许不许有什么用,得看静寻。
可他坏心眼地没有纠正在情感世事方面近乎纯白无知的弟弟,只点了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裴淮光骑着那头神气十足的白色神驹,很快就消失在了右边小路上。
在那里,他赢了。
阿兄似乎忘了,他是草原上最出色的猎手,擅长记住猎物的气味,循迹寻人的功夫,并不比他这个在战场上厮杀锻炼出来的将军差。
他发现了乌静寻她们的踪迹。
在一处深山大坑内,十二个衣着华丽的女郎被押着依次走向深不见底的洞口。
这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今晚九点准时更新,感谢支持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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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一辆不太宽敞的马车内, 塞下了十二个女郎,大家不得不挤着抱着拥在一团。
黄梅珠紧紧挨着乌静寻,眼里含着泪, 喃喃道:“静寻,我们会不会死?”
乌静寻也被突如其来的祸事搅得脑子发昏, 但她记着上一回被拐子掳走的事。
不忧惧,有所为,就算今日真的命丧于此,她大抵也没什么遗憾。
“不要怕。那伙贼人想要的就是咱们自乱阵脚,不要趁了他们的意。”女郎沉静的声音落在黄梅珠耳朵里,其他人听着,原本紧张惊惧的心也平静了一些。
事已至此, 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等。
冷眼看着那伙贼人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等着父兄带人来救她们。
可是当她们被赶下马车,被要求沿着那条幽深不见底的小道走到地底下去的时候, 先前在马车上互相打气安慰的女郎们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伙贼人是要把她们埋在地底下不见天日吗?这样的话来救她们的人还能发现她们的踪迹吗?
女郎们停下脚步不肯走,黑衣人里走出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 狠厉道:“诸位,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是自个儿走下去, 还是被我踹下去,您请自己选。”
乌静寻抿了抿唇, 看了眼那仿佛直通地底、幽深不见一丝天光的地道, 开口:“给我们几根蜡烛, 这下面太黑了,若是我们跌落受伤,你们背后的主人恐怕也不会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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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看着这件事的走向风格,乌静寻下意识地将此事和荣王府会下沉的宫殿与那个躺在冰棺里的女人联系起来。
荣王对于见识过他真面目的人, 就那样轻轻放过,反倒不正常。
要蜡烛?
黑衣人头目不耐烦:“到哪儿去给你们找蜡烛?这儿我们走过许多次了,跌不死人,快点走就是了!”
乌静寻紧紧攥着掌心去,强迫自己快些冷静下来,去思考他话里隐含的意思。
走过许多次。
说明荣王在地底下修建了什么东西,而且时日不短,依着荣王穷奢极欲的性子,这座山下埋着的东西可能十分惊人。
荣王这样大度,将他埋藏在地下的秘密呈现在她们眼前,定然也花费了大力气,不留下点什么东西,是不会罢休的。
黑衣人头目手里的刀在天光下闪着又冷又寒的光,上边儿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乌静寻平静地收回视线,那个将她带到那间宫室里的女人,她手里握着的刀也很厉害。
还不是死在她的手下。
说来奇怪,那是她第一回杀人,回去之后居然没有做噩梦。
向来是恶有恶报,说不准是阎王爷借了她的手,她才会刺得那样精准。
乌静寻下意识弯了弯掌心,被树皮磨蹭刮伤的地方已经好了,裴晋光送来的药膏很有用,新生的血肉逐渐覆盖了难看的疤痕,重又变得雪白无瑕。
黄梅珠发现乌静寻低下头没说话,以为她是对黑衣人拒绝了她不高兴,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
黑衣人里走出另外一位,他们都戴着头巾,看不清脸:“大哥,不然还是给她们几个蜡烛吧,这些小娘皮一个个细皮嫩肉的,若是跌伤了,说不定会坏了滋味儿。”
在场的都是未出阁的女郎,但还是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眼眸中顿时溢出几分惊恐与嫌恶。
这群人……竟然存了那样的心思?!
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几个火折子,点了火之后递给她们,阴恻恻道:“赶紧拿好,别想再耍什么幺蛾子。要不然,这火折子可就不是用来照路,而是要落在你们娇嫩的小脸蛋上了。”
放完狠话,黑衣人期待地看向女郎们。
虽然主上有令,不能真对她们做什么,但是看到从前高高在上的贵女们在他恐吓下露出各种各样的惊慌丑态,黑衣人就觉得十分舒爽。
女郎们倒是很平静,有人开了口:“我走前面吧,我视力好,投壶的时候每次都赢呢。”
黑衣人冷笑,她们以为这儿是给她们戏耍游玩的地方?
女郎们陆陆续续地排好了队,握着火折子,安安静静地沿着那条小路,慢慢走进幽深恐怖的地底。
乌静寻走在最后,她今日穿着一件绯红色裙衫,裙摆上用彩金绣线绘制了大片芍药,在天光映射下,照耀出格外璀璨的光芒。
这一点光,正巧落在裴淮光眼中。
浑身雪白的马儿被主人毫不留情地赶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他不想马儿讨食的声音和马蹄声惊扰了那伙贼人。
他蹲在稍高一些的山头上,借着茂密的草丛掩盖了自己的身形,眯着眼看向她们。
嗯,好歹还算聪明,知道自个儿总爱走错路,这回走在最后,至少前边儿有人探路。
……如果有危险,她也能缓一缓。
裴淮光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只想自己在乎的人事物乖乖按照他预想的轨迹继续。
可现下俨然是不行的。
裴淮光又看了一眼,正准备起身,却发现女郎的目光忽然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