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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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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彻骨寒风 那少年呜呜咽咽地哭……

那少年呜呜咽咽地哭了:“我……我爹娘被漂星楼抓去试药, 他们死得很惨……”

叶霁轻声道:“漂星楼已经灭亡,可以告慰令尊令堂在天之灵。”

少年流泪瞪视着他,嘴唇颤动, 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赵艾轻飘飘地劝道:“叶仙君在漂星楼时年纪还小, 就算被魔教欺哄着做过些什么,那些善善恶恶,也不是他那时就能分辨得清的。小道友,你爹娘的死,可不要胡乱迁怒到他的头上啊。”

“他哪里就迁怒了?”

窃窃私语声中,上官剪湘冷不丁道:“赵公子这话,是在劝这小哥, 还是什么意思?”

赵艾道:“自然是在劝他啊。”上官剪湘冷笑了一声:“是么?你说‘就算被魔教欺哄着做过什么’,我师兄做了什么?听上去, 你赵公子似乎清楚得很呀,说来听听?”

赵艾尴尬地笑笑:“我说的是‘就算’嘛。”

上官剪湘哂笑道:“赵公子这句‘就算’, 听起来好像有些做作多余。哦, 不要计较,我说的是‘好像’嘛。”

两人话头上交锋一轮,一个不大的声音,在角落幽幽地说道:“这次的祸乱, 既然是漂星楼的手法, 那就是漂星楼的人设下的阴谋喽?”

无人搭腔, 叶霁只觉周围刺来的目光,令人如芒在背。

他并不怕指责与訾骂,却无法对他人的失望心痛无动于衷。

而人群中,有不少人正以这样的目光, 痴痴怔怔地看着他。

赵艾道:“漂星楼十几年前就灭了,那一众魔徒风流云散,哪里还能成事呢?”

他说着,一边悠悠踱步,停在叶霁身前。

先前那声音冷笑:“门派灭了有什么关系?那些鬼蜮伎俩,不是照样能用?随随便便一样,拿来报复修仙界,还不是杀得咱们人仰马翻?”

叶霁忽然问赵艾:“你的门人中,少了一个人。他去了哪里?”

赵艾做出愣了一下的表情,才从容答道:“叶仙君观察得好细。确实少了一个,山庄里有些琐事,我打发他回去处置了。”

“是么?”叶霁淡淡道,“他是何人?在贵庄身居什么职位?贵庄当初是怎么招纳他的?”

赵艾有条不紊,客客气气地答道:“他叫赵濡雨,是我本家子弟,自小跟着家父在外庄做事,近日才调来主庄的。叶兄忽然问他,有何赐教?”

叶霁在心里轻叹。唐渺自然是将身世造得滴水不漏,就算在此揭破,赵艾也有一万个理由不承认。

赵艾笑眯眯说道:“叶兄这样关心我家一个小小子弟,中午那时却不肯喝我一杯敬酒,莫非他比我生得好看些?”

他无端说起这些,叶霁心下反感,皱了皱眉。

“赵公子吃醉了是要发酒疯的,无论男女,一捞食之,谁敢惹你呢?”程霏冷恻恻地道。

“原来是怕我发酒疯?”赵艾恍然大悟,举手行礼道歉,“中午宴席后,叶兄那一手酒水击剑好漂亮,让许多人羡慕心痒,都想找你切磋讨教。可在山里寻了一下午,也不知叶兄去了哪里,我还以为叶兄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平淡呢,原来是为了躲避在下这讨嫌之人。”

他这样一说,不少人都想起来,整整一个下午,的确无人见到过叶霁。

这本来是不值得深究的事,但此情此景,却成了增添疑云的一笔。

上官剪湘对赵艾恨得牙痒,越看越觉得这厮居心叵测。

他自然猜到叶霁这一下午做了什么,多半是和李沉璧“叙旧”去了,同时也猜到叶霁说不出口,那么只有他来说。

“叶师兄来乘寿山前,闭关了四个月。这段时间,他将山门事务交给了最信任的师弟李沉璧,他们一见面,自然有许多不方便外人听见的门派内务要说,哪里是一个下午就能谈得完的?”

上官剪湘皮笑肉不笑,“但要说故意躲避赵公子,倒不至于。”转脸看叶霁,“是吧,师兄?”

叶霁点了点头:“下午时,我的确和李沉璧在一起。我们在一处山洞中……说话,并没有去别的地方。”

赵艾悠悠道:“叶仙君当然说什么都可以。”上官剪湘怒道:“不然呢?”

水榭里一片嗡嗡嘤嘤之声,已经各执一词,围绕叶霁争吵开来。

更有甚者,直接跳出来劈面质问:“叶霁,今日这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有人愤然驳斥,“为什么诬陷他”“任何罪证都没有”,也有人议论生疑,“漂星楼过去不定有恩于他”“自幼浸濡魔教,影响心性,果然埋下祸端”。

叶霁见一些人是自己不久前救过的,这时看他的目光却满怀敌意,那些曾说出感恩之语的唇舌,竟口吐刀剑,倒戈刺来。仿佛刚才的满堂交口称赞,都是云烟一吹即散,他站在其中,不禁有些黯然。

“拉拉扯扯说些什么!”

万流岛主的声音如同洪钟,乍然响起,“叶霁是个什么样的人,谁敢在此空口大放厥词!”

他法杖一戳,将几个大发议论的人一一点过去,半苍眉毛拧到一处,怒斥:“他小时候被拐去漂星楼,不过一丁点大,被漱尘君解救出来时,十岁都未满!你们知道个屁!什么叫漂星楼对他有恩?漱尘君谆谆教导他,扶持他成长为首徒,将来还要把这么大一个门派传给他,这才叫有恩!”

叶霁肺腑中涌起一股炙热,沉声说道:“师父教养之恩,我纵死不敢稍忘,也不敢违背师门所教的道义。”

他抬起头,断然道:“今日之事,不是叶某所为。”

这几个字语气不重,却咬金断玉。万流岛主立即道:“老夫相信叶仙君人品。”

程霏也起身,道:“我也相信叶师兄。”

她腿上划伤颇深,扶着柱子,才能勉强站立,昂然道:“我不知道叶师兄过去在漂星楼是如何度过的,可却知道他一次次救人,每一次都不图回报。你们之中有多少人,曾经受过他的恩?莫非你们亲眼见到的事实,还不足以让你们了解他的为人,偏要那些谁也不知情的往事才能?”

她一指阴着脸似笑非笑的赵艾,嘲讽地道:“被这样的人挑唆两句,就开始左右动摇了么?可笑!”

她平时声音清悦柔嫩,这时却带了几分低沉的严厉。

一些人脸上仍旧愤然警惕,一些却涌现出愧色,低下头去。

“叶师兄,”那个对他落泪的少年,这时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从未帮漂星楼杀过人,对么?”

叶霁点头:“从未。”

少年露出一个含泪的强笑:“嗯,我也信你。”

人们不断窃窃私语,却不再高声谈论。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渐渐被水榭外吸引。

这时的水面上,形成了一个龙吸水的巨大漩涡,一条火红的长影在里面扭动,水沫和雪花在漩涡一带飞旋,场景不似人间。

有人兴奋好奇,想去瞧个究竟,却被见多识广的同伴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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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靠近,一碰即死。”

叶霁远望水面,目光不断寻找,一片天地颠倒的混沌中,李沉璧的身影却看不见。

“沉璧……”叶霁心跳一乱,不禁呢喃出声。

李沉璧在做什么?

这水上的漩涡,是他屠杀绛水螭的手段么?

还是绛水螭翻搅出来,杀死李沉璧的陷阱?

他竟然让沉璧一个人面对这凶性大发的神物!

叶霁心中的担忧惊惧,甚至让他有些失了方寸。

“呼”的一声,霜霁剑飞来停在脚下,等待主人上剑。叶霁抬脚就要走,却被一个人挡在了面前。

薛长淮的脸,像是被严霜打过,幽幽地盯着他,声音嘶哑难听:“叶仙君是真的没办法了么?”

叶霁深吸一口气:“薛山主,受鬼术术荼毒的灵兽,要全部杀死,不能让它们再被利用了。”

“全部杀死……哈哈,全部杀死……”

薛长淮苦笑连连:“我乘寿门最初叫‘乘兽门’,乃是野兽之‘兽’。当年祖师就是靠着一手无出其右的驭兽之术,才能开山立派。后来给门派改了个文雅的名字,以至今日。他曾玩笑说,这世上没有他乘坐不了的兽背,其实这又何尝是吹嘘?”

“咳咳……”薛长淮慢慢跪下来,捂住脸极力忍泣,咳嗽个不停,嘶哑地道,“可今日今时,却发生这样惨祸,乘寿门居然控制不了自家灵兽,几百年名誉扫地,自砸招牌,含愧江湖。我身为山主,有何颜面去见先师先祖?有何颜面在修仙界立身?”

这名声响亮的一代宗师跪在地上,满脸是泪,自责自问,一字一字椎心泣血,众人虽然各家都有伤亡,正是无处泄愤的时候,但被一种情绪感染,都不禁心里酸热。

“爹!”薛白槿的眼泪滚来滚去,强行镇定,柔声劝道,“女儿总会查出真相,还咱们一个清白的。”

“清白……”薛长淮喉咙里“嚇嚇”作响,脸色苍白得像是雪地折射的月光,吃力地道,“槿儿,咱们清白不了了。这已是门派污点……今后……只能靠你来慢慢洗清……这基业,也只能靠你一点点重建……”

薛白槿惊心动魄地听着,叶霁皱着眉头,隐隐觉得十分不对。

忽然,薛长淮抬头直视着他,目光亮得惊人:“叶仙君,今日把你身世说出来,是薛某糊涂,是薛某对不起叶仙君与长风山了。你胸怀磊落,还请……将来不要加罪,薛某不敢再苟活人间,你的这柄长剑,现在就了结我吧……”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他飞快抽过叶霁脚边悬浮的长剑,横刃朝自己脖中抹去。

鲜血飞溅,与“了结我吧”四个字一齐落地。

薛白槿窒息地发出一声尖叫:“爹——!”

她双眼发花跪在地上,抱着气息断绝的父亲,几乎晕死过去。

霜霁剑从尸体松开的手掌里脱出,“哐当”一声,落在叶霁脚下。

一件件事情目不暇接,所有人今晚所受的震惊,堪比一年之和,全都瞠眼结舌地望着他们。

荒山古庙一般的寂静里,赵艾惊呼一声:“薛前辈!”

他猛扑上前,查看薛长淮的脉搏,片刻,大声哭道:“薛前辈何至于此!您老的名誉风范,人人都是信得过的,这次是魔门的诡计,哪里需要您以死谢罪!叶兄何等襟怀宽广,您又何必担忧他会因为你揭出他身世而报复于您!您……您糊涂啊……这不是恰好遂了漂星楼的愿了么……”

上官剪湘在旁听着,牙齿都要咬碎:“你——你哭丧哭得好!”

一时间,刺向叶霁的目光各种各样,有感叹、愤恼、质疑、迷茫、玩味——叶霁再一次感受到了众矢之的的滋味。

叶霁暗暗苦笑。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却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叶霁!”一个面上微须,又黑又瘦的道人冷嗖嗖地道,“可是你暗示薛山主自尽的?”

“胡说八道什么!”上官剪湘简直要被这些人气疯,“叶师兄和薛山主说过的话,总不过几句,在场人人听得清清楚楚,怎么暗示?”

“那就要问叶仙君了。鄙人没受过叶仙君什么恩情,习惯把事往最坏想。”

黑瘦道人见众人都在认真听自己说话,更为得意,不慌不忙:“无论是被看穿了阴谋,还是即便不是元凶,被当众揭露了见不得光的身世,败坏了名声——不管是哪个原因,叶仙君都有充分的理由希望对方死。”

黑瘦道人嘿笑一声,接着说道:“叶仙君是什么人物,如何招惹得起,薛山主见无法靠现有证据扳倒他,害怕遭到报复,只好当众自尽,把其中的难言之隐,交给后人品悟喽。”

他说话时,瞧瞧打量,见有几人跟着自己点头,得意万分,自认是在场第一明察秋毫的清醒人,扬声道:“叶仙君,你有什么话要说?”

隔着人群,叶霁朝他转过脸来,那目光锐利得令人不敢逼视。

黑瘦道人咽了咽唾沫,拱了拱手。

“阁下既然对我心存偏见,”叶霁平静道,“我在阁下眼里,自然动辄得咎。众目之下,哪怕我什么也没做,竟然也能被‘入情入理’地分析成罪人。”

他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里,弯腰捡起长剑,一字一顿:“我对阁下无话可说。薛山主的死,亦与我无分毫干系。现在我必须去帮我师弟……”

黑瘦道人挺身拦在他面前,呵斥:“叶霁,你想借此逃走不成!”

叶霁忍无可忍,怒喝:“滚开!”

突然间,一阵地动屋摇。水榭一圈激起七八丈高的水花,噼噼啪啪打在叶霁的结界上,如同下了一场暴雨。

人们惊魂未定,不知发生了什么,叶霁却低低抽了口冷气,因为察觉到头顶处的结界被人消融了。

心有灵犀一般,叶霁猛地运起一股灵风,将众人往大厅的边沿推去!

几乎在下一刻,头顶的屋瓦塌陷,碎砖断瓦乱飞,李沉璧掼着绛水螭的头颅,重重地落在了大厅中央。

李沉璧浑身被血水浸透,就连脸上也是鲜红斑斑的血点。

经历屠杀后,他身上还未平息杀气,那深黑不见底的凤眸,环视一圈,人人都觉得有彻骨寒风掠面而过——

作者有话说:漂星楼昔日是很可怕残暴的存在。叶师兄的处境大概类似于,反法西斯战争刚打赢没两年,战争创伤还没愈合,人们突然发现身边的好小伙竟然是个纳粹小孩一样……恨屋及屋的恐惧愤怒瞬间占领情绪高地[化了]

第82章 铮铮铁骨 单人屠龙选手上线

所有人目瞪口呆, 见李沉璧衣袍长发都被水打湿,浓黑如墨,好像带了一片深深的夜色进来。

李沉璧用脚尖一踢, 这颗硕大狰狞的螭龙头颅,便骨碌碌一路, 滚到众人面前。

那头颅肌肉扭曲,硕目怒睁,獠牙巨口大张,里面一团血肉模糊,死得十分惨烈。李沉璧力道又用得巧,头颅慢慢滚了一圈,人人都看过, 才滚到一旁废墟中。

有那胆小气弱的,与那双血色喷涌的龙目对视, 这样可怖的东西,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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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未见, 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薛白槿刚失去了父亲, 又见到绛水螭被斩首,弯腰不停干呕,捂着胸口流泪不止。

叶霁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李沉璧已经走到了面前, 他连声急问:“沉璧, 你受伤了么?你身上的血……”紧张地抚上他脸颊。

“不是我的血, 师兄别怕。”李沉璧将双掌擦干净,才握住他满是冷汗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些高兴似的, 柔声道,“我来了。”

叶霁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连心情也明朗不少,就连刚刚发生的污蔑与怀疑,似乎也可平常心看待了。

他二人立在豁口的下方,雪花不断吹拂在身上,却谁也没有在意,只定定看着彼此。

这师兄弟两人,一个身背嫌疑,一个只身屠龙,都是焦点中的焦点。偏偏又这样旁若无人地牵手相望,众人均感受到了异样的情愫暧昧,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程霏默默注视他们,叹想:也许天底下只有李沉璧才配得上叶师兄,也只有叶师兄才配得上李沉璧。

这样想时,她那长久以来一直淡淡牵绕的心结,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但她很快又提起十二分的担心,因为赵艾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又悠悠地响起了。

“若是在下没记错,这位便是漱尘君座下另一位高足,两个月前率领长风弟子,解围摆渡谷危机的李沉璧——李仙君吧?”

赵艾先前没见过李沉璧,因此还差点戏弄了他,想来真是捏一把冷汗。但这人的身份,他也早就打听清楚了,震撼过后,换上了满脸笑容,抱拳道:“李仙君英雄年少,仅凭一人之力,就将一条螭龙斩于剑下,这份功力与胆魄,我等再修个几百年,也是拍马都追不上的。将来修仙史册里,不定要记下今日这一笔呢。”

其余人也深为唏嘘。

修仙界有这样一位奇杰人物,怎么一直名不见经传?

长风山不像是会任这样的弟子宝珠蒙尘的。上一代的林述尘、纪饮霜,新一代的叶霁,哪个不是早早就剑动江湖了呢?

但也有一些耳闻八方,心思细敏的人,渐渐想到了别处。

李沉璧这个名字,近来倒也不是默默无闻。

带领弟子从策燕岛抓捕奔雷兽,驯服后饲养在长风山,是一件事。

驱使奔雷兽踏毁摆渡谷的毒林,防止毒气扩散,保护一方百姓,是另一件事。

修仙界对第一件事的态度还可算津津乐道,但关于第二件事,就有一些不甚中听的风言风语了。

摆渡谷在危机解决后,谷主负罪自尽而亡,门下弟子风流云散,那些珍贵的神药奇毒秘方也消失不见。因而竟有一些细微的风声说,是长风山故意将谷主逼死,自恃解救百姓的功劳,侵占了摆渡谷的产业。

多数人乍听后,都觉得这样的说法不足为信。长风山派如其名,是一股不偏不私的浩荡长风,吹拂了修仙界几百年,怎么会乘火打劫?

但就是有这样的闲言碎语,不知从何处传出,惹得不少人心中嘀咕——丰厚利益当前,长风山真绝会不做一点黑心的事吗?还是说这样的泱泱大派,其实也并不像表面那样光明伟正?

而今晚,又一件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人群里,有人慢吞吞地,以一种自认谨慎的语气说道:“用奔雷兽摧毁摆渡谷毒林的,可也是这位李仙君?好巧啊。”

最后那三个字说得很轻,像一片小石子,投入湖心,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赵艾呵呵笑道:“确实巧,原来竟然是李仙君,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啦。”

“我说的,不是这个巧。”那人继续用着那又慢、又谨慎的口气,说道,“摆渡谷毒林失控,长风山出力救援,摆渡谷主随后自尽。乘寿山豢养场失控,长风山依旧出力,薛山主刚刚当众了断……真是好巧啊。”

周围传来一片低抽冷气的声音。

这样一说,无异于暗示这两件祸事有相同的联系——长风山。

叶霁握紧了拳头,心中怒火直上冒。

这些捕风捉影、凭虚臆测的话,只因为看似有逻辑联系,居然在今夜一次又一次地刺向他,刺向师门!

竟也有许多人被撼动说服,看向他和李沉璧的眼神,已经带上敌意。

看着自己和李沉璧身上手上为保护众人而沾的血,叶霁便觉得有些讽刺。

他正要说话,李沉璧却抚摩了一下他掌心,低声道:“师兄别恼,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

松开叶霁的手,李沉璧径直朝着说话那人走过去。那人见他满身带血,似乎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不由后退一步。

他是个面貌温吞的中年修士,觉得在一个小辈面前露怯太过丢脸,清了清嗓子,声音也不怎么温慢了:“有何赐教?”

李沉璧道:“你觉得很巧么?”

中年修士一愣。

李沉璧又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中年修士找回了风度,朗声答道:“九曲谷。”

“哼,离摆渡谷好近。”李沉璧冷冷道,“毒林出事时,我记得摆渡谷主第一个向九曲谷求援。你们那时一定帮了好大的忙吧?”

中年修士面露尴尬。咳嗽了一声,道:“毒林的危险非同小可,九曲谷人少力薄,岂敢轻易冒险。那时候放眼江湖,也没几个门派敢趟这趟浑水的。”

说着,他四望了各家一圈,想得到赞同的声援。

在场不少仙门都收到过摆渡谷的求援信,那时却不约而同地不予回复,以沉默表达了拒绝之意。但这么做,却与修仙界共奉的侠义背道而驰,因此心里都虚了三分,均不出声搭腔。

李沉璧目光如炬:“如果当时的毒气顺风弥散,一定会伤害到下风向的九曲镇百姓。九曲谷坐镇一方,本该守护百姓平安,却把毒林灾祸置之度外,道义何在?”

中年修士面红耳赤,叶霁微扬唇角。

“道义”二字,由沉璧这亦正亦邪的性子说出来,实在有些违和,偏偏沉璧又说得这样义正严辞,实在新鲜有趣。

李沉璧冷眼睨那中年修士,话却是说给在场每个人听的:“修仙界一方有难,各方都应施以援手,同舟共济,这是仙门拿来教化弟子的一条响当当的道义,想不到竟是空谈。你这人阴阳怪气说‘巧’,究竟有什么巧的?难道不是各家都畏祸不出,只有长风山肯帮忙么?我们远在千里,你们这些当邻居的若是中用,哪还轮得到长风山迢迢地去救?今日也就不会被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无耻蠢货,拿这件事来胡扯编派!”

叶霁心想,我之前闭关,竟不知道还有这些内情?

他听李沉璧前面说的十分有理有据,无疑是在质问“仙门百家当时都没有援手,已经失了道义,又有什么资格污蔑唯一仗义的长风山”,在心里点头。没想到最后一句话,又拐回了“李沉璧式”的风格上。

李沉璧是不会彬彬有礼,也不会给人留面子的。

中年修士自认儒雅风流,平生头一次被一个少年当众不屑地指骂为“无耻蠢货”,血气上涌,眼前一阵一阵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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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却无法反驳。

他肩上忽然被人一拍,上官剪湘狡黠凑过来:“说起来,贵派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时摆渡谷掌权人突然没了,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贵派没少捞好处吧?吸收了他们多少弟子?那些弟子身上又带了多少药方和灵丹?你们坐视不管,是不是想隔岸观火,等摆渡谷垮掉后去捡便宜?”

“一派胡言!”中年修士只恨方才逞一时嘴快,想杀杀长风山的气势,不料冷箭射出却扎了自己后背,冒着冷汗,咬牙说道,“上官道友,你这是凭空构陷,有何证据?”

叶霁厉声道:“构陷长风山的谣言,比这还要荒唐,就有证据么?”

他说完,捏诀召剑。

一直悬在空中的霜霁剑,如一道闪电青霜,“倏”插回他腰上剑鞘,发出一声冷硬的龙吟。

众人从未听叶霁用这样冰冷严厉的语气说话,不认识他似的,有些怵惕不安,无一人敢再次开口。

一片寂静声里,赵艾轻咳一声:“是啦,大伙儿勿要再疑神疑鬼,失了门派间的和气,依我看……”

忽然被人一把抓住衣领,扯到面前。

抓他那人,手劲轻轻巧巧,可一旦与和那双眼睛对视,赵艾觉得灵魂都要被吸入漩涡,好像一下被按入了万丈深海。

随即而来的窒息压迫,令他血管都要根根爆开,连口气也喘不上来,一动也无法动弹。

李沉璧的声音既无怒火,也无威胁,甚至轻如羽毛:“你能不能闭嘴?”

赵艾想扭头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周围人看来,李沉璧正松松握住他胸前衣料,和他贴近低语,也许有些冒犯,但赵艾没有太大反应,旁人也不至于出手阻止。

只有枫云山庄几人觉得有点奇怪:赵公子何等骄纵刻毒的人,竟容得下一个少年这样羞辱!又转念一想,这李沉璧姿容无双,公子乐在其中也不一定,还是不要搅扰了他的好事。

赵艾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咔嚓作响,四肢因为血液无法流动而冰冷刺骨。让人发狂的窒息和剧痛中,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自己的人都在边上,怎么就无人发现,无人来救他!

他要死了,这么多人瞧着,他却要被活活害死了!

悍然的灵压已经在挤压心肺,折磨每一条筋脉。赵艾绝望等死之际,忽又听见李沉璧轻问了声:“能不能?”

赵艾在心里大叫“能能能”,喉咙却被堵住,无法让李沉璧知道,焦急得快要昏厥过去。

李沉璧却好像听见了他心里的狂吼求饶,松开了手。

赵艾在那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好像从一场噩梦里醒来,没有任何不适。可方才孤立无助的恐惧,却真实无比,将让他很长一段时间惶恐不可终日。

赵艾忽觉得鞋子上落了些什么,低头一看,是一些铁灰色的碎屑。伸手去摸胸口,原来是自己那枚千锤百炼出来的玄铁辟邪符,被李沉璧刚刚的“轻抓”给捏成了铁屑!

门人见他无端脸色惊怖,忙悄悄询问,赵艾却呆呆地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先前诘责过叶霁的黑瘦道人,四下张望,见又没人说话——或是没人敢再说话了,啧了一声。自己所推测出的“薛山主因惧怕叶霁而自尽”的高言妙论,难道就不了了之?

于是一甩拂尘,站了出来,朝薛白槿拱了下手:“小薛山主还请节哀顺变。令堂一世英名,今夜却含冤自尽,全靠小山主振作精神,为尔父雪恨呐!”

薛白槿跪在父亲渐冷的尸身边上,正一点点擦去他嘴角和喉间的血。直到将薛长淮的脸擦干净了,才抬起了头,声音麻木又沙哑:“……如何雪恨?”

黑瘦道人大声道:“自然是查清作乱之人,令他血债血偿,告慰令堂在天之灵,给各派一个交代。小薛山主,谁的嫌疑最大,你心里要有数!”

李沉璧危险地瞧了他一眼。

“我心里自然有数。”薛白槿站起身,双眼泪迹干涸,脸上闪动着悲戚之色,“……我心里有数,谁是今夜一而再地侮辱家父品性之人!”

黑瘦道人怔住,叶霁与众人也都一愣。

“我父亲临终遗言,说的清楚明白。乘寿山驾驭灵兽几百年,今夜却让灵兽在自家地界伤了这么多宾客,自此名声扫地,他老人家是认为愧对代代先祖,愧对修仙界,这才以死谢罪!”

薛白槿语气陡然尖锐,眼眶赤红,大声诘责:“说家父是害怕什么人的报复而自尽,恕白槿难以接受!善渊道长,依你言下之意,家父竟是这种畏缩逃避的鼠辈么?”

善渊子正是那黑瘦道人,张口结舌,冷汗刷流下来,道:“自,自然不是,自然不是。小薛山主不要误会鄙人的意思……”

“那道长是什么意思?”薛白槿惨然一笑,“唆使我将罪责推给叶仙君,找他血债血偿?”

她咬牙决然道:“我薛白槿门派虽败了,却绝不畏祸,绝不攀咬!”

“叶仙君和李仙君今夜救人无数,尽心竭力若此,人人看在眼里。若他们真筹划了什么阴谋,想损害修仙界,大可袖手旁观。因为叶仙君幼年曾在漂星楼几年,就怀疑作乱者是他,而拿不出其余证据,岂不可笑牵强?我薛白槿若是因此怀疑叶仙君,岂不忘恩负义?百年之后,后人岂不说我薛白槿为了摆脱罪责,竟不辨是非?”

“这个罪责,白槿担了。”

薛白槿死灰般的脸上,浮出一层薄薄的血气。

她颤抖着嘴唇,艰难而清楚地道:“今夜道友伤亡,白槿万死难赎。但若我也以死谢罪,乘寿山就后继无人,既愧对家父嘱托,也无法还清今日的债……只好倾尽乘寿山所有,哪怕无法弥补万一,也要尽力赔偿。请诸位看在往日情谊上,给乘寿山一些时日,白槿一定还各位一个真相与交代。”

说完,跪了下来,对众人不偏不倚地磕了三个头。

原本华美精致,如今残破不堪的水榭,呼啸冬风穿堂而过,混杂着不少人无可奈何的叹息。

万流岛主长吁着,看着她瘦削的后背,声音竟变得有几分温情:“起来吧,薛姑娘。我们等你一个交代。”

第83章 共话阶前 天色微明时分,下了……

天色微明时分,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大雪封山,却挡不住御剑来去的仙道中人。

经历这场混乱后,人人心力交瘁, 再无留意。与乘寿山商定好善后事宜,各派就纷纷动身启程, 有弟子伤势严重的,就暂留山中休养。

薛白槿将一切打点完毕,嘱托好手下门人清点损失的灵兽,她独自走到水榭的扶栏边,静静站立,犹如一座雕塑。

叶霁在她身后叫道:“小薛山主。”

薛白槿闻声回头,见是他, 神色稍微好看了些:“叶仙君。我正有一事,要与你说。”

她勉强扬了扬嘴角, 笑了下:“叶仙君不必与我如此客气,像你江泊云大哥那样, 叫我‘白槿’, 或叫‘薛姑娘’吧。”

叶霁对她缓缓点头,温声询问:“薛姑娘有没有见到泊云?他还带着阿阙,不知去了哪里。”

“正是这件事,要劳烦叶仙君。”薛白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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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槿的秀眉间, 流露出一股淡淡失意与忧伤:“夜里大乱之前, 泊云不知遇到了什么事, 忽然告辞离开了。他把阿阙留了下来,说若他迟迟不回,就把孩子托付给你。我已将阿阙安置好,他在暖阁吃了些东西, 现在睡得正香。叶仙君离开的时候,请把这孩子带上吧。”

“把阿阙托付给我?”想到七夕夜江泊云那番好似托孤的话,叶霁心头一凛,忙问,“泊云走之前,还说过什么话?”

薛白槿摇头:“关月门的人说,泊云是听到阿阙哭着说了些什么话,忽然神情大变,匆匆离去,像是要去追什么人似的。”

“追什么人……”叶霁思索片刻,颇为担忧,“莫非是阿阙说见到了母亲,泊云信以为真,于是真的去寻了?”

“是么?”薛白槿揉揉眉心,语气疲惫,“为了关裁,他竟然连孩子也不顾了。”

她长叹一口气,怔怔地看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她神情,叶霁心中叹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也知道无用。

他只郑重地说道:“薛姑娘,你有坚如金石的心性,无需我的安慰。这次祸乱非你一人之责,也非乘寿山一家之事,我们与你同舟共济,查明真相。”

薛白槿肩头一颤,动容地转过了头.

与薛白槿辞别,叶霁转去了暂时歇脚的客居。

李沉璧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露台上擦剑。台上满是积雪,他坐在小阶上,白色衣摆与雪色相互辉映。

叶霁刚在小阶坐下,就觉得身上一沉。李沉璧竖着抱剑,软倒在他大腿上,头蹭了蹭他手臂,舒服地呼了口气。

叶霁被他吐出的白融融雾气拂得脸痒,捻起他一缕头发,在那鼻梁眼皮上扫来扫去。

李沉璧笑了起来,捉着他的手,撒娇道:“师兄亲亲我?”

叶霁便低下头,脸离他只有半寸,轻轻吐气。

李沉璧先是闭上了眼,等了半晌,也不见那嘴唇贴来,便有些委屈不解地瞪望着他。

叶霁扑哧一笑,在他软红的唇上沾了沾。等李沉璧忍不住仰头迎合时,便往后躲过,片刻,又是蜻蜓点水地去碰他嘴唇。

如此四五次,始终不肯好好亲吻,李沉璧被他撩得腹热心热,还有那么一点嗔恼。见那水光润泽的双唇近在咫尺,诱人万分,李沉璧扣住叶霁后脖,骤然起身凑过去,又被他偏头躲开,只亲到了耳垂。

叶霁低头看着他,挑了挑眉。李沉璧气得脸颊薄红,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怎么了?”叶霁拍了他一下,“枕在我腿上生我的气,李仙君好有风骨。”

李沉璧被他拍得哼唧一声:“师兄,我不舒服,我疼。”

“哪里疼?”叶霁心想莫不是受了内伤,皱起眉头搭上他手腕灵脉。

李沉璧嘟囔:“……手疼。”

叶霁翻过他手心,见被龙鳞勾破了几处血皮,十分不严重。

叶霁顿时好笑,心道,好大一条龙都面不改色地杀了,谁会信你如此矫情。但他纵容李沉璧的娇气作派习惯了,煞有其事地拿出药瓶,倒出药膏,耐心涂在那些微不可见的伤口上。

李沉璧软绵绵又道:“我的头也疼,心口也疼。”

叶霁一愣:“这又是为什么?”

“那条畜生的吼声太大,我离得又近,震得我快要吐血,耳朵也差点被吼穿。我又担心师兄被人刁难,因此差点受了内伤。”

李沉璧神情蔫蔫,接着说道:“可师兄连好好亲我一下,也不愿意,我还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是师兄不该逗你。”叶霁好笑地把他翻过来,慢慢替他揉着胸口,“你辛苦啦,今日又一次另我刮目相看。”

李沉璧略抬下巴,暗示他弥补错误。让叶霁捧着他的脸,在额头、鼻尖、耳垂,最后嘴唇上都认认真真吻过一遍,这才重新云开雨霁。

片刻后,叶霁低声问道:“他们在水榭里说的那些话,你那时在外面对付绛水螭,难道也都知道?”

“我有心去听,自然知道呀。”李沉璧轻喘着,哂笑,“一群纸老虎罢了。只可惜那时我抽不出身,否则他们这样污蔑你,定教他们当场好看。”

叶霁暗自嗟叹:“赵艾忽然变得老实,也是你暗中使计?”

“一只土鸡瓦狗,根本禁不起一吓。我都没来的及认真,”李沉璧面露不屑,“远不如我折磨宁知夜时有趣。”

叶霁默然片刻,道:“你为宁知夜和赵艾造了个‘心境’。在心境里,他们看到的情境、体验到的滋味,让他们饱受痛苦,别人却不知他们为何忽然癫狂。”

李沉璧观望他脸色,有些小心翼翼似的:“师兄觉得我不该这样做?”

叶霁反问:“若是我说,日后你再用神功,都得问过我,沉璧,你肯不肯?”

“为什么不肯?”李沉璧毫不犹豫道,“我的一切都是师兄的,即便你把我当剑,当暗器,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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