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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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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营中众将聚集,皆惊得失魂落魄。

“这小儿用兵奸诈,简直上不得台面!”

“是啊,向来两军对垒,都是堂堂正正搏杀,岂有他这等老鼠打洞似的战术?”

薛允隐约感觉到了棘手。

此人草莽出身,从未经过正统的兵法训练,如此反而让人摸不清路数,无法按照常理来判断。

他真觉得自己可以靠着两万人马,与他麾下十三万大军相抗吗?

他绝不相信世上有这等奇才。

男儿长缨在手,马蹄所至,一枪可定天下,倘若此人真有这样的本事,又被清河公主这样一个窝窝囊囊的公主所降服?

难不成,他真觉得清河公主天命在身,可为明主?

这不可能。

一个妇人之仁的公主,心慈手软,毫无魄力,岂敢与他争霸?

薛允从军帐望出去。

三十里之外,追击裴照野而去的公孙将军提枪怒喝:

“吾乃尧山公孙拓,奉大都督薛允之命前来讨伐……”薛允起事后,打的是为国锄奸的口号,于是自封大都督,摄绛州军政。

“督你爹的鸟蛋!去吃你爷爷的屌吧!”

夜色幽暗,公孙拓正欲交锋,却见月色映在枪锋上,那人竟在疾驰中翻身一跃,如武神从天而至!

众军士跟随公孙拓追击在后。

夜色幽暗,只见那人如鹰隼一枪如雷霆刺来,公孙拓尚且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一枪斩落马下!

藏身林中的丹朱抬手:“弓,护。”

箭发如雨,裴照野迅速率军回撤。

公孙拓身后八千军士失去主将,战意一泻千里,在密集箭雨下乱了阵型。

好不容易扛过一阵攻势,想趁换箭时撤退,却见好整以暇的敌方步兵迅疾而出。

士气激昂,喊声冲天。

吴炎冲在前列,目不斜视,直冲着公孙拓身旁的薛氏副将而去。

这些从绛州百姓中征调的军士,哪个不曾受过薛家的欺凌剥削?哪个没经历过去年冬日的那场饥荒?

云层后,黑云聚集,春雷翻涌。

隆冬三尺雪,霹雳一声雷。

那场雪埋的就是薛家人的骨,这声雷掘的就是薛家人的坟!

环首刀卡在薛氏副将的脊骨间,杀红眼的吴炎大喝一声,压着刀背怒斩而下。

“爹!娘!儿替你们报仇了!”

众军一齐发喊,声盖雷霆。

天明时,薛允收到探子回报,率兵至大营附近的河岸。

骑着黑马,玄甲赤袍的年轻将军与薛允隔岸相对。

一名臂力惊人的女将挥动绳索,将公孙拓、薛泰二人的头颅掷过江河,摔在三军面前。

“薛大都督赠我裙裳,我回赠大都督两颗人头——哦对了,还有一条薛家人的亵裤。”

裹着人头被掷来的,果然是一条白色亵裤。

“薛大都督还不知道吧?”

对岸传来年轻将军张狂恣意的嗓音。

“数月前,薛家二公子薛怀芳被人悬挂邺都东门一夜,正是在下所为。薛怀芳冻坏了身子,早已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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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尔等嗤笑清河公主为女郎,不知这不男不女的人,算个什么东西?”

“回将军,这叫阉人。”有人高声答。

裴照野抚掌,笑道:

“薛怀芳乃薛大都督嫡系独孙,如此说来,这些军士日后岂不是要效力于一个阉人?那这薛家军……”

“该叫阉人军才对!”

薛允勃然大怒。

十二万大军轰然炸开。

这是何等恶毒的羞辱啊!

裴照野欣赏着这些人的愤怒,眸底涌动着大战前的兴奋。

“顾秉安。”

“在。”

“念。”

念什么?

薛允只见远远一名文士出列,朗声而诵——

“乱臣祸世,山河不宁,今清河公主奉陛下之名讨伐逆臣,作《讨薛允檄》,告知三军,彰其罪行,若弃暗投明者,公主宽仁,投降不杀!”

清河公主竟亲自写了一篇檄文!

檄文以薛允的十三状罪行为脉络,以“上逆君心,下戮民生,不尊臣道,人神共弃”为主旨,痛斥薛允。

斥责他食雍朝俸禄,却在国难当前时,扰乱局势,给北越提供可乘之机。

顾秉安念一句,身后大军便附和一句。

“……食华夏之粟米,饮九州之甘泉,却心向豺狼,乱我中原,且问诸君,今日列阵在此,为谁举兵,为谁搏命!”

“荆钗尚知北地恨,肝胆犹比男儿烈!诸君只管雄图霸业,若北敌来犯,自有女郎替诸君捐躯赴国难!”

其声随水过岸,事昭理辨,气盛辞断,令对面一片谩骂声的大军渐渐鸦雀无声。

裴照野一边拭枪,一边想:

谁说只有刀戈斧钺才叫锋利?

笔墨作刃,也可铿锵震天。

“——回大都督,渡江的栈桥已经搭好,随时可以发兵!”

薛允听着将士来报,却脸色铁青,没有半分喜色。

“将军,艨艟战船离此地还有二十里,只等薛允渡江,红叶寨的两千水军便立即随东风而发!”

裴照野缓缓抬头,朝茫茫江面望去。

此地正是从清河郡绕行而过的熏江,薛怀芳正在清河郡内镇守,等待接应曾祖父的到来。

“清河郡本是清河公主封邑,如今是崔、王、杨、谢等八家女侯的封邑。”

“但此战,不为我,不为王侯将相,为你们自己,为你们的妻子不受薛家公子掳掠凌辱,为你们一年的血汗不必成为薛家小姐的头上金钗。”

“公主有令,讨伐薛逆,夺取清河——斩披甲将士,赏钱五万,斩三军主将,赏良田百顷,黄金百斤!”

裴照野举枪指天,赤色抹额飘动,血液在江风中沸然。

“我为先锋,替诸君开道!”

主帅为先,众军士莫不热血沸然,死不旋踵。

清河郡的军报,以及清河公主的檄文迅速传遍南雍。

送至覃戎军中时,郭夫人正在城楼上,迎接征战归来的夫君。

马背上,满面春风的覃戎隔得远远,便同夫人挥手致意。

此次出征半月,他早已归心似箭,刚在城楼望见夫人身影,便立刻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

郭夫人微笑回以注视,脑海中却是方才所阅的檄文。

荆钗尚知北地恨,肝胆犹比男儿烈。

有此檄文,还有什么士气破不了?

“夫人!”

快步登上城楼的覃戎张开双臂,大笑而来。

“此次兵不血刃夺下幽海郡,多亏夫人智计,否则还不知要折损多少将士哈哈哈哈哈!”

大败薛允后,覃戎率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半月之内,连夺两郡,自然满腔豪情,龙行虎步。

郭夫人心中亦与有荣焉。

然而——

站在城楼上,郭夫人仿佛仍然能嗅到薛允屠城之日的血腥。

江山是英雄们的江山。

丢了一座城池,又攻下一座城池。

将士们的尸骸垒成山,浸在异乡的泥土里,街道上尽是失去儿子丈夫的女人。

郭夫人有些恍惚。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男人因战争而兴奋,因攻城略地而豪情万丈,他们制造乱世,平定乱世,循环往复。

……可倘若女人治世,又会是什么模样?

郭夫人自诩聪慧,却无法设想出那个可能。

那么她呢?

远在平宁郡的清河公主,是否已经有所设想了?

郭夫人悠悠叹息一声。

无论她有没有设想过。

当她重新组建的赤骊军,于熏水前与薛允对阵之时,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镇守清河郡的薛怀芳不会坐以待毙。

这个浸淫酒色的纨绔子弟并非蠢材,她若是薛怀芳,即便难敌裴照野,也定会寻别的办法替薛允解围。

还有什么,比清河公主更好的解围之法呢?

被覃戎紧紧抱着的郭夫人,目光越过他的肩,朝着平宁郡的方向望去。

让她看看吧。

那位年轻的清河公主,到底能不能做出让天下震动的大业。

她亦不会坐以待毙。

为了她的夫君,为了他们的家臣,她会与清河公主争到最后一刻。

“……这一路颠沛,着实累煞人,待我去沐浴,今晚大办宴饮,好好庆祝一番……”

“大办不必,小办即可。”

郭夫人对旁边的属官笑道:

“宴饮过后,还需尽快召集谋士将领议事,商讨下一步的计划,夫君,时不我待,为了我们家,还请夫君再辛苦辛苦吧。”

第84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仲夏,平宁郡郡学内榴花如火。

课歇时分,柳四公子三步并做两步跨入讲堂内,一脸神神秘秘地迎上众学子的目光。

有人打趣:“又从哪儿听来的墙角?柳四, 你这嘴未免也太碎了点。”

“这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墙角——刚从谢祭酒那边听来的, 跟外头的战事有关呢。”

柳四公子拿腔拿调地说完, 讲堂里的学子顿时朝他聚集而来。

“快说快说!什么消息!”

“这仗打得各地消息不通,也就只有公主他们的军报能畅通无阻……裴将军在清河郡那一战究竟如何了?”

万众瞩目的柳四哼哼了一声, 公鸭嗓故作深沉:

“……却说当日两军对峙, 薛允命大军搭桥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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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与后方清河郡的薛怀芳互为掎角之势, 夹击赤骊军, 不料正中裴将军奸……妙计!”

“薛允大军前锋刚刚渡江, 就见濛濛江面杀来百余艘艨艟楼船, 重弩齐发,江面霎时满目血色,艨艟横撞, 木桥顷刻碾做碎屑!”

“原来裴将军三战□□,皆是为了将薛允大军引至熏水之畔,陆战为虚, 水战为实, 又行分兵作战之计,将十二万大军分作前后两段,前锋刚一登岸便见喊杀声冲天,心生却战之意,想要后撤,却被艨艟断去后路, 进退两难,还如何作战?”

“至于后方大军,见此情形,本就被檄文动摇的军心更是大乱,大批兵卒阵前脱逃,督战官率兵拦在后方,提刀杀得人头遍地。”

“却没想到逃兵实在太多,竟反过来斩杀了督战官!”

众学子微微张大了嘴。

精彩。

一波三折,实在是精彩啊。

“诶?说了半天,还是没说结果啊?”

柳四白了他一眼:“这还没说完呢,你等我说完裴将军一人挑三将那段……”

“——薛允带着残兵五万败走昆山口,薛怀芳出城助战,却被郑丹朱奇袭偷城,薛怀芳无家可归,清河郡尽归赤骊军。”

抱着文书经过的谢君竹站在窗外,替柳四直接说出了结局。

柳四公子垮下脸来:“谢君竹,你真讨厌。”

“是你叽叽喳喳太吵了。”

围着柳四的学子纷纷朝窗边而聚。

“谢四娘子,哦不对,谢侯,如此说来,裴将军岂不是过几日就要大胜而归了?”

这一声“谢侯”令谢君竹很是受用,她笑眯眯道:

“早着呢,这也不是你们该打听的,好好作你们的文章吧。”

几个男学子对着她作揖,玩笑道:

“谢侯有命,不敢不从。”

柳四大喊:“我这坏消息还没说呢!”

“既是坏消息就别说了。”

“就是就是。”

讲堂里众人笑语连连,另一头的谢稽却笑不出来。

“公主!有话好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被骊珠拽着衣摆的谢稽脸色铁青,一副倘若骊珠是男子,他已经抬脚踹开了的模样。

但他要是真踹,骊珠也不怕。

怕的只有此刻坐在垂帘后的诸位绛州世族子弟。

自绛州、云州、鹤州三地尽数陷入混战后,就有不少世家豪族开始奔赴各地,投奔明主。

此刻在书舍之地的,就有不少是那几位女侯的家中父兄叔伯。

他们在清河公主身上下了注,自然要亲眼看看这位公主的本事。

没想到公主的本事没见到,倒是见公主与大名鼎鼎的谢稽斗鸡似的吵了起来。

众人虽不言语,却心中腹诽。

……难道谢稽并未投奔清河公主?

他们当初愿意在清河公主身上下注,其中也有不少原因,是看在谢稽的面子上。

若是能得谢稽认可,想必定是人中龙凤。

但今日一见,这位公主倒像是软磨硬泡、死皮赖脸才得谢稽襄助。

骊珠不知众人所想,厚着脸皮道:

“适才我好好说,谢先生又不听。”

谢稽冷着脸:

“那公主又肯听草民的话吗?清河郡虽夺了下来,可覃戎势头正猛,裴将军两万军士折损五千——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刻,正该据守清河,徐徐图之,公主却要草民想办法助裴将军继续向北挺进,草民无能,实在没有良策。”

熏水一役能胜是为什么?

最大的原因就是薛允手下十数万大军,并非精兵悍将,有不少都是强征来的兵卒。

军中下有十几岁的少年,上有六七十岁的老翁,打起仗来,自然不及裴照野手下的两万青壮勇士。

但覃戎手下的兵却并非如此。

那些都是吃着朝廷皇粮的正规军。

覃戎自身领兵能力也极强,上阵杀敌从不居于人后,又有诸多谋士替他谋划。

想要对付覃戎,必须再多给赤骊军一些时日,休养生息,勤加训练。

可清河公主却说——

不能休息,下个月就要继续出战,征讨其他被薛允占据的城池。

如此急功近利,迫不及待要与覃戎争锋,而不顾手下兵卒的生死,谢稽焉能有好脸色?

当初,他之所以同意授课,练兵,皆因当初敌在北地。

可她若是剑指南雍,和薛允覃戎之流一样窝里斗,哪怕她嘴上说得再好听,檄文写得再漂亮,谢稽也不会再助她。

四目相对。

书舍内静默片刻。

覃珣在身后替骊珠捏了把汗。

昔日薛家以谢氏一族性命明里暗里威胁,谢稽也不肯入薛家帐中为谋士。

这是一个性情古怪,软硬不吃的人。

他对权谋争斗毫无兴趣,唯一能够打动他的,只有与北越有关的战事。

可自从之前裴照野杀退乌桓军队之后,北越沉寂至今。

莫说谢稽,即便让他来看,此刻也是养精蓄锐,以待来日的时机。

覃戎多夺几郡又如何?

等他们兵强马壮,不愁没有反攻回去的来日,只不过多费上几年而言,也好过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公主为何如此固执?

骊珠定定望着谢稽,胸口因激动而起伏。

她不擅长与人争辩,能靠服软和撒娇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愿与人起冲突——尤其谢稽还是她崇敬的老师。

他年岁比她长,见识比她深。

即便重生一次,在他面前,骊珠也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无知孩童。

但此刻不行!

平时她可以在谢稽面前做个谦卑的后辈,但此刻,她必须说服他,驾驭他。

良久,骊珠深吸一口气:

“谢先生,战事仓促,一直未与先生明言,我与裴照野虽未行公主大婚之仪,却已经知会过我父皇,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了。”

谢稽怒容一凝。

垂帘后的众人睁大眼,纷纷露出惊愕难掩的神色。

公主与那位将军,果然是……

谢稽难得失语片刻,回过神来:

“这是公主的家事,本就无需告知草民……”

“赤骊军的将士是绛州百姓们的丈夫和儿子,裴照野亦是我的夫君,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他的生死——可为长远计,我仍然必须这样的决定。”

骊珠昂首相望,目光炯炯:

“事已至此,谢先生还以为我是在巧言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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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争权夺势吗?”

谢稽凝眸不语,却也没有立刻一走了之。

垂帘后传来一人声音:

“公主可是有什么隐情?”

骊珠欲言又止,不为别的,只因这是她前世所见,没有任何佐证。

但无数双眼落在她身上。

这些人在审视着她,判断她是否值得他们追随效忠,她不能出一点错,任何一点疏漏,都有可能导致他们弃她而去。

“诸位可知,北越丞相霍凌,今夕高龄几何?”

霍凌与薛允同辈,历经两朝,当初大雍的都城还在燕都时,就是朝中重臣。

“霍凌今年,刚好八十岁,从去年冬天开始,越王就特许他不必上朝,有事直接面见他商议即可,实则是霍凌身患重疾,久病不愈,无法上朝。”

垂帘后有人讶异:“公主在北越还有眼线?”

这消息,从没人听说过啊?

骊珠抿着唇,心虚但强撑着点头。

“不错,此事机密,内里详情不便透露,还望诸君见谅。”

众人讳莫如深地点头,面面相觑,皆有惊叹之色。

南北两地隔绝数十年,彼此都严防奸细,公主竟然如此手眼通天,真是深藏不露啊。

然而骊珠纯粹只是记性好。

前世,就在今年秋天,霍凌重病不治而亡,北越举国上下大哀。

骊珠继续道:

“……北越王野心勃勃,早有南下之心,霍凌却谨小慎微,认为还需再等十年,北越才可挥兵南下。”

有人附和:“霍凌曾为大雍太尉,对南雍国力最是了解。”

又有人道:“霍凌德高望重,倘若霍凌一死,北越上下,还有谁能阻拦北越王?”

“正是如此。”

骊珠对目光幽深的谢稽道:

“我们没有时间再徐徐图之了,在霍凌死之前,南雍必须终结内乱,如此才能阻拦北越南下的步伐。”

“我与谢先生对弈,十有九输,皆输在我目光短浅,不如谢先生远见,今日我想问问谢先生,倘若霍凌真的命不久矣,今日,赤骊军是战还是不战?”

满堂俱寂。

覃珣望着她的侧影,心潮汹涌难平。

谢稽拢起眉峰,他显然对骊珠的话并未全信,尤其是她自称自己在北越有眼线这件事。

霍凌病重,定是军国机密,普通眼线不可能探出来。

清河公主连在雒阳都没几个眼线,更何况是在遥远的北地十一州?

但——

谢稽还是重新坐回了骊珠面前。

“若如公主所言,不仅要战,还要倾其所有,以最快的速度,一统南方局面。”

谢公入席,人心俱定。

议事直至傍晚方休。

亲眼看着谢稽被经师叫走,骊珠紧绷的肩膀才往下一垮,整个人都有种死里逃生的解脱。

过关了。

虽然并没有人对她无礼,也并没有人嘴上质疑她,但骊珠感觉自己方才经历了一种无形中的巨大考验。

垂帘后的世族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骊珠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虽说听语气,应该是好话,但……

足袜踩着木质地板,唰的一声!

众世族愕然抬头,正对上公主居高临下的视线。

骊珠早就瞧这些莫名其妙的帘子不顺眼了。

她将扯下来的帷幔在手里卷了卷,双颊梨涡浅浅:

“大敌当前,诸公若还有什么想说的,可不拘虚礼,畅所欲言。”

其中几名最重礼教的谢家文士当场脸色煞白。

白?白什么白!

看了她的脸这不也没死吗!

一想到今日谢稽的反应,骊珠信心暴增,回家时,连走路都比平日豪迈许多。

谢稽被她说动了。

她居然把谢稽说服了?

她也太厉害了吧!

骊珠在马车内越想越高兴,枕在玄英膝上跟她叽叽喳喳说了许久还不够,撩开车帘,刚想开口——

“公主,有何事?”

马背上的覃珣朝她投来温和目光。

骊珠脸上笑意蓦然凝固。

“……没什么,”她笑了笑,“辛苦你了,忙了一日还要随我回去继续商议运送粮草、给军士们送军饷奖赏的事。”

覃珣答:“分内之事,公主何须客气?”

骊珠颔首,放下车帘。

适才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她唇角垂下。

她竟一时喜不自胜,将裴照野在清河郡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竟下意识掀开车帘,以为他就在外面。

如此算来……他已经出征三个月了。

从清河郡寄回来的大多都是军报,偶尔有家书,但这半个月都是顾秉安代笔。

有这么忙吗?都没时间给她寄信。

骊珠扁扁嘴。

发现身旁公主蓦然泄气,软绵绵地躺回她膝上,玄英笑而不语地摸了摸她的乌发。

晚膳是薛道蓉派人送到公主府的家常菜。

自从之前在公主府议事,闻到过薛道蓉派人给覃珣带来的菜肴后,骊珠嘴上虽没说,但暗暗嘴馋已久。

公主府的膳夫擅长绛州菜,薛道蓉做的却是雒阳的家乡口味。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雒阳菜了。

不过,让骊珠意外的是,今日覃珣府上来送饮食的仆人,手里提的是两份食盒。

覃珣微笑道:

“上次见公主瞧了好几眼,我斗胆猜测,公主应该是想吃家乡菜了,便让家母多备一份,公主若不嫌弃,还请尝尝家母手艺。”

两份食盒一模一样,盖子一揭,骊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侍立在旁的长君布菜试菜,确认没问题之后,骊珠才动筷。

……薛道蓉这个人,人是真讨厌,可菜做得也是真香啊。

夹了几筷子鲜嫩鱼肉,骊珠大快朵颐时,忽而发现这盘炙羊肉竟然加了花椒。

抬头一看,覃珣那份与她的一模一样。

可覃珣饮食清淡,从不食花椒。

骊珠问:“你不是不吃花椒吗?”

“原来公主还记得。”

覃珣有些意外,抿唇笑了笑:

“家母之前向我询问过公主喜好,知道公主嗜甜,又喜欢麻而辣的口味,今日是特意为公主准备的饮食,当然遵循公主口味。”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侍奉公主本应如此。

可落在骊珠耳中,却有些说不明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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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侍奉公主,前世的她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前世家宴时,薛道蓉偶尔也会做几道拿手菜,但都是依照覃珣口味准备,清淡为主。

骊珠倒也不缺她这几道菜吃,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薛道蓉也会为了让她吃得满意,而违背她儿子的口味。

薛道蓉在讨好她。

意识到这件事,骊珠心中泛起无限感慨。

“你娘的手艺很不错。”

“公主满意就好。”

“这菜做得……真的很合我胃口。”

覃珣抬眸看她一眼,似觉得她话中有深意,然而默默揣摩许久,却不解其意。

“……你在琢磨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吗?”

骊珠忽而歪头看向他。

覃珣一怔。

骊珠笑了笑:

“字面意思而已,不用想太多。”

骊珠的话的确毫无深意。

她只是忽而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权力。

为了覃珣的前程,薛道蓉会讨好她。

她一个眼神,覃珣就会揣摩她的心意。

今日她违背礼法,直视那些世族男子,他们虽然意外,却也很快适应,对她毕恭毕敬,言辞间俱是亲近之意,还颇有些争先恐后。

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

这么几个人围着她,便能将她哄得有些飘飘然。

要是全天下的人都如此待她,骊珠试想一下,都觉得浑身燥热,自信心急速膨胀。

“吃完了就开始议事吧,你也能早些回家。”

喝下最后一口汤,骊珠让人撤下食案,将桌上文书卷册摊开。

覃珣的注意力却不在桌案。

事实上,他此刻也和骊珠有同样的感觉。

浑身燥热。

急速膨胀。

有点像是吃了酒,但又并没有醉,神智清醒,只是比正常时要……兴奋一点。

他视线扫过公主伏案时露出的一截雪白后颈。

烛火燃烧,随着议事进程一点点推进,这种感觉却并没有消失,覃珣努力专注于公务,却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公主,您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

覃珣定定瞧着骊珠的唇。

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骊珠抬头:“有,很有感觉。”

覃珣眼睫颤了颤。

“——感觉今晚可以通宵将这些事一并敲定,这样就能赶在雨季之前让辎重队出发,免得路上泥泞,多耽搁一日,路上的消耗就多一分。”

骊珠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常吃过饭总会困一会儿,但今日却精神百倍。

“不过,你的身体扛得住吗?”

思索了一下,覃珣诚实回答:“我好像……也有点亢奋?”

“很好,那就今晚通个宵吧!”

骊珠将长君叫进来,吩咐他多点些灯烛。

“肯定是因为今日与谢先生谈得酣畅淋漓,所以才这么浑身是劲!趁着今天这个劲头,不仅粮草的事要定,郡内各城的城防工程刚呈上来,还有什么缺漏,今晚也一并议定……”

覃珣模模糊糊,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

因为他方才一念之间,想到的尽是一些糜艳风流的事情,比之前那一次,清晰得多,也更强烈得多。

可哪怕他再倾慕公主,公主也已经嫁为人妇。

且此刻裴照野行军在外,为国搏杀,他岂能趁人之危,生出这种卑鄙下流的念头?

……难不成,他与薛二之流并无区别,也是个管不住自己,喜好人妻的下贱淫虫?

覃珣定在当场,满心羞耻至极。

他抓起一旁的茶水,痛饮一口,猛然起身。

正伏案奋笔疾书的骊珠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我……”

许是门外有风吹入,覃珣只觉得自己的神思骤然清醒过来。

“你想回去?”骊珠试探问,“你要觉得累了,回去也行,我感觉我今晚一个人也能草拟好。”

“……”

覃珣坐回了原位。

“无事,只是有些热,想吹吹风……这茶是什么茶?”

骊珠重新低下头:“不知道,这得问长君,都是他准备的。”

覃珣想了想,又替自己斟满一杯。

“这茶……挺好的。”

清心败火,令人心如止水,确是好茶。

骊珠并不喜欢喝茶,她此刻火气正旺,精神亢奋,连文书都是一目十行,但却没有半分遗漏。

只是不知为何,效率极高之余,脑子里又时不时蹦出裴照野的模样。

“诶,还好裴照野不在,不然他肯定不准我睡得这么晚。”骊珠小声嘟囔。

覃珣抬头瞥她一眼。

隔了一会儿,丑时三刻,他又听见她一边研墨一边道:

“……覃玉晖,你知道吗,虽然裴照野字写得特别烂,但他研墨研得特别好,比长君还熟练呢。”

覃珣不爱听,但还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寅时二刻,骊珠将寄去给下面几个县的城防文书垒到一边,伸了个懒腰。

“肩膀好酸……要是裴照野在就好了,他可会给人捏肩了,但上次丹朱跟我说,他的指力可以捏碎人骨,真的吗?人真能徒手捏碎人骨吗?”

跪坐太久的骊珠伸直了腿,活动片刻,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很快她又仰面倒在席子上,双手叠在胸口上,笑得甜如蜜糖:

“算了,就算真的能,反正也不会捏我的骨头。”

他才舍不得呢。

覃珣:“……”

骊珠这夜充沛的精力,直至辰时终于耗尽。

听了一晚上的“裴照野”,覃珣从没有如此归心似箭过。

“等等。”

骊珠拦住他,将一封书信递给他,眼尾弯弯:

“你回去的路上,顺便替我把这封信也一并送了吧,多谢了。”

覃珣低头看了一眼。

【裴照野亲启】

这封带着覃珣的怨念的信,数日后抵达清河郡。

顾秉安带着两封信步入大营。

营帐内,裴照野裸着上身,医师刚给他上过药,见顾秉安进来,他抬手勾了勾,示意顾秉安先把左手的那封家书拿来。

顾秉安阴阳怪气地笑:

“将军伤成这样,都不肯跟公主提半句,还不急着看军报,先看家书,将军真是英明神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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