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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峭春寒 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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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

磨刀声在安静的院落中响起。

容府占地千亩,亭台楼榭无数,这一点声响微弱又渺小。即使被人偶然听见,也不会在意。

暗卫往石板鞠了一捧清水,刃面微微倾斜,一下接着一下,动作干净利落。

她眉睫微垂,神色极冷,极淡,肌肤苍白如霜,附着数道早已结痂的疤痕。

缠绳松垮的刀柄之上,刻着两个几乎已经快被磨平的字:【惊刃】

先是刀名,

再是她的名字。

濯磨声一下接着一下,就像她被容家买回来后的无数个日夜,重复着、重复着,看不见尽头。

风声穿墙破瓦,压得井旁老槐树都弯下了腰,她垂着枝叶,她看着她,哑声询问着:

【惊刃啊,你这佩刀已被磨了近百遍,早已是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又何须再磨?】

惊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不过是……

找个事儿做罢了。

剑练了、功修了、院扫了,就连从不曾多看一眼的老槐树,惊刃都给浇了水。

无事可做,她只好继续磨刀。

又是“铮”一声脆响,石板被刀刃蹭出一声哀鸣,惊刃停下了动作。

她摩擦着新裂的细痕,叹了口气:再磨下去,石板就该碎了。

风里忽然带了些脚步声,

由远及近,将惊刃从静止中唤醒。

厚重石门向内推开,两名暗卫肃然站定,分列两侧,一名女子缓步走来。

她披着白狐裘衣,怀中抱着一只猫,被侍从与暗卫簇拥着,像只高傲的白孔雀。

容雅。

嶂云庄主之女,她的主子。

容雅踏入院中第一步,便蹙起眉头,掩了掩鼻尖:“怎会有这么浓的药味?”

一个呼吸间,惊刃已跪伏于身前。

她头颅低垂,嗓音清冷:“是属下失礼,未曾清理妥当,请主子责罚。”

几个月之前,主子一纸命令,遣她刺杀一名负有盛名,避世多年的机关师。

那人原为鹤观山之人,后叛逃山门,潜隐林野。木屋四周布满她所设的八方杀阵,葬送了不少性命。

惊刃领命而去,她在深林中辗转数十日,九死一生,终于一刀抹了机关师的脖子。

她带着一身的血污,连夜奔回嶂云庄。不求封赏,只盼能得主子一声“做得不错”,她便心满意足。

可是,容雅只随口“嗯”了一声,连她冒死带回的信物都未看上一眼,便将她打发了回去。

惊刃跪着,等待对方的吩咐。

半晌,容雅终于开口:“惊刃,我记得你在暗卫的擂台上,夺过魁首之位。”

“是。三百三十五场,无一败。”

“身法算得上顶尖?”

“属下不敢夸大,”惊刃语气平稳,“不过从无字诏出来的众多暗卫之中,属下应当排的上前三。”

容雅笑了:“好。”

她倾下身,俯视着对方:“此次要你杀的人,既无姓名,也不知师承何处,神出鬼没,行踪莫测。”

惊刃望着主子的靴尖,有些疑惑:若是如此,她该从何下手?

容雅忽而轻笑了一下,道:“唯有一个响亮的名头,号天下第一。”

满院风止,沉雷闷闷滚落。

惊刃垂着头,指节慢慢收紧,握住那柄被磨过千百次、刻着自己名字的旧刀。

【天下武功第一人。】

此人自现踪以来,横扫江湖,百战不败,杀人如剪枝,来去无踪。

初登场时,她随便自街上捡了一把断剑,不过三招,便卸了武林盟主一条胳膊。

众人惊惧惶恐之时,她拎着滴血断剑,还有心思谈笑几句,问围观群众讨杯茶喝。

狂妄,轻蔑,不可一世。

平静了许久的江湖被掀起一阵骇浪,十传百,百传千,很快便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她总是一身黑衣,一顶帷帽,使的兵器五花八门:折扇、铜钱、银针、甚至几片柳叶,全凭心意而定。

行踪不定,杀心无常,

武功高得近乎妖邪。

“如何,”容雅盯着她,“你能做到么?”

如同过去千百次,惊刃从不曾犹豫。她俯下身,额心贴着冰冷石砖,嗓音极轻:

“属下遵命。”

转眼,惊刃已离开嶂云庄十日有余。她一路追踪,顺带着也听来不少传闻。

就在容雅下达命令的三日前,天下第一懒洋洋地,出现在嶂云庄武馆前。

她一身黑衣,斜倚擂台,拎着把折扇,两招就把容家麾下的第一猛将给撂倒了。

猛将在地上嗷嗷打滚,哭了满脸,天下第一站在旁边喝茶乘凉,语气平淡得近乎戏谑:

“这么大个块头,怎么连躲都不会?”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一边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扇柄,一边摇头感慨:

“唉,容氏真是后继无人啊。”

……实在是,十分欠打。

嶂云庄颜面扫地,容庄主连砸三套茶具,这股火也烧到了容雅身上。她拿不出应对法子,索性将难题甩给惊刃。

那名被击倒的猛将,惊刃曾经见过,实力虽称得上不俗,却远未至令她忌惮之境。

真正可怕的,是那人第一次亮相时的对手:

【现任武林盟主,齐昭衡。】

她是天下正道之首,天衡台的掌门与镇山之人,性子沉稳,剑意凛然,功法武学臻至化境。

连她都被三招压制,败得心服口服,那“天下第一”的可怖实力,便不言而喻了。

惊刃坐在树冠,身后是辽阔无边的苍穹,身下是无边无垠的树海。

长发被山风卷得凌乱,几缕发丝拂过她干裂的唇瓣,轻痒如刀。

她是无字诏最出色的暗卫,只不过,自从被容家买回来之后,她身上的伤几乎就没断过。

筋骨损了底子,内息不再平稳,许多过往轻而易举的招式,如今也要多费一分气力。

惊刃早知自己不复巅峰。

一柄刀用久了,刀尖终有卷钝之时,刃面再如何磨砺,也总有失锋芒的一日,又何况一副血肉之躯。

所以说……

此行一去,再无归期。

她所敬、所忠的容家,容得下金玉满堂、丝竹绕梁,容得下白猫安睡的软垫、黄雀啼唱的金笼。

容得下这天地任何人,却容不下她。

锁骨下新添的伤口阵阵作痛,惊刃不作理会,只静静屏息,聆听林中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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