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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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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张言之正拉着黎梨的腕, 跟在他身后朝里屋走。

听见这话, 不由舒缓了眼眉, 竟破天荒地主动和“陌生人”搭了腔。

“没有。”

“嗯?”

服务生引他们到靠窗角落的空位里落座,不明所以地仰头,目含困惑。

“不是我们, 是我女朋友。”张言之说。

话落, 黎梨接菜单的动作一顿, 不自觉也抬睫看向他。

服务生笑了笑, 接茬问:“此话怎讲呢?”

短暂沉默了一会儿。

半分钟后, 张言之缓缓勾起唇角,垂眼,慢条斯理地出声解释:“我这人一直自认倒霉。”

“迄今为止,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算来算去,不过两件,一件是承蒙师恩,上了个大学;另一件,就是在大学里认识她。”

安静中,他表情似有些失神,偏情话说得顺畅直接,从容不迫地将爱意娓娓道来,也不嫌害臊:“同时恰好呢,她又愿意疼我。”

“所以是我蹭的她运气。”

“……”

心跳漏拍,黎梨食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闻言,猝不及防被喂了一把粮的单身狗服务生嘴角没忍住抽了下。

“哦,那可真是——”他拖长了调子,语气不阴不阳,哼笑着评价。

“浪漫的爱情故事呢。”

……

因为是自助烧烤,张言之买完单,服务生便立即撤退,像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回身之际,还不忘翻了个白眼,腹诽着说有女朋友了不起啊,合着就是在拿哥们当枪使,还装什么装。

但吐槽归吐槽,念在本职工作还得接着干,于是冯坷干脆一握拳头,忍了。

后厨备菜迅速。很快,冯坷就按他们点好的单子,分批端了几大盘肉和蔬果上来,份量明显比别的桌都沉。还顺手拿了一个小木架搁在桌面支着,方便他们随时更换。

“菜都上齐了,二位慢用。”说完,敷衍一躬身,冯坷转身便走,毫不停留,最后还皮笑肉不笑地咬牙留了句:“我们还额外送了一碟生蚝烤韭菜,不够再续,祝您用餐愉快!”

“……”

等他走后,黎梨奇怪地问:“为什么他要送这个菜啊,招牌吗?”

张言之默了两秒,睁眼说瞎话:“嗯,好像是的吧。”

黎梨不疑有他。

一段不甚重要的小插曲过去。

张言之展臂,取了食材挪到自己手边,一手拿铁夹,一手用剪刀,专心致志地烤起肉。

每烤好一块,就放到黎梨面前的小碟上。

没一会儿,便积攒成一座小山。

黎梨连忙摆摆手,让他也趁热赶紧吃。

张言之淡淡应了声,听话捏起筷子。

刚吃一口。

烧烤店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暴力踢开,挡风玻璃随之震了震,吸引去了一众食客的目光。

冷风呼啦啦地朝里灌,跟不要命似的。

紧接着,鱼贯而入涌进来一堆虎背熊腰的男人,规则森严般往两边一站,自觉给中央清出一条道。

黎梨好奇朝那边看了看。就见那个年轻的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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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生,皱眉迎了上去。

“诶,”黎梨眼神不动,只往前凑了点身,压低声和张言之聊八卦:“你看那儿。”

“感觉像是来砸场子的。”

她害怕又好奇,鬼鬼祟祟透过沙发和绿植之间的缝隙去瞧,下意识咬着筷子。

“……”

顺着她的目光,张言之转头向后看了看。

只一眼,就收回,眉心微不可察地拧起。

“别看了,”回头看她热闹瞧得起劲,张言之无奈,只好翻腕屈指,在桌面轻敲了几下,又给她连续夹了几片熟肉到碗里,低声嘱咐。

“乖,快吃饭,吃完我们走了。”

黎梨鼓腮,慢慢“哦”了一下。

但还是放心不下地向外瞄。

与此同时。

那帮小混混还在和服务生周旋,几人目光凶狠,大体往屋子里一扫,张口就飙了脏话。

“呦,这里面不都是位置吗?还排个**队,怎么,开门做生意还不让人坐?”

他们身上沾染的烟酒味浓郁,呛得人喉咙不适,冯坷极力忍耐才得以维持住表情,只能礼节性颔首和他们说明情况。

“先生,为保证新鲜,我们店每日购进的食材份额有限,非常规营业时间,实行预约制订餐管理,”他歉意指了指墙上挂钟,意有所指地对最后姗姗来迟的领头人道。

“所以,现在这个时间点,我们店基本是半打烊的状态,您看您要是真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约在下午的时间段。”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狐狸眼,冯坷尽可能将话说得委婉:“一般是六点左右开门,您要不,到时候直接进……”

“少tm跟老子们废话!”

人群左边打头的男人满脸横肉,一听这话,倒是先不乐意了。

食指和中指抵着,他把烟拿下来,随意一挥手,就磕落了满地的烟灰。

后面人拉了拉他衣袖,喊:“熊哥。”

再然后,熊哥毫无素质可言地啐出一口痰,开口声音嘶哑浑浊地问:“不是饭点,我们来吃什么,嗯?”

冯坷对此隐约感到不安:“其实您可以看看附近别的……”

“砰——”一声巨响打断,那人甚至不待他说完,就跨步上前,朝冯轲的下颌猛揍一拳,使的是十成十的劲,没有半点克制。

“少废话,把老板给我喊出来。”

惊得店内本就为数不多的剩下几桌客人径相怔神,匆忙结账,逃离了是非之地。

张言之默了两秒,问黎梨:“还吃吗?”

“……”

黎梨显然也被吓得不轻,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握筷的指尖控制不住颤抖:“张言之。”

“我腿好像动不了了。”她尾调带了点哭腔。

见状,张言之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干脆挪了位置,和她并肩坐到一排,单手揽住了她,另一只手伸下去,自觉给她揉捏腿肚。

店内乱哄哄吵作一团。

无奈,老板只能出面平局,却被揍得鼻青脸肿。

听见声响的老板娘手持铁勺,颤颤巍巍从后厨冲出来,耳边还贴了手机,似乎想要报警,然而还等没接通,就被人由后方偷袭,控制了通讯设备。

电话被递到为首男人的眼皮底下。那人轻嗤了声,扬手捞起,当着老板娘的面,挂断。

像是知晓了男人纵容的态度。熊哥当即朝后方使了一个眼神,立马就有两个小弟上前收拾起烂摊子,任劳清场拉下卷闸,关了店门。

另外剩下两三个,眼里没活的,此刻站没站姿,正嘻嘻哈哈围在一处,嘴里不三不四,净讲着些没有营养的荤段子。

直到熊哥不悦咳声,一个个才略微收敛。

而后,察觉到周围低沉阴冷的气压,所有人的心,都后知后觉咯噔沉下。

好在熊哥的反应速度比变脸还快,赶忙点头哈腰,谄媚般,亲自动手给C位那人点了根烟。

“苏少。”

男人没接,狭长的眼眸掀开,没什么表情地睨了他一眼,身上散发出阴蛰气压。

“……”熊哥嚣张的气焰顿时烟消云散。

“你,是带我来吃饭的?”停顿片刻,苏屹辰低沉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飘荡在针落可闻的空间内,如同裹着屋外未化的冰渣。

“还是来打架的。”他轻笑。

“……”暂时没法回答他的问题,熊哥顺手把烟重新叼进自己嘴里。

“怎么样,老子就问问你,”随后,他让两人架起负伤的老板到旁边,上手,一把抓起老板的头发,迫使他仰头,呼了口烟圈:“今天这顿饭还能不能吃?”

店里老板也是个倔脾气,咬紧了牙,抿唇死活不肯说话。

于是熊哥火气更旺,突然动作笨拙地躬起膝盖,毫无征兆,朝老板的腹部狠踹了一脚。

“嗯,说话?”他耐心告罄:“你再不吱声,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小心我把你干的那点破事儿当着你老婆孩子的面,全都抖出来。”

而老板却像是痛极,额上冷汗直流,整个人蓦地吐了口浊血出来,溅到地上,染红了原本脱力泛白的唇。

“阿旺——”老板娘声嘶力竭挣脱冲上前,一口咬住了熊哥胳膊。

“tmd贱人!”男人痛得嘶声,一个反手甩开她,拿着烧红的烟,就要往老板娘头顶摁。

冯坷急红了眼睛,可惜双手被反剪得无法动弹,只能咆哮着怒吼出声:“滚开啊!”

苏屹辰看得拧眉,正准备要扬手制止,忽然感觉旁边迅速闪过一个人影。

下一秒,那位熊哥的腕就被反拧向上,尼古丁长时间聚累的红灰掉落,不偏不倚,正好全砸到他胳膊肘的位置。

宴会滚烫,烫得前者滋哇乱叫。

熊哥像是头一遭在弟兄面前跌了份,面上挂不住,难听的脏话随口就来。

张言之没吭声,不动声色又加了点劲。

在场人对这反转出现的局面皆是一愣。

像是没预料到店内还会有多余的人存在,再加之苏屹辰满脸戏谑,一时便没人敢擅做行动。

“哎呦,别别别,兄弟,”熊哥识时务,等了两秒见没人帮忙,就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现下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直接认怂服软,没出息地讨饶自救:“我们俩一没仇二没怨地,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不远处,躲在隐蔽墙角的黎梨偷偷举起了手机拍照,似是想要记录下张言之这帅到爆炸的一幕。

可惜忘记关闪光灯。

白曝光转瞬即逝,照得众人又是一个晃神。

张言之瞳孔一缩。

压他胳膊的手更加用力。

“疼疼疼……”熊哥嚎叫。

就在这个空档,门口一个面黄肌瘦的黄毛板寸混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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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注意到那边的动静,歪头,流里流气地朝闪光的方向望去一眼。

结果,就是这一眼。

他忽地胆肥吹了声流氓哨,吊儿郎当地出言调戏道:“……哟,这妞长得不错啊。”

听见这话的张言之面颊轮廓顿时绷紧,冷着脸警告:“你他妈最好给我闭嘴。”

“……”

混混面上挂不住,嘿了声,仗着他手里还管着熊哥,便招摇过市地插兜走过去,挑衅道。

“关你妈的什么事?”

张言之抬眸,眼底沉如静水。

“你嘴巴放干净点。”

苏屹辰饶有兴致地打量向面前的这个少年。

一分钟后,终于在板寸头即将要再次得寸进尺前,及时制止住了他。

“小七。”苏屹辰唤的是私下称呼。

但板寸头依然心有余悸:“诶,怎么了。”

“少爷。”两个字,足以将地位划分清晰。

“跟他道歉。”苏屹辰表情淡淡一抬手。

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板寸头挖了挖耳朵,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少爷……”

“道歉。”苏屹辰言简意赅,隐约带了怒:“别让我说第三遍。”

“……对不起。”没办法,板寸只好磨磨蹭蹭挪到张言之面前,快速说了。

“大点声。”苏屹辰语温骤降:“平常是没给你吃饭吗?”

板寸豁出去了:“……对不起!”

对此,张言之反应平平,不仅丝毫没有回应,反而直勾勾将视线转看向苏屹辰。

后者任由他盯着。

半晌,苏屹辰不紧不慢地扯开唇角:“叫什么名字。”

“……”张言之一言不发。

熊哥借机扭回头,劝他:“快说啊,苏少问你话呢。”

“你小子别不识好歹,要是能跟苏少混,往后黑白两道见面,可都得让你三分……诶……疼,你轻点,轻点……”

张言之无动于衷。

板寸头见势,也腾地一下火了:“我说你这人真是**给脸不要脸,故意找茬儿,是吧?”

他撩开眼帘几步凑近,却在和张言之对视的一霎那陡然顿住脚步。

这双眼睛……

板寸头一拍脑袋,冷不丁想起一件事:“熊哥、熊哥……”

他只喊不说,气得半弓身僵了半天的熊哥呼吸不畅,最终,没忍住飙了句粗话:“你有屁就放,没看见老子正难受着呢?”

闻言,板寸头眼珠不动,伸手去推搡熊哥的肩头,连比划带指地示意他朝后看,食指点向自己斜前方的张言之,这才说——

“你看他,和前几天赊账那孙子给的照片像不像?”

边说,他还边捞了手机出来,摁亮,界面调到之前拍照留底的一张全家福,明晃晃地,怼到张言之脸边比较。

“简直一模一样。”

“……”

听他这么说,熊哥也眯起眼,费劲朝后搂了眼,起初不以为意,可一旦代入……

“你姓张吧。”他用了肯定句。

话落,连旁边自身难保的冯坷都开始替他捏把汗。

偏当事人还能从始至终保持一派风轻云淡。

张言之照样一副木头脸,仿佛他说的话全然与自己无关。

“你和张国栋是什么关系?”

少顷,苏屹辰玩味开口。

第74章

◎“张言之,我给你一个家吧。”◎

*

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

黎梨倏尔手撑桌面, 从座位上站起身,小跑向张言之,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义无反顾地往前方挡了挡。

“你们是什么人?”她护崽子一样护着他,目光直直看向板寸头, 强装着镇定扯谎。

“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想干什么, 劝你们最好别乱动,我已经报警了, 警察马上就到。”

张言之垂眼看着她的背影,静默两秒。

然后,他嫌弃松手, 顺力把手上的人向前一推, 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冯坷一家,环绕一圈, 最终落定在苏屹辰身上, 言简意赅撂下两个字。

“放人。”

苏屹辰挑眉抬手:“听他的。”

一锤定音,混混们立刻便放开了对老板和冯坷的禁锢。

熊哥体型笨重, 不受力地向前踉跄趔趄几步, 险些栽倒, 幸好有几个眼尖的小弟忙伸手,将人扶稳。

他连连“哎呦”地活动着手腕,骂骂咧咧地训斥道:“我*, 一个个的, 刚刚是死人吗?!”

“……”小混混们哪敢说话。

熊哥满腹牢骚, 却在转身对上苏屹辰俊美凉薄的眸之时戛然, 转赔了笑脸, 嘿嘿讪笑,毕恭毕敬地弯腰喊——

“苏少。”

对方没搭理他。

熊哥摸了摸鼻子,与之前的形象莫名违和,乖觉让开路。

“哦,”视线收回,苏屹辰双手插兜,慢悠悠朝前走两步,至黎梨面前,停住,意有所指地调笑,复述她的威胁:“报警了?”

他似笑非笑,嗤声说得轻飘,仿佛并不认为这是件多大的事。

黎梨不卑不亢,梗着脖子嘴硬:“是。”

然后苏屹辰就笑了。

他一笑,旁边一众小混混们也跟着笑。

店内。窗帘全被严严实实地拉住,布料厚实,密不透风。

顶灯年久失修,光稍微有些浑,黎梨身处暗处,不足以看清每个人的人脸。

一群男人哑声笑着,在如此清净的氛围里,就莫名显得诡异又阴森。

“我靠,这女的牛啊,还敢报警,也不知道等会儿警察来了先抓的是谁。”

“且不说咱苏少家里的关系,光是这老板干的那些破事,恐怕早就够进去喝几壶了。”

“谁说不是呢,咱们开门做的是合法放贷的正经生意,熊哥好心愿意给他面子,特意请来苏少上门吃饭,谁知道他自己看不清局势,反倒装不认识,纵使自己儿子给熊哥吃闭门羹……”

“少废话。”慌乱中,黎梨感觉到自己手腕似是被一个温暖有力的大掌由后虚握住,她静下神,反手死死回扣住他的,没回头。

“你们打人就是不对!”

她义正严辞:“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万事都要讲道理,你们无凭无据就……”

闻言,苏屹辰扬了下眉打断她:“妹妹。”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人了?”

“……”

黎梨愣了半秒,说:“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们不要想赖账。”

她怒目圆睁,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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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恨的模样,反倒比他们更像是凶神恶煞:“我刚刚,全部都拍了视频。”

苏屹辰还是笑:“视频里我动手了?”

“……”

被玩了文字游戏的黎梨哑口无言。

“妹妹,想替人出风头是要有真本事的。”苏屹辰黑眸微眯,威压展开,眼神旋即变得探究玩味起来:“他,欠了我家钱。”

“这个数。”他双指并拢,随意比了个数字手势到她眼前,摇了摇:“怎么,你要帮他还么?”

话落,黎梨默了默。

老板娘和冯坷母子俩人默契抬头。

对视一眼,均是一怔。

苏屹辰使了个眼神。

熊哥得令上前挥开小弟,单手拽了老板的领口,攥着衣料把人往上提,掌心羞辱性地拍了拍他的脸,斥声。

“说话啊,龟孙子,不会过了一个月安稳日子,就忘了答应过你爷爷我什么事吧?”

老板气若游丝,费力睁开肿得像核桃的眼睛,求饶:“我、我没忘……”

“求您再宽容我几日,等我攒够了钱,一定第一时间给苏老送去。”

“等?”熊哥呸了声:“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最近在哪儿玩。”

“有钱去专门给别人送,没钱还老子的钱,是吗?”

老板的脸霎那间血色全无,成一片惨白,哆嗦着唇瓣低喃:“你怎么……”

“想问老子人在江都怎么知道?”

熊哥耐心告罄,猛地用力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按,如同甩开一滩烂肉:“以为避开了云顶宫,就能把烂账一笔勾销,随便潇洒了?”

“出去玩之前也不知道打听一下,整个寰宇娱乐场背后依仗的究竟是谁。”

话明说到这份上。老板娘忽然不可置信般地看向自己匍匐在地的丈夫。

“阿旺,”她问得轻声:“你上周不是说,咱妈病了,在老家医院等着用钱呢吗?”

“你还没和我说,”老板娘笑得凄凉,手颤颤巍巍搭上丈夫的胳膊,把人扶起来,没用什么力道地晃了晃:“是在哪家医院啊?”

泪无声地流,成行滑下脸颊,她呢喃着自言自语:“什么病,严不严重,你回来以后怎么没再和我说过了呢?”

“……”老板沉默着。

像是情绪被逼到了极限,老板娘眼中一瞬失去全部光彩,取而代之,是一片空洞和死寂。

她试图开口说话,可就连呼吸声都抖得无法辨认。

时间定格须臾。

终于,她歇斯底里地举起手,重重扇到他的脸上,干枯发丝随即垂散,凌乱粘腻在嘴边。

“冯旺。”字字千钧,是她咬牙切齿挤出来的名氏,承载了少年夫妻的满腔情谊。

“你记不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冯旺跪坐在地面,被打得偏了偏头,任凭浊血染红了唇瓣。

内心充满绝望与自责,他嘟囔着,却也无法反驳,双手紧抓住自己的头发,似乎竭力想从痛苦中撕扯出来。

可事实摆在眼前,不论如何,他终究无力改变,只能缓缓地低下头,默认。

“……”

“爸!”冯坷眼眶通红地喊他,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你又去那个地方了。”

“你不是说你戒了吗?你不是说我们好好过日子吗?你不是说要改过自新以后让我好好学习,以后要供我上大学吗?”

三连问,句句刻骨。冯坷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他在压抑中爆发,在爆发中绝望,在绝望中自嘲:“亏我……真的信了你的这番鬼话。”

“原来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小坷,是爸对不起你们……”麻木占据深陷的眼框,冯旺挣扎着弓起身,众目睽睽之下,慢慢爬到冯坷脚边,去够他打满补丁的裤腿。

嘴唇嗫嚅片刻,冯旺仰面,发出模糊不晴的吐字:“是爸对不起你和你妈……”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冯坷悲愤交织,低眼吼出声:“你一句对不起就能让问题解决吗?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日子回到最初吗?”

他双目赤红,无法自抑的恐惧席卷全身,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力道收紧,再收紧,强忍着问出了关键,伴随眼泪滴落。

“你不痛不痒的一句对不起,能顶得了人家的四十万吗?”

“……”

场面一度混乱。

熊哥冷眼旁观,还不忘不怀好意地向那中间烧得滚烫的油锅里再添一把火。

“说得是啊,现在知道说对不起,忘了当时借钱打欠条,担保人写的是自己老婆名字了?”

“我发现——你和那张国栋两个人还真是一丘之貉,只不过,人家好歹还比你有良心点,最起码不至于推了外姓的人出来抵债。”

“你说什么?!”

声毕,两道女声陡然响起,异口同声。一道尖锐激昂,一道讶异不解。

老板娘明了其意,再也忍不住地嘶声大叫起来,一张清瘦蜡黄的小脸上满是后知后觉凝聚起的失望与仇恨。

泪水肆意横流,她几近崩溃,破损泛黄的长甲径直挠向那个给她制造出无尽痛苦的男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因剧烈波动的情绪而颤栗。

“冯旺你个王八蛋!”她扯他的头发,咬他的皮肉,掐他的脸:“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熊哥循声看了一眼,没阻拦。

灰色的眼中倒映出父母相互殴打的场景,冯坷无助地摔倒在地。

对面,苏屹辰对他们发生了什么其实漠不在意,反而弯唇,打量向同样不知所措的黎梨。

“妹妹。”

他站姿散漫,无所谓地耸耸肩,虽是笑着,可是眼底神色却寡淡到过分:“这下看懂了?”

“……”黎梨不动声色地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一步,依旧拦在张言之身前。

张言之抿了抿唇,攥紧黎梨的手使劲朝后拉,转护她进怀。

“你别吓她。”

张言之用手轻捂黎梨的耳朵,侧身,遮挡住苏屹辰追寻而来的目光,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举动。

他平静地说:“有事和我讲就可以。”

苏屹辰撩了撩眼皮。

“张国栋一共借了你多少。”

“借款倒是不多,”苏屹辰实话实说,轻笑了两下:“原账也就不到十三万,但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我是个生意人。”

“而且,钱这玩意儿,它是有通货膨胀在内干扰的不是?这利滚利,算下来——”

说到这里,他短暂顿了两秒后接上:“不多不少,抹零也就二十五万吧。”

张言之没和他客气,也不讲虚的,上来就问明:“旧账还是新债?”

苏屹辰饶有兴致地追问:“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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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旧账,我认。”张言之说。

“但要是新债的话——”

“如何?”

“我建议你报警。”

“……”苏屹辰感到好笑:“你倒是够狠。”

“知道这个数,加上我手里收集到一些他违法集资的证据,够判几年吗?”

张言之诚实摇头:“你最好让他一辈子也别再出来了。”

“……”苏屹辰笑容淡去。

二人面对面僵持着。

良久,苏屹辰都没能从他的表情中窥见一丝玩笑的成分,不禁感叹:“你似乎……”

“不恨他。”

张言之不发一言地直视他。

苏屹辰还是那副悠闲从容的姿态,下巴点点他们身侧的残局:“你瞧。”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张言之却显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你不必如此失望。”他说:“因为那个阶段,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苏屹辰回首:“可是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你凭什么说服我,大费周章去做一件没有多余好处的事情。”

“就凭法律上讲——”

无声对视一分钟,张言之面露坦然:“你无法从我手中得到任何脱离我本人意愿签订的条款赔偿。”

“哪怕,他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他补充。

“……”

……

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下起来了。

可能由于临近过年,时间不早,街边的许多门市早早就打了烊。

张言之安静牵着黎梨的手走在路上。

行到某一时刻,大概黎梨受不了这样静谧的氛围,她渐渐停了下来。

察觉到前进的阻力,张言之神游的思绪被扯回,他止步,转过身子,柔声道:“怎么了?”

“张言之。”她眼巴巴看着他,黏糊糊地上前环了他的腰身,脑袋歪了歪,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耳朵贴向他心口的位置。

“……你干什么啊。”张言之笑了,没理解她的举动,任由她抱着,无奈叹息:“怎么突然变这么热情?”

“我对你一向热情。”黎梨反驳,细细的嗓音透过厚重的棉服布料,变得有点闷:“是你一直对我很冷淡。”

张言之思考了会儿,俯身,拽着外套边拉开,把她往里揽,直至两人套进一件羽绒大衣,才顺从询问:“那现在呢?”

“暖和点了吗?”他垂眼,摸了摸她的头发。

温暖将冰冷隔离。

“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黎梨慢吞吞地拱了拱脑袋,埋首,鼻尖在他胸口乱蹭。

“……嗯。”张言之纵容。

“男朋友……”她消停不下来,冷不丁地又出声,也不多说,就软软糯糯换着法子喊他。

张言之应声点破:“想说什么?”

“……”

黎梨装死不吱声,手臂搂他搂得更紧。

“快勒死了。”他笑。

“骗人,我才没用那么大的劲。”黎梨不满嘟囔,手下却诚实卸力。

“没骗你。”关于她随口的玩笑话,张言之时刻牢记:“我永远不会骗你。”

这样,你就不能不喜欢我了。

黎梨没注意他的神色变化。

一根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关于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此时再仔细想来,还是会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伤。

偏他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独自将情绪隐藏着自我消化。

她是个直性子的人。高兴就笑,难过就哭。

从小到大都没学会掩藏,单纯得就像是张白纸,唯一跌过的坑,还是江清远背着她给爸妈告状,但父母也没为此多说过她什么。她赌气证明自己不是因早恋而耽误学习,却阴差阳错成就了如今更好的自己。所以才总把任何事想得理所当然,认定结果都会变好。

但张言之不一样。

老天貌似特别喜欢和他开玩笑,给了他自命不凡的能力,却剥夺了他兑奖的权利。

他不像她。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

可为什么要这样呢。

黎梨想不明白。

不过,没关系。

既然他没有,那就由她给他好了。

他失去的。

她来补。

想到这里的黎梨蓦地仰起头,看着他。

随后,极其认真地来了句——

“张言之,让我给你一个家吧。”

第75章

◎“我把你孙媳妇带来了。”◎

*

把黎梨送回宿舍以后, 张言之转头就给徐一迪摇了个电话。

两人约在学校操场上见面。

冷冬的天,吹来的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烈。

少年一身黑衣,撑手倚在单杠上, 外套敞开,里面隐约散出来点残留的草莓甜香。

片刻, 他半躬下脊背,敛鄂收起进高竖的衣领里, 贪婪地汲取她留给他为数不多的气息。

气质不减。只不过,那背影由后瞧上去, 就莫名显得有些颓唐。

接到消息的徐一迪急匆匆踏破夜色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四周高大的树木落叶返璞,只剩零星几根枯枝, 暴露在格外清冷的空气之中。

他挑眉迎上前, 学着他的样子,手抓铁杆, 弯腰, 不加铺垫地出了声:“说吧。”

“什么事情不能等晚上回寝室再聊,非得把我大老远喊出门当面谈。”

漫天大雪纷飞, 落在张言之眼睫。

融成水。

他一双黑眸沉静幽远, 如同洗透的琉璃。

半晌, 薄唇微微一动,道:“两件事。”

“讲来听听。”

徐一迪勾唇颔首,语气不咸不淡。

“第一件——”抿了下唇, 张言之突然直起身子, 面向朝他:“让陆恒言帮我打场官司。”

“哦, 行, 小事。”

反正事不关己, 徐一迪也乐意当个不用脑子的传话筒,白赚这么一个现成人情,于是便径直掏出了手机。

他低头点进微信,单手摆弄起键盘。

“和谁?”

“张国栋。”

“……”

徐一迪打字的手慢了下来:“谁?”

“不是,兄弟你等会啊,”他空出另只手去装模作样地挖了挖耳朵:“刚刚可能风有点大,我没太能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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