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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71

071

“怎么这样看着叔叔?”

乔雾攥着书包的肩带眼睁睁看着王征将套房的门落了锁,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目光在视野里逡巡一周,唯一能自卫的,就是三米开外的烟灰缸。

她试图用手机紧急拨求救电话,王征却眯着眼睛哼笑了一声。

“如果不想我现在就跟你动粗的话,最好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乔雾扯了一下唇,干脆利落地将手机丢回到了包里,耸了耸肩,问对方来莫斯科有什么事。

王征见她这样识相,满意地笑了声。

眼前的少女比停留在他记忆时那个样子要更加水灵鲜活。

高中时候的她,目光里有种怯生生的娇意,像朵百合花一样干干净净。

但现在,琉璃色的瞳孔里却有股野草一样的韧性,偏偏还藏了点成熟的慧黠,盯着人瞧的时候,眼角眉梢中与生俱来的、漫不经心的媚态看得人心痒。

王征在酒廊里开了瓶红酒,边喝边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我听阮笠说,你在莫斯科被人包了,就特地过来看看你。”

王征上上下下地将她看了一遍,却发现她跟自己印象中那些突然发家的女留学生多少有些不同——她的衣着仍旧朴素,不像那些一夜暴富的女留学生,恨不得拿满身的奢侈品装点自己。

他奇怪地抬了一下眉毛,嗤了声,问:“看来那个老头子对你也不怎么样,你怎么这么辛苦,还要出来工作呢?”

乔雾户头里的存款多少跟她是否要持续打工赚钱没有任何的关系,但王征今天摆出来的这个架势,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她在莫斯科孤立无援也呼救不了人。

王征堵着门的位置,强行破门明显不现实,就算要报警,电话拨通的时间都够他上来抢一轮手机了。

乔雾想要自救脱身,只能试着顺着他的话往下讲——从之前老师误会她的那些只言片语里,她能拼凑出阮笠那些谣言的大概,想来王征那些奇奇怪怪的信息,肯定也来源于此。

乔雾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如你所见,人家烦我了,腻了,就散伙了呗。”

王征有些可惜地“啧”了两声。

“果然毛子都是牛嚼牡丹,不懂得珍惜。”

乔雾懒得跟他再多废话,将肩上的书包往沙发靠墙的位置一扔,摘下围巾,冲他笑了一下。

“规矩我懂。”

“办事之前好歹先洗个澡?”

乔雾的顺从让王征实在意外,但一想到她既然已经被人开了苞,估计也没再有矜持的必要。

他原本以为这趟来莫斯科想办她,多少得花点力气,没想到她这样配合,显然超出了他的意料。

回想起她高中时候的反应,他差点因为这事儿吃上官司,王征在心里唾了一句,真是不值得——五年前她夜自修下课的晚上,他差点得手,只是她闹死闹活最后割腕,一堆人花了大力气才救回来。

那时候她年纪小,脾气却烈得狠了,他打出事那天之后,也自然也不敢再招惹她,但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

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乔雾也有这么识趣的一天。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是这个道理。

乔雾这套说辞和表现,搭配她被人包过的经历,合情合理得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毕竟,对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来说,试过来钱快的路子,那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儿。

何必呢。

王征在心里冷嗤了一声,她要是高中的时候就愿意跟了他,这几年读书留学,哪用得着这么辛苦?

他不得像供祖宗也一样供着她?

看,她到最后走的还不是他一开始想给她安排的老路。

只是临到边了,胸有成竹的王征多少还是怕到到嘴的鸭子飞走了,他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觉得该说的丑话还是得说在前边。

“停云,耍花样在叔叔面前没什么意思。”

“省得吃一些不必要的苦头。”

乔雾微微扬起下巴,冲他抬了一下眉毛。

“叔叔应该也不差这点钱,两万一次?”

这个价码开得不高不低。

王征笑了,说你要是愿意,别说一次两万,一次二十万他都愿意付。

乔雾扯了一下嘴角,说那真是客气了。

短短的一句话,没什么情绪。

王征将红酒一饮而尽,对她现在的态度反而好奇起来。

“你那金主爹,给你也开这个数?”

应该不至于,如果真愿意给这种价码,乔雾压根也不需要再出来做导游,估计也不过就是个扣扣索索的糟老头子罢了。

乔雾没再接话,眼角眉梢就透了点不耐烦,显然是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王征见她突然这样反应,怕她中途改主意,毕竟自己想了这么多年,春宵苦短,扯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便主动终止话题,示意她先进盥洗室里准备。

乔雾很听话,洗手间的门被掩上的时候,很快就听到了花洒出水的声音。

王征又喝了点酒,余光落在她丢在墙角的白色书包上,能看见塞在侧袋里的手机屏幕正一亮一暗地闪动,似乎是有人在给她打电话,他看着窗外深浓夜色嗤了声音,伸手就开始解羊绒衫的扣子。

推门进去的时候,能看见浴帘后影影绰绰有窈窕的人影。

王征心满意足地闻着雾气里玫瑰沐浴露的香味,正准备掀开浴帘,冰冷的刮胡刀刀片已经提前一秒抵上他的喉管。

王征始料未及,惊恐得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他不知道她留着这一手,后退的时候连腿都开始发抖。

他叫她的名字,转着眼珠子,让她千万不要冲动。

“叔叔,耍花样在我面前没什么意思。”

乔雾学着他刚才一副拿捏住她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返还给他。

“省得吃一些有去无回的苦头。”

乔雾之前不是没有来国立酒店接过客人,有时候碰到年纪大的客人语言不通,她甚至在帮他们办入住手续的同时,还会为酒店客房部的服务员做翻译,向客人介绍套房里的设施——所以洗手间里会有什么东西,她当然也不可能会忘记。

剃须刀的刀片往他颈上又摁深了一寸,只需要稍稍调整角度,就能轻而易举割开人咽喉部位薄软的皮肤。

离得近了,她能闻见他呼吸里令人作呕的酒味,以及中年男人身上特有的、似乎是从毛囊里透出来的油脂味。

贴近皮肉的冰冷刀锋,终于让王征整个人都慌了起来,连紧张吞咽的动作都开始小心翼翼。

怕死的人,胆怯起来的样子,真是滑稽又可笑。

乔雾忽然想到捷里别尔卡的雪原,她在向苏致钦问及勇敢的尼奥猎熊的细节时,苏致钦给她上过这样一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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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课。

“有人教过我,这里要先放血。”乔雾用刀片的侧面压了压王征的颈动脉,然后将目光落在他因为紧张而不断滚动的喉结上,“刀片滑到喉管,对,就是你喉结的这个位置,基本上就能把一个人的生路割得一干二净。”

王征僵立着,结巴的话音里都开始有了哭腔。

“停云,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小,真,真出了什么事,是要坐牢的,要知道,这样你一辈子就都完了。”

“王征,你有没有想过,”乔雾不耐烦地冷嗤了一声,反问他,“我当年连死都不怕,我为什么会怕坐牢?”

王征的声音开始发抖,他的余光瞥向盥洗室的镜子,他试图找趁手的东西反击,却发现狡猾的乔雾,已经将所有他能利用到的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眼前刚满20岁的小姑娘,已经跟他记忆中那个只会缩在角落里啜泣、发抖的女高中生有着天壤之别。

她在俄罗斯待的这几年,仿佛脱胎换骨,聪慧又独立,像一株荆棘,即使在水源匮乏的贫瘠荒漠,也能独自生活下来。

王征连紧张的吞咽都不敢再有,生怕锋利的剃须刀误伤他的喉管,在对上她冰冷而锋利的眼神的时候,有冷汗从额角落下来。

“停云,是叔叔不对,是叔叔该死,有话好好说,别,别冲动,有,有话——哎呦!”

只是他话来没说完,小腹就被重重踹了一脚,整个人跌进被注满水的浴缸的时候,他虚胖的身躯在水里根本挣扎不起来,还来不及撸干脸上的水,扑头盖脸就被强行扯下来的浴帘棍给重重打了一下天灵盖。

王征顿时眼冒金星,只听见乔雾在耳边破口大骂——

“去死吧!臭傻逼!”-

乔雾飞快跑下楼的时候,压根连电梯都不敢坐,她拽着书包的肩带,在昏暗的安全通道里边跑边给晓静打电话。

她担心王征会再跑出来追她,所以一刻也没敢停。

乔雾没有将任何人置顶的习惯,也幸亏晓静早上还跟她聊过天,可微信电话拨出去了两个,也没人接通。

她急得要命,脑子里乱糟糟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顿时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了。

凭本能跑出安全通道的时候,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攥在手里的手机也跟着摔掉到了脚边。

被人握住双肩的时候,乔雾惊魂甫定,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能闻见对方身上干净的冷薄荷香,她绷紧了神经下意识想跟对方道歉,却在看清眼前人的,“嚯”地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苏致钦沉着脸,白皙的下眼睑上有淡淡的暗色阴鸷,像是太久没有休息,脸上是少见的深重倦容。

一套周正的高定西装,让他与游客来来往往的国立酒店大堂有些格格不入,太过正式的打扮出现在这里,仿佛是刚才议事厅里中途出来那般仓促,甚至来不及更换着装。

男人帝国领白衬衫在领尖附近开孔,深蓝色的领带压住淡金色的领针,领带口似被扯得微松,在他惯来注重日常仪表的习惯下,显得非常失礼。

他垂在额角的留海都有一丝凌乱地垂在眼皮上,脸色难看得要命。

苏致钦皱着眉往安全通道之上的楼层扫了一眼,却在收回目光的下一秒,也收起了眼底的戾气。

反应过来的乔雾,匆匆忙忙地自己给自己擦眼泪。

她平复完心跳,问苏致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客人约在了国立酒店。

苏致钦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替她捡起地上的手机,恰好看见微信的信息列表,他盯着最顶上的晓静的通话信息失了半秒神,然后才不动神色地将站起身。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有他在,她就无须再去担心王征可能会带给她的威胁。

乔雾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

她快要想不起来,上次见他是什么天气,至少窗外应该没有像现在这样疏疏落落地下着小雪。

她胡乱地又擦了一把脸上未弄干净的水痕,立刻就又笑起来,礼貌地向他问好。

苏致钦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明明前一秒还像森林里受到惊吓的鹿一样惊慌失措,但后一秒却能够像没事人一样跟他打招呼、开玩笑。

他的确不喜欢看她哭,但他更不喜欢看她这样对自己笑——拒人千里,像是她什么情绪,都跟自己毫无关系。

苏致钦甚至会怀疑,乔雾此刻面对他的这种笑容,是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像条件反射一样被自我训练过无数次。

苏致钦不知道在没有见面的这一段时间里,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所有跟他汇报乔雾情况的人,都告诉他,乔雾很好——心情很好,胃口也很好,课业用功,受老师嘉奖,朋友关系稳定,定期会与同性相约出门喝咖啡

停留在他耳朵里的乔雾很好,但站在他眼前的乔雾,却明显一点都不好。

乔雾的目光落在被他握在手里的手机上,她伸出手,微笑着道谢想要从他手里取回自己的手机,可手指还没碰到东西,垂在身侧的右手已经被人一把扯了过去。

男人漂亮的眉眼终于不加掩饰地皱了起来,乔雾本能地想挣开他的手,可挣扎抽动的力道大了,反而疼得她倒抽了好几口凉气——苏致钦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柔软的掌心被强行摊平到眼前,就像她被揉开的伤口,无处可藏——乔雾的大拇指、食指和掌腹上有明显的刀口,细小的创口尚未愈合,细细密密的血珠不停往外冒。

“乔雾,你至少应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他时隔两个月再见面,开口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苏致钦一字一顿的质问,翠绿色的眼瞳里审慎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他绷紧的下颚线里似乎都有青筋在抽动。

乔雾:“……”

男人冷硬的质疑口吻,像是她要是敢撒谎,他就敢掐死她。

但乔雾眨了眨眼,还是决定将“装傻充愣”四个字贯彻到底。

她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事,是她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保洁车上的碎玻璃。

她再三跟他强调,自己刚才就是有一点点的粗心,她甚至还笑着催促苏致钦他可以自己去忙自己的事情,她等会可以自己打车回家。

眼前是一个极其乖巧、懂事,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的女伴。

但她取消了他的置顶。

在遇到麻烦的时候,第一个求助的人,也不是他。

她甚至开始刻意地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

也许所有的这一切,也不过是她在单方面地切割他跟她的关系。

她轻而易举地就能骗过所有人,她在他的眼皮底下,终于一步一步退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甚至比他印象里的那个人,还要陌生。

苏致钦闭了闭眼,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维持住面上最后的温和,耐着性子问她:“乔雾,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需要你拿起刀片自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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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的伤口来判断,那块灵巧的不锈钢的纤薄小刀片也不过4.5厘米的长度,宽度不足3厘米,除了男人会用的剃须刀片以外,他想象不出在诺大的酒店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够符合这样的尺寸。

乔雾抿了抿唇,开始狡猾地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就是不愿意正面回答。

“跟我坦白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吗?”

光是想到王征的脸都让她作呕,更遑论是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

乔雾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跟他纠缠,她不耐烦地竖起眉头告诉他,今晚她另有安排,如果他有事,可以去公寓找她,不然告诉她时间,她也可以自行打车去他的庄园里。

乔雾说话的工夫,也没忘记挣开他,她试图用左手去掰苏致钦箍在自己右手腕上的手指,但奈何两人的力气相差实在很大。

她伸手的时候,白色的毛衣衣袖微微上滑,能够露出手腕,左手腕上内侧那条疤痕狰狞而显眼。

这道伤口,她明明已经习惯了很多年,但今天猝不及防看到,那些曾经死去的记忆又开始重新攻击她。

乔雾的眼睛酸涩得要命,挣扎的动作也都像是在赌气,可她挣扎得越用力,苏致钦却抓得更紧,紧到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捏断——

“先生!很疼!”

乔雾尖叫着抬眼*凶他的时候,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乔雾以前即便被他弄痛了窝在他怀里哭的时候,都是狡猾地想要从他身上获得各种好处和休假特权,哪怕在圣彼得堡的邮轮上,她因为担心要与母亲的油画失之交臂,包着泪的眼光也只是委屈和不甘心。

但就在她刚才抬头的那一秒里,苏致钦清楚地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厌恶和讨厌,他被她充满戾气的眼神蛰得胸腔都像是掉陷了一大块,巨大的空虚感压得他几乎在瞬间喘不上气。

苏致钦的力道本能稍减,乔雾已经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径自往酒店门外走。

莫斯科入秋的冬夜带着雪粒的冷风终于让她暴躁不安的情绪降下温来,乔雾抬头看了眼浓沉墨色,最后也没让眼泪再流下来。

王征只是一段死去的记忆里的过去时,他并不值得自己难过,所以乔雾很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这样心神不宁。

从马哈奇卡拉回来之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她越是想抽身而退,却越是发现自己深陷泥沼。

她贪心地想要自己身上有一个开关,想喜欢的时候就喜欢,想不喜欢的时候就能够不喜欢。

但她越是这样自我训练,就越是对自己不争气的反应感到挫败,只是最后,她感谢苏致钦这段时间的行踪不定,至少,长时间的不见面、不问不明,的确很能帮助她下头。

是的,她下头了。

在重新翻检并确认了这个答案之后,乔雾深吸了一口气,可她刚走出酒店门口,肘弯又被人拽着扯了回去。

“乔雾,你不说的话,我永远不能替你解决烦恼。”

苏致钦已经换了一张脸。

那张沉着怒意的、铁青的脸仿佛只是她5分钟前的错觉,眼前衣冠楚楚、清贵温和的贵公子,眉眼里都是宽容和善意。

没有人会对拒这样一张温柔友善的脸于千里之外。

但乔雾待在他身边这么久,觉得眼前这张脸,大概率又是苏致钦从众多的面具里挑得最应景的一张。

他刚才手上的力道要是放在她的脖子上,她现在估计已经凉了。

苏致钦温和微笑着,他甚至友好地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胳膊。

“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乔雾的记忆仿佛在瞬间回到了两人第三次见面的克林姆林宫,他友善地向她许诺,放诱饵,看着她像猎物一样,一步一步走进陷阱里。

所以乔雾懒得再演了。

“先生,与其指望一个两个月都见不上面的人,我更愿意指望我自己。”

充满负面情绪的抱怨脱口而出,乔雾也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多少有点不应该的脾气在里面,她见他仍旧僵着笑脸抓着她的手臂不放,有些不理解地叹了口气。

从力量差上,她确实拗不过他。

已经被细雪冷风降温到彻底冷静下来的乔雾,决定跟他讲道理。

她平静地看着他。

男人翠绿色的瞳孔在深浓的夜色里,像迷雾森里深处的宝石,有晦暗不明的光亮。

“先生,何必呢?”

“我们又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不想跟任何人坦白的秘密。”

“您为什么非要强迫我告诉您,我的秘密?”

“……”

“就因为我答应过您,不拒绝您任何的要求吗?”

乔雾说到这里,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您在摩尔曼斯克的酒店里还答应过我,愿意满足我未来所有的愿望呢。”

她对他当时随口的承诺,并没有放在心上。

乔雾歪着脑袋打量他的同时,也在问自己。

她要告诉眼前这个人什么呢?

她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因为车祸意外去世,好不容易在医院里养好身体,结果转头就被亲生父亲骗光了妈妈所有的遗产。

她很努力想要自己养活自己,却差点在夜自修下课后,在破旧的老宅子里被人**。

她一度觉得一个人活着实在是太辛苦了,她想去找妈妈。

结果被来上门化缘的和尚发现,最后,是垃圾街里那些小摊贩在医院里一口粥一口饭喂着她活了下来。

所有人都很凶很抠门地告诉她。

——“停云,百家饭是很贵的,你以后要好好工作,吃了我们这么多,耽误我们赚钱的工时,不还个几年都还不干净。”

就连出国前夕,宴安也给了她一把陈皮糖,他告诉她,这是她欠的,回国的时候记得还。

其实乔雾知道,老师是怕她一个人在国外照顾不好自己,是怕她重新陷进以前的负面情绪里,是怕她又想不开。

她吃着百家饭,她欠了那么多的人情,她必须回家。

所以她对苏致钦那点好感,在那些人的养恩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乔雾终于能够完完整整地将心里那些别扭、委屈的小脾气逐一消化,她心平气和地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开解口吻,跟他讲明自己的立场。

如果分开是迟早的事情,她希望彼此都能明白“好聚好散”这个道理。

乔雾认真而平和地迎上他的眼睛。

苏致钦原本微笑的唇角都抿紧,下沉。

他的胸膛用力起伏,翠绿色的瞳孔里有压抑的暗涌。

“您不需要去解决我生活、学习当中的所有烦恼,您也解决不了。”

“我人生的路会很长,从前至后,您可能只是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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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一段经历。”

说到这里,乔雾顿了顿,她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一段值得回忆的经历。”

无论如何,如果她之前积攒汽水瓶盖的好运化实,她相信,苏致钦大概就是那个曾经被她遗失的“再来一瓶”。

其实索菲亚的晚餐,肯定出于他的授意,他已经在尽可能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可能最近局势动荡,他大概也确实很忙,她没有任何合情合理的身份和立场去苛责他的冷待。

相反,她感谢他的冷待,才能让她在这段关系当中及时抽离。

苏致钦静静地看着她,乔雾不知道是否该讲他眼瞳里的情绪解读为悲伤,但在离开前,她还是踮起脚,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用一种平和而坦然的语气告诉他——

“您又不是神明,您解决不了那些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莫斯科的长街入夜,道路两旁的商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关灯休业,人行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在细雪里缩着脖子快步赶路,路上的车也比一个小时前少了不少,只有高级酒店的门口还三三两两停着接驳客人的出租车。

有微凉的细雪落在她的颈上,又在倏然之间被体温融化,围巾掉在酒店王征的房间里,乔雾这时候走在路上才意识到冷。

她立起衣领,将冻僵的手插进大衣的兜里,她现在并不急于回到自己那间小公寓里,因为空寂而逼仄的环境,只会让她胡思乱想。

她在开阔的露天长街上走一走,吹一吹冷风,反而更能够平复跟苏致钦摊牌完以后的心情。

身后五米开外,有人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

乔雾想不通,为什么她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有人居然还不走,就这么跟了一路。

按以往的经验,苏致钦较少出现在闹市,偶尔几次在人多的地方,也都会有随行的保镖,她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一个人从哪里出来,又要去哪里。

但这些,都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

就近的公交车站,就有一班可以直达公寓楼底下的车。

乔雾坐在公交车站的长凳上,她往旁边的广告牌一靠,便侧头看公交车驰来的方向。

有黑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乔雾抿了抿唇,不耐烦地抬起头,问他:“先生,您又想干嘛?”

男人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了半响,才动了动唇。

“乔雾,我现在非常生你的气。”

乔雾愣了一下,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苏致钦牵过她的手,将一块酒精纱布绕在右手被刀片割开的伤口上。

微凉的指尖被他温热的掌心熨帖,在冬日里终于从僵硬里找回知觉。

潮湿的酒精棉布落在她已经干涸的细小血痂伤口上,有微微的刺痛感。

乔雾下意识想抗拒,正准备抽回手,苏致钦却像是猜到她的态度似的,已经提前将她放开。

她垂着眼帘,盯着掌心的纱布出了三秒的神,然后忪怔的目光重新一点一点变得坚固起来。

如果他是面子上过不去,想让她主动道歉的话,那她不如趁早劝他死了这条心。

“先生,不管您怎么做,但我今晚并不想哄您,也许到明天早上,我们才可以更好地面对彼——”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到沉着脸的男人坐到了旁边,浑身散发着不高兴的冷意。

乔雾:“……”

她想不通,他到底想干嘛。

她刚才是明明确确拒绝了他对吧?

她甚至还挑战了他的底线对吧?

这种事情要是搁在她身上,她都会受不了走人,为什么苏致钦却依旧不依不挠?

乔雾并不觉得自己对跟他的未来认知理解哪里有错,所以也决然不可能就此低头。

于是,她闷声不响地往左侧的广告牌的角落又挪了一下。

公交车的长凳并不算宽,可两人中间隔开的空隙依旧能再坐下2个人。

苏致钦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马路对面的酒吧门口,他皱着眉,也没说话。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忽然听见苏致钦硬邦邦地问她:“乔雾,你身上有零钱吗?”

乔雾今晚懒得去猜他的想法。

“有,你想干嘛?”

苏致钦的下颚线都绷得又冷又紧,他死死地盯着马路对面,看着从酒吧里走出来的、醉醺醺地情侣,两人一言不合,似乎正在吵架,推搡的动作和彼此质问的模样都看得他胸闷头疼。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等我气消了,我就跟你回家。”

“……”

对接高楼外墙的霓虹闪烁,灯柱变幻出各种绚烂斑斓的花样。

而乔雾要等的公交车已经开过去了第二辆,她仍旧坐在长凳上,入夜的冷风没有将她的头脑越吹越清醒,反而吹得她又有点上头。

她还来不及遏制住过分加速的心跳,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被吹散在冷风里。

“我刚刚在酒店里碰到了一个叫王征的人,他是我父亲的朋友。”

“五年前,我父亲借口要给我送东西,结果他却偷偷拿走了我放在邻居家里的备用钥匙,然后那天晚上,王征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

乔雾平静地侧过脸,对上他满眼不能置信的忪怔。

“您还想知道什么?”

她错开跟他的对视,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右手伤口的纱布上。

她忽然想,眼前的这个人,跟她认识的苏致钦并不一样。

“我差点被侵犯的具体细节——”

“乔雾,这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她话还未说完,已有黑丝绒的缎带系在左手腕上,就连系口处被他精心打上了蝴蝶结。

缎带中心那一枚紫色的镂空蝴蝶吊坠,在公交车广告站牌刺目的白光下,紫色的珐琅石像被注入了灵魂,纤薄的蝶翼仿佛下一秒就能破茧震翅。

乔雾怔怔地看着这条据说已经彻底断货的chocker项链,一指宽的丝绒缎带将她手腕上的疤痕完完全全地盖住。

如果苏致钦能够通过她右手伤口的尺寸大小推断出凶器种类,那么,也许在注意到这条疤痕的最初,他就知道这个伤口意味着什么。

乔雾甚至有一瞬的错觉,在彼此约法三章的规定里,苏致钦让她不能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他注意到了它?

不然为什么那天她在旅行社里跟阮笠对峙完,他会对自己额角的伤口那样生气,以及,给她带钻石手链时,他特意提及这个疤痕,并且刻意用钻石手链替她遮掩?

黑色的丝绒绕在她白皙纤瘦的手腕上,却莫名地好似温柔安抚。

苏致钦温和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腕,然后又像是怕引她反感,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克制地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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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男人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时,微微暗哑的嗓音里有清晰的疲态。

她一直都以为苏致钦的精力是无限的,这么久以来,她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倦怠。

“先生,是要打仗了,对吗?”

“嗯。”

确定的答案从他口中出来,不再是各种媒体播报里,漫无天际、肆无忌惮的猜测。

他这段时间的忙碌也应该来源于此。

沉默的气氛再次公交车站台蔓延。

乔雾垂着眼帘,看着置在膝上的双手。

她跟他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能否认的是,两年多的相处,她的确对眼前这个人有好感。

但她又清醒地知道,她必须先爱自己,才有可能去爱别人。

如果分别是注定的事情,那她应该珍惜眼前,去享受当下,她不应该提前被那些虚无的伤感裹挟。

对街酒醺醺的情侣,在经历了一轮的互不相让的争吵后,终于开始和好,男人捧起女人的脸,双额相触,温柔亲吻。

“先生,要亲亲吗?”

记得苏致钦用钻石手链盖住她的疤痕的那天下午,他告诉她,如果她惹他不高兴,她应当要用亲亲哄他。

那间“喜欢他”的房间的灯的开关,像是又被重新打开。

乔雾不想在闷闷不乐中渡过今天的最后三个小时,也不想在跟他的赌气怅然里,开始第二天。

哪怕两人有一天真的要结束,也不应该是在这样的遗憾里。

她低着头,看脚下的地砖,居然有一瞬担心,苏致钦可能还在生气。

她刚才在酒店里,的确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但她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忐忑的情绪,她怕被他敏锐地发现一些不该发现的苗头。

所以乔雾并不敢催促他,只默声等待他的回答。

少女颓唐地垂着脑袋,别在耳后的长发丝屡落下来,恰好能盖住她脸上晦暗不明的表情。

乔雾的肩膀纤瘦,浅灰色的呢大衣罩在她身上,有一种易折的脆弱感,小巧的耳朵在夜风里被冻得微微发红。

他曾经无数次地拥抱过她,在浓夜里感受过她,细腻的皮肤、柔软的身体,于他来说,刚刚好的体温。

苏致钦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母亲,到底什么才是爱。

苏莺将小小的尼奥温柔地抱在怀里。

“爱是试图伸出却最后收回的手。”

年幼的时候,他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情况,他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应该握在手里,喜欢的人就应该留在身边。

他向自己的母亲表达了疑惑,可孤寂地被囚禁在高塔里的女人却亲了亲他的额头。

“以后你会碰到你真正爱的人,她皱一皱眉头,你都会觉得心疼。”

苏莺的回答在心里响起的同时,苏致钦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乔雾,你说得对。”

“你的人生会很长,我很可能又是你记忆里一段无足轻重的经历。”

什么叫“又”?

在她的余光里,乔雾能看见他绷紧的下颚线。

她不知道苏致钦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愤愤不平的咬牙切齿。

但她压根不明白苏致钦答非所问到底想表达什么。

“所以,从今以后,你什么也不需要做,我会自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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