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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旧梦
谢琚五岁时尚不能砍柴,只可帮着双亲自雁鸣山上背几根细柴还家,不时也会帮着大户人家跑腿儿送信。
谢琚第一次见到那人,是在他行将上京赴任的时节。
年幼的谢琚将信函送至南巷的一户高宅换了几枚铜板,他以此在凝棠坊买了糖人吃。
甫一抬头,遂见两个少年郎仰卧在糖铺的檐瓦上。
宋琅一袭竹青云纹直裰,玉带勾勒出一道劲腰,虽为卧姿,却不难教人窥出奇高的身量。
谢琚蹲在矮墙下嘬着糖人。
忽闻一少年闷闷地问:“兄长此去上京,何时归家呢?”
宋琅叼着一根莠草,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归期未定,不过……应当不至太久,闵予,母亲还得托与你照拂了。”
“无须兄长嘱咐,闵予亦会护好母亲。只是兄长,可曾听闻淮民对你的谤议?城主长逝有年,兄长的叔父摄理淮城已近十载,如今兄长年及十七,才兼文武,淮民所期冀的,是兄长得以承父之志,福佑万民,瀛都是何地?是他年撇弃淮民远祖之国!兄长既为城主独子,理应肩负此城大任,兄长入瀛为官,拜敌君,襄其兴,此行不妥。”
彼时的谢琚尚不解其意,他自矮墙的阴影下步出,攥着手里将化不化的糖人打量嘴衔莠草,任情恣意的少年郎。
“闵予长大了,竟会言教兄长了。”宋琅起身,他立定檐瓦,半绾的青丝随风披拂,“承父之志?众尔焉知,我所行之事,何尝不是在承父志?再且,闵予何以将瀛视为敌?”
他远眺北面,仿佛要横越雁鸣山俯瞰尘烟滚滚的达拉部族,“淮城夹缝而生,北对达拉诸国小族,东邻大庆,西傍瀛都,若庆伐瀛,自当首取淮地。淮城百年前因坠星与瘟疫所致的疮疤已渐平愈,父亲开拓田畴,推行贸易,与诸国商贾互市,死地既见复春,各部各国自对淮城虎视眈眈,淮民多是妇孺,且民生方始起色,兵微将寡,闵予以为,闭门造车,此城得以不衰么?”
“我宋琅,仰不愧天,无愧其父,无愧淮民。世人如何看待我,谤议我,于我而言,如云烟过眼。我之名,任后人书,任后人责,我只须固守本心清正,我相信,后世之人,总有一二可懂我,百年之后,若有人愿为我论辩一二,我定当在九泉下叩谢。”少年郎忽地笑了,“瀛未明禁淮人不可入朝为官,何况,闵予,瀛官俸禄可不低。”
谢琚歪着脑袋,手指其人,“何为俸禄?”
宋琅答:“令尔日日皆有食之不尽的糖人。”
“何为官?”
“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小小的谢琚一双眼亮晶晶,“为了食之不尽的糖人,我也要当官!”
温闵予霍地挺身跃起,“阿兄!休要教坏小儿!官道——谈何容易?古往今来,谁人可保在云波诡谲的朝野上固守本心?反正!准不是一个贪嘴糖人的小娃娃得以胜任的!为民请命、纳忠效信者,方可以官相称!”
宋琅:“……闵予,阿兄小时亦贪糖人。”
“……”
谢琚归家后,在双亲的跟前死缠硬磨,翌日如愿背着书笥上了私塾。
他八岁那年,双亲见其子书不释手,也曾向夫子探问谢琚的资质。
谢琚躲在树上,满怀期待地等着老师的夸赞。
他却透过枝叶,窥见其师难以为颜地道:“朽木不雕,必为朽木。”
谢母轻扯其父卷边的袖头,“孩子他爹,要不,阿琚还是……”
淮城的雨劈天盖地,谢琚飞奔于淮街,迎面撞上四匹良驹拉就的玉轿。
轿前马灯迷蒙,四角的仪铃被风刮得如碎玉作响。
“少君,是个毛小子。”
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掀起车幔,两侧的守卫腰佩兵刃,见轿中人要下车,忙不迭打伞护着。
贵人如松如竹,着一袭玄衣立于茫茫雨夜,眉间拢着化不去的愁云。
谢琚见过此人,正是三年前叼着莠草,倚卧在檐瓦的恣意少年。
昔时的少年不复恣情,他清泠地近乎融于夜雨。
“家居何在?为何雨夜急奔?”
谢琚嘴硬道:“我无家可归,我是孤儿。”
贵人的帛伞足以将他一道护在其间,只他因跌坐在地,下身早已湿透了,喷嚏与腹内的咕噜声一齐作响。
宋琅瞟了眼谢琚补丁的裤脚,为他引线拈针的阿娘定然也横穿在凄凄雨夜寻小儿,宋琅的指腹揉向眉心,他喟道:“将寿糕赠他。”
“少君不是要拜望夫人吗?”
宋琅闻之讽笑,“怎么?方才尔等不曾侧闻圣旨?”
谢琚饥火烧肠,他捧起守卫递来的寿糕长啜大嚼,吞咽间,他趁空打量眼前之人,但见其人眼底乌青,满面倦色。
贵人的视线停在地上,倏言:“字写得不错。”
其后,他将帛伞自守卫手中抽出,俯身将伞柄支在谢琚一侧,“填饱肚子就回家。”
言罢,宋琅转身上轿。
谢琚丢了寿糕,慌忙将地上因跌跤掉出的诗论攥在手里,他呜呜号哭,“字写得不错有何用?老师将我比作朽木!倘使不雕,更为朽木!我是劣材!阿娘也不许我读书了!”
“区区一篇诗论,何以辨材?归根究底,无非是你二人的持论、见地不一,好比伯乐相马,其师非你良刀,自是不可雕。”
那人早已入轿,车轮轱辘,他平淡的嗓音却穿透雨幕清晰地落在谢琚耳际,“不过,你之师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好比杌、案、橱皆需以木雕镌,若不雕,再好的木料也只是一块空木而已,哪怕是玉,亦需施以雕琢方可成器。木有良木,玉亦有俗玉,优劣与否,须得看你如何执掌手中的刻刀。”
谢琚摸了一把鼻子,“你在瀛都任何官?”
轿内游来一声轻笑,“刍狗罢了。”
很久之后,谢琚方知,此人正是被寄予厚望的城主之子宋琅,那日是其母温氏的生辰,亦是他背井离乡三载第一次还家,怎奈宋琅前脚方入淮城,瀛宫的一道圣旨紧随而至,言之瀛帝危重,命太子太傅即刻返瀛,扶持太子江稚继位。
宋琅辞却帝师一职还家时,谢琚年已十一。
淮民在城外设宴,只为奉迎少君——来日的一城之主。
谁想,两月已逝,宋琅仍未承父职。
时及淮城初雪纷飞,宋琅终于顺民心继任城主一职,当万众以为宋琅行将护佑此城、福泽万民之际,他却下令大开城门,迎庆国王师入城借道伐瀛。
积压已久的民愤四起,稚童常奔宋琅所居的别邸砸鸡蛋丢菜叶,据闻,宋琅正是为着迎庆军入城方任城主之职,想必辞却帝师亦是为与旁国同流合污!庆之帝,与大瀛即位三载的少年君王有何异?还不是一如地昏庸无道!暴虐不仁!
宋琅曾任瀛帝之师,而今与庆结盟,岂非叛国?没准儿在大瀛任一朝帝师时,就暗与大庆勾结上了!如此狼子兽心之人,怎配为一城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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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琚也常随那群闹事的稚童到宋琅的别邸松鹤居,不为别的,只为就地捡些勉强可用的菜蔬瓜瓤。
民众对此城新主的谩骂从未见止,然庆军除却军师,也就是大成的开国皇帝还真及几千精兵驻扎城内,余下三十万兵将尽数屯守于城外以西的二十里地,庆军入城行将一月,始终未在此城烧杀行掠,偶时竟帮着老媪劈柴耕地……是以,大伙儿平日除却过过嘴瘾,倒也不曾举事。
同月,谢琚的双亲上雁鸣山打柴三日未归,谢琚曾一人行往雁鸣山寻亲,却遭兵卒拦身山脚。
谢琚赤足落跪结霜的青砖行将一日,松鹤居的大门方敞。
昔年闲倚檐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久已因严霜抹尽棱角,他的眉宇间再难窥出分毫的疏狂之气,立于谢琚眼前的是身形单薄,脸色泛着病白的一城之主,而他的身侧则立着即将成为开国皇帝的还真,亦是谢琚他日的君主。
宋琅冷眼一扫还真,“为何无人通传他跪候宅外?”
还真的眉心缀着颗冶艳的红痣,他长相阴柔,偏一双眼隐伏凌凌千刃,他逗弄怀中雪狐,笑谈:“阿琅可是在怨我?抑或,在为难我?你昏睡足足一日,不曾醒来问及可有人落跪门外,阿琅睡得那般沉,我如何见告?”
谢琚在雁鸣山寻得双亲时,夫妇二人已是两具死尸。
仵作陈言二人身上的致命伤来自弧刃携刺钩的兵械。
谢琚哭着对宋琅道:“我真成孤儿了。”
他施以旧计,屈膝跪伏宅外,入松鹤居做了一个烧火起灶的小童。
某日,谢琚在家中的米缸下发现了一笔以麻纸包裹的碎银,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阿琚读书用。
缸里的糙米数不清淋了几场咸雨,它开始生霉、腐败,一如幼年丧家的他,日渐糜烂。
他只在习书上一日不曾懈怠,谢琚愈发刻苦,有时或可得那人两句点拨。
谢琚打心底将他视作师长,可他再清楚不过,自己资质平平,凡庸之辈,怎堪作他的学生?何况,他只为一人之师,正是高坐庙堂的年轻帝王,他谢琚,如何比得?
新岁元月,淮城风卷飞雪,地砖无不结起薄冰,数万铁骑踏破此城清夜的恬静,也曾震碎淮地的冰凌。
铁骑大肆打家劫掠,屠戮淮民。
淮城乱成一锅粥,声浪一层高过一层,万众齐喊:“庆军操刀了!庆军杀人了!城主不要咱们了!宋琅小儿一面为庆军供应粮饷,一面为消减粮秣开支屠戮咱们!”
守城军以命相抗,奈何敌军毫无前兆的奇袭,令淮城百姓仍不免蒙难。
淮民恨不能啖宋琅的血肉。
弥天亘地的尸骨铺就一条血路,据闻,城主的生母亦殒此夜暴乱。
谢琚瞧得清清楚楚,葬身此难的淮民与他双亲尸首上的刀痕一致。
城民之众,唯栖身松鹤居的谢琚情知,踏破淮城安生的并非庆军,而是雁鸣山以北的达拉部族,他们高扬庆师的旌旗,伪作庆军,闪击此城充裕粮秣。
而真正的庆军,中了达拉的调虎离山之计,原定交战的雁鸣山空空如也,唯庆师屯兵待战,却等不来一个敌人。
谢琚瑟缩在榴树下,主屋外跪着城主的胞弟,他虽捂着两耳,然室内还真与宋琅的争执声仍一字不差地往他的内耳钻,温闵予的脚边骨碌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其主正是庆师大将湛霭。
房门霍然大敞,宋琅一手执剑,将温闵予缚身的绳索逐一挑断。
“兄长,你若杀我,闵予绝无怨言,可我仍是要说!他们死有余辜!母亲根本不是死于暴乱!兄长岂会不知?母亲……被他们,被你的子民逼死了!可兄长,竟还护着他们?!”
“温闵予。”宋琅手拈一方雪帕仔细揩拭剑刃,“你又怎能确保,达拉所戮,所掠,皆是置母亲于死地之人?你可有十成十的把握,置母亲于死地之人,绝非达拉派使挑拨你我的细作?你可知,诸国动荡,天下汹汹?而你因一己之私,与达拉及庆将湛霭串谋,折损伤耗此城军防、粮秣,他日若邻邦犯境,危城何解?”
他的语调平静得可怕,一字一句却如冰凌砸在几人心口,“你助达拉戮民一百二十人,伤两百一十人,掠户七百,此死罪,可认?”
温闵予不曾皱一下眉,“认。”
直至剑锋刺穿他的胸膛,他口中依旧说着不悔。
宋琅再也持不住剑,他的指节止不住地颤抖,他接着温闵予的尸身,浑身竟似抽去了所有气力,重重地屈膝跪地,胞弟胸口淌出的温血将他的胸膛灼得似火燎,“以你的作风,不可能在此城驻屯淮军各阵的情况下,不在城关埋有亲兵,我昏死其间,就算此人为我胞弟,你亦不允有人近我半寸。还真——你存心以此谋,好名正言顺的铲除湛霭?”
若庆军埋外,岂会不知达拉袭取?言下之意,他在怪他佯为不知了。虽如此,死伤百余已比还真所预及的少上大半,这些日,宋琅因病体昏睡,然达拉犯境,却可从容行兵布阵,哪怕其母新丧,其弟倒戈,他的亲兵未及
入城助阵,宋琅已然平息此战。
果然,宋琅是他要寻的人。
是以,还真循循善诱:“交战方可使万众齐心,你瞧,仅只一夜,民怨齐齐指斥你我二人,他们倒成了一军。宋琅,你将他们护得风丝不透,以至于他们不清楚自己何等的孱弱,若他们未洞清自己的处地,他日如何心甘情愿的归属国下?此等愚夫,觉得杜门自居,即可高枕无忧了?”
“他们可知,达拉觊觎此城已久?他们可知,自三年前新帝登基此城便需上纳岁币?可知三年来,你皆以自己的俸禄私产为他们垫着?甚至于,你我二人合作,也只是为让他们还家?”
“为淮民修筑一个拥雄兵,再不必流离转徙,不必腹背受敌、夹缝而生的泱泱大国。”
还真言此,拾起宋琅掷在地上浴着血的长剑,他盯着锋刃的血渍,蓦地笑了,“还是说,你要杀我?正如我杀湛霭,你杀温闵予一般?是,我是知温闵予趁你昏死其间窃入内室盗夺玉牌,也的确在城外埋有三万精锐,嘶,那又如何?”
“恕我直言,若你不曾盲信族亲,此城百姓便不致遭此难,你的顽疾,是狠不下心,好比时下,你也不会杀了我。亦如方才,我若是你,定当先行管护粮秣不受达拉劫掠,而非护着老弱妇孺,唯如此,此城生计方可长久,他日若邻邦再犯,才能更好的护佑百姓,而非护一时之时,阿琅,你还是太意气用事。”
还真的指抵于剑峰,“你我殊致同归,达拉灭你子民一百二十人,我为你将达拉荡为平地如何?一如你我所约言,合手诛达拉,后灭瀛。”
“至于湛霭,他惟奉大庆皇族,不辨万邦时局,此等皇族家犬唯恐坏我所谋,再者,他不满你我共谋已久,不过嘛,我从未算计他,是他其心不坚,同你弟弟串谋。”
“今夜带着你的庆军滚出淮城,达拉我自有谋策。”宋琅眉眼如剑,喉嗓呛血,使他的声音变得嘶哑,“江稚势必已信,你驻军至此是为助我抗御达拉,淮城傍瀛而生,他们只会以为你横越淮地直驱大瀛,实则……你驻屯城外以西二十里地的三十万庆军,已有二十万绕行霞阳关,整备闪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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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阳百姓苦政久已,还真,若施怀柔之策,不仅得以降低兵马上的折损,亦可与江稚的暴政相较,从而起获民心。霞阳左近浦水,届时霞阳不敌,定会自浦水遣兵调将,浦水二将公忠体国,必定誓死不降,他二人倘若殉国,请你好生安葬,扬其气节,假若行军途中征收瀛民食粮,务须以财帛换取,亦是你我缔盟时,应诺我之策。”
“苍平侯黎清让佯作以五千精兵追缉逃婚的妻子云葳将军,实则为援兵云葳平反霞阳叛军,若你赶上了,还望你襄助一二,梅怜君虽为女子,然行兵列阵之能不亚瀛朝老将,当为贤才。”
“还真,最后一事,望你善待淮民。”
还真并未直面作答,而是另言,“宋琅,既然放不下民生,放不下旧友,何不同我一道?不若,我在瀛都恭候,若你情愿……”
宋琅抬眼,“再妄言,真杀你。”
“……”
没人知道,宋琅一介文官,何以凭一万兵马将达拉在月内屠尽。
不久之后,宋琅割腕以血书就罪诏,自刎于别邸的榴树下,宋琅的生母是个花匠,此木是其母在他出世时与其父宋令亲手所植。
谢琚不由咂摸起所谓的“民心”,宋琅以己命平众怒,淮城群龙无首,各方势力虎眈,且当朝新君成帝应诺,淮城十载内无须缴交赋税,既如此,宋琅也已自刭,淮民除却依归新朝,还能如何?
淮民之众,惟谢琚为宋琅敛尸埋骨,可淮民却扛起锄头掘了他的坟,将他未寒的尸骨肢解散落荒野,谢琚抹泪拾骨,他何罪之有呢?谢琚时常边哭边为宋琅置辩,为此,昔日砸在松鹤居门外的菜叶与鸡蛋尽数砸到了他的身上,这下好了,再不必自己弓腰去捡了。
百年来,榴树枝干虽长,然枝叶不再。
谢琚的一生之志当为史官,可他到底是块朽木。
百岁的他早已泣下沾襟,迷蒙间,他好似瞧见其人踏着浮光而来,谢琚艰难唤声,“老师……”
儿时他也不是没有以此称唤过他,只那人始终听而不闻,也是,堪当他学生的惟有帝君而已。
谢琚见榻前亦是泪眼模糊的小姑娘紧紧攥着此人衣袖。
他的身影落在谢琚的眼里愈见清晰,谢琚磨着粗涩的嗓子又唤了声“老师”。
云透浅光铺陈入室,那人隔着遥遥百年,颔首应声。
……
自打宋携青带着祝好回家后,淮城的雨就不曾停过。
若她难以入睡,便会拽着宋携青的衣袂说去看烟花。
起初宋携青甚为不解,雨季何寻烟花?莫非,是祝好想看烟花,为此,拐着弯教他以术法变给她看?
小娘子却坐在廊檐下,手指坑洼处一圈圈荡开的涟漪道:“宋携青,请你看水烟花。”
她偶尔也会偏过头,问他:“好看吗?”
“嗯。”宋携青先是僵硬地应一声,随即透过积水的倒影窥视她,宋携青的眼底柔光一片,“很漂亮。”
春雨绵绵数日,夜来终于不受雨声烦扰之际,却生哀乐打破此间寂静。
谢家有丧,然为喜丧,毕竟百岁已堪天寿。
祝好方连鞋袜都不及穿,她急于奔出里屋一窥究竟,半道却被宋携青单手捞回,他为祝好套上鞋袜,这才放她出了房门。
素白的灵幡恰好游至家门,冥钱随满院飞花齐坠。
“宋携青。”
他侧目,“你说。”
“我死了,要葬在世间最高的山上。”
他明显愣了一下,揶揄道:“你方几岁?这就筹划起百年之后的事了?”
“你何须哄我?我的身子自己清楚,何况……我还能瞧见游魂,亦可听清它们之言。”
“宋携青。”祝好盯着自宅外随风飘入的冥钱,她强忍心头悲恸,语调轻扬道:“谢尊长同我说,他临死不怯,惟怯自己若是走了,世间再没人记得你的好了,他说……还好,现在我知道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只为将你的好,告诉更多人,可是没有人愿意听,谢尊长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我。”
“若我死了,谁会替我与谢尊长记着你的好呢?”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有很多事未及做,譬如,不只囿于淮城,我想在大成各地皆张衣铺,想让大成的小娘子穿我亲裁的裙裳,想成为此城绣技冠绝的女掌柜,甚至,我想试着教大家识得真正的你,想试着为你洗清污名,让你干净。”
“可是这些,非一蹴而就,我……昨夜又咳血了,这些事,自是赶不及的,惟有一事……”
他反手握在祝好的胳臂,沉声:“祝好,你且听我一言。”
“宋携青,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再好好听你说。”
蟾光破开云层,挥洒满园,她迈着踉跄的步子,走向他,“我想做的那些事里,其中有一件是关于你的,这件事,我动动嘴就可以当即做到,我想告诉你,我怕自己死了,你就再也不知了。”
祝好仰首
看他,“宋携青……我只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
作者有话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宋张载《横渠语录》
第52章 明媚
祝好虽是这般问,满脸却写着不容推拒。
他败下阵来,“我听你说。”
祝好不知几时拽上他的衣襟,她不曾看宋携青,而是一味埋首盯着两人相互抵尖的鞋履,丧葬仪队行远了,周遭静得唯虫鸣可闻。
许久,她抬起一双只映着他的眼。
“我应当有些喜欢你。”祝好攥在他衣襟上的指节泛白,“心悦你。”
宋携青固然明了她的情思,可当祝好将此情在他跟前毫无保留的剖解,他直感五内惊涛掀天,宋携青的心脏不可抑地急跳,愈来愈激烈,每一次的怦动皆因她而起。
巨浪冲破心墙,壁垒溃不成军。
月华微茫,并不能照清他耳廓上泛起的薄红。
“我原想着来日方长,还有很多时日同你相处,教你发现我的好,我知道,你并非凡胎俗骨……定然不屑与区区凡人有何纠葛。”祝好有意加重“区区”二字,她将宋携青的衣襟挼出皱褶,“可我,也不是那么差,我……长得还行,名下有自己的铺户,有些小钱,绣技尚佳,脾性……”
她咬咬下唇,虚声道:“脾性也……不赖。”
宋携青眼聚流光,其声清亮,“祝好,我此前也只是区区凡骨。”
亦知你的好。
祝好猛不丁下劲扯他,迫使二人的面庞贴近一分,“我知道,你先前相当厌烦我,是不是?倘若没有我,你便无须搭理那些麻烦事,可是近日,我发现……”
“宋携青,你是不是,也有些喜欢我呢。”她忽然怯于与他相视,祝好将额抵在他的胸膛,竟发觉他的心脏跳得那样快,“可否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告诉我,你是如何想我的?喜不喜欢我?哪怕一点点?”
“哦,若是我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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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也烦你直接告诉我。”
四下再度归于清静,祝好正欲仰首,倏觉脊背一紧,宋携青毫无预兆地将她揽入怀里,他的两臂越收越紧,祝好被勒得不清,双足行将悬空,她挥手成拳,使劲捶打宋携青的后背。
她毫不吝啬对他的剖白,他又岂能畏避。
何况,他从未打算抑止心间的情愫,他任其滋长,他倒要看看,与祝好能走到哪一步。
任祝好如何捶打,宋携青也不松怀,他抚上她的颈,“祝好,你应当知道,神祇若向世人许下承诺,便不可违,否则,将受天罚啮噬,我娶你为妻亦是因此。”
他将下颌抵在祝好的颈窝,分明只是拥抱,却催使他体内的血液止不住地灼烧、滚沸,比任何一次亲吻,甚至于比起上回同她在榻间的亲昵更让他心旌摇曳。
“祝好,我许你长命百岁。”宋携青问她,“你要的答复,够明显了吗?”
祝好在他怀里露出一双眼,她浑身滚烫,满面通红,正直勾勾地盯着宋携青,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心悦我与否。”
她报复性地掐着他的胳膊,教他吃痛,“就这么零星的几个字,答不上么?”
宋携青极轻地笑了一声,她打算将后路彻底堵死,再无商榷的余地,宋携青的指腹时轻时重地摩挲着她的颈,正待启言,宅外却传来叩门声。
“祝娘子,我等是陆小公子的医属,今夜特来复诊。”
祝好见宋携青一再迟疑,她猛地将他推开,祝好旋身欲走,腕上属于男子宽大粗粝的手掌却将她拽回怀里。
祝好的前额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令她稍感晕眩,祝好听他说:“庸医而已,不必去了。”
皎皎清辉映出二人依偎的影,温湿的呼吸擦过祝好的下颌,贴上她的耳。
宋携青只以彼此可闻的音量落下两字。
不等怀里的小娘子动作,他抬指点在祝好的颈间,青辉自指尖隐入肌肤,祝好瘫在他身上不省人事。
四下归寂,惟他心内海啸山崩。
……
朝露凝成剔透的晶珠挂在花蕊上将坠不坠,晨光将院里的草木照得覆上一层浅金。
妙理左右扫眼宋携青对侧的三位女子,她与三人曾在焚为灰烬前的祝宅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宋携青上门提亲时随侍的女使。
其中一位,名唤濯水。
她最终将视线停在宋携青身上,“宋公子的意思是……您需出一趟家门,特请三位姐姐同我一道照拂祝姐姐?”
宋携青略一颔首,一双深邃的眼也正落在妙理身上,他意有所指地道:“妙姑娘,近来多事之秋,若非必要,望你寸步不离的守在翩翩榻前,家中洒扫、采买一应事宜尽管托与她三人操持,明白么?”
妙理闻言,指节不经意间屈起、松开,她意乱心慌,梗着脖子点点头。
她有些胆虚,浑身不自在,妙理以眼神示意朝几人请退,率先回屋看顾仍在昏睡中的祝好。
狸猫与虺蛇所化的女子面面相觑,只濯水打着一双浑圆的大眼凝在宋携青身上,她好笑地道:“伟大的神君大人将咱三遣回,竟为照料自己的爱妻?不是我说,自己的妻子都难以贴身侍候,还得托人照应,祝好莫非瞎眼才会喜……”
话锋戛然而止,濯水收受身前之人自带的强压,她只得乖乖闭上嘴。
她三妖皆蒙宋携青点化,等闲不可忤逆他。
“翩翩阳寿将绝,日来可视游魂,我在她身上施以术法,非特定妖魂皆不可近身。翩翩近日应当不会醒来,我不在时定要护好她,尔等三妖化形虽不过人间一载,却足以碾压凡间一众,还有,方才入屋照拂翩翩的那位女子……”
宋携青顿了顿,他将才已然点拨妙理一二,恐逆天命,身受其噬,再不宜多言其它,他需将自己的余力尽数留予祝好,这是他唯一的私情。
宋携青一喟,叮嘱道:“多带翩翩晒晒太阳。”
濯水觑见他自掌心化出一片金叶,此叶竟似一只翩跹飞舞的蝶,跃至中空引诱他行往何地,濯水望眼居室,问道:“不先瞧瞧她?”
宋携青言否。
濯水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只差将“你也不是那么爱她,虚情而已”写在脸上,宋携青将此景尽收眼底,他一挑眉,“我与祝翩翩,来日方长。”
……
宋携青已有一阵不曾返身九重天,如今临此亦非他一己之愿,而是不久前坠于宋携青手心的金叶将他引至此地。
他立于一方峭壁,其下飞瀑奔腾,犹如银河倒泻,而身后却是抵枝盘缠的参天异木,枝上的每一片叶尽散浅金浮光,几尺之外天成一汪小池,池内盈盈澈底,其上虚悬一颗三寸水晶球,小池外环百花,馥郁生香。
不远处的花丛游来衣料轻拂草木之音,宋携青转身。
身着蜜粉撒花裙的妙龄女子手提裙裾行前,其人霞姿月韵,云髻峨峨,眉眼淬春,处身百卉却非其花衬人,当是百卉为她一人而颤枝,此人偏偏教他觉着亲和熟稔,偏又教他心生千里之距。
“此界算是禁域,界外之人唯凭金叶得入,不过……我寻思,你若未持金叶,依然可入。”
“险些忘了说,我是此界的花使,负责为栖居此地的夫妻打理花草,闲时亦可打盹儿品茗……尤其是傍池而生的奇花,为夫妻二人亲手所植,据闻,食其瓣,或可令身上的病疾尽消,只惜……此界既为禁域,折花者,当施以极刑。”
宋携青一扫四境,并未瞧见旁人,更遑论她口中的那对夫妻。
他朝池畔行近,宋携青洞悉池内施有结界,其术之强横,竟妄想钻入他的指尖往骨髓深处探去,他先一步掐诀抗御,本意试探结界的深浅,然而直至宋携青的指尖擦过湛清的水面将一株透如冰晶的花卉折断,也不见分毫反噬。
宋携青的两指拈在其花一端,折茎处隐散流光。
女子面显诧然,只一瞬便被她掩去,“翩翩的境况却有不同,使其绝命之疾此花不得愈,只堪消痛,至少她余下的时日不再因病痛啮噬,除却天定的命数,翩翩当与康健之人无异。你若想救她,需自冥府无极涯司官所执的生死薄下手,对了,此花依附禁域的灵气而生,倘若离开此界,必将化为一捧死水,你需在此间将其炼化成花露再
带至人间。”
“你口称此界为禁域,却不惜引我前来,更将破解之法密告予我,你可会因我而受牵累?”峭壁奔腾的飞瀑不断传来轰鸣声,震得宋携青耳膜麻木,“而今,我又该如何唤你?”
“我最是惜命,岂会因自己以外的人受累?何况,我所言绝非秘辛,除却你个人神,九重天的神祇谁人不知?他们如何治我的罪?至于禁界,只当是你自己闯的,再说了……”女子不露声色地睨了眼虚悬在池面的水晶球,却是不再多言。
她轻叹一声,掩唇微笑,“此界的我,自然不愿再听你唤母亲,再则,若细细算来,你的生身父母,到底算何人呢?”
宋携青皱眉,他暂未参悟此言,然心间另有一问,“池荇与其父寻你已久,既然此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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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敛迹,为何如今愿与我晤面?”
“因为,我知道,哪怕你了却我身上的憾事,你也不再轻易赴死。”她向宋携青所立之地行前几步,“浮萍扎根,你已觅得生的寄托,亦非孤身一人。”
女子倏地冷哼:“此后,休要教那对父子寻我,惹得我连日食不甘味,真真晦气。”
宋携青敛眸,“错在我。”
静默间,他听见有人低笑,“哎?当今有了喜欢的小娘子,缘何仍是个闷葫芦?讨女儿家欢心,首当以笑逢迎,在姑娘家身上多多砸钱,她言西,你绝不往东,还有,改改你赤口毒舌的毛病,女子哪有不喜乖唇蜜舌的?”
“……嗯。”
“一双眼倒是生得毒,翩翩是个好姑娘。”
宋携青的眼底有了分笑意,“她很好,是我高攀了。”
“大郎,你抬头。”
只见方才身着蜜粉花裙的妙龄女子已然化作一位眼尾生纹、鬓间露白,腰束襜衣的妇人。
“若有百年前的遗事不得诉,你若愿,便在此间了却吧,至此以后,不为宋琅,只为宋携青。”
她的模样与嗓音分明是他的母亲,却早已不复当年。
可他百年来积压在心间已久的遗憾若不与她说,还能寻何人说去呢?
宋携青仰首,长睫掩映眸中一场经年不化的风雪,“自我十七孤身入瀛为官,二三返身故都,整整六载,从未遵母亲之言,赴您的诞辰,方连母亲的葬仪也无法兴办,我……杀了闵予,身为人子,我不孝,为人兄,其行可诛,当以家规严处。”
他低下头,压弯脊背,“请母亲责罚。”
“你当先为一城之主,再为人子、人兄。”
“闵予若生,九泉下的百魂,何以为安?闵予嘴上言之无悔,实则早已悟清自己的谬错,你兄弟二人,虽非同父,却是一样的嘴硬。”妇人抬起手,在他肩头比划一二,末了,余下一句:“大郎长高了。”
“母亲……”
众生皆有生身父母,天宫神祇也不能免俗,“亲情”二字亦是他为人时的柔甲,宋携青看着近前的妇人,他的唇角短暂地绷直,“生辰吉乐,母亲。”
……
宋携青踏入内院时,正见祝好盖着绒毯,合眼卧在厚铺茵褥的竹榻上,因他临行所施之术,祝好应当尚未苏醒,合该是濯水等人将她自里屋抱出晒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