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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颖停在房门口,回头笑笑,“怎么,背地说我坏话了?”
周灵蕴老实巴交点头,“没少说。”
沉了口气,舒颖调转脚步回到她身边,仍是笑着,“没关系,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恨我骂我的人多得我数不过来。”
周灵蕴摇头,不认同,“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以前是乱说的,今天也是,那些不过是气话。我现在觉得你很成熟,又很厉害,还很冷静。我想变得跟你一样。”
舒颖看着她,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她比她们都大,她们正经历着的,都是她经历过的,她觉得有必要分享一点经验。
“你不过是想被看见,想得到爱人的关注,你的需求其实很简单。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那又如何?别太自责,别给自己拔得那么高,你只是个普通人。你跟姜悯的关系,还得靠你们自己摸索,这点我帮不了,因为我自己也是乱七八糟啊!你看到的,现在的我,你觉得很厉害,可仍有很多事是我解决不了的。但如果只是关于你……”
舒颖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改变现有的生活节奏,开始之前,恐惧是必然,但只要开始行动,你会发现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你所有的担忧和顾虑都消失了。
“天塌不下来,太阳照常升起。”
第94章 她的小猫独一无二……
还在舒颖那番话里发神, 周灵蕴视线飘忽,没有焦点。
“好了好了。”舒颖把住周灵蕴肩膀,轻轻往卫生间方向推, “去洗澡吧。按部就班,先把眼前的事一件件解决。”
热水兜头淋下, 周灵蕴紧闭双眼, 水珠砸在脸上,冲刷眼泪。
她忆起舒颖脸上那种大姐姐式柔柔的笑, 以及对方轻却有力的话语。
——“别怕,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船到桥头自然沉?哈哈。”
以前没人跟她说这些。
她是没妈的小孩, 从十几岁就寄宿在别人屋檐下。环境是很好的,有吃有喝,冬暖夏凉。只是那个提供庇护的人,自己也活得摇摇晃晃,给不了她什么笃定的人生信条。
两个糊涂蛋, 一个大糊涂, 一个小糊涂, 愣头磕脑, 日子磕磕绊绊。
舒颖劝完周灵蕴,又转身去哄瘫在沙发一动不动的姜悯。
她脚尖轻轻踢了踢姜悯小腿,“你呢?不去洗洗, 一身晦气。”
“你刚才跟她说了什么?”姜悯抬起头,眼睛干涩,直直地问道。
舒颖垂睫沉默几秒,低叹一声。
她紧挨着姜悯坐下, 沙发陷下去一块,声音难得正经。
“这个年纪的小孩,自尊心就像玻璃,看着硬,一敲就碎。有些话说出来真挺伤人的,虽然我知道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她对你,对你们的关系,对你这个人,也有自己的判断。但……”
舒颖顿了顿,“一次又一次,说得多了也不由得人不信了,你觉得呢。”
自大、刻薄、卑劣。
在被舒颖如此直白剖开之前,在宠物医院门口,在那棵灰扑扑的行道树下,话出口的瞬间姜悯就后悔了。
她知道过分了,不当心踩碎了什么东西,可她习惯站在高处,习惯被仰望,现在想下,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台阶,只能傻傻站着,保持姿态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她耷拉着眼皮,手指无意识抠弄着衣摆抽绳的金属扣,一言不发。
舒颖看着她这副样子,点头表示明了,不再多言。
赶紧塌吧。
小猫走了。周灵蕴把那个小小的印着爪印的猫饭碗和半旧的猫砂盆洗净晾干,然后收进储物室最深处。
打扫卫生时,她又从沙发底下勾出几个被啃咬脱线的毛绒球,还有那个她亲手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的鱼摆摆。
鱼摆摆里头塞的白棉还是从姜悯枕头里掏出来的。
周灵蕴蹲在地板,对着面前几件小东西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它们也被一一洗净晾晒在阳台。
天气很好,午后阳光斜照,小猫往常最喜欢在这儿躺着晒太阳了。
它的猫抓板全新,周灵蕴捏着它两个小爪教过,搞不懂,它是脑瓜不灵,学不会,还是更喜欢抓沙发和窗帘。
小猫走了,带走这个家最后一点喧闹的鲜活的生气。
周灵蕴和姜悯之间的关系,也在一夜发生质变,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萎腐烂。
她们不再争吵,甚至连对话也变得稀少而精简。
可怕的沉默像一场浓雾,弥漫在家的每一个角落,比以往她们任何一次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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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灵蕴返回学校,姜悯则把自己深埋进公司事务。
空间上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极远,曾经每晚雷打不动,准时亮起的视频通话请求,如今静静躺在手机,再也无人提起。
被抽走所有力气,两人都兴致缺缺,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经营的心情。
视频连接即使偶尔响起,画面两端也常是沉寂的。
周灵蕴在看书,镜头对着她低垂的侧脸和桌面的一角。
姜悯还在加班,屏幕里只有她敲击键盘的单调声响和疲惫的眉心。
通话持续十几分钟,对话不超过五句。
“吃了。”
“嗯。”
“今天过得怎么样。”
“没什么两样。”
“累了?”
“有点。”
“睡吧。”
“好。”
简短克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所有交流只是为完成一项不得已的任务。
她们都在刻意回避着某个共同的话题,回避着那个一旦提起,就会让所有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崩盘的巨大伤口。
曾经那份黏腻的拉扯感被悲伤所取代,但这悲伤并未让她们靠近,反而像一道冰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们不再向对方疯狂而偏执索取答案,也不再宣泄情绪,彼此默守哀恸,平行轨道上渐行渐远。
就这样,冰冷的沉默持续蔓延,直至周灵蕴暑假开始。
那是一个闷热的傍晚,天昏黄,瞧着要下雨,周灵蕴刚从学校回来不久,正望着窗外发呆,等姜悯回来吃晚饭。
玄关处传来电子锁开启的声音,她下意识回头,瞧见熟悉的身影,怀里抱个黑色的手提式猫包,其中有细弱猫叫声传来。
“啊?你回来了啊。”姜悯显然意外,下意识背身遮挡,动作略显僵硬。
周灵蕴起身,“下午回来的。”语气是最近几月惯常的客气。
姜悯点头应声,目光有些游移。
“猫?”周灵蕴走向她,“哪里来的小猫。”
“就是……”尴尬抓头,姜悯无措,最后干脆破罐破摔,打开猫包拉链。
“我托人帮我找的,猫妈妈是布偶,猫爸爸是奶牛,那一窝五只里面,这是唯一的一只长毛奶牛……”
跟她们从前那只小猫一样。
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好奇左右张望。
这只小猫不怕人。
“这……”周灵蕴声音卡住了,呼吸微滞。
姜悯不敢看她,低头,手指轻轻搔了搔小猫的下巴。
“其实,是舒颖在她朋友圈看到的,她当时给我发了照片,问我要不要。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等了两个多月,等小猫断奶……也是想着你放假了,家里能添点活气。”
周灵蕴心脏微一阵缩痛。
猫包搁在餐桌上,她手搭在桌沿,小猫自来熟,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又伸出软刺的小舌头舔了下。
周灵蕴霎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手指小心翼翼触碰这团柔软的小生命,随即掀眼看向姜悯,眼底翻涌起久违的晶莹。
这阵日子,她们都很不好过。
她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她们过去的亲密,此刻的疏远,还有未知的未来……
“又是为了我吗?”周灵蕴试着牵起嘴角朝她笑一下。
她们的第一只小猫,也是在类型情景下来到这个家的。
“以前的猫砂盆和猫碗,还有你做的小玩具什么的……”姜悯抓抓额角,想说浪费了,又担心冒犯到对方,余下的话含糊着吞回去。
新小猫挺会来事,主动示好舔过她的手,周灵蕴哼笑,“它都这样了。”
心机猫。
因着这只小猫,坚硬的冰层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她们之间,对话开始变多,虽谨慎,却不再尖锐。
“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第二天早上,姜悯看着正在好奇探索沙发脚的小猫,状似随意问道。
“都行,你决定就好。”周灵蕴把煮好的早晨端来餐桌。
天气热,吃得也清淡,餐盘里是水煮的贝贝南瓜和鸡蛋,杯里盛的豆浆。
“还是你来想。”姜悯把决定权推回去,在学着让步。
周灵蕴摇头,“我想不到。”
她拉开餐桌椅,坐下开始吃饭。
早晨周灵蕴做了姜悯那份,没人喊,姜悯怯生生不太敢动的样子,周灵蕴瞄了她一眼,咳嗽声。
“先吃饭吧。”
“嗷——”姜悯这才慢吞吞挪去餐桌。
此后,关于新小猫的姓名,以及各品牌猫粮的成分对比,找到了一个安全且共同的议题,她们交流自然许多。
姜悯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堪称小心翼翼的柔和。
她每天下班回来,都会驿站带来新的猫玩具,她把玩具放在桌上,说网上看到,觉得好玩就买了。
周灵蕴则会拿起玩具,对着小猫晃一晃,问猫二你喜欢吗?
猫二是新小猫的临时名字。
她们都在借着这只小猫,笨拙靠近,试图用这团新的小生命,黏合那些破碎的过往。
周灵蕴把猫抱在怀里,感受它细弱的呼吸和心跳,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把握住这份失而复得的暖意。
她试图说服自己,或许可以借此忘却曾经所有的不愉快,将那些尖锐的悲伤和冰冷的沉默统统扫进角落,与姜悯,与这个家,重新开始。
她努力投入,比以往更加细心照料这只新的小猫。
然而,有些鸿沟,注定无法填平。
猫二跟小猫完全不一样。
猫二是有猫妈妈带大的,它神经松弛,随时随地大小睡,姿态毫无防备,周灵蕴把它从地板捞起,它像只露馅的黑芝麻汤圆,软趴趴,拿在手里玩,怎么折腾都不醒。
它毛发蓬松柔软,是干净的云朵,眼神清澈无辜,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声音也娇滴滴。
猫二是一只很好很漂亮的小猫。但它不是周灵蕴原本的那只小猫。
她的小猫,会在她低落时,用湿漉鼻尖强行拱开她手掌,笨拙安慰。
她的小猫,会在她与姜悯争吵时,来到她们面前,面目担忧地看着她们,焦急踱步,并一声连着一声叫,试图劝阻。
她的小猫,是那个针脚歪扭,棉花外露的鱼摆摆唯一认证的猫主人。
是她与姜悯那段混乱的,温暖的,充满缺憾的旧时光里,不可复刻的见证者。
她的小猫独一无二。
小猫离去留下的空缺,是任何完美的替代品都无法填补的。
而这个认知,像一道刺目的光,某个瞬间照亮了她心中另一处更为隐秘而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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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阴影。
第95章 你现在就走,离开我的家……
周灵蕴抬起头, 目光穿过客厅,望向正在厨房安静冲泡咖啡的姜悯。
猫二太松弛了,吃饭吃一半能吃睡着, 脑袋栽食盆里,就那么睡, 也不嫌硌得慌。
它跟小猫还是不一样。
小猫曾经是流浪猫, 视饭如命,刚到家那阵, 一天要吃五六顿!
周灵蕴担心它撑坏自己,一包奶糕分多次喂,每次乒乓球大小,它吃完不走, 就搁饭盆面前守着,还叼着它的小玩具一起守着。
当然、当然。
猫二也很可爱,她非常喜欢猫二。
只是……
每次看到猫二,她总不由得想起小猫。
小猫刚到家那阵,模样特别丑。它瘦, 眼屎多, 猫味儿重, 还总爱拉肚子, 她试了好几种粮才把它体质调理好。
养到四个月大,小猫就出落得很漂亮了,聪明活泼, 黏人,爱扑咬,小玩具拆封扔地上没几天就报废,永远精力充沛, 把窗帘和沙发抓得烂兮兮。
猫二有妈。有妈的孩子是个宝,猫二长得漂亮,温驯,对玩具兴趣不大,喜欢睡觉。
周灵蕴发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极其刁钻的角度。
姜悯曾经,是否也像她现在看猫二这般,心思沉沉,对照分析。
她之于姜悯,是否如同猫二之于她?
是精心挑选,试图用以覆盖旧日痕迹的完美替代品?
沉塘的旧物,水位线下降后再现,并没有被时间彻底腐烂消失,反滋生出许多从前没有的锈蚀,以及黏滑的青苔和淤泥。
原来如此。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周灵蕴浑身血都凉了。
她清晰无比意识到,正如猫二永远无法代替小猫,她周灵蕴,也永远代替不了任何人。
更为可怕。若非小猫的离去,她可能一辈子都意识不到。
她就傻傻听信了姜悯。
十五岁的周灵蕴,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的周灵蕴,只能劝服自己,替身就替身吧。至少可以留在她身边。
不过三年,十八岁的周灵蕴,已不甘只是取而代之。
她决定做自己,从头开始,书写自己人生的新篇章。
对此一无所知的姜悯端着咖啡杯缓踱步到电视前,弯腰捡起遥控器,“太安静了。”
从周灵蕴离开家住到学校,她就有点受不了安静,电视开着不看,听响儿。
周灵蕴踢掉拖鞋,盘腿坐沙发,顺手捞了个抱枕搂怀里,“我有事要跟你说。”
“嗯?”姜悯抿一口咖啡,侧头,眼神瞬间变得剔亮。
她看不见自己,以为伪装足够漂亮,可眼角眉梢处细微的抽动,还是暴露了。她对周灵蕴所有动向始终默默关注,她神经紧绷没有一刻放松过,稍有风吹躁动,立即进入警备状态。
“什么事情呢?”她还装得温婉,语调十分做作。
周灵蕴没忍住笑了下。
天呐,她真的太了解姜悯了。姜悯也太了解她了,她们之间,任何伪饰都可以在瞬间看穿。
“不算什么新鲜事。”周灵蕴垂下眼皮,不敢看她。
还是有点底气不足。
好在她私下排练过很多次。
“之前就说过的,我想去打暑假工。我室友赵圆,我会跟她一起,她答应的,她带我。她放假住表姐家,我们找的兼职地点,在两个人路程都相对较近的地方。”
并非征求姜悯意见,周灵蕴早把一切安排妥当,此时只是告知。
“我们健康证都办了,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到店里上班。”
姜悯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周灵蕴正式对她表达不满,她们会进行一场深刻的谈话,关于小猫,关于过去的种种忽略或苛待等。
姜悯甚至想过,周灵蕴跟她分手,说什么想回到小时候,只是单纯姐姐妹妹的关系……
她偏偏没有想到,她怎么可能想到,周灵蕴真要“独立”了。
姜悯端着咖啡杯的手指不由收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面上端庄娴雅只是面具,薄脆一片,愤然作色之下,碎裂得彻底,瞳孔深处两簇赤红的火苗腾地跃起。
“为什么?”她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像长指甲在黑板上来回划动,激起听觉皮层对此频段本能排斥。
“你缺钱?还是我哪里亏待你了,你为什么要去打工,你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
周灵蕴对姜悯的反应完全意料之中,甚至在她话音未落时就几不可见轻轻点了点头。
看,果然如此。
“不为什么。”周灵蕴表情很淡,带有一丝疲惫的平静,“只是想尝试下别的生活,想靠自己的双手赚取属于自己的财富。我想这应该不难理解。”
“尝试别的生活?”姜悯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嘴角勾扯出讥诮的弧度,眼神愈发冰冷锐利。
“在这里的生活让你不满意了?”
她向前逼近一步,惯常的居高临下,审视着周灵蕴,那股盛气凌人欲掌控一切的霸道气场瞬间回归。
“你想借此跟我撇清关系?想着一点点还我的钱,然后就能两清了,是吧。周灵蕴,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她音调层层拔高,如刀如箭,面上之自信之笃定,甚至之得意。她认为自己精准刺中了周灵蕴的叛变动机。
咖啡杯被她“哐”一声重重搁在茶几,深褐色液体溅出几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周灵蕴心脏被那句“两清”刺得抽痛一下。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抬起眼,直视姜悯几乎要喷火的双眼。
她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怯懦依赖,只剩下一种让姜悯心慌的疏离和坚定。
“我没有想过要跟你两清。”周灵蕴的声音依旧平稳,她不可能改变主意。
“那是你自己想的。我只是想去打工,想靠自己赚钱,这跟我你的关系没关系,毫无关系。”
“我少你钱了?”姜悯好像完全听不见她说话。
“两回事?”她猛地挥了一下手臂,试图打破什么,大概是一直以来,她们之间的不健康关系于无形生长出的隔阂。
“你告诉我怎么是两回事!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这么多年,现在突然说要靠自己?你以为靠在奶茶店摇瓶子,给人点头哈腰就能实现阶级跃层啊?周灵蕴,你太天真了!你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她声音因过于激动而有些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个字都包裹着被挑战权威的愤怒,以及难以言喻的,害怕被抛弃的恐慌。
她死死盯着周灵蕴,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或屈服。
然而周灵蕴只是静静听着,直到她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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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空气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周灵蕴甚至笑着耸了下肩。
她轻声开口,下达最终审判,语调动作,满是让姜悯绝望的冷静。
“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要去,你永远觉得我离了你不行,你习惯用钱和过去绑住我。可是姜悯,我不是要证明什么给谁看……”
话及此,周灵蕴闭了闭眼。
她长长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目光扫过姜悯因盛怒而扭曲的脸,扫过茶几上滴落的褐色咖啡渍,扫过蹲在地板一脸茫然的猫二,最终落回姜悯眼中。
“或许,你说对了,我有想过,试试没有你提供的一切,只靠我自己,到底能不能在社会立足,我也……”
周灵蕴忽然哽咽,“我也不是小猫,死了再找只一模一样的就能替代。”
她终于将那个残忍的隐喻抛出,尽管姜悯此前强调过很多次。
她们好的时候,好得就像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很多,持相同看法。她们同吃同住,生活习惯更是。
因此她们有同样的固执。
“我不是你需要时抱在怀里,不需要时就放在一边的宠物。我代替不了任何人,我只能是我自己,我是周灵蕴。我还是个人,我会长大,我会想走自己的路,我们即便是亲人、恋人,将来我也想要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能,不可能一直花你的钱。”
说完这些,她不再看姜悯惨白的脸,还有那双盛满震惊、受伤,以及更多无法分辨情绪的眼。
周灵蕴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狠搓两把。
太乱了,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糊涂了。
“所以到现在为止,你还觉得我把你当作黎双的替身,是吗?”姜悯奇迹般冷静下来,音色变得柔缓。
周灵蕴感觉到姜悯的难过了,雪片一样落在睫毛,冰冰凉。
她想过说些漂亮话哄她的,可她做不到。
自欺欺人的游戏该停止了。
“在小猫离开之前,好多次,我真的说服自己了,我认真想过的,我相信你,我就是我。可在小猫离开之后,我突然看清了。”
无所觉,周灵蕴自顾自点头,被自己说服。
“是的没错,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你的惯用手段,我跟猫二都只是你过去生活的延续。像穿坏的袜子,打碎的瓷杯……很重要,当然很重要了,生活中必不可少……”
周灵蕴话没讲完,姜悯打断,“那你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她从沙发起身,冷冷看着周灵蕴,指着门的方向,“你现在就走,立刻马上,你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现在?”周灵蕴缓缓起身,“你要我现在就走吗?”
眼泪迅猛,夺眶而出,巨大的伤心扼住她喉咙,她呼吸受阻,“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啊,我只是说,我想去打工。”
“你去。”像一尊没有表情的木偶,姜悯冷酷宣布,“周灵蕴,你恢复自由了。”
她上前拉扯,拽着周灵蕴袖子拖着她往玄关方向走,“满足你,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你现在就走,离开我的家。”
第96章 扫地出门
周灵蕴十四岁那年离家, 带了两件行李。
她是去上学的,书包当然得带。书包里装的作业和课本,几根水性笔, 一盒涂改液,还有万玉及前后桌几个女生写给她的同学录。
另一个是她爸出去打工带回来的藏蓝色帆布口袋, 可以斜挎也可以手提。包挺大, 但没装几件衣服,姜悯不让, 说到时候给她买。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从高中到大学,四年多时间,她原本就没几样的东西早淘汰完了, 现在被扔在电梯厅的,都是姜悯给她买的。
她刚从学校回来,行李箱还没收拾,这时倒省事了,洗漱啦, 内衣啦, 外套裤子啦, 都在里头, 姜悯一趟丢出来。
然后是她放在盥洗台的洗面奶和擦脸膏,她床头跟书桌上的几本名著,砸地板上, 叮咣的。
姜悯也蛮体贴,甚至她晚上睡觉喜欢搂着的那条小鲨鱼也扔出来了。
周灵蕴起先哭得厉害,跪门垫上,爬过去抱着姜悯大腿, 说“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啊”……
姜悯表情是木的,完全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一劲儿把她往外推。
周灵蕴死抱着不松手,哭得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姜悯脸色涨红,头皮蓬乱,指着她,声音完全变了调。
“你不是要独立吗?不用等明天早上了,现在就去。你滚吧,立刻马上滚出我的家,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
“我错了。”周灵蕴恨不得给她磕头,“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去了。”
绝望和恐慌几乎灭顶,周灵蕴又急又怕,好几个瞬间,她恨不得去死。
她咬牙切齿想,死也要死在这个家里,即便人死了魂魄也留在这个家里,看不见摸不着,看姜悯怎么赶她。
与姜悯搏斗,哀求不断,哭泣,周灵蕴浑身发热,后背起汗,血直冲太阳穴,冲得脑袋发晕发痛,直到大门“砰”一声巨响,姜悯彻底将她隔绝门外。
几秒的安静,茫然,周灵蕴精疲力尽倒在地板,仰面看着电梯厅雪白的天花板。
随之而来是一种深冬的干冷,她手脚阵阵发麻,累极,特别想睡觉,心里盼望睡着以后姜悯会大发慈悲把门打开。
不用说什么,把门开开就行了,她醒来看到就知道姜悯是在让她回去了,不走了。
这只是一场情绪失控导致的荒诞闹剧。
事实上周灵蕴也是那么做的。
她枕着书包就那么躺地上,两只眼睛盯着门的方向,直到眼皮开始打架,撑不住疲惫,昏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全黑了。
某个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躺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睡眠中度过的是暑假某个寻常的午后,姜悯出差,她留守在家,她饭后看了会儿电视,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周灵蕴动动胳膊腿,想爬起来,也是这时候清醒过来。地板好凉,她浑身骨头疼。
她已经被姜悯逐出家门了。
电梯厅声控灯亮,周灵蕴爬起来,后背抵墙坐了会儿,恢复了些神智,爬过去把手机捡回来。
手机屏幕也被摔坏了,左上角蛛网般的裂痕如有生命,与她共感,手指触碰时,心底随之泛起绵长痛意。
好在不影响使用,周灵蕴给蛋挞去了电话。
蛋挞前阵子换公司,搬到了周灵蕴的城市,周灵蕴当时想约着吃饭来着,蛋挞说要搬家,事情多,回头找机会,周灵蕴当时正忙着为小猫伤心,就没追问后续。
“你在直播吗?”电话接通,周灵蕴直接问。
“没,你出事了?”蛋挞也够敏锐的。
周灵蕴“嗯”一声,跟蛋挞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姜老板把我赶出来了。”
电话那端沉默两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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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互相寄过东西,蛋挞有周灵蕴的地址,她说“等着”,挂了电话。
周灵蕴等待期间,还盼着姜悯能行行好把门开开放她进去。她望着门的方向,睡地板着凉了,咳嗽几声,把猫二引过来,隔着门细细喵呜。
也是这个时候,周灵蕴发现自己没办法想象出姜悯的样子了。
这在往常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躺在学校宿舍的小床上,每天都要花一点时间,啥也不干只用来想姜悯。
想象姜悯开车,路怒症不时发作,暗暗咬牙咒骂;想象姜悯背着小包陪客户吃饭消遣,面上笑盈盈,手机里跟她的对话框一串白眼,说“真难伺候”。
想象视频通话里的姜悯一瞬不瞬盯着她,忽而就掉下眼泪,说“我好想你啊”……
此刻。
门后的姜悯是什么样子呢?她会透过猫眼偷偷看她吗?还在生气吗?哭了吗?
周灵蕴想象不出来了。
是不爱吧,姜悯从来没爱过她。除此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
“至少我做不到……”唇瓣翕动,周灵蕴小声对自己说。
她做不到。她永远也不可能像姜悯对待她这般,对姜悯。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
眼眶干涩,周灵蕴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了。
她软绵绵靠在墙边等,半小时后,蛋挞给她发消息,问怎么进,她吸吸鼻子,手机上给蛋挞开了门禁和电梯通行。
意料之外,同行的还有梦真。
周灵蕴手背贴贴脸蛋,匆忙站起,蹲坐久了有点腿麻,险些摔倒。
梦真快步从蛋挞身后走出,伸手扶住她,随后自然把她接进怀里,哄小妹妹的口吻,“哦哦没事了,我们来了。”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周灵蕴脸埋在梦真肩窝,“呜呜”哭泣。
蛋挞最近在转型,不做亚比了,家里一堆废铁卖给收破烂的,原宿鞋和蛛网裙挂闲鱼,卸掉夸张的黑色眼影,现在是集抽象与才华于一身的美女段子手。
她出门有点着急,没收拾,随便套的卫衣和牛仔裤也很好看。
她头发散着,叉腰在电梯门前站了会儿,瞧着这满地狼藉,走过去拍拍周灵蕴后背,袖口掏出一根皮筋,头发三下五除二绑起来。
“你还有我,我们。”
蛋挞这几年没少赚,还买车了,周灵蕴坐她车后座,旁边梦真陪着,周灵蕴平复下来,扭头四处看看,才发现小哑巴没跟着。
“他人呢?”
“早分了。”蛋挞轻飘飘一句,点火发动车子。
周灵蕴“啊”了一声。
“以后再跟你说。”蛋挞踩下油门。
周灵蕴应好。
夜色如墨,车窗外的城市灯火流淌成一条模糊的光河,周灵蕴靠在车后座,车窗半降,夜风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却吹不散心头滞重冰凉。
路灯光晕被车速拉长,又迅速抛在身后,是她跟姜悯一段段无法被抓住的过往。她出神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世界依旧运转,只是她的世界在门合拢时那一声巨响后,已然停滞碎裂。
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姗姗来迟,她心脏像被掏空一块,冷风呼呼往里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起心底钝重的疼痛。
就这样结束了吗?
好不甘心哦。
半小时后,到蛋挞家。蛋挞租的房子在城郊,她的职业对通勤没有要求,小区离周灵蕴学校挺近。
她刚搬过来不久,家里还有点乱,她领着周灵蕴往里走,说幸好租的三居室。
“空的那间,原本打算用来堆衣服,你知道我衣服多嘛。正好,不然你只能睡沙发了。欸真是天注定,当时真真还说,两个人住三居室太浪费了,那中介打算带我去看二居室的,我有点累懒得跑……”
“两个人住三居室,还好吧。”周灵蕴脑袋昏沉沉,没往深处想,“余下一间还是可以用来堆衣服啊。”
蛋挞含糊嗯啊一阵,推开房门,“有个一米五的床,房东配了床垫的,待会儿让真真给你找床单铺上。”
周灵蕴快速扫了眼房间,指着床对面那面白墙,“这边你仍然可以用来堆衣服,我占不了多大地方,开学要回学校的。”
蛋挞也不跟她客气,说行。
周灵蕴坐到床垫上,眼神还有些空洞。
梦真把她行李箱推进来,挨着她坐下,摸了摸她脑袋, “你吃饭没?”
周灵蕴摇头。她想说话,却感到喉咙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胃里也像塞了团浸透冷水的黑心棉。
“那下楼吃点?”蛋挞晃晃手里车钥匙。
周灵蕴再次摇头,她不想给人添麻烦了,声音微弱,“我没胃口。”
“她啥时候把你赶出来的。”蛋挞问。
周灵蕴忍住鼻酸,“可能,中午吧。”她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喷嚏,“我下午睡了一觉。”
蛋挞和梦真互相看了眼,梦真把周灵蕴的手抓过来,贴大腿暖着。
梦真跟蛋挞同岁,拿周灵蕴当家里小妹一样心疼的,“晚上我们自己做的饭,青椒炒肉还剩得小半碗,你不想出去的话,我给你煮碗面条吧,再煎个蛋,好不好?”
周灵蕴抬起头,触及梦真温和的眼睛,瘪了瘪嘴。
“没事,你还有我们呢。”梦真说。
周灵蕴坐在客厅吃面,想起小时候,她跟万玉常常去梦真家蹭饭,也是头天晚上的剩菜,放点辣椒油和葱花,就这么拌,几个女孩蹲在屋檐底下,一人捧个大碗,香迷糊。
周灵蕴走出卧室,蛋挞家客厅餐桌边坐着吃面,埋头,热气又熏得眼眶迅速模糊起来。
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大颗砸进碗里,混入面汤,她起初极力压抑着,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直到哽咽声再也无法抑制从喉咙涌出。
她好久没吃过这样一碗面了。
离家后就没人给她煮过面了。
蛋挞在客厅中间转呼啦圈,塑料圈摩擦着衣料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你这个姜老板真够狠心的。”
第97章 “是你让我滚的。”……
失恋, 同时被扫地出门,蛋挞说寄人篱下嘛这种事情早晚的。
“人性这个东西啊,远了看不清, 你容易被骗,太近看得太清, 又犯恶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看清也当作没看清, 囫囵一锅。”
大网红对自己要求严格,掐着表, 呼啦圈左边转十分钟,换右边转,转够半小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 倚在餐桌边晃晃高脚杯,自嘲笑笑,“咋样,咱也上流起来了。”
周灵蕴吃完面,起身欲收碗, 梦真先她一步抢走空碗, “你坐着, 我收拾。”
同时递来一小碗洗好的葡萄, “来餐后水果解解腻。”
“别……我洗。”周灵蕴寄人篱下惯了,哪能让主人家又做饭又洗碗的,跟梦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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