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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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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崴脚

料理完叶父后事,沈丽曼坐车回到家,儿子已经跟着奶妈睡下。

王郁臣将她的包交给下人,站在会客厅门口懒洋洋地看着她,“不请我进去坐一会儿?”

女人揉着眉心,无暇顾他。

“阿肆最近事情多,便换成你来接送也可以。开院子里那辆白色的车走吧,明日一早接我去医院。”

“你打算几点起?”

沈丽曼摘下手套递给下人,又伸手摘耳环,“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尽管早来,我若没起,你就不能在下头候着?”

带刺的玫瑰,起了采摘的念头,就要做好被扎的准备。王郁臣偏就喜欢她这个样子,十分享受地歪嘴笑。

谁知刚进会客厅,她立刻瞧见餐桌边坐了一个人。苏砚之正低头写着今日新闻稿,钢笔划过纸页沙沙作响,与男人额前细碎刘海晃动,有好看的光打在他脸上。

男人目光随仆人开门的身影一同看过来,瞧见她舒展了五官,几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抱住。

“可算回来了,我好担心。”

话刚说完,顺着门外倒影,他看见站在门口的王郁臣,沉下脸色道,“丽曼安全到家,你可以走了。”

丽曼?他敢这样叫她?

沈丽曼恍然想起,上次喝鸡汤那回,她意乱情迷答应了。

看她不反驳,王郁臣心里窝火。越是如此说,王郁臣越没打算走。他斜斜地依靠在门边,双手抄兜。

“我不走。”

“为什么?”

“老大还有东西没给我。”

沈丽曼挣脱苏砚之的怀抱,转过来看他,“什么东西?”

男人斜一眼院子,两人看到他身后那辆白色汽车。

“车钥匙。”

别扭的男人,两个都是。沈丽曼翻着白眼,甩开苏砚之一边继续脱身上笨重的首饰,一边开口叫下人将钥匙取来给他。

王郁臣干脆也跟着走进来,没两步被苏砚之挡住,用眼神警告他道,“不用进来,拿了钥匙就能走。”

他做出这副男主人姿态,沈丽曼想起他苏洪儿子的身份,心里一股无名火烧起来。

“钥匙多,不好找,进来坐一会儿也行。杨妈,给他倒杯水。”

“听见了吗。”王郁臣斜他一眼,故意拿肩膀把人撞开,懒懒散散进了客厅,一屁股在沙发坐下。

苏砚之平复心情,想起自己表面给人以人畜无害的印象不能倒,复拾起温柔的笑,问沈丽曼饿不饿,他买了荣升计的虾肉生馄炖。

“叶家伯父病故的消息我听说了,正准备写一篇抨击加害者的稿子,明日让报社发出去。”

沈丽曼坐在沙发上揉自己脚腕,没什么心情理他。

“那写完赶紧家去吧,夜深了,我一个寡妇家,留你不得。或者你带回去写,高低是一样的。”

又拿寡妇的身份来压他。

“我今日没抽出空到医院,其中好多细节不知道,得同你边问边写。”

“那你快问,我也不吃馄炖了,不饿。”

从下午开始,她就觉得脚腕酸酸的不舒服,裙摆略撩起来细看,隔着黑色丝袜,竟瞧着左脚脚踝不知何时崴着,高高肿起来一块,圆鼓鼓的,一按又痛又酸。

“嘶。”

站在近处的苏砚之先瞧见她脚踝红肿,坐到边上关切道,“受伤了么,这么不小心。”

男人抬手准备来抓她的脚,被她躲开。

“你知道怎么治吗?”

“揉开不就好了?”

“呵,”王郁臣懒在沙发上嘲笑他,“越揉越肿。”

“你又知道。”

“我闯荡上海各个码头混饭吃的时候,你小子毛还没长齐。”

“真卖弄。”

“假清高。”

“啧。”

“啧。”

苏砚之一身白色衬衣外搭白色马甲,王郁臣则是棕色灯芯绒背心外罩一件拖地的黑色皮风衣。一黑一白两个男人谁看谁都不顺眼,你一句我一句当着沈丽曼互呛,把她夹在中间。

女人耳边嗡嗡直响,不耐烦地蹙眉道,“好了。”

她看一眼王郁臣,左脚抬高放到沙发上,堂而皇之使唤他,“那你来。”

某人得意地看苏砚之一眼,起身问药酒在哪,转身跟仆人上楼取药。苏砚之恨得咬牙切齿,薄唇紧抿刚准备开口,女人立刻制止他道,“诶诶诶,别来那一套,不管用了。”

“为什么,你喜欢他?”

她不敢直视那双狗狗眼,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要对他狠一些,“少打听。”

“横竖我是没这个资格,”苏砚之委屈巴巴地低头,再说话带上浓浓的鼻腔音,“你既喜欢他,我便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他。”

“什么话?”

“你是个不爱早起的,早餐别做太早,热上两回你嫌不新鲜,一定不会吃的。你爱喝鸡汤不放盐,吃米糕不沾白糖,还有……”

“行了,”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愧疚,态度软下来道,“治个崴脚就算喜欢他了?我的喜欢就这么随便。”

“所以你不喜欢他。”就差身后有条尾巴止不住地摇,男人俯身凑过来,双手撑在沙发边缘,将她整个人罩在怀里,笑,“那亲我一下好不好?”

“亲你一下,你就肯走了么?”

“嗯。”

王郁臣拿着药酒和棉花走下楼梯,正好瞧见沙发上的女人仰头,在苏砚之嘴角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男人鼻梁峻拔如峰,女人鼻梁纤巧秀挺,碰到一起的时候稍稍错开,像一幅绵延起伏的山水。他停在台阶上,手默默攥成拳。

得了她的一吻,恰好耳边下楼的声音也停了。苏砚之抬头,目光越过沈丽曼头顶,满意地看见王郁臣黑了脸,伏在沈丽曼耳边轻声。

“我走了。”

门上挂有圣诞铃铛未取,关门时发出清脆的丁零声。

沈丽曼回头看见王郁臣站在台阶上,知道他都看见了,一时尴尬万分,没有说话。

她也有害羞的时候。王郁臣压住心头邪火,缓步走到她身边,正准备去那只穿着黑丝的脚,女人再一次躲开,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自然。

“不用了,东西搁在那里,我自己来。”

东西放到桌面,发出“咚”的一声。他面对她坐下,目光微沉,“拿我刺激他?”

他看出来了。

“咳,”她心虚地咳嗽一声,棉花球扔进药酒里,镊子夹取给自己上药,“没有啊,这点小伤我自己也可以处理。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就这么喜欢他?”

这些男人怎么都一个问题?嫌烦不嫌啊!

“就不是一件事情。”

他闻言又坐近一点,大腿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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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贴到她脚心,“我说过吧,我比他们都有用。”

“有用,什么有用,哪里有用?”

她故意上下打量他,眼神赤裸,带着低俗的蔑视。偏男人爱惨她这股劲,心里又痒又挠不着的感觉上来,大掌伸进她裙摆,捉住那只还在乱动的脚,贴上自己胸膛。

“哪里都有用。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取来。”

十九岁就是好,什么承诺都敢许,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只想博美人一笑。

沈丽曼瞧着他耳垂泛红,浑身肌肉邦硬,知道小孩胜负欲上来,估计那什么也跟着来了,穿着黑丝的脚顺势在他胸膛,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蜷着脚趾头,勾他的下巴。

“给我,我想要的。那你又要什么?”

“你,”他丝毫不加掩饰,不管是声音还是身体,带着对她满满的占有欲,双眼充满侵略感,“我要你像刚才亲他一样亲我……不,比他更热烈、更认真,亲到我满意为止。”

他当然还想要别的,但是他说不出口。羞耻心最终战胜探索欲,他伸手按住那只不安分的脚,顾及她脚上有伤,没太用力。

“可以么?”

原来他比苏砚之还直接。

感觉到那只手略有些硌人,似乎是掌心有茧,她侧眸细看,瞧见他虎口也有茧,双眼眯缝起来。

下一瞬,那只脚抽回去,他手心空荡荡,心里也空了一块。女人惬意在沙发躺下,开口赶人。

“你先回去吧,等我想好要什么,自然找你开口。”

夜色浓厚,男人的不舍更加沉重些。

心口仿佛被那只脚揉碎了,他隔很久才缓缓起身,抓起桌上的钥匙,准备离开。

大门打开,冬日泠冽的风钻进来,将沈丽曼的理智唤回几分。

男人一只脚刚迈出大门,身后传来女人清冷的声音。

“等一下。”

王郁臣转身,月光将女人精致的面容照亮。她冷眼看来,声音也如同着冬夜一般冷。

“你不会做出欺骗我的事情来罢?”

男人的心骤然一紧,掌心微汗道,“自然。”

她听完,没什么反应,眉毛挑动一下,躺了回去,“那就好,更深露重,一路小心。”-

顾宅,深夜依然灯火通明。

顾均胜从浴室走出来,瞧见妻子穿着睡袍、翘着脚,趴在床上看书,走近发现她看的是仙乐斯火场的调查报告。

“还不睡?”

床靠近浴室的一侧突然凹下去一块,男人大手从身后搂住宋芳笙的腰,吓得她手上资料洒了一地。

“啊!这就睡,马上睡!”

她挣脱他的手坐起身来,泥鳅一样钻进被子里,闭眼继续道,“我太困了,我什么也不能做。”

妻子如此大的反应,他一时没明白过来,坐在床角看她。宋芳笙闭眼没等到他回答,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想偷看,与他的眼神撞上,干脆拿被子把头蒙住,躲在被子里叫嚷。

“真的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的!”

他终于听懂了。

宋芳笙在被子里又等了一会儿,身上骤然压上一个重物,沉得她喘不过气来。顾均胜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圈在怀里笑她。

“我那晚吓着你了?”

第62章 三次

青纱帐幔摇曳,玻璃花窗上渠映一轮明月。

顾均胜刚洗完澡,睡袍领口敞开着,左侧胸肌上一条斜长伤疤隐隐可见。

宋芳笙盯着那道伤疤,想起那晚她晕过去之前,眼前模糊不清,只能看见那条伤疤在她面前疯狂上下,多的她也记不清了。

所以她一把伸出手,将男人领口捂严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直摇头。

“没有。”

还说没有。

男人嘴角勾起,手故意探进被子里,激得她炸毛,“那……”

“……那那那也不行!”她伸手推他,把男人的脸推得变形,“我真的困了……”

“就一次呢?”

“我不信。”

上次一共几次?四次?睡梦中还有一次。

五次变一次,他又不是突然老了二十岁,她才不信。

他弓身,宋芳笙登时感觉身上轻了,耳边听他满含笑意继续问道,“是觉得一次满足不了我?”

“嗯。”

“那我们商量好,几次,你是欢喜的?”她红着脸又想钻进被子里,被男人拉出来圈在怀里,滚烫气息不断喷洒在她脸上。

两人在床上拉拉扯扯一阵,最终以顾均胜绝对的力量优势获得胜利。她被两条粗壮手臂圈在怀里,脸上全是某人蹭来蹭去时留下的味道。

男人再开口,声音微哑,“我猜,三次。” !

他怎么知道的!她那晚有一半时间在哭,一半时间在哼哼唧唧,拢共也没说几句整话啊。

敏锐捕捉到她惊恐的眼神,顾均胜把人稍稍放开,玩布偶一样摆弄着她的头发,沉声继续逗她,“因为从第四次开始,某只小猫不抓人也不挠人,实在太听话了……”

那你还继续,她在心里抱怨。

“……可是怎么办,听话的小猫我也喜欢……”

孟浪。那晚过后,某人说情话来越发放肆了。不行,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被窝里热水瓶又要烧开了。

宋芳笙不安分地扭动几下,背过身,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文件。

“怎么办,李正送来这些调查的报告我已经看了好多遍,怎么真就能把段澄远夫妻身边所有人都排除掉呢?不会是你们警署有内鬼,收了他们的钱,帮他们脱罪吧?”

话题转移的不错。男人低头玩她的头发,眼皮不曾抬一下,“荣宅失窃案那回,整个警署上上下下已经全部排查过,贪财、好色、抽大烟的一律都赶走了。李正交回来的东西,他自己一定看过无数遍。”

说话间,她一缕头发已经在男人手里变成了三股麻花辫,看着倒像模像样。她把头发抽回来,疑惑地看他,“先生还会扎辫子?”

“刚学的,前两日小刘把八岁的妹妹带到警署,他会编,我在一旁看了会儿。”

“学这个做什么?我又不喜欢扎麻花。”

“女儿没准喜欢。” !干嘛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宋芳笙忍不住又翻白眼,“你又知道一定是女儿……哎呀不说这个,继续说案子。如果段澄远夫妻身边人都排除掉嫌疑,难道真的就只剩下仙乐斯舞厅的人可怀疑了吗?他们都烧死了啊。这些人我们查了,没有欠债,家里人也没有受到段澄远夫妻威胁。火灾发生以后,段澄远夫妻也装成受害者,说要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去找叶家和段家要钱。难道这世上当真有人,愿意豁出性命,就为了帮不相干的人栽赃嫁祸吗?”

顾均胜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心想自己怎么下了班还在工作:“凶手不能被烧死吗?夫人常看小说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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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来着,我记得你嘴里偶尔会念叨。Whenyouhveelimintedtheimpossible,whtever什么来着……”

“……whteverremins,howeverimprobble,mustbethetruth。当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后,剩下的那种情况,无论看上去多么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

这是柯南道尔在1904年发表的《皮肤变白的军人》小说里,伟大的福尔摩斯说的。

是啊,没人规定,凶手一定不会死在自己设下的圈套里。宋芳笙顺着这句话,心里渐渐摸到一点感觉,忽的双眼瞪大,心中豁然开朗道,“对啊,既然那些人看上去,不像是会愿意为栽赃嫁祸去死的人,那会不会,他们也被段澄远夫妻害死了!?”

“夫人想到了什么?”

宋芳笙掀开被子下床,光着脚把地上散落的纸页一张张全部捡起,翻来覆去地找,“没有……之前火场里调查情况的那些档案呢?”

她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立刻开门打算去书房,被顾均胜一把拉住,“穿鞋。”

“哎呀。”她急忙穿上拖鞋,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顾均胜看她干劲十足,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赞许。没一会儿,书房响起女人高兴的欢呼声。

“找到了!”

她踩着拖鞋登登登回屋,把一张图放在男人面前,指着上面后厨位置说道,“死者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大部分都集中在前门和后门,为什么?这是因为他们下意识还存着一丝求生的意识,希望能从这里逃出去。其他死在卫生间、二楼的人也是一样。但先生你还记得吗,后厨房这里也有尸体:大堂经理黄有伦和两名舞女大班。可奇怪吗,后厨门堆满油桶和杂物,那些厨师和传菜的服务生都知道往外跑,尸体最终被发现在其他地方,为何这里还会有尸体?大堂经理会不知道后厨逃不出去吗,那他为何还会死在这里呢?”

“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后厨这里很有可能就是段澄远夫妻事先与纵火者说好,留给他们逃生的出口呢?大堂经理黄有伦和两个舞女大班便是凶手。他们在完成纵火与栽赃之后,原本想从说好的地方逃走,结果到了这里才发现,唯一的逃生出口被堵死,他们在这里挣扎、呼救,搬动货品企图离开,最终逃生失败,亦被这场他们亲手放下的大火活活烧死。所以我们才会一直留在原地打转,无论如何想不通。原来,纵火者并非甘愿赴死,而是被段澄远夫妻背后捅刀,算计而死!先生,你说我的猜测可有道理?”

大掌抚上她后脑勺,顾均胜眼中写满赞赏。

“非常有道理。夫人推理,字字珠玑,发人深省。看来,我要让李正和周峰那俩小子都来找夫人学习,如何寻找案件突破口。”

男人从床上又坐起来一些,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如今有了明确目标,只待明日细查。夜已深了,不如我们……”

“啪”的一声,宋芳笙甩开男人的手,起身朝书房跑去。

“我要把这个发现赶紧告诉丽曼姐!”

“……”

“很有可能,”电话那头传来沈丽曼的肯定,“芳笙,做得好。”

短暂的愉悦转瞬即逝,宋芳笙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想,情绪又低落下来,“可我如果没记错,黄有伦和那两名舞女大班的家人,我们之前也都盘问过,他们都对段澄远夫妻没有印象,不知道他们是否与自己的亲人有过频繁的来往,更惶谈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所密谋。如今三人都已经死了,这条线可怎么查啊?”

沈宅。

一身丝缎寝衣的女人翘脚坐在会客厅,手指把玩着电话线,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她不似宋芳笙焦躁不安,对于接下来的查案方向有了想法。

“如果你猜得没错,纵火者当真是这三个人,那他们在动手之前,一定与段澄远夫妻有着密切往来。其家人蒙在鼓里,双方多半只在舞厅内进行过交涉。”

“这个我也知道。可他们见老板与员工来往频繁,多半也都只当工作需要,无人会多加注意。就算有人注意到了,如今也都死完了,难道我们还能把柳三姑从香港请回来,开坛做法,让死人开口吗?”

“死人不会说话,我们还可以指望活人。”

这话暗含玄机,宋芳笙的心提到嗓子眼,“姐姐是说段澄远夫妻,不太可能……”

是完全不可能。说了就要枪毙的死罪,谁会说呢?

“我是说,段澄远身边形影不离的四个保镖,和日日跟在许小月身后的丫头。他们一定见过自己主子与真正的纵火者密谋。”

“我们去问,他们就会说吗?”

电话那头轻笑两声,宋芳笙便知道,沈丽曼又有新主意。

“活人问不着,我们可以让死人去问。”-

段澄远夫妻夫妻有四个福禄寿禧保镖:阿福、阿禄、阿寿和阿禧。原名自然不叫这个,跟了商人做保镖,当然要尊崇商人迷信的规矩。福禄寿三个肌肉最壮实,臂膀硬起来比普通人大腿还粗,阿禧则是个司机,靴子里常年藏着一把匕首。

沈丽曼找人跟了他们三天,发现这个阿禧脑子尚且灵光,另外三个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胸大无脑,于是便定下计划。

这日晚,四人从主子家里出来,照例去一家北平菜馆吃涮羊肉、喝烧酒。待到酒足饭饱,阿福正要起身结账,就听得门外石子砸破玻璃的声音响起,阿禧意识到不对劲冲出来,瞧见段澄远夫妻指派给自己的车不但被人砸了车窗,左边前车胎上还被扎了一颗长钉。

“哪家的小赤佬,他娘的。”阿禧一口啐在雪地上,只好转身同其他三人告辞,说得赶紧找地方把车修好,否则第二天怕是要吃枪子。

剩下三人早已经喝得不知天多高、地多宽,放心放人走了,相互勾肩搭背,往住所的方向走。

夜黑无云,天上还飘着小雪。三人踉踉跄跄走进弄堂,耳边骤然传来奏乐的声响。

这乐声时而响,时而不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有气无力,吹一下、顿一下。三人听了好久才听出是熟悉的曲子,其中阿寿是个好看表演的,听出这是仙乐斯里乐队经常演奏的曲子,脸色刷地变白。

“是、是萨克斯,是萨克斯的声音……”

第63章 闹鬼

借弄堂两侧玻璃窗透出点点微光,福禄寿三人赫然瞧见,巷口尽头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穿着仙乐斯乐队的衣服,正在吹奏萨克斯。三人的酒立刻醒了大半,阿寿指着那道影子,恍恍道,“是、是鬼么,是那叶海生变的鬼……”

话刚说出口,萨克斯的声音戛然而止,那道鬼影慢慢直起腰身,他们能听到可怖的,骨头卡巴作响的声音。

“别过来……别过来……又不是我们害死你的……”顾不上细看,三人差点尿了裤子,挣扎着转身,打算往反方向跑。

谁知刚转过来,巷道另一头赫然也站着三个人。为光照在三人身后,看不清脸,只看得见这三人,一个身材微胖,穿着仙乐斯大堂经理的衣服,另外两个穿着舞厅服务生的衣服,只是在胸口多别上一个领章,显示他们是管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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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的大班。

“啊!那不是黄经理吗!”

为首的阿福吓个半死,不可抑制地往后仰躺,将其余两人压倒,三个人同时倒在地上,抱成一团。

“头七、头七不是早过了吗?老爷和太太给他们烧过纸了啊……”

“是、是黄经理吗?他们不去找老爷、太太,找我们做什么?”

见两边巷道都被堵死,四道鬼影朝着自己走来,阿福吓得尿了裤子,颤抖着求饶道,“不是我们!都是,都是老爷、太太让这么做的,你们找他们去啊!”

阿福、阿禄盯着这头,阿寿便死死地盯着叶海生这边,突然大喊道,“你要找的人,在那边!他们三个就是害死你的人!你找他们、找他们去啊!”

“对对对,鬼先生们行行好,高低与我们无关,叶海生,你的仇人就在对面,黄经理,你要找,找老爷、找太太去!”

一个人尿了裤子,另外两个人就憋不住,一股浓烈的腥臊味袭来,躲在暗处的宋芳笙和沈丽曼捂住口鼻,示意可以收队。

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三人立刻看见,四道鬼影发了疯似的朝着他们飞扑而来,三道尖锐的惊叫声响起,惊动弄堂两侧楼上住户。

“啊!”

“啊!!”

“啊!!!”

有人推开窗户往外瞧,却谁也没瞧见,只有雪地上一摊莫名的水渍,和满地凌乱的脚印-

近邻年关,就连专属于工部局,用来诊治囚犯的警察医院也见不到什么人,大家各自能回家的都回家去,收拾着准备过年。

叶秋容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失眠,躺在母亲身侧睁眼到天亮,脑子里塞满困顿和迷茫。

听门口传来脚步声,她从病床起身,从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瞧见宋芳笙,病恹恹地下床走出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你们来了。”

“婶母身子还好吗?”沈丽曼拉着她往外走,步行到走廊露台,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她这才恍然,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和他们一起喝过下午茶。

“老样子。任何东西稍微拿远些,眼睛便瞧不见了,偏还要逞强。”

“叶伯父的事……”

她捏紧咖啡杯,丝毫不在意有些烫手,“已经知道了。”

“什么?”

“嗯,”她苦笑一声道,“就在一间医院里住着,楼上楼下,怎么会不想呢?前几日她吵着非要上去瞧瞧爸,我和医生越拦,她闹得越凶,以为警察把爸爸送回看守所了。所以只能告诉她了。”

叶母知道丈夫去世,生前还在遭受良心的谴责,死不瞑目,可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至于眼前消瘦到两颊已经有些凹陷的女人,只怕承受的痛苦还要加倍。

露台上一时无人说话。叶秋容抬头看她俩,双手攥紧拳头,眼神忧郁,“阿坤和阿肆他们……找到三少爷了吗?”

这还是她们头一回听见叶秋容如此称呼段澄恩,以前臭老头、臭老头的叫惯了,心下了然。

“没、没呢……”宋芳笙犹犹豫豫,和沈丽曼对视一眼,赶紧转移话题道,“差点忘了,今日来找你,是有好消息要说——”

“——纵火者已经能确定是哪几个人了。”

那晚,两人设局引段澄远夫妻的三个保镖说出实情,将三人带到暗室又打了一顿,基本把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段澄远夫妻接下仙乐斯舞厅后,认准黄有伦和另外两个舞女大班最是贪财好色之人,要他们帮忙一把火烧了舞厅,嫁祸到叶家父母身上,待事成之后,借此机会要挟段澄恩交出公司股份及家族掌权人的身份,再许以三人每人三万大洋。

三万大洋是什么概念呢?一个普通工人在上海一个月的薪水大概在十到二十大洋。三万大洋便是他工作大约一百六十七年收入的总和。拥有三万大洋的普通人,直接跳过中产阶级,一跃成为顶层富豪。

只是他们没等到这三万大洋兑现,而是在再次进入火场后,等到一扇被三个保镖用重物堵死的后厨逃生门。

福禄寿禧四人事先将所有堆放在后厨房门旁边的重物用巨大篷布包成一堆,单留一个可以把握的提口。待黄有伦三人将叶家父母搬到后厨门外过道,再次回去将其他地方点燃,确保火势持续变大的时候,四人将后厨房门从外面关上,随后拉住提口,合力将门旁边摆放的重物拉到门前,将门完全堵死,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听他们招供之后,周峰、李正摘下头套,表示要他们出庭作证,当面指认段澄远夫妻才是仙乐斯火灾的罪魁祸首,可惜三人宁死不从,说有家人在夫妻二人手里抓着,一旦供认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说到激动时,阿福还撞了墙。众人不得已只好将三人带回警察署关押起来,对外就说他们喝酒闹事,还要再关几天。

顾均胜这边,因着黄有伦已经浮出水面,他便将那名请假的舞女再次传唤至警署审问。再三威逼之下,她终于承认,是黄有伦提前一天主动找到她,要她第二日无论如何别去仙乐斯,至于具体原因,男人不肯说,只哄着她之后给她买钻戒,她便答应下来。第二日大火的消息传来,她猜到与黄有伦有关,偏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情妇不谈,她也不愿意同此事牵扯上关系,男人既然死了,她便彻底装聋作哑,将此事隐瞒下来。

沈丽曼坐在叶秋容身边,轻抚她手背以示安慰道,“虽然现在还没找到办法,直接定段澄远夫妻的罪,但至少我们把黄有伦三人找出来了。只要我们能证明他们三人才是真正的纵火者,还伯父婶母清白的日子,指日可待。”

“对,”宋芳笙也关切道,“均胜已经把租界的丁法医叫来,给黄有伦三人的尸体重新做尸检,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在父亲病重之前,叶秋容也曾参加过案件调查,正好负责查看仙乐斯舞厅所有员工的档案资料。

她闻言感激点头,想到一事。

“这个黄有伦,是哪三个字?”

沈丽曼在她掌心,以手指做笔,轻轻比划起来。

“是他?我记得资料上,这个叫黄有伦的人,周遭人对他的印象都极为不好,说他为人阴险毒辣,不折手段,城府深得很,专躲在背后使阴招,叫人防不胜防,偏事后还抓不到他的错处。”

宋芳笙点头不迭,“是了。否则段澄远夫妻也不会看上他做棋子。”

“心思这样缜密、毫无错漏的一个人,最后还是栽在别人手里了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沈丽曼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低头呢喃道,“你说得对。或许,他会有所防备,留下点什么也未可知……”

可所有涉案人员的家里早就被警察署的人翻了个底朝天,若黄有伦有留下什么,他们早该翻到了才对。

沈丽曼搂住她的肩膀,叫她安心,“尸检那边有我和芳笙盯着,你放心守着婶母……啊对了,今年好多地方大雪,年货减产,我将你和芳笙的那份早早备上了,是全送到家里,还是送一些到医院来?里头鱼胶、贝柱都极补,鱼油还可以明目,你叫下人炖了来给婶母喝。”

女人这话,原就是为试探,试探她对段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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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对这段婚姻的态度。

叶秋容闻言低头,眼里起雾,“多谢姐姐惦记。方便的话,全送到三兴弄去罢,我带妈回弄堂里过年。三少爷那边……离异书放在书房的,等他回来就能立刻离了,我听说现在离婚很常见,用不了几天。以后姐姐和芳笙若还愿意同我做朋友,我在三兴弄,随时欢迎等你们来找我。”

“离异书?”宋芳笙没忍住重复道,“当真要和三少爷离婚吗?可如今我们就快要破案,还伯父婶母清白了。再者三少爷也不一定就是为躲避这事才失踪的,你这时候做决定,是否太早太莽撞……”

“清白?清白能让我爸活过来吗?”她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些,复转过头去,低声道,“我知道这一切不能怪在他头上,爸爸死了,我伤心,他也伤心。可我若是还继续做段太太,我爸的死难道就这么过去了么?我妈心里会好受么?我没办法不去这样想。”

眼看她又要落下泪来,沈丽曼赶紧打住道,“无妨,眼下还伯父婶母清白、找到三少爷两桩事最要紧,其他的,等三少爷回来,有什么事都能说清楚。你照顾好婶母,我们先走了。”

送走两个姐妹,叶秋容站在露台边刚准备走,身后探出一只手轻拍她肩膀。她猛然回身,对上谢言西温润双眼。

“你来了,是有他的消息了吗?”

谢言西跳下露台,站在她身边懒洋洋道,“不是要离婚吗,这么关心他?”

算她多嘴。

叶秋容冷脸准备离开,男人立刻慌了,伸手拦住她说道,“城西外棚户区附近找到一辆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在哪里?!”-

沈丽曼和宋芳笙告别叶秋容出来,找到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好好照顾叶母,治疗她的眼疾,这才坐车出了警察医院,往警察总署来。

丁法医从法租界过来,到时雪已经停了。知道今日要检查的尸体有三具,加上时间紧迫,关押在审讯室的三个保镖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放出去,他还多带了两个徒弟,说是来帮忙验尸。

冬日凄寒,尸体腐坏程度尚可。两人带上口罩,跟着丁法医进了解剖室,两个徒弟主要负责那两个舞女大班的尸体,丁法医带她俩检查黄有伦。

这已经是两人第二次观看尸检,接受程度比上次好很多。丁法医依次翻看尸体手掌、面部,宋芳笙就在旁边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尸体衣服上有油渍,闻起来……是汽油。”

“指甲缝里有火柴鳞屑,判断死前不久有过擦燃火柴,亦或是触碰易燃物之行为。”

掰开尸体的嘴,丁法医打开手电细看,双眸微眯,“嗯?”

第64章 珍珠

跟随丁法医的目光,沈丽曼和宋芳笙也看过来。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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