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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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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千岁!”

“千岁!”

副将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

阎涣猛地摇头,甩掉眼前的幻象,却听见副将激动的声音:

“是援军!是夏州的援军!”

阎涣愕然抬头,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一支黑甲骑兵如洪流般奔袭而来。

她竟如此及时地派了援兵到此处。

风雪中,玄甲军的浪潮越来越清晰。

“玄甲军!随我杀敌——!”

副将雄厚的声音穿透战场,阎家军士气大振,怒吼着冲向敌阵。

他抹去脸上的血迹,青霜剑再次举起,大喝一声:

“全军听令,反击!”

风雪呼啸,战旗猎猎,这场寒冬里的厮杀,终于迎来了转机。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拍打着阎府的窗棂。距战场数百公里开外的太平之地,崔姣姣正伏在案前批阅军报。

忽然腹中一阵剧痛,手中的朱笔“啪嗒”掉在宣纸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公主?!”

一旁的玄甲军统领赵铮猛地站起身,铁甲碰撞声惊醒了其他几位正在议事的将领。

崔姣姣攥紧案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疼痛来得又急又猛,像有人拿刀在肚子里翻搅一顿似的。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个笑来回应:

“没事,可能是…”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更剧烈的抽痛袭来,她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更多冷汗。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几个身经百战的武将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他们能面不改色地砍下敌将头颅,却对女人怀孕这事一窍不通。

“找、找产婆!”

赵铮结结巴巴地喊,头盔都随着动作有些歪了。

崔姣姣正想开口嘱咐些什么,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一队侍女鱼贯而入,捧着铜盆、干净布巾、药箱等物,后面跟着个半头白发的妇人,看着有五十多岁了,眼睛却亮得惊人。

“老身接生过的小崽子,比你们杀过的人还多。”

老产婆一开口就镇住了满屋武将:

“女子生产,你们这些男人都出去。”

崔姣姣惊讶地望着眼前井然有序的一切,一时竟忘了痛。

“这些是…”

赵铮挠了挠头,回道:

“这都是千岁临行前吩咐准备的,从产婆到药材,连小千岁的襁褓都备了十几套。”

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崔姣姣想起阎涣出征前夜,曾独自在书房待到三更,原来是在写这些“密令”。

疼痛再次袭来,她咬住下唇,任由侍女们搀扶着往内室走去。经过窗前时,她瞥见院中那棵老槐树,枯枝上积着新雪,在月光下如同玉雕。

产房内炭火烧得极旺,热得人喘不过气,崔姣姣躺在锦褥上,中衣已被汗水浸透。老产婆掀开她的裙摆检查,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宫口才开三指,公主且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六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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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

阵痛从腰后蔓延到小腹,像有把钝刀在慢慢锯她的骨头。

崔姣姣攥紧床幔,疼得眼前发黑。作为现代穿书而来的人,她清楚地知道每个产程的变化,却也因此更恐惧。这个没有麻醉、没有剖腹产的年代,生孩子真是九死一生。

“公主,莫要咬嘴唇。”

产婆塞了块软木到她齿间,而后道:

“老身当年接生千岁时,骆夫人可是疼得把雕花床栏都掰断了。”

崔姣姣恍惚想起阎涣背上那些疤,原来他们母子都是这样,带着满身伤痕来到人世。

黎明时分,剧痛达到顶峰。

崔姣姣再也忍不住想喊出声来,可长久的疼痛已经消磨了她的力气,此刻她只想让一切都快快结束,哪里还顾的上其他任何。

可这疼痛实在折磨,她已经痛得昏天黑地,再也喊不出声,只得躺在榻上哼哼唧唧着,眼眶里还有泪水在打转,实在可怜。

仿佛回应她的呼唤,窗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众人回头,只见院中老槐树的一截枯枝被积雪压断,露出内里鲜活的青白色。

“见青了!好兆头!”

产婆突然高喊:

“公主,可以开始生了,用力!”

崔姣姣憋住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天旋地转间,她似乎看见阎涣就站在床尾,玄甲染血,却朝她伸出双手。

“哇——!”

婴儿嘹亮的啼哭划破寒冬的晨雾。

“是个结实的小公子。”

产婆将包裹好的婴儿放在崔姣姣枕边,口中嘱咐道:

“嗓门比千岁侯当年还亮。”

崔姣姣虚弱地侧头,看见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忍不住心中惊讶,这孩子竟生着和阎涣一模一样的眉弓,连蹙眉的样子都那样像。

侍女们忙着更换被褥,老管家在门外搓着手问:

“公主,可要现在派人快马去信,给千岁报喜。”

崔姣姣此刻还大喘着气,一阵思索后,最终还是轻轻摇头,指尖抚过婴儿的脸,开口道:

“等战事稍缓,再…”

话音未落,婴儿突然抓住她的手指,那小手软得像棉花,却出奇的有力。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砸在襁褓上。

她突然好想阎涣,想让他亲眼看看他们的孩子。

“名字…”

她哑着嗓子呢喃着,听见一旁老管家抹着眼泪道:

“府门前那棵老槐树,是老爷为庆贺侯爷出生亲手栽的。”

老管家望向窗外,低声道:

“千岁每次出征归来,远远望见槐树,就知道是到家了。”

崔姣姣望向庭院,只见积雪覆盖的槐树下,不知何时冒出了几株嫩绿的草芽,在寒风中倔强地挺立着。

她低头亲吻婴儿的额头,轻声道:

“阎槐。”

“就叫阎槐。”

“小字迢迢。”

盼你爹爹,早日归家。

当夜,崔姣姣强撑病体,亲自写了封家书。

“潼关大捷,千岁已攻至泗水。”

赵铮低声汇报:

“但近日暴雪封山,信使恐怕…”

她将信笺折好,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

“去取剪子来。”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崔姣姣剪下一缕婴儿的胎发,又割断自己一绺青丝,用红绳仔细缠好,塞进信封。

“告诉将离。”

她将信交给亲卫,眼中闪着水光:

“我们等他回家。”

窗外,雪越下越大,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轻晃,像是无声的应答。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拍打着阎府的窗棂。暖阁内炭火正旺,崔姣姣拥着狐裘靠在软枕上,怀中婴儿睡得香甜。

她面色仍有些苍白,额角却已不见汗意,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案上的军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檀木桌面。

“公主,赵统领到了。”

侍女轻声禀报。

“请他进来。”

赵铮踏进暖阁时带进一股寒气,铠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点,入内见夫人与小公子后,他立即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末将参见公主。”

崔姣姣抬手示意他起身,随即问道:

“潼关战况如何?”

赵铮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紧接着道:

“千岁已攻破敌军三道防线,但近日暴雪封山,粮草运输受阻。”

“这是千岁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崔姣姣展开信笺,阎涣力透纸背的字迹跃入眼帘:

“吾妻姣姣,见信如晤。”

“闻子降生,三军雀跃,然未伴你左右,为夫心中惭愧,此战必胜,当归抱吾儿。”

短短几行字,却让她眼眶灼热。

她仿佛看见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收到喜讯时是如何欣喜若狂,或许会像少年般大笑,又或许会独自站在帐外,望着夏州方向久久不语。

“传令下去。”

她收起信笺,眸光坚定道:

“加派两队骑兵护送粮草,务必在除夕前送达前线。”

赵铮领命而去,临走前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暖阁内,夫人低头轻吻婴儿的额头,烛火在她侧脸投下温柔的剪影。谁能想到,这个刚出月子的女子,竟能如此冷静地对天下之事运筹帷幄。

清晨的夏州城飘着炊烟,街市渐渐热闹起来,几个老妇挎着竹篮,在阎府门前驻足。

“听说千岁侯的小公子满月了?”

“可不是,我今早特意蒸了红鸡蛋,这不来了,想给夫人送去。”

“你那几个鸡蛋算什么?我女婿从北地带回的上好貂皮,我珍藏许久舍不得用,这便拿了出来,只有这等上好的料子才配得上夫人和小公子。”

众人正议论着,府门忽然自内打开。

崔姣姣一袭素色长裙踏步而出,发间只簪一支木钗挽起青丝,怀中还抱着个裹在锦缎襁褓中的婴儿。

她站在台阶上,朝众人微微颔首,轻声道:

“早就听闻夏州百姓十分爱戴节度使,如今我儿满月,更是早早备了礼。崔瓷今日特意携子在此,多谢各位挂念。”

百姓们顿时连连摆手,跪倒一片,一个白发老者颤巍巍地开口道:

“夫人为夏州操劳,老朽家中有祖传的补药方子,还要献给您呢。”

崔姣姣连忙让侍女扶起老人,关切道:

“诸位心意,崔瓷心领了,但眼下战事未平,这些好东西诸位还是要留着自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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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围观的年轻人们私下交换着眼色,心中想着,这位长公主殿下,与传闻中骄纵的形象竟是截然不同。

茶楼里,说书人正拍醒木。

“上回说到,长公主助千岁侯智破司州贪腐案!”

“那日她女扮男装…”

二楼雅座,几个商人打扮的男子低声交谈着,不敢让人听去:

“难怪列国都不敢应陛下援军之请,有这等贤内助,千岁侯简直如虎添翼啊。”

“是啊,于公他是打着‘诛昏君’名头的忠臣,于私他是大义灭亲的驸马,于情他是枉死的先忠烈王遗子,于理他是手握权柄的帝师千岁侯。我看这江山啊,怕是很快就要改姓了…”

第75章

清心殿内,崔宥狠狠将奏折摔在地上。

“废物!”

“都是废物!”

阶下群臣噤若寒蝉,再一次由丞相硬着头皮上前,做了这只出头鸟。

“陛下,南梁、东越皆回绝了出兵请求…”

他有些发冷,却还是躬身回话。

“北燕呢?”

崔宥急切问道。

“北燕王说…说…”

他支支吾吾的模样惹恼了崔宥,只见他“砰”地一声将砚台砸向地面,怒斥道:

“说什么?!”

丞相一抖,回话道:

“说贺朝皇族家事,外人…不便干预…”

崔宥俊秀的面容扭曲了一瞬,他望向殿外纷飞的大雪,突然想起幼时那个偶尔听人提起的,因母亲不受宠爱而自幼在司州长大的野丫头。

不论如何,她明明是自己最后的亲人,难道不应该血脉相连、同气连枝吗。如今,她竟成了自己最大的威胁。

“传旨。”

他冷冷道:

“即日起,凡提及崔瓷者,以谋逆论处!”

夜深人静,崔姣姣独自站在廊下,睡意全无,院中老槐树积满白雪,月光下如同玉雕。

“公主,夜露重,莫要久留。”

老管家捧着大氅走来。

她摇摇头,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轻声道:

“李叔,你说…我该去前线吗?”

老管家一怔,接话道:

“公主刚出月子,路途遥远,恐怕伤身啊。”

她轻叹,一声,似乎是无奈。

“我也不会武功,去了,似乎反倒让将离分心。”

话音未落,怀中的婴儿突然啼哭起来,崔姣姣连忙轻拍襁褓,却摸到一块硬物。不知何时,孩子手里攥着个小小的木雕。

那是个粗糙的马儿,马背上坐着个挥剑的小人。

她认出这是阎涣的手艺,出征前夜,他曾在书房刻到三更,还以为自己全然不知。

“小公子一直抓着不放呢。”

侍女小声道。

听了这句话,又看到阎槐的小模样,崔姣姣突然红了眼眶。她抱紧孩子,望向南方,那里有她的夫君,有未竟的战事,更有他们共同的未来。

或许,她该做的不只是等待。

三日后,夏州校场。

五千精锐整齐列阵,铁甲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寒光,崔姣姣一袭戎装立于高台,怀中婴儿被乳母抱着站在一旁。

“诸位。”

她声音清亮:

“今日起,诸位将启程奔赴前线,驰援千岁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贺朝的未来、天下百姓的安定,就仰仗各位了。”

“崔瓷不会武功,无法与各位并肩作战,唯一能做的便是列兵布阵、粮草不缺,在后方为诸位保驾助威。望各位得胜归来,待到那时,论功行赏!”

台下将士齐齐单膝跪地:

“我等誓死追随公主!”

她望向远方,仿佛看见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身影。风雪渐停,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她坚毅的侧脸。

草原的黄昏总是格外漫长,夕阳将金帐染成血色,骆绯站在帐外,手中握着一封刚刚送抵的密信。

信使风尘仆仆,跪在地上喘息未定,而她的指尖却微微发抖,几乎捏不住那薄薄的纸页。

“阏氏,是夏州来的消息。”

侍女轻声提醒。

骆绯深吸一口气,展开信笺,目光扫过那几行字迹:

“公主平安产子,取名槐。”

一瞬间,她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她猛地捂住嘴,生怕自己失声哭出来,可肩膀却止不住地颤抖。

槐,莫不是府门前的那棵槐树。

她又怎会不记得,三十年前产下阎涣的那日,亡夫亲手种下的那棵槐树。

“长生天保佑。”

她喃喃着,突然双膝跪地,朝着苍茫的天空深深叩首。

“感谢您护佑我的孩子们。”

风吹动她的青丝,鬓角那缕银发在夕阳下格外显眼。她想起崔姣姣临行前对她说的那句“放心”,想起阎涣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身影,又想起那个刚出生的小生命。

她的长孙,阎槐。

“快,去准备贺礼!”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最好的貂皮、最柔软的羊毛毯、还有…”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快步走向内帐,从箱底取出一只古朴的木盒。

盒中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银锁,锁面上刻着繁复的吉祥纹,这是当年阎涣出生时,她亲手为他打的,可惜后来被崔仲明逼迫着不得已离开夏州,她唯有这一件物什寄托思子之情。

“这一次…”

她轻轻抚摸着银锁,泪水再次涌出,喃喃道:

“一定要给我的孙儿戴上。”

帐外,暮色渐沉,草原的风裹挟着初冬的寒意,可骆绯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滚烫。

草原的夜色像一匹浸透墨汁的绸缎,将金帐四周包裹得严严实实。

最后一簇篝火爆出几点火星,很快被夜风吹散。牧民们醉醺醺的歌声渐渐远去,只剩下几声零落的马鞭轻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牧羊犬吠。

策勒格日坐在王帐后的高坡上,银刀斜插在身旁的冻土里。月光顺着刀鞘上的狼头纹饰流淌,在獠牙处凝成一点寒光。

他仰头灌下一口马奶酒,烈酒滚过喉咙时,不经意地带起一阵灼痛,却压不住胸口翻涌的酸涩。

“阿瓷…”

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碾磨了千百遍,此刻吐出来仍带着砂砾般的粗粝。

他低头,默默看着掌心的银壶,和那壶身上映着扭曲的月影,就像他记忆中那个红衣少女的笑靥,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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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老萨满拄着骨杖走近,苍老的声音裹着夜风的寒意:

“王,夜深了。”

策勒格日没有回头,只是将酒壶往身旁一递,老萨满叹息着接过,浑浊的眼睛望向南方,低吟着:

“夏州来的消息,老奴也听说了。”

策勒格日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平安生产,是个男孩。”

老萨满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欣慰,却在看清年轻王者眼神时骤然凝固,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竟漆黑如墨,倒映着月光,却不见半点光亮。

“您…”

策勒格日突然轻笑出声,开口道:

“我无事。”

“她平安活着,这就够了。”

夜风卷着枯草掠过脚边,远处传来幼狼寻找母兽的呜咽,老萨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一枚骨符放在他身旁。

“长生天会保佑真心之人。”

待脚步声远去,策勒格日终于放任自己沉入回忆。

他闭上眼,一个绝不会与外人道出的画面,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火把将金帐照得通明,崔姣姣穿着绣金线的嫁衣,发间银铃随着舞步叮咚作响。她转身时裙摆绽开如花,朝他伸出手,笑靥如花:

“阿漴,我们来跳舞吧!”

那时的她眼里盛着整片星海,而他是她唯一的归处。

可后来呢。

记忆突然染上血色。

阎涣的铁骑踏破草原,崔姣姣执剑挡在他身前,即使刀山火海也不肯随下属撤退。

茫茫草原成了一片炼狱火海,在见到注定的败局后,她身为贺朝长公主,父亲、弟弟皆死于一人之手,如今夫君也即将丧命,她绝望地闭上双眼,刎颈殉国。

那时,他抱着妻子逐渐冰冷的身体,听着她最后那句“好好活着”,感受着一具年仅二十岁的生命因王权争斗的碾压而消逝,然后…

“铮——”

银刀被夜风吹得微微震颤,将他拉回现实。

策勒格日睁开眼,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被指甲掐出血痕。他苦笑着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滋味刺激得眼眶发热。

重活一世,他以为能改变命运,初见时,他奔向那个不顾自己安危,飞身救下孩童的少女,却在看清她眼神的瞬间,如坠冰窟。

他的阿瓷,眼里没有懵懂的爱慕,只有他读不懂的复杂与清醒。

“或许,是我猜对了。”

他摩挲着刀柄上缠绕的皮绳,那是她曾经送他的定情信物。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枯黄的草地上。他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大雪肆虐的冬天,崔瓷跪在他父王的面前,单薄的衣衫被雪水浸透,她与阎泱策马而来为阎涣求援时,那仰起的脸上满是泪痕。

可那双杏眼里几乎固执的决绝,与记忆中她曾为自己赴死时一模一样。

“签了婚书,怀朔铁骑任你调遣。”

他当时将笔递到她面前,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

“这是你唯一的筹码。”

泪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婚书上,晕开了墨迹,她颤抖着接过笔,落笔时,一个人的眼眶里却落着两个人的泪。

策勒格日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竟为了让她能嫁给自己,不惜趁人之危,在这种时候逼迫她签下婚书。

看似是他赢了,可他明白,自己输得太彻底。

崔瓷为了救阎涣,竟连自己的自由都可以牺牲,即如此,他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酒壶终于见底。

策勒格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银刀入鞘时,发出清越的铮鸣,他望向南方的夜空,那里有颗格外明亮的星辰,那是夏州的方向。

“阿瓷。”

他轻声唤道,仿佛那个永远停留在记忆里的少女还能听见。

“这次,你一定要活得久一点。”

夜风突然变得猛烈,卷着砂砾打在他脸上,远处山崖传来孤狼的长嚎,凄厉得像是某种预言。策勒格日解下腰间玉佩,那是上一次,他的阿瓷在及笄那年送给他的,上面还刻着“平安”二字。

这一回,他亲手为自己做了一个,假装是阿瓷还爱着他。

“啪”的一声脆响,玉佩在石头上摔得粉碎。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王帐,玄色大氅在身后翻飞如翼,帐前守卫正要行礼,却见他们的王嘴角噙着笑,眼底却一片荒芜。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明日点兵五万,驰援潼关。”

守卫惊得瞪大眼睛,忍不住出声问道:

“王,我们要帮千岁侯?”

“虽说他是您同母的兄长,可到底此事是贺朝国事,若我怀朔贸然参与,有可能引来周围他国的不满,继而那些早对我怀朔蠢蠢欲动的诸国便会联合算计我们啊。”

策勒格日掀开帐帘,最后一丝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我帮的不是兄长。”

“是怀朔未来的盟友,贺朝未来的新君…”

他声音一顿。

“和…皇后。”

帐帘落下的瞬间,一滴水珠砸在地毯上,很快被厚厚的羊毛吸收,不留半点痕迹。

第76章

夏州城的暮色浸染着胜利的喜悦,崔姣姣站在阎府书房内,指尖抚过最新送来的军报。

潼关大捷的消息让府中上下欢欣鼓舞,侍女们忙着在廊下挂起庆贺的红灯笼。

烛火映照下,她倚靠在窗边发呆,幼子睡得正沉,屋外下起了秋雨,倒是解了人们心头的愁闷。

一道闪电劈下,她赶忙回头去看,好在小家伙睡得踏实,不曾被吓哭。崔姣姣笑着转回身子,仍旧朝着窗外发呆,忽而思绪飘远,与一年多前的一个雨夜重叠。

那时她与阎涣路至司州,调查当地的贪腐案,明明就要水落石出,李澈却临阵脱逃,自剜双眼,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想起那时李澈濒死的嘱托。

“若他日千岁侯得胜…请公主…务必给下官…报个信…”

想起那一双空洞瘆人的眼旷,满地殷红的血渍,还有她给李澈讲述他一路读书艰难的故事时,年过四十的男人眼底的泪花。

那曾是一张多么锐利聪慧的眼,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如今,却空洞洞地望着她,透过漆黑的夜,都能让崔姣姣感受到绝望后的淡然。

她唤来近卫,声音轻却坚定:

“备好马车,我要去司州见故人。”

深秋的风掠过马车帘幕,带着些萧索的意味。

司州刺史府比记忆中更加破败。

夕阳将断壁残垣染成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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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院中那棵老槐树依旧挺立,秋日里,嫩叶也有些颓然,在风中沙沙作响。

崔姣姣提着素白的裙摆缓步前行,缓步踏过生满青苔的石板。

“就是这里。”

她停在槐树前,指尖轻触粗糙的树皮,三年前那个雨夜历历在目,她又想起李澈跪在书房,将茶盏捧到她面前时手腕颤抖的模样。

随从呈上准备好的黄纸与梨花白,这是李澈的家乡擅酿的一种酒。崔姣姣将誊抄的捷报点燃,火苗吞噬纸角的瞬间,一阵穿堂风突然卷着灰烬打旋,竟将几片燃烧的纸灰送往树根某处。

“这土…”

她突然蹲下身,发现那片泥土的颜色与周围并不相同,似乎…是陈土。

“挖开。”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随从的匕首刚触及泥土,就传来“叮”的轻响。

油绢包裹的物件在盘根错节的树根间若隐若现,上面系着的红绳结正是御史台特有的“九转同心结”,这是李澈在御史台当差时学的独门系法。

当看清绢布里小心包着的泛黄物件时,崔姣姣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是泗京的军事地道图。

图纸边角密密麻麻的批注里,她认出了李澈那一首苍劲却清瘦的字迹:

“南三巷出口在绸缎庄地窖”。

“子时三刻守卫换岗”。

最让她心碎的是角落里那行小字:

若遇长公主,可托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攥着图纸的手不住发抖。

那些所谓的贪腐,那些被迫加征的赋税,都是为崔宥暗中培养私兵,这一点,早在一年多以前,李澈便告知于她了。可崔姣姣却没有想到,这个寒门出身的读书人,至死都守着这张能换富贵的图纸,只为等到值得托付的人。

暮色渐沉,槐树的影子越来越长。

崔姣姣整衣跪地,朝着树根重重叩首。

额头抵在泥土上时,她仿佛能够看见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绯红官服的清瘦男子,在烛下偷偷描绘这张图纸的模样。

“李大人…”

她哽咽着收紧双手,抓握住一把泥土。

“您受苦了。”

随从们见公主如此,皆跟随着一并跪下。晚风穿过破败的府衙,掀动她素白的衣袖,恍惚间,似有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发顶,就像那年查案时,明明李澈将自己扮作十恶不赦的贪官,却还是在听到崔姣姣说出他寒窗苦读的前半生时,红了眼眶的模样。

“您放心。”

她对着虚空轻声道:

“这江山,我们会还它个清明。”

回程的马车上,崔姣姣借着灯笼细看图纸。当看到李府后花园的标记时,她突然怔住了,只见旁边有一行小字批注:

吾妻不知此处,切勿牵连。

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竟不知何时忘却了,她所在的世界不过是一本小说,这些人也不过是作者写出的纸片人,可为何她们的情感越来越真实浓烈,这个世界的一切也越来越复杂多变。

“不对。”

崔姣姣骤然想起,这一切原本都是作者改编自一段名不见经传的冷门历史,可自从她上一次回到现实世界后,一切都变了。

这段历史,因她的出现和插手而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一切早就不是一段仅存三年的小国发生的故事,而是变成了一段在历史书中赫赫有名、在现代社会家喻户晓的王朝更迭史。

“那么未来的一切,也早就不在我的可控范围内了。”

崔姣姣垂眸沉思,不知这条路,她到底能帮阎涣走多远。

霜降过后的夏州城,夜风已带着刺骨的寒意。

崔姣姣一路赶回夏州后,便立即独自坐在阎府书房内坐着。烛火将她的身影投在窗棂上微微晃动着,案前摊开的泗京军事地道图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黄色,那些精细的线条与批注,仿佛还带着李澈指尖的温度。

“南三巷出口在绸缎庄地窖,子时三刻守卫换岗。”

她轻声念着图纸上的小字,此时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卫统领赵铮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擦净的血迹。

“公主,前线急报!”

崔姣姣猛地站起,声音却异常冷静:

“念。”

赵统领开口答:

“千岁中了埋伏,被困在泗水河谷,崔宥的军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竟能缩短一半路程,偷袭我方!”

她没等赵铮说完就抓起了桌上的地图,她声音嘶哑:

“立刻点兵。”

自阎涣起兵打仗,她们已经分开了半年有余。

又是一个冬天,这是他们的第四个冬天了。

腊月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抽打在疾驰的轻骑铠甲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崔姣姣勒紧缰绳,玄色大氅在身后猎猎作响。

五千铁骑如一把尖刀,正剖开泗京郊外的茫茫雪夜。

“公主,前方十里就是泗水河谷!”

赵铮顶着风雪大喊,铁甲上已结了一层薄冰。

崔姣姣抹去睫毛上的冰霜,怀中那份泛黄的军事地图隔着衣料传来灼热的温度。

阎涣的生死,将士们的性命,此刻就系在这张纸上了。

“分兵三路!”

她扬起马鞭,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弧线,高声道:

“赵统领带两千人堵南三巷出口,王副将率一千五截断西门暗道,其余人随我直扑主战场!”

马蹄声如雷,惊起林间栖息的寒鸦。

崔姣姣回头望了一眼夏州方向,那里有她刚满月的儿子,此刻正由乳母照料着安睡。她咬紧牙关,将思念压回心底,一夹马腹冲进了更浓重的夜色中。

此时的泗水河谷,早已成了人间炼狱。

阎涣拄着剑半跪在崖边,玄铁铠甲上插着七八支羽箭。他身后仅剩的百余亲卫结成圆阵,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河谷上方,崔宥的龙旗在火光中招展,无数敌军正从东北方的山隘涌来,那正是地图上标注的地道出口。

“千岁!箭矢用尽了!”

副将嘶吼着,脸上横亘着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

阎涣猛地吐出一口血沫,染血的视线扫过越来越近的敌军。突然,他瞳孔骤缩,只见东北方的敌军阵型毫无征兆地大乱,一支黑甲骑兵如神兵天降,生生将敌阵撕开一道缺口。

“是阎家的旗号!”

“是公主!公主来了——!”

副将突然狂喜地大喊。

阎涣的心脏几乎停跳了。

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第二次出现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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