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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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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让我看到你的记忆。

管道没漏,开关没坏,水压稳定。

程冥把整栋房子都转了圈,没发现异常。

太阳落到照不进窗户的边陲,许久没有活人来过的二层楼房像座被遗忘的荒坟孤岛,有看不见的幽灵回荡。

最后,程冥又站到了卫生间门口,黄昏光线暗了下去,她注视着残余水迹的地面,问:

“如果附近有其他种类的怪物,你能感受到它们存在吗?”

唯物主义科研战士不信鬼神,有邪祟也只能是变异生物作祟。

“我无法确认。”小溟一开口,又是这五个字。

不过在程冥侧目前,它很快补充:“如果我感受不到,怎么知道它们存在?”

程冥:“……”

也对,幸存者偏差。

没结果的事就暂时不想了。

她一脚踩过已经半干的防滑垫,关闭浴室排风扇,用封口盖将下水道堵住,最后拿胶带将门也封死。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书房继续整理资料。

时间宝贵,工作量大。

数目太多的书籍先码在一边不看,她将所有留下过笔迹的纸张浏览了七七八八,再趁着夜色深浓视野不佳出去一趟,将车里两只搬家专用超大号瓦楞纸箱一次性搬回了屋——菌丝群魔乱舞,吓到路人不好。

箱子里收纳的多是摆在实验室或办公室的杂物,手套口罩盆栽摆件纪念品……程冥一件件仔细收拾出来,摆回母父房间。

记录本笔记本存储器之类的东西肯定早被研究所收走了,她只能期待这里面有漏网之鱼。

落下只字片语也好。

没抱太大期望地整理到最后,几大摞厚重证书里,居然真的夹了几张有手写痕迹的纸片。

夜晚已深,程冥没空好好吃饭,拿出携带的速食产品,边食不知味嚼着饼干,边对着灯光一本本一页页翻过去。

堆积时间太久,硬皮革有些褪色粘手,随着她的抓取掉下细碎粉末,淡淡的霉味充斥鼻尖。

证书记载的大部分都是程染过往科研成就,随着她的翻阅,母亲半辈子的光阴好像就化成了实质,从她指缝漏过,留印在这些或薄或厚的封壳里。

程染原本的研究方向不与真菌相关。

她是在钻研其他海洋生物过程中,误打误撞发现了浪生浮花藻菌,一经发出,即改变了全世界滨海防御站的格局。

当然,程冥现在知道了,藻菌对防御中心最重要的贡献大概就是——人类自此拥有了创造“怪物”的能力。

但是,在最初始的实验里,程染究竟是凭着哪种动物细胞发现藻菌具有这些反应?

“程冥,这本里还有东西。”

小溟自觉帮忙,菌丝摸到异样,卷住一本已经被她搁置到旁边的证书。

程冥转手拿过来,这本抬头为成果登记证书,但内容空白。

她上手重新摸索一遍,在封皮背后发现了玄机,原来是卡了页便签纸。

年月太久,纸张很脆。

她小心翼翼抽出一看,上面有短短一行笔迹——2155.6.23,纪念鱼与菌的胜利。

2155……

鱼……菌……

关键词提取,程冥心脏狂跳起来。

她不敢置信地对着日期,一个数字一个数字重新扫过,双眼逐渐瞪大。

手抖到连这样薄薄一片纸也拿不住,便签飘到地上,却像是雪崩山摧,激得她耳边嗡嗡作响。

2155,18年前。

她从植物人状态苏醒的那一年。

她因高烧昏迷十二年后,生命正式重启的那一年。

……

所以,这代表什么呢?

雪花崩成铺天盖地的茫茫浮翳,堵塞了她的五感。

体内鱼菌怪物也像消失了一样,漫长的沉默。

许久许久,她艰难驱使冰凉的手指插进发丝里,捂住额头,低低叫它,“小溟。”

大概预知到了她要问什么,它在弥久的死寂后重申,“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程冥睫毛像受惊的昆虫翅膀颤栗着,胸廓起起落落,快要难以维系支撑身体的呼吸运动。

它知道她心绪很不平静,而那些惊惑惶恐的情绪也影响到了它。

“其实……你可以问曲赢试试。”它再度开口,吐出了这样一个名字,措手不及、毫无预兆地。

“我对她有印象。”它说,“她了解的事一定比我们多。”

程冥猝然抬头——

“什么叫有印象?”

“很早以前,我见过她。”伴随它一字一字的叙述,更多无以想象的真相浮上水面,“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她就是其中一个人。她接入过我的神经,下达了休眠指令。所以,后来我很长时间没有意识。”

“难怪,难怪你怕她……”程冥呢喃,眼底空茫茫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后,苍凉一声讽笑,“这不是比我知道得多吗?”

是属牙膏的吧,她不挤它不说。

“她想杀死我,你也想。”小溟平静点出这个事实。

“……”程冥低头,缄默许久,缓缓道,“不是说,可以让我看到你的记忆?”

她对它确实还存有戒备,担心它居心不良,担心所谓的神经连接会损害她的大脑组织……但她太想要弄清楚一切。

“我们试试吧。”她说。

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什么后果,她都认了。

小溟对此无异议,菌丝徐缓收了回来,围绕着她,只问了句:“做好准备了吗?”

为方便翻书,她直接铺了防尘布做垫子,这会儿也就是抱膝坐在地板上,闭上眼睛,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准备,闷闷“嗯”了声。

失去视觉,触感还在。能感觉到菌丝贴着她头皮移动,窸窸窣窣,不明所以。

正疑惑于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一眨眼,黑暗与白亮交替,星星在她眼前炸了开来。

轰!

思维像是穿进了时间尽头,看到宇宙奇点爆炸、时空膨胀,身体飘飘然失去重量,物质模糊了存在形式。

微观粒子组构成混沌星云与雾蒙蒙的影像,恍如梦境与现实错位交融。

这是记忆。

意识清醒又悬浮。

程冥明知道眼前浮现的画面不是真的、也无法再改变,却仍克制不住睁大眼睛,企图看得更清晰。

一块透明屏障隔绝了视线,她依稀像是平躺在什么玻璃容器里,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围在边上。

图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伴随场景同时侵袭来的,还有烙印在记忆主体里的烧灼眩晕感。

摆脱不去濒临窒息的痛苦,她只能强忍不适集中精神,跟随“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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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动尝试识别那一道道朦胧变形的身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无他,她太清晰了。

穿了件深色牛仔外套,中长发搭在肩膀,与如今如出一辙的气质。

果然,有曲赢。

很奇妙,程冥没见过她这么年轻的样子,却能一眼认出来。

大概是受到主人如今记忆影响,原有记忆被重新渲染覆盖过,曲赢的形象比其他人鲜明很多,也更贴合她现在的外貌。

略过这过于显眼的人像,目光移向旁边。

水墨画般不真实的灰暗背景里,程冥看到了另一个眼熟的、突出的、足以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身影。

尽管模糊得像团马赛克,唯一可供判断的标识似乎只有那身白大褂,但她还是辨识出了对方。

那是程染。

她曾在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朝思暮念的妈妈。

时隔五年,再一次摹写她的样貌,竟然是这样的情景,这样近在咫尺,而这样遥不可及。

程冥想伸手。

她本能地想触碰,想探寻更多,但注定无法做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这一切都只是记忆,她甚至不是记忆主体。

啪——

无声一记响,是直接响在她的大脑中。

视野里凭空多出了一只细腻白皙的手,掌纹缠结编织着命理,破开笼罩的白雾,在透明屏障上印下枯树生发般的脉络。

于是,咔嚓一声,玻璃碎了。

咔嚓,咔嚓。

记忆也碎了。

所有幻影一散而空。

轰隆——

巨响在脑中嗡鸣,时空逆流,宇宙坍缩,万物归零。

像是来自多年前妈妈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又震耳欲聋地,将她从回忆里推了出去。

一切听起来那么繁杂漫长,但神经元一秒足以接收数千个信号。

实际距离她闭眼前不过短短几秒。

天地倒转,“嘭”地一声,听觉和痛觉复苏。后脑勺撞到了地板,刺激传进中枢系统,程冥疼得清醒过来。

抬手捂向后枕骨部位,她眉头拧成了结,晕头转向,失败了四五次才重新掌控肢体。

“程冥?程冥?”

体内传来的询问声像不停收缩膨胀的脉动变星,听得她阵阵恶心。

共生一体,又是共享意识,它显然也不是很好受。

程冥听出它的虚弱,太阳穴剧烈胀痛跳动,她靠着书架喘了好一会,慢慢缓过来,“你在排斥我……”

小溟语调有点萎靡不振,“不是我主观意愿。”

“……”程冥按揉着额角穴位,“我知道。”

真不是一次太美好的体验。

但也算个好消息。至少证明了,哪怕她主动配合让出权限,这寄生物想吞掉她的脑子、占据她的身躯,依然不容易。

趁着印象还鲜明,程冥逼迫自己起身,跌跌撞撞走出书房。

除了人,她刚刚还瞄到一些数字,就在面前那块透明罩上。

虽然看不清楚,但她猜测是生命数值和日期。

小溟没有相关经验,但这些画面对她绝不算陌生——她躺在医疗舱里。

更早的记忆,因为年龄太小早已遗失,但她记得由于植物人状态的后遗症,自己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断断续续地生病,十来岁时发了一次高烧甚至进了重症监护室。

她对那次印象尤其深。妈妈在她面前掉了眼泪,可能担心会永别,还留了影像……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开灯,程冥走进自己的卧室,扯掉防尘布,打开杂物柜,忍着晕眩件件翻找。

存储录像的移动硬盘不知道丢到了哪去,但她找到了相册。

因为里面只有她的照片,没有家人的,双亲失踪后她更没有心情回顾自己的成长轨迹,这些东西就都被封存了起来。

抱着这沓厚厚的纪念册,她坐到床边,提起还有些虚浮发抖的手一张张翻过去。

在被灰尘呛得打了第三个喷嚏后,终于,她找到了当时的留影。

抽出这张塑封相片,背景呈现出的整体环境都很压抑,黑白分明。黑色的仪器、白色的墙壁,稚气未脱的她躺在医疗舱中,脸上佩戴着呼吸设备。因为高烧,脸颊及手脚皮肤都透出不正常的红。

左下角有日期,2163.7.16。

十年前。

翻到背面,还有一小行潦草字迹。

是程染的笔迹,寥寥四个字——“我的宝贝”,结尾逗号,末尾字迹与标点都有些模糊,似乎是被水滴洇湿后再迅速地擦去。

她原本是想写些什么,程冥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机会知道。

迷蒙的印象与清晰的照片融合。

被遗忘在角落的记忆缓缓复苏。

她被寄生,确实与母亲有关?

是为了救她吗?

那么,又为什么给她红色贝壳?

或者,难道,是给小溟的……在暗示小溟与怪物组织有关系?

数不清的疑问,依然像被浪花卷起的浮萍,满满当当遮盖了湖泊,令人看不见湖底。

捏着相片的手搭下,她靠在床头,苍白凝视着虚空一点,身体轻颤,视线也在晃动。

人眼就像退化成了粗糙老旧的镜头,无数迷幻重影相叠,天花板重得像要狠狠砸下来,全世界都在向她滚滚倾轧。

程冥越来越感觉喘不过气。

有一秒间,她心底涌起对这只寄生物的浓浓憎恶。五年前那个夜晚的厄难,极大可能和它脱不了干系。

但她又紧随着明白,假如这些都是真的,假如它确实没有撒谎、没有更多的隐瞒,怪不到它头上。

只怕和她自己更脱不了干系。

甚至,如果事实真是这样,这只怪物,居然算是妈妈留给她的遗物……不,不能是遗物,不会是遗物。程冥努力深呼吸,努力遏制自己的情绪。

她只是,只是仍旧不知道该去哪里见她……

视网膜仿佛还烙印着母亲残存的影像,她被巨大的悲伤吞噬。

她给了她一次生命、二次生命,她却一次二次留不住、也找不回她。

“小溟……”她睁着眼喃喃,“你觉得,妈妈他们是不是遇到危险了?他们会不会需要我帮助?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她现在做的这些,真的有意义吗?她拼尽全力地追逐真相,是想要程染回来。可怎么越接近,越发觉一切都脱出了掌控?如果,如果她揭开所有真相的那一刻,根本没有她想要的结果,她又该怎么办……

“睡觉。”小溟道。

声音传入耳,程冥迟钝地愣了一愣。

“睡觉。”它又重复一遍。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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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轻,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很累了,我感觉到了。”

程冥一怔,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忽然很想很想流泪。

她沉沉压下颤抖的呼吸,一个“好”字哽在喉咙,安静片刻,道:“晚安。”

她第一次与它说晚安。

床铺并没有收拾好,但她没有精力嫌弃太多,翻身侧躺,像回到母亲子宫的姿态将自己蜷缩起来,一闭上眼,呼吸渐趋平稳,昏昏沉沉陷进了梦乡。

她甚至忘了脱衣服。只是毕竟天凉了,菌丝四处溜达一圈,试图找到条可以盖的被子。

找倒确实找到了,但拖出来又成了问题。柜门上锁,履试无果后,丝丝缕缕黑黢黢“线虫”们只好退而求其次,从缝隙里拽出了薄被单,一半卷头一半卷尾,齐心协力,轻轻搭在了她身上。

……

夜晚确实是容易情绪化。

第二天一早醒来,程冥感觉好多了。

她坐起身揉了揉压麻的肩,被单和菌丝从她身上滑下去,看到阳光洒金般铺到床边,心里陡然像被清风拂过的镜台。

又离真相近了步,本来是值得庆祝的事。

除了依旧疼痛的后脑勺……

她摸摸肿起来的包,嘶了一声,“怎么没好?”

小溟也有点诧异:“理论上最多三四个小时就好了……你昨晚情绪太差,影响到了免疫系统。”

就是说,她的身体自愈能力治愈她的神经元还来不及,这种无关紧要的小淤青自然被拖延了。

真是的……程冥只好顶着包起床活动。

想起待办事项,她先去了主卧的卫生间。

门好端端关着,拆掉密封的胶带,她拉门时还在思索,如果浴缸依旧放满了,是说明那东西自始至终就在卫生间没离开过、还是说明对方无视物理隔绝比较恐怖……

好在,这些担忧并没有变成现实。玻璃门打开,地面瓷砖干干净净,没有异样。

也不知道该放心该失望,程冥关上门,返回自己房间收拾。

她的卧室与卫生间之间隔了衣帽间和小段廊道,就在她下意识往里走时,脚步忽然停住。

转身,半开的玻璃门反照出她的影子。

主卧没有异常,因为这次出问题的,是她自己这边的卫生间——

几米之遥,半缸水静静盛放在无人角落。

但因为她昨晚没有使用浴室,甚至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时候放的。

程冥定定站了会。

最后,她若无其事走进去,将滴答作响的龙头拧紧,放掉浴缸里的水,接着掉头抄上胶带,先去将主卧卫生间重新封上。

再次折返,她端着洗漱用品,把自己拾掇干净。

这过程里,她在洗手台的密闭储物柜边角架上了手机,连接好数据线避免中途电量不足,开启录像模式。

然后继续到书房工作。

又花费一整天时间。

剩下东西里没找出太多有用信息。

至多是发现,其实箱子里根本没有哪件物品像是带辐射的。

当时在隔离线关隘,工作人员说有东西处于丙级污染状态……真实情况是因为,“它”就在她车上?

而且,昨天离开前,公寓楼的浴缸也被放了水,由此可见,对方怕是从防御中心跟她到了这儿。

后知后觉,程冥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她绝对是被什么缠上了。

是上次怪物暴乱从海里溜上来的?但为什么只跟着她,又为什么是现在?

巧合,还是跟她此行目的有关?

没心情做别的事了,程冥把文件收拾好,静悄悄走向卧室卫生间,验收成果。

没叫她失望。刚一靠近,哗啦啦声音传出,浴室又放起了水。

门打开再关上。程冥仔细观察了环境,没别的存在,走上前将开关摁停。

拿起手机时,她甚至有点不想点击播放,有种看鬼片前的忐忑。

倍速拉到最大,防御中心专配的电子设备,画质很清晰。

镜头正对玻璃淋浴间,起初一切平静。

进度条来到后半段,场景发生了变化。

她站在洗手台边,看到了水龙头被打开,看到清水流了出来,看到浴缸内水花溅起、水波荡开……始终没看到是什么东西导致了这些。

果真是鬼片。

看着看着就让人手脚发凉。

那么,现在,“它”又在哪里呢?

程冥瞟一眼平开式的玻璃门。

这么短时间它应该还没出去,所以,是不是正在哪个角落看着她行动?更或许,就在她身边,就在她背后?

……

“小溟,你的菌丝现在能覆盖多大范围?”程冥侧身看向镜子,低声问。

它当即理解了她的意思。

“试一下就知道了。”

于是,为了干活被她扎起来的发丝崩断了皮筋,平面镜里利落的年轻姑娘形象,霍然化身为长发女鬼般,乌发飘舞。

无数菌丝汩汩淌下,像漆黑的海水以她为圆心倒灌上陆地,漫过她的脚踝、淹没每一块地砖,勾勒出所经处全部障碍物的轮廓。

台脚、柜门、瓶瓶罐罐,墙壁、镜面、金属架子……

菌丝覆盖下,所有实物无处遁形。

像一块黑色幕布扯过上下左右,在遇到头顶白色吊顶灯后,终于缓缓停下了。不用小溟出声,程冥明白了那块区域不对劲。

真的有东西!

菌丝幕布密不透风,鼓鼓囊囊裹住了什么,轻微晃动。

“透明的,很轻。”

小溟推一下,对方动一下,像是飘在上空的气球,没有特别的生命反应。

大部分菌丝已经收了回来,剩下一缕牵引着那玩意儿左摇右摆,玩得不亦乐乎。

“你等一下。”程冥叫停。

她在旁边架子上一阵摸索,找出一瓶很早前没用完的竹炭洁面乳。

拧开瓶盖,接水晃匀,她让小溟把那东西拽下来,借着菌丝定位,倾斜瓶身缓慢倾倒了上去。

困扰她两个夜晚的不知名生物,终于显现出庐山真面目。

黑色微粒附着在表面,喷漆一样将那东西的轮廓描绘了出来。

不到半个拳头大小,整体呈现出水滴般的流畅椭圆形,表面密布的细小纤毛轻轻抖动,在洁面乳化学物质刺激下居然也没有激烈的挣扎反应,只是晃动着甩下几点水,像只供猫咪玩乐的毛球。

这是,什么动物?

程冥呆住了。

……

恐惧源于未知。

拍照识图。

识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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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冥放弃搜索,揣回手机。

看着没了菌丝牵引的小怪物现场又表演了遍它是怎么打开水阀、怎么泡澡的,倒是没有太多害怕的感受了,她只觉得离谱。

被水一冲又要变透明,程冥摁住开关,让小溟把它提溜出来。

这么看更像只海胆,但它的“身体”明显是十分柔软的,飘在空气中就像浮在水里。

她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小溟自然指望不上。

菌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对方的纤毛,简直当成了玩具。

“你不想吃它?”她问小溟。

“它闻起来没有味道。”简言之,不好吃,小溟挑食道,“不过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勉强吃一下。”

看起来似乎没有攻击性,也确实这么久以来都没伤害过她,只是一直默默浪费她的水……程冥沉思一会儿,问:

“你的分生孢子能寄生它吗?”

保险起见,还是别乱吃了。

一截末端膨大的菌丝探了出去,伸向“海胆”,攀爬缠绕一圈。纤毛的摆动加快了。

程冥心脏提起,正担心这样的刺激可能引起什么变化,最终,风平浪静。依然无事发生。

“可以。”小溟得出结论,“但它里面是胶状的空腔,没有内脏,没有脑神经。”

双胚层?很原始的生命形态啊。

脑子都没有,居然能靠本能开关水阀……变异生物真是处处给人以惊喜。

程冥沉吟片刻,谨慎地做出决定,“活着带走吧,你监测好它的动向。”

不保证能杀死它的情况下不盲做尝试。她转身去收拾屋子。

假期到头,明天又是工作日,必须回去了。

她给曲赢发送了想要见一面的消息,打算当面确认下当年的事,顺便让她看看这只不请自来的怪物。

有必要的话,索□□给保障部处理。

来时还有装满后备箱的旧物,去时两手空空。

断水断电,大门闭合。程冥最后回头看一眼,火烧云的橘光在屋顶凝成微渺一点,风吹庭叶动,像是跃跃着向她招手。

她转头,只身走下车库。

“它来了吗?”进入驾驶室,她向小溟确认新成员情况。

担心一没看住它又飘在空中,还是任它洗干净了。至少透明的不会吓到人。

“在车里。”

确定了位置,她让小溟用一块湿毛巾将它盖上,压在瓦楞纸箱里,而后引擎发动,驶离了这片人才社区。

车开上大路。

黄昏日暗,沿海建筑变少,真正有了“天苍苍野茫茫”的原始感,在夕阳送别里汇入零星的车流,向远方那排顶天立地驻守海岸的困兽驶去。

入关依然有检查。

但这次似乎远不如之前严格,通过速度之快让程冥都诧异了。她特意把箱子带上就是为了应付查验,结果回来竟然不测辐射值?

旷野终结,防御中心的阴影湮灭夕阳。

车驶入研究所地下车库,刹住。

这个点不知道江德馨还在不在加班,毕竟用了人家车,程冥先拨通号码向她报备了情况,表示明早再把钥匙带去她办公室。

挂完电话,她正要开后备箱,声音突兀地响起,“程冥,它不见了。”

咔,锁扣弹开,程冥顿住了。

头顶线型灯投下幽幽冷光,纸箱盖子掀起了一道缝隙,里头空空荡荡。

内容物不翼而飞。

……

夜晚,防御中心中央仓库底楼,烈火熊熊燃烧。

这里本来就是大型集散地,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人也可能都有,算是整个防御中心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因此,也是外部势力最容易渗透的地方。司机只要能拿到对接货运公司的证明,就能通过边防关隘进来,伪装难度比起其他渠道低上很多。

侦查部攘外小队安全撤出了大楼,楼外警灯持续闪烁,与夜色里炽亮的火光遥相呼应,消防车源源不断喷出水柱。

五六名穿着作战服的队员架着两个破破烂烂的不法分子集合在空旷区域。

面对几十米外滚滚外涌的浓烟,其中一人摘下防毒面具,重重喘了两口气,骂一声爹,“他大坝的,幸好这鬼东西怕火。”

“面罩戴好!”小队组长严莉人如其名,立刻严厉斥责,“别松懈,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怪物。”

她切换头盔通讯频道,向上汇报,“岸线坐标32.11,7,MR级变异生物,1头已死亡。”

MR即中危,通常是无智慧型怪物,但对人具有攻击性。

她们原本是来调查一伙疑似反动组织潜入的暴徒。

海洋污染发生后,社会一定程度的动荡,给了这些歪门邪派滋长的可乘之机。

或者是悲观消极派,觉得各国每年拿出这么多GDP对抗海洋是无用功,世界迟早毁灭大伙儿迟早完蛋,不如及时行乐;或者是阴谋诡论派,怀疑所谓的海洋危机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上层人为了揽财揽权的诡计,号召民众反抗霸权;或者是偏激神经派,认为人类作为大自然一部分应该接受自然改造,辐射也不失为一种进化手段……

总而言之一个论调,防御中心不该存在。

侦查部实属保障部下最忙碌的分部,没有之一,除了对抗外敌,还要应对自己人内讧。

因为担心暴徒炸仓库,她们来之前各项设施都准备得比较齐全。

但显然还是准备少了。

匪徒们确实打算安装炸弹,看见官方部队到场时还很嚣张,一个掐着爆炸按钮的男人还露出个狰狞笑容,非常有仪式感地喊了句“自然无罪——”

忽然就被爆了头。

不是保障部动的手。

红白脑浆溅出,被新鲜汁液喷上油彩般的“颜料”后,所有人才看清楚,是触手。

他同伙的后脑勺,伸出了数根足有一米多长的触手,圆筒拉长的头壳,仿佛科幻影片里的异形生物。

不、用“伸出”形容并不准确。

这筒状外壳和顶端触手一直就长在对方头上,只是完全透明,人眼极其容易忽视。

最原始的多细胞动物,没有体温调节系统,温度融于环境,红外成像设备也无法录入。

只有非常仔细地去观察,才能在变幻的光影里发现微末端倪。

严莉带领攘外1小组,手底下有一个刚从军校毕业的新兵蛋子,当时就看得呆住了。

再然后,这场对内的匪徒狙捕任务临时变成了对外的怪物清除计划。

最后,连爆炸按钮都是严莉夺过后亲手按下的——比起物资损失,让怪物逃走的后果可严重多了。

刚进组不到半月的新人叫韩许华,这会蹲在地上有点半死不活,“真该让那些不相信辐射或者想被辐射的人都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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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恶心的玩意儿——呕呕!”

对于“怪物”,外界媒体会有相关报道,以警醒普通民众时刻牢记远离海岸线的原则,但不会过多渲染,以免恐慌。

严莉对自己人还是有温柔一面的,弯腰拍了拍她肩膀,然后走到一边,向对讲频道里道:“让生物部的人来吧。”

剩下的队员在研究那两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其中一个已经开始口吐白沫连翻白眼,胸口扎着只断掉的纤长触手,还在轻微扭动。

“组长,这是什么东西啊?”等严莉回来,她们不约而同提出疑问,就是在侦查部服役十多年的老兵也不免纳罕。

海洋环境瞬息万变,每次暴乱后总有新惊喜,上岸的变异生物次次不重样。

“水螅变异体。”严莉莫名叹息,“估计有的忙了,另外2小组陆倩说他们也遇到了,只不过是浮浪幼虫。”

“啊?”生物盲韩许华如闻天文抬起头。

“就是水螅的幼虫。”旁边队友体贴解释道,“这玩意儿漂在海里吃细菌真菌,一般十来天左右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变成水螅。”

严莉说:“对。据2组所说,浮浪幼虫变异体会飘在空气里吞食微生物……”

“啊!”韩许华动作夸张地捂住了鼻子。

“吸不进去的,这么大。”严肃如严莉也不禁被逗笑了,面罩后的嘴角弯起一点,食指和拇指相抵比了个大小,“比较麻烦的是,也是透明的,很难看出来,恐怕要等上头研发新科技。”

“这个阶段还好,暂时没有攻击性。但你们也看到了,到了水螅阶段,它们会长出基盘吸附到人体上,用触手捕食……”

望向还在燃烧的仓库,她面色凝重。

……

程冥并不知道自己与多大的危险擦肩而过。

一周过去,公寓里没再出现水阀莫名其妙被打开的情况,她还有点失望。

另外她也发现,研究所把控更加严格了,需要手环采集生命体征联合门禁密钥,只一个进出门都要花上两三分钟。

失联一段时间的曲赢总算重新联系上了。

一进门,程冥向她打听:“上次防御墙损坏后有什么新怪物混进来吗?”

“我在忙其他事,没注意。”曲赢又是大包小包,像回自家一样拐到了沙发上,东西一放,往下一瘫,拿起水杯,“怎么了?”

“我可能遇到了……”程冥老实地全盘托出。

曲赢听着听着,登时紧张起来,放下杯子坐正,严厉道:“你没有上手碰吧?”

让小溟放分生孢子算吗……程冥张张嘴,一时没说出话。

“连靠近都不行!”曲赢看她这反应就站起了身,强调,“你没经验,不知道它们会有什么能力。”

“我知道了。”她态度良好地低头认错。

曲赢拽过她仔细检查。

程冥配合是配合,但忍不住道:“没有受伤……有小溟在,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你现在倒是信任它啊。”曲赢手掌卡在她耳后,从顶骨摸到枕骨,掀起眼皮嗤笑了声。

她沉默了一小会,抬起眼,乌溜溜地直视:“赢赢姐,你其实,知道小溟的来历对吗?”

“……”

这问题来得突然。曲赢放下了手,一言不发看她很久。

程冥跟她对视,寸步不让,“十年前我高烧住院,在小溟的记忆里,有你。”

她径直坦白,堵死了对方隐瞒的退路。

空气像被粘滞的胶水包裹住,氛围凝固。

许久,后者到底败下了阵,退回沙发坐下,“唉,你……”

“赢赢姐。”程冥声音压得很轻,在她身前蹲下,恳求的姿态,眼底几乎含上了水光。

“程冥……唉。我不是太清楚,也确实,不希望你探究太多。”她一句话带三声叹,“我只知道,当时你紧急住院,我被你妈妈叫去,那时候清醒的,就不是你了。”

果然,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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