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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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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严律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

又或者说,这些都不是梦,而是他濒临死亡之前,看到的走马灯。

从他儿时在采石镇吃百家饭开始,到金陵城的大街小巷里有他忍饥挨饿的可怜模样,再到破庙内外他与洛江河他们的第一次交锋……

最终,却定格在雪满九州的午后,他没砸中太子燕玄的脸,却一个踉跄跌入雪地里,转眼便看见粉糯团子的简雪烟,她一步一个脚印向着他走来的画面。

从那天开始,想在简雪烟的身边悉心守护,并对她说一句感谢,便成了严律这辈子的执念。

可严律也不是小气之人,他总觉得,既然要说感谢,不能只动动嘴巴,有些行动还是要做点儿的。

比如说,他就一直很想给简雪烟买一支漂亮的发簪,当做答谢。

那会子,虽然他身无分文,可自从帮简明华做事之后,他攒下了不少铜钱,慢慢地,铜钱积攒成了碎银子,碎银子最终兑成了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

可珠宝铺子里的漂亮发簪,最终让他望而却步。

好看的都太贵了,能买得起的却又入不了他的眼。

他总觉得,自己深爱的简雪烟,就应该要佩戴人世间,最漂亮,最别致的发簪。

可当他真正能买得起时,已是他为了简家复仇,入朝为官的一年之后了。

不过,他最终还是买了。

那是一支精致漂亮的红宝石发簪,纯金打造,金穗子制成的流苏,红宝石点缀。这么一支漂亮的,天下无双的发簪,他花重金买下后,便直接回了一趟金陵城。

他将这枚发簪埋入简家祠堂里,那个原来是简雪烟院落的地方。

……

前段时日,为了取得太后的信任,他答应与宁瓷要多点儿接触,便去珠宝铺子买了那支红玛瑙发簪。

那会儿,他原以为宁瓷是简雨烟,买下红玛瑙发簪的时候,心头总是忍不住地道“可惜”。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宁瓷公主就是简雪烟,就是他深爱了多年的女子。

她还活着。

简雪烟还活着!

她没有死。

如此甚好!

甚好。

……

许是喜悦充斥了严律的全部身心,就连他此时已然濒临死亡,处于昏迷之中,口中还在喃喃地,无意识地道:“甚好……甚好……”

“你说什么?”在一旁焦虑会诊的高院使凑上前,俯在严律的唇边,沉下心来听了好半天,才听清这两个字:“肾?放心吧!你的肾没被射中,它们没有问题。只要你能活下来,还是可以娶妻纳妾,生儿育女的。”

皇上在一旁担忧极了,他看着一屋子的太医们,在忙前忙后地准备着拔箭事宜,再瞧着严律后脊上那射中的五支长箭,他震撼极了:“高院使,严爱卿的情况如何?能救得活吗?”

“皇上,微臣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其他四支箭倒没什么,但唯独这支左边背脊上的,位置靠近心脏,比较讨巧,若是等会儿拔得不好,恐怕……”见皇上一脸担忧,高院使又改口道:“当然,如果这箭的位置真不好,严大人也早就死了,不可能到这会儿尚在昏迷之中,还能担忧他的肾的。”

“严律是咱们大虞的忠臣,能在那般危机情况下,舍身相救宁瓷,可谓英勇可嘉。劳烦高院使,你一定要救活他。”说这话的,是太子燕玄,他正从门外走了进来。

皇上一见太子,满脸的担忧顿时变得柔和了几分:“刺客抓到了没?”

“没有。”燕玄不解地道:“射箭之处是市井大街,虽有几栋酒楼沿街,但酒楼之上皆为食客雅间,那个时辰正是一些人用早膳的时候,虽然当时确实有不少人在隔窗观看兵马归朝,但都是一些良民百姓。儿臣也派人去搜查了,那些酒楼雅间也没有可藏兵器之处。”

皇上沉默了许久,见这屋内的各太医们忙得着实混乱,便对燕玄道:“罢了,咱们先去死牢里瞧瞧阿木尔。”

随后,皇上又叮嘱了这帮太医们,让严律就在这间废弃值房里医治养伤,若能活下来,在他恢复康健之前,可不必出宫,方才满目疑云地离开了。

待得皇上和燕玄离开后,宁瓷才从值房外一株粗壮的栗树后头走了出来。她担忧地看向值房内的混乱情景,心里头着实复杂极了。

不论严律前世这个乱臣贼子的身份,且说今生,他以为自己是妹妹简雨烟,几次三番地送一些会让妹妹吃了轻则疹子,重则胸口憋闷无法吸气吐纳的食物。他更是下了死手,送了自己一个齐舒云赠他的香囊,里头放了太多桂花枣干,甚至还用上了香料仔细地熏过。

这一切,若是当真妹妹雨烟用了,早不知道会死几回了。

他更是太后的亲信,一个唯利是图,满身心只想往上爬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今儿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舍命相救了自己。

他到底在图什么呢?

难道他不知,这般舍命相救,会死人的么?

还是说,他打算以性命相搏,是想谋取更大的利益?

……

宁瓷不知道。

她只觉得,这会儿心里头乱糟糟的。

若非严律这个乱臣贼子,今儿在那值房里命悬一线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现在可好,这个乱臣贼子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打从心底里感激他,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可更让宁瓷困惑且恐慌的,却是在那乱箭射来,严律以性命相护的一瞬间,她分明听见有一个人,对她大喊了一声——

“雪烟,小心!”

由于她那会儿惊恐万分,一派混乱,她没留意到底是谁喊出的这一声。

按理说,在场知道自己是简雪烟的,只有燕玄一个人。

可她细细地回忆起来,总觉得那声音不像是燕玄所喊。

更何况,燕玄从前世到今生,都没有对任何皇族之人提及过,自己是雪烟而非妹妹雨烟。他也绝不可能在那般情景下,喊出自己的真正本名。

这么说,在场之人,还有一个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

这般想来,宁瓷只觉得心头恐慌。

可她在冥冥之中更恐慌的,却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唤她“雪烟”的,不是别人,正是里头那个命悬一线的严律。

……

太多的疑问充斥在她的心头,让她忍不住地向着这间值房内,不安地张望。

可值房内外,来来往往的小太监们,太医们,将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又倒掉,又将一根根带血的长箭拔出又丢掉……这一幕幕,看得宁瓷着实心惊肉跳。

更是看得她,从烈日高照的午间,等到了掌灯高挂的长夜。

严律的性命尚未脱离危险,以高院使为首的这帮太医们,没有一个人是离开的。

宁瓷很想上前问问其他小太监们里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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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可她彷徨不安的心绪却又让她踟蹰不前。

“宁瓷?”突然,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眸一瞧,彷徨的心头顿时平静了几分。

是燕玄。

“你怎么在这儿?”燕玄问:“是想进去看看严律的情况吗?”

面对燕玄,宁瓷从小到大都是坦然的。

对她来说,他是曾有婚约的郎君,也是从小便陪伴她成长的竹马。从很小的时候,他便懂她的心情,懂她的所想,懂她的一切喜怒哀乐。

所以这会儿,她相信燕玄也是能懂她心底的复杂。

她对燕玄重重地点了点头,坦白道:“嗯,他今儿舍命救了我,我却帮不上什么。也不知,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燕玄回眸望了一眼值房内,方才道:“看这帮太医们的模样,估计情况还不大乐观。这会儿太晚了,你先回去歇着,若有什么情况,我派人去告诉你。走,我送你回慈宁宫。”

既然燕玄都这么说了,宁瓷便只能点了点头:“好。”

深夜,长长的朱红宫道因两旁的灯烛,显得安静又祥和。

也许对燕玄来说,两人不过是几年未见,但对宁瓷来说,却是前世到今生的距离。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却又觉得,千言万语汇集在心头,说不出半个字来。

燕玄也是有这番感觉。

当初,他得知要与自己大婚的是简雨烟,气得对皇上请命了多次,不愿再拥有这太子之位。

这太子,谁爱做谁做!

那简雨烟,谁想娶就娶,总之,他不想见她一眼!

更不想让自己与她沾惹半分!

因朝堂被太后把控,皇上纵然想改变,却也是无可奈何。而任命燕玄为太子,却是皇上唯一可以做主的事。

因而皇上绝不可能废了燕玄的太子之位。

可燕玄又不愿与简雨烟成婚,无奈之下,他便请命前往边塞征战。

皇上原就有想派燕玄去平定边塞之意,一来历练,二来服众。燕玄的这番请命,皇上自然是答应。

燕玄在离开幽州,前往边塞之前,得知了一件大事。

简雨烟为了让太后高看她一眼,便将太后与金人之间往来的金雕飞镖给献了出去,也正是因此,太子妃的头衔才落到了简雨烟的头上。

也正是这件事,让太后出手,将简家毁于旦夕之间。

他更是从皇上的口中得知,他爱着的简雪烟,死了。

燕玄恨极了简雨烟。

若非皇上拦着,他早就让自己手中的死卫暗杀了简雨烟。

皇上对他说:“若想成帝王之人,怎可因一时的情绪,暂时的低谷,而乱了方寸?那简雨烟是朕和你,可以牵制母后的人。待得有朝一日,母后大势已去,便是那简雨烟命绝之时。”

极大的悲恸中,燕玄不得不止住了想要暗杀简雨烟的念头。

但在他离开幽州,前往边塞征战之前,他让某些朝官们,以简雨烟是简家孤女,不利于太子皇命为由,褫夺她太子妃的身份,阻止这场大婚。

谁曾想,这件事竟然成功了。

可让燕玄更没想到的是,他去征战的那天,太后带着已经册封为公主的宁瓷出城相送。

也就是那一天,他才发现,简家孤女,活下来的,竟然是他从小到大都爱着的雪烟!

只是那个时候,简雪烟已成了他的皇妹宁瓷公主,她开始不愿再多与他说一句言辞,更不愿用那双漂亮晶莹的眉眼瞧他一分。

命运中的错位,让他后悔至极,可大军开拔在即,他只能凝望着宁瓷,将心头的情意深埋在心底。

……

这么些年过去了,燕玄没想到的是,这一趟回来,宁瓷竟然愿意见自己了。

似乎,曾经两人的情意,也在慢慢回温。

只是,重新与宁瓷相伴而行,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两人走到慈宁宫,燕玄似乎才找到了一句话头:“因阿木尔的关系,老祖宗尚在审问中,今儿晚上,也许回不来。”

“嗯。”宁瓷点了点头,方才道:“你今儿才回来,赶紧回去歇着吧!这番路途山高水长的,定是累坏了。”

燕玄怔了怔,本想再说几句亲近的话,却只觉得刚刚回来,两人之间兴许有些尴尬,便在迟疑中,只能作罢。

“哦,对了。”燕玄离开没几步,又折转回来,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什,递给她,道:“今儿在午门那,刺客行凶的时候,一时太过混乱,你的锦帕掉了。幸而给我的副将捡着了,否则,若是被旁人拾去,你就找不到了。”

宁瓷接过这锦帕,却震惊地发现,这清玉色锦帕,正是她及笄那年自己的贴身帕子!

这么多年未见,它……它怎么出现了?

第42章

宁瓷记得很清楚,当年,太子妃人选落到妹妹简雨烟的头上后,皇上和太后以赶紧回宫准备大婚事宜为由,第二天一大早辰时初就要启程。

而妹妹是卯时中对她下的跪,求她代替自己北上入幽州的。

当时情况太过紧急,慌乱之中,宁瓷是什么都没有准备,直到上了太后的马车快要走到城郊的时候,方才在晕晕沉沉中,发现自己的贴身锦帕没有带。

这方帕子是云锦帕,是她及笄之前的那几天,她的娘亲简夫人买来一块上好的清玉云锦缎,分别裁了两块给她和妹妹雨烟做了帕子,以此为简夫人送她二人的及笄礼。

雨烟当时就觉得这色泽太素了,但宁瓷却是欢喜至极。更何况,那上面有她娘亲亲手绣的一朵冰晶六角雪花,看起来晶莹剔透,着实可爱,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因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贴身锦帕没有带着一同北上入幽州时,着实懊恼了许久。

纵然太后宽慰她,说是宫里头什么都有,还说太子妃的穿戴用度规格会很高,纵然那素雅的锦帕携带,日后也不一定能用得上。

但是宁瓷觉得,那不一样。

因为这是她娘亲买来的云锦缎,也是她娘亲亲手绣上的冰晶六角雪花,意义终究是不同。

……

现如今,这方清玉色锦帕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宁瓷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这确实是自己当年的贴身帕子无疑。

因为那锦帕的左上角,有一块缺了个小口子,是她及笄当天,燕玄带她放烟火棒的时候,有一粒火星子突然溅开,直接将锦帕的一角烫坏了一个小小的边儿。

宁瓷当时心疼了好久,虽然她自个儿女红也是上乘,但她娘亲知道后,又亲自为她锦帕上的缺口挑了个边儿,拉了个线儿,稍微填补了一下。

锦帕还是那方锦帕,但是,那上面有她娘亲留下的两处印记,终究是不同的。

可是,这帕子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呢?

又是谁把它拾了,带在身边的呢?

宁瓷在心头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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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地过了一遍,总觉得,拾了这锦帕的人,一定就是在那厉箭射向自己时,对自己大喊“雪烟,小心”的人。

会是谁呢?

是那废弃值房里,躺着的,舍命相救自己,而变得奄奄一息的严律吗?

怎么可能?

他一个唯利是图,只想着巴结权贵,攀高枝儿的人,怎么可能会留着这方有了缺口的锦帕在身侧呢?

更何况,如果他知道妹妹雨烟吃了桂花蜜枣之类的会起疹子,那他应该也知道这锦帕是自己的吧?

若他知道,那他为何留着自己的锦帕不还呢?

可若不是严律,又会是谁?

在这个时机将帕子遗落在午门那儿,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

宁瓷越想越是一阵寒颤,她总觉得今儿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虚幻,就像是这次重生一般,非常地不真实。

她就这么攒着这方锦帕,在脑海里思索万千地回了自己的寝殿,却在见到阿酒的那一瞬间,她忙问:“阿酒,我且问你,你喜欢的那个人洛江河,他既然说要为我简家报仇之后再成亲,那他总不会是一个人前来的吧?若是一个人报仇太过危险,根本不可能有下手的机会。会不会,他还有其他什么帮手呢?”

阿酒尴尬一笑:“嘿嘿,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宁瓷心头一沉,失望极了。

阿酒如实道:“洛江河一直都不愿多说他自己的事儿,我每回追问,他都支支吾吾的,似是不想明说。我也不是个刨根问底儿的人,既然他不愿意多说,那就罢了。反正,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他要做的事儿。若非我直接跟他说,我想与他成亲,他也不会对我说,要为你家报仇之后再成亲的决定。”

“那他家人还住在金陵城吗?”宁瓷想了想,又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阿酒一脸歉意地道:“洛江河也从没提过他的家人,但他有一帮兄弟哥们平时玩儿的挺好。”

宁瓷顿时看到了希望:“那他的这帮兄弟哥们,现在还在金陵城吗?你知道都有谁吗?”

“……我还是不知道。”阿酒整个就是一问三不知,她双手合十,歉然地对宁瓷拜了拜,道:“对不起啊,公主殿下!因为洛江河这人,整个就是一神神秘秘的,他越是这般神秘,我还就越是喜欢他。如果他当初没那么神秘,什么都告诉我了,没准,我还对他没什么兴致了。不过,他的那帮兄弟哥们,其实也都是跟我们武师父一起学武的,前后二三十个人,他都玩儿得挺好。”

阿酒这么一说,宁瓷彻底失望了。

跟武师父一起学武,又有二三十个玩儿的挺好的兄弟哥们,这不就像是私塾里的同窗吗?同窗之谊固然深厚,但若是相隔多年,也是无法知道确切分毫的。

她又想起阿酒原先说起过的黑金铺子,便想着,若是去那儿,没准能找到洛江河。到时候自己直言身份,再细细问了缘由,应该可以知道个大半。

谁曾想,第二日一大早她递了牌子准备出宫去黑金铺子,却被拦下了。

小黄门一脸歉意地道:“宁瓷公主,不是我们不让您出去,而是皇上发话了,说刺客若是不抓到,宫外就不安全,您就不能出去。到时候若是出现什么差错,那就坏了事儿了。”

“知道了。”宁瓷点了点头,道:“父皇若是不放心,我让他给我安排一些个侍卫跟着,那总行了吧?”

说罢,她就要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谁知,那小黄门在她身后幽幽道了句:“恐怕也很难。昨儿个在午门那,太子殿下手中那么多骁勇善战,边塞厮杀敌军多年的将士们都没拦得住刺客,更没抓住刺客,咱们这些个侍卫,更不可能保护得了。奴才劝公主殿下,这段时间还是好生在宫里头待着。”

“那若是刺客跑了,永远也抓不住了呢?”宁瓷有些气急地道:“我岂不是这辈子都出不了宫了?!”

小黄门没有接话,而是耷拉个脑袋,俯身下跪,不发一言。

宁瓷愤愤然地转身离开。

看来,只有去东宫找燕玄帮忙了。

想到燕玄,宁瓷心里头的焦急,终究是堪堪平缓了几分。

燕玄回来了,很多事儿都会有进展了。

燕玄始终都是站在自个儿身边的,他会帮自己的。

奈何今儿着实不顺,燕玄也不在东宫里。

东宫的掌事太监也是一脸歉意地道:“宁瓷公主,太子殿下今儿下了早朝后就没回宫,好像说是要出宫抓刺客去。还有金人的突袭一事,都要去做调查。最近这段时日,太子殿下恐怕是歇不下了。”

宁瓷深知,由于太后的势力去了大半,目前最得力的亲信又是命悬一线,快要一命呜呼,现在皇上若是想要调查太后和金人之间的往来,一定会从最深入的地方抓,皇上绝不会轻易错过这次削弱太后势力的机会。所以太后一时半会还回不了慈宁宫。

这本该是她出入自由,最能肆意调查的时光,奈何出了个刺客,却终究让自己动弹不得。

更何况……

宁瓷深知,自己手头没有任何力量可用,唯有燕玄。

只有燕玄。

她只能在这深宫里,等待燕玄的回来。

*

宁瓷怏怏不乐地走回慈宁宫,却途径了那方严律所在的,废弃的值房。

她深知,严律现在已然荣升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奈何他的身份,宁瓷着实不想靠近半分。

但若是不靠近,她自个儿的良心也过不去。

更何况,这会儿前后左右地瞧瞧,似乎这值房的周围,也没个人在专门看护,更没有小侍婢小太监的前后伺候。

宁瓷心头纳闷,难不成,严律身上的箭伤不碍事,这会儿已经出宫回府修养去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头顿觉轻松了几许,脚步轻抬,踏进了值房的门槛儿。

谁曾想,在那方简单窄小的床榻上,依旧趴着恍若死物的严律。

宁瓷吓得心头一凛,门外六月的燥热,顿觉在这阴冷的值房里,被冻结了个虚无,顷刻间,她的周身血脉似是被冰凝,开始微微恐慌,着实冷颤不已。

严律就是这么奄奄一息地趴在床榻上的,他的上身未着衣衫,又或者说,是根本不能有衣衫或被褥相遮。他的后脊上,有五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经过一整晚太医们的疗伤,血窟窿不再往外渗血,但那骇人的伤口不知怎的,仿若五根刺入宁瓷心头的厉箭,痛得她谨慎防备的心堪堪软了小半截。

她缓缓地向着严律的床榻走去,因是跟着娘亲学过多年的针术和药草,也了解过一些个医术相关,这会儿她站定在他的床榻边,细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发现,应该是刚刚才被太医们清理了伤口,换过了药,这会儿在透气中,等会儿可能还要有人过来为他进行暂时的包扎,以防侵染。

因而这会儿值房内虽然离了人,但,应该不会太久。

再反观严律的侧颜,惨白,几近毫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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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近距离瞧来,宁瓷发现,这反贼确实如宫人们所言,长得一副人模狗样的。

他这会儿安静的,看上去清朗如明月,昭昭似暖阳。浓墨般的眉眼俊俏,眉形深长如寒剑,着实生得极好。他的眼睫微长,此时无风,他本也无情,更无半分地颤动。如松岭般的鼻翼和光洁的额头,许是因过于疼痛和闷热,上面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宁瓷的心头刚刚绵软了半分,却忽而想起前世她与严律大婚的当夜,严律丢给她几颗金桃子和放妻书后,便率领叛军们攻入皇城,谋权篡位。

当时她为了赶紧回宫通风报信,曾从另一条街巷策马而过,当时也是这么侧眼瞧过严律的模样。

那会儿的他,一副小人得势的样子,更有一股子谋权篡位,即将推翻王朝的得意成功之感,瞧上去,盛气凌人,着实气人。

与现在这般,躺在破旧床榻上,行将就木,命悬一线的严律,实在不同。

罢了罢了。

宁瓷在心头劝过自己,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该这般腹诽来腹诽去的,搞得自己好似小人一般,小心肠。

于是,她俯身坐在他身侧的榻沿,想拿过他的手腕诊诊脉象,奈何他的双手被额头压着,若想要诊脉,必须要将他的头抬起。虽然脖颈间也可以诊脉,但是……

宁瓷的脸颊顿时微红了一片。

她与燕玄都不曾这般亲近过,为何要对这反贼在脖颈上诊脉了?

于是,她回眸望了一眼门外,见四下依旧无人靠近,再探探严律的鼻息,气若游丝。

她这才放下心来,一手托住他的额头,一手探上他的手腕,脉象微弱虚浮,心脉受损,颓病如山倒,伤势过重,看来,并未脱离凶险。

脉象探过,宁瓷又内疚了起来。

他反贼虽反贼,但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他伤得这么重。

都是为了我。

忽而,宁瓷看见严律的唇瓣动了动,好似说了个什么。

宁瓷俯身侧在他的唇边细细地听着,可初夏燥热,严律气若游丝,她听了半天,也只听了自个儿那波乱如狂的心跳。

正当她着急万分,很怕太医忽而回来为他换药包扎发现了自己时,她余光一闪,看到一旁柜子上摆了个白瓷小碗,里头放着小半碗的清水。

再俯身细听严律所言,好似是……

水?

大约是这个!

宁瓷猜了个大半,将小碗端起,用小汤勺舀了浅浅的水,凑到严律的唇边,却是半洒半推地,将水送入他的口中。

严律的唇瓣动了动,似是咽下了零星一点。

宁瓷忽而觉得有些小小的开心,她又舀了一些水来,半洒半推地给他喂了,就好像,每喂一点点,她想偿还他的救命之恩,就可以多一点点。

小半碗水饮了一半,似是再喂不下了。

可不知怎的,这反贼口中还在一遍遍地嗫嚅着“水”一样的音。

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宁瓷正凝思着,忽而听见门外传来有宫人们前后走动的声响,于是,她再没了勇气,赶紧将白瓷小碗放到一旁,转身便慌乱地匆匆离开了。

直到宁瓷那身雪玉轻纱襦裙消失在门边,严律才挣扎着,拼劲全身的力气,方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睫。

他说的不是水,想要的不是水。

而是一遍遍地在唤她,雪烟。

雪烟。

雪烟。

雪烟。

你来了,我好开心。

雪烟,为了你,让我死都乐意。

雪烟,为了你,我周身被射满长箭,我都乐意。

雪烟,只要为了你——

作者有话说:严律他真的好爱。

第43章

宁瓷刚才在值房里,听见有宫人前后走动的声音,吓得她直接逃了出去。

可她不知晓的是,这些杂乱不一的步履声来源,正是她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只见,前后有十来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们,在皇上和燕玄的带领下,疾步向着这间废弃的值房走来。

而在燕玄身后焦急跟随的不是别人,正是洛江河。

这十来个锦衣卫们,是跟着严律从金陵到幽州来为简家复仇的弟兄们。

他们这些人,昨儿晚上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整夜,方才换来皇上答应他们见严律一面。

这帮弟兄们,本就是在破庙里一同长大的,他们一声声地喊严律“老大”喊了这么多年,早就把严律的存在,当做他们的依赖。

自严律出现后,他们可以在废弃的厨余堆里,与狗抢夺的食物更多。在面对壮汉们的欺负,他们可以有了反抗的力量……这些点点滴滴对旁人来说,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但对当年这帮食不果腹的半大孩童们来说,严律的出现,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严律是这帮弟兄里唯一的读书人。

他识大体,懂知恩,更有着做老大的意识,知晓如何顾全大局。

旁的不说,让这帮弟兄们最为感激的是,自严律入朝为官之后,他敏锐的行商眼光,和快速在朝堂之中站稳脚跟的野心,让他在短短的两三年内,敛得大量的钱财。

而这些钱财,大部分都以均分的形式,分给了这帮弟兄们。除了忆雪轩以外,雪宝儿和黑金铺子这两家赚钱的生意,分别给了这帮弟兄们最大的利益。

前段时日,严律还打算在报仇之后,直接辞官回金陵,而幽州城内的这座严府,直接让弟兄们分了去。

大伙儿个个不愿,纷纷拒绝。

但不曾想到的是,太子归朝的前一日,严律他们商议了大计划之后,他本以为计划一定会成功,太后大势必去,简雨烟可死,报仇一事可以尘埃落定。

于是,当时自信满满的严律直接去了房牙子那儿,给每个弟兄们在幽州城内,各自买了一个商铺,和一间不大的宅院。

弟兄们对此事本是不知,却在昨儿的大计划失败之后,他们纷纷逃回严府,没多久便听见府门外,传来敲门之声。他们原以为是官兵搜查刺客追到了这里,谁曾想,来的却是房牙子。

房牙子将准备好的十来份商铺和十来份田宅房契,一并给了他们,又对他们道,严律早已付好了全部银两,只待他们去签字画押即可。

也就是在这个时间,弟兄们得知严律命悬一线,生命垂危的噩耗。

……

此时,就在这间废弃的值房里,在严律那方窄小破旧的床榻旁,以洛江河为首的这十来个弟兄们,纷纷对着再度昏迷过去的严律下跪磕头,嚎啕大哭。

哭得那是一个震天撼地,哭得那是一个如丧考妣。

更哭得,让站在床榻边的皇上和燕玄二人满脸震惊,面面相觑。

不知他们到底磕了多少个头,总之,皇上终于是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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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咳嗽了一声,道:“行了!严爱卿这会儿尚未脱离生命危险,你们这般痛哭,他也是分毫不知的。都起来吧!”

皇上都发话了,他们不听不行。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身份是锦衣卫。

前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这个太后的亲信请辞后,现在整个锦衣卫庞大的队伍里,个个都是以皇上马首是瞻的。

这会儿,让他们对着奄奄一息的严律痛哭,确实非常不合适。

皇上见他们一个个都抹着眼泪站起身来,他直接厉声问:“朕,今儿当着严律的面,问你们一句话。”

“是。”他们齐声道。

“这一场刺杀,是不是你们几个做的?!”

此言一出,不仅洛江河他们大吃一惊,就连一旁的燕玄都惊诧极了。

皇上那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尤其是站在最前边儿的洛江河,他的声音威严且冷静地道:“时辰,地点,方位,甚至是动机,你们一个个都占齐全了。说,是不是你们几个做的?!”

所有人悲恸的眼泪顿时收住了。

洛江河的反应极快,他直接拱手对皇上道:“回禀皇上,这件事,确实不是我们做的。”

“不可能!”皇上斥声道:“为了达到目的,安排一场刺杀,你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为了得到母后的信任,严律以身涉险,做出那场苦肉计,也是射中了他的后脊。这又是同样的一场刺杀,难道不是你们做的?难道不是为了刺杀宁瓷,严律亲手布下的局?!”

“请皇上明鉴!”众人纷纷道:“我们根本不知此事。”

更有洛江河直接道:“皇上您想,当时在场的人那样多,怎么可能刺杀到简雨烟?咱们不是找死吗?更何况,若我们真的要刺杀简雨烟,老大他又为何冲过去保护她?这根本说不通啊!”

皇上眯起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洛江河,盯得整个值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盯得洛江河的心头固然发毛,可他的脸上,乃至身后这十来个弟兄们的脸上,都是一脸的正义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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