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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舍本逐末
即便吃了闭门羹, 严烨霆仍然能维持表面的和缓。他抬手敲了两下门,给齐延曲也提了个醒:“动物终究是动物,亲近时要注意着, 别被猫抓伤, 也别被狗咬到。小师弟, 下周见。”
动物, 猫, 狗。猫或许是真的猫,狗肯定不是真的狗。
齐延曲靠在门边, 按着有些酸胀的小腿, 将严烨霆的话听清了。
听清了, 也听懂了,但不尽然。
在他看来,比起像严烨霆这样的人, 狗更好解决。
狗从不伪装,狗性是不大会改变的,欲望是最直接最原始的,从始至终只想填饱口腹。因此, 只要让饿狗吃饱, 就不会咬人。
不过,这个说法基于狗是好狗的情况。
得寸进尺的坏狗另说。
但无论是人是狗, 对齐延曲而言都是麻烦。
一连解决掉两个麻烦。他轻松不少, 也很快迎来报应。这报应不来自别人,来自愈发隐痛乏力的小腿。
这就是腿伤初愈立马肆意走动的后果。
次日他就被医生拍着病历本责备:“你给我再多静养一周。这骨头上的事儿,得稳扎稳打慢慢来,免得以后成天气预报腿,那阴雨天疼得可不好受。”
见他一个人来, 医生好一顿摇头叹气:“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陪护呢?看着挺正直一小伙,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得亏他没来,不然我连着他也说道两句。”
齐延曲默不作声,拿着药一个人回去了。身后,医生又是一顿摇头叹息。
从医院回来后,齐延曲遵从医嘱,居家办公,开始了为期一周的静养。
没有旁人干扰,终于是享到了清静。他时不时会想起蒋化的话,以至于偶尔的陌生来电、保洁上门时的敲门声,都让他加以警惕。
习惯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好在蒋化没再打来电话,谢恒逸也没突然袭击。不知是不是他的拉黑起了效果。
他逐渐找回了原来的生活节奏,但仍是那句话,习惯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
“齐队回来啦?过几天倒春寒,记得多加衣。借用一下你的打印机哦。”
是个穿衬衫西裤的姑娘,很面生,弯腰时马尾垂下来。
许是料到不会被拒绝,她径直把手伸过来,顺带借了两张空白纸,打断了齐延曲的思绪。
齐延曲默许了她的举动,垂眸在笔录上写下最后一句批注,旋即视线落在办公区中央的白板上。
他居然会觉得,这样按部就班的日子,似乎少了点什么。这分明是他最熟悉的模式,他分明不是追求新鲜感的人。
莫非是适应期太短了?
不等他想出结果,就在他出神的工夫,办公区来往的人停止流动,键盘敲击声和通话声小了不少。
几个年轻人探头探脑地簇拥上前。确认他没在忙,便纷纷你呼我应地问候:
“刚走进来的时候我被吓一跳,好久没看到齐副队了。昨个我熬穿了,差点以为是猝死前的幻觉呢。”
“怎么齐副队看着更高了?是高了还是瘦了?话说马上到春季的季度考核了,记得找赵局申请延后啊……”
正热火朝天时,有个二队的老刑警摆着张臭脸融入进来了,穿一身便衣,往相邻的办公桌上一坐。这一块的空气登时凝滞,阒然无声。
因此,一旁传来的怪异声音格外明显:
“嘬嘬嘬——”
众人迷惑地寻找起声源。
就在他们转身之际,从桌底下冒出来个人,有点尴尬地仰头道:“诶?哦,猫没带来吗?”
其余人一笑而过,不予理会。
老刑警给自个拍拍肩又拍拍背,“啧”了一声:“我看小曲气色还是不太行。这样,我认识个厉害中医,反正今天老赵不在,你抽时间看看去,听我的。”
齐延曲终于找着说话的机会:“赵局干什么去了?”
很快有人道:“不巧得很,赵局一大早赶去参加干部培训了,这会子估计还没到地方。销假签字找严队一样的吧?”
这位回答问题的,是个姓姚的同门,年龄跟陈云彩差不多大,入门却早,履历丰富,年轻警员都客客气气喊一声师姐。
姚师姐见大家聊得差不多了,散得也差不多了,便递过去一份书面报告:“这原本是云彩负责的,我帮忙整理了证据链,哥你审阅一下。”
“她不在?”
说完,齐延曲看了眼墙壁上挂的日历,才想起来今天是妇女节。
“是,这星期不忙,二队三队都在,她调休了半天。”
齐延曲点了点头,望向对方的视线微顿。
姚师姐知道他要问什么,笑了笑,答:“我上周刚休过一次假,这次就算了。”
她手肘撑在桌面上,难得多闲聊了两句:“你这伤得真不是时候,错过了元旦,怪可惜的。”
“联欢会节目挺好玩的。那天开放日还有家属来,就是小孩烦得闹挺。”
说到这,她忍俊不禁:“都知道严哥人缘好,没想到小孩缘也好。他那威风耍得可真行,又是射击又是擒拿的,那些小孩快崇拜死他了……”
齐延曲听得一怔。
算起来,元旦那会儿他是在医院度过的,他都忘了这一茬。
姚师姐侃侃而谈,余光瞥见一脚踏进办公区的人,起身偏头打招呼:“说曹操曹操到,严哥你来了。”
严烨霆一走进来,目光就不受控制地乱飞。
要是以往,办公室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都发现不了,唯独有个人不一样。这个人太显眼。
这个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显眼的,对于他来说,更是在此基础上翻了十倍。
他敷衍点头以示回应,拿出了十成的控制力,才目不斜视走到办公位上。
“什么意思?”严烨霆看着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慰问品,眉头一挑,“休假不让我休,礼品倒是有我的一份啊?”
“那是云彩把她那份给你了,”姚师姐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说是让你保密。”
严烨霆拆开礼品袋,取出里面的防晒霜、润唇膏,还有……卫生巾,面不改色地应下:“嗯。”
姚师姐犹犹豫豫一阵,好奇询问:“保什么密啊?能问吗?”
严烨霆把礼品一股脑装了回去,故作严肃:“少打探,不该问的别问。”
他沉声将人打发走,然后把一份牛皮纸信封放到齐延曲面前,没说多余的话。
相当自觉。
齐延曲取出信封里面的纸,想到这应该就是李副局的演说稿。
他沉眸通篇看了一遍,发觉不对。
这不是李副局的演说内容,仅仅是一封模板式的辞职信。
为了确保判断无误,他耐心看完了严烨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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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抄的每个字——从头到尾,没有出现音频里的那句话。
是了,李副局当初第二天就被约谈,局里大概率不会留下那份手稿,而是让人重新写一份辞职信。
齐延曲没说什么,把信封交回到严烨霆手上,让其妥善处理。
无意间,他看见了严烨霆的桌面壁纸,上边白底黑字写着——
【手段代表着正在形成中的正义和正在实现中的理想,人无法通过不正义的手段去实现正义的目标,因为手段是种子,而目的是树。】
齐延曲若有所思,似有若无地扫了严烨霆一眼。
要是单从严烨霆的气质外形来看,绝看不出此人这么有正义感。
严烨霆捕捉眼神的能力一流,当即随口搭话道:
“我喜欢这句话,也很认同。有毒的种子长不出正义的大树,正义需要用干净手段来实现,结果才不会跑偏。师弟你觉得呢?”
齐延曲未置可否。
用干净的手段实现正义。这话确实不错。
只不过,不一定要道德上的干净,做得干净也一样。
见他没回话,严烨霆也不追问。
但凡有点情商的,都不会跟心上人讨论什么哲学。
严烨霆合上笔记本,那句话便消失在眼前。随后,他看着齐延曲接了个电话朝外走,同样消失在他眼前。
齐延曲一边走一边措辞慰问,还没开口,就被齐母喜滋滋的声音堵了回去:
“行了,不用祝福,我快乐得很。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叫你帮我谢谢小严。你们俩真是有心了。下次别送这么多,我用不过来……”
他听了半晌,很快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没戳破严烨霆的这番心意,淡声附和了几句,打听出了礼品大致价值。
等通完电话,他把严烨霆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发起了一笔转账,接着再次拉黑。
对于严烨霆的这一行为,他的评价是——舍本逐末,枉费工夫。
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目标,绕了毫无意义的弯路。
看来,他真正要提醒对方的,是不该浪费时间。
他收起手机,忽地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回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严烨霆。
齐延曲整张脸冷了下来。对方似乎浑然不觉他的凛冽,手仍搭在他肩上,甚至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
严烨霆眼底含着难以言明的试探,表情比以往都要淡,却意味深长:“在押人员谢财提出了新事实,请求复核。提审时间定在下午,我是主审。”
他诚恳发出邀约:“一起?”
简直不像在谈正事。
第52章 皮质长靴
在押人员分散在看守所的各个监室, 也就是集体宿舍,根据人员性质及风险等级分配。同一案件的嫌疑人会被分别关押。这就导致谢财迟迟见不到杨霄跟老汉一面。
刚来的一周里,谢财并不多着急, 还有闲心嘲笑杨霄:刀硬人软的孬种, 血味都闻得惯, 却怕死了床架冷冰冰的铁味。
真是让人瞧不起, 让他瞧不起。
他不仅瞧不起杨霄, 还瞧不起监室里的室友。他觉得,把他跟诈骗犯混押在一块, 就是一种羞辱。
他在外漂泊数载, 早些年穷得喝洗澡水, 手脚不干净过一段时日,这看守所他并非初来乍到,只是以往待得不久——
他清楚这一点, 他知道自己很快会被放出去,要不了多久。
他清楚的,他了解的,他知道的。他认识不少经历丰富的老伙伴, 本事可不一般, 干过的腌臜事多如牛毛,叫正义人士嫉恶如仇!叫他佩服!
别说是看守所, 就连监狱里的光景, 那些家伙都绘声绘色描述给他听过。
相比之下,他这完全是小打小闹,他完全可以有恃无恐。
每当他的余光扫过其他懦弱的胆小鬼,谢财心中就升起诡异的满足感。因此,除了在某些暴力犯罪分子面前, 他仍能做做高人一等的样子。
别说,光从生活环境来看,这里比他那铺子住起来安逸。就是管得严,每日有监管民警巡查,脱裤子遛鸟都有人盯着,压抑得受不了。
于是,就这样压抑着,日复一日,一拃长的日子,流水一样就过去了。刑期在三月以下的室友走了,还有的移送监狱了。
谢财开始急了。
这天放风时,他忍不住拽住个警察问道:“我还有多久能走?”
得到的回复是:“请耐心等办案单位通知,我们会依法执行。”
说了等于没说,跟放屁有啥区别。
谢财正要爆粗口,陡然想起前两天因为这个写过检讨书,一句脏话便不上不下卡在喉咙管里。
被他拽住的警察回复完就走开了,倒是一旁的监室室友面露轻侮,奚弄道:“走?用不着走。”
谢财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移送咱们去牢里的车每个月来两次,等着吧。头一回见吃牢饭这么积极的……”
“你、你放——”一想到周围的录音录像设备,谢财差点说不成话,“我跟你不是一门情况……”
“谁管你是不是。”那人两手交握做枕,往床上躺去了。
谢财张口结舌,捏着拳头虚捶了两下空气。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忘掉这三言两语。可忘不掉,“去牢里”、“吃牢饭”……这些字死死缠绕住他脑子。
接下来的几天,他满脑子装着这些话跟那些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这些话都是次要的,他最在意的还是蒋老板那事,那是他的发财机会,不知道胡小二办得怎么样。万一搞砸,就全完了。
他懊悔不已。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交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可现在身处看守所,人出不去,话也出不去,没办法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我宽慰:胡小二这孩子是他深交过的,应该不至于搞太砸。
等他出去,他就打发掉胡小二,把活接手过来。
谢财愁眉苦脸着东想西想,思绪持续发散中。
听说老汉全招了,不知道到底招了些什么东西、跟他有没有关系。
果然,社会上哪有义气可言。招不招的,其实大差不差。
就算不招又如何?死不开口也不是因为义气,只不过是不知悔改,知道出去后还会一条路走到黑,不敢得罪人罢了。
比起多了少了几月牢,换地盘重新混才是真难事。
谢财捧着掉漆塑料杯,顶上的广播突然发出刺耳杂音,随之而来是凌厉的警告声:“A区二楼零五室,住手!立刻分开!”
虽然广播内容跟谢财无关,但他还是吓得全身一抖,塑料杯摔在地上,惨兮兮地滚落至角落。
趁旁人没注意,他捡起杯子,然后跟其余人一起打听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在二楼,零五室只跟他们相隔两个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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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毕竟相隔两个监室,他们最多看见白大褂匆忙跑过的身影,以及被约束起来的橙马甲人员,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后来,谢财是在公告栏上了解到此事。
上头张贴了处罚决定书——就是普通的互殴事件,两个人都受了轻微伤,双双遭禁闭五日。
这事成了基础法律课上的典型案例,授课民警说要是伤情再严重点,那就是故意伤害罪,要加刑期的,三年以下。
谢财一向把民警话当吹牛,听见这话却猛然抬头,仿佛一下子被点醒。
故意伤害。是啊,殴打人是故意伤害!谢恒逸那天故意吓唬他,也是在故意伤害!
怪不得、怪不得审他的那警察问他脖子上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谢财沉思着回到监室,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按响了呼叫按钮:“长官!长官!我有话要说!”
他沦落至此,全怪谢恒逸给他下套子。
谢恒逸敢这么对待他这个老子,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能让谢恒逸好过!蹲看守所的滋味,他得让谢恒逸也尝尝!
他被冲昏头脑,把规矩抛之脑后,大喊大叫地催促。
监管民警及时赶来,喝止道:“别喧哗!什么事?”
谢财压下心中迫切,转化为强烈的表达欲,东拉西扯讲了一大堆,连要报警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民警听得糊里糊涂,大致听出来是跟案件相关的事,便道:“跟我来谈话室,自己打申请。”
……
再次重见天日,心境大有不同。
尽管仍佩戴着手铐,尽管只是暂时的。但已经踏出这一步,离自由还会远吗?
谢财终于有了踩实在大地上的感觉,期待又忐忑,几乎能完全忽略掉手铐的沉重。
没过多久,监管民警跟办案民警核对完文书信息,他被两人押解至讯问室。
和上次的不是同一间。他四下打量一番,比较出这间的面积规格要小些。
独独没边的就是那张铁制椅。再次坐在上边,他不可避免地有点怂,那日发作的恐惧感似乎刻进肌肉记忆里。
好在他比上次来时镇定多了。他的手渐渐停止抖动,甚至观察起在场警官的仪容。对面这个,想必就是这次审讯他的警官。
这是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姿态散漫地靠在椅背上,见他来了,才悠悠放下跷起的二郎腿。有种说不出的松弛感。
很不一般,似乎是个官。
谢财看不出具体哪里不一般,但能看出旁人眼中的敬意,那抹恭敬他再熟悉不过。
审讯的开头,照旧是权利告知:“我是北缙市公安局严烨霆,现依法对你进行讯问,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如实陈述,但需对供述负责。你有权申请回避,有权委托律师。”
如果说第一次审讯时的主审是在走流程,那么这位主审就是真真正正在提醒。每说一句话,就会适当地停顿半秒。
一段话语毕,这位严警官抬头看了他第一眼,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衬得他的紧绷更显局促。
令他意外的是,在他开始陈述前,严警官很是贴心地多问了他一句:“要帮你联系律师吗?”
谢财见这人不紧不慢的,越发心急如焚,连忙摇头:“没那玩意。我自己说就行。”
严警官应付性地安抚了他两句,偏头问协审:“次要嫌疑人有律师的是不是?”
协审点头。
刹那间,谢财顿觉血液倒流。律师?谁找了律师?
次要嫌疑人?杨霄?不对,肯定是那个死老头子,手里捏着人脉呢。岁数大到半截身子躺棺材板了,还挺惜命。真是老不死的。
谢财有点垮台。他尽全力维持住最后一丝镇定:“严警官,我要更正我前面的说法。那天我脖子上的伤……是我儿子谢恒逸亲手掐出来的!就是为了逼我签下那份保证书!”
“这些日子我认真想过了,就算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不能如此包庇他的错误!”
谢财的演技并不好,不过有仓皇的真实情绪加持,具备一定迷惑性。
严警官两指间夹了支钢笔,什么也不写,面前连张纸都没,就转着玩:“你的意思是……被害人采取暴力手段威胁你?”
“对!”谢财毅然决然。
他认定,只要把谢恒逸换进来,他就能出去。
“先前的笔录上写着,你亲口说明脖子上的伤与案件无关,现在改口……没什么说服力。有实质证据吗?”
“我有证人!”谢财眼睛发热,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胡小二!胡小二是最先发现他伤口的外人。
“我铺子里,有个叫胡小二,你们把他找来一问就明了了!还有、还有把谢恒逸也叫来,你们审审他就知道了!”
严烨霆点了点头,利落道:“讯问中止,先联系证人核实。”
说着,他放下钢笔,站起身。
谢财没反应过来:“就这样?”
来之前,他做好了当面对质的准备。结果这个警官压根等不及证人赶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遭到了轻视。
谢财恍恍惚惚地跟着起身,不慎顶到桌角,膝盖一软,当即朝地面跪去。
他吃痛嚎叫:“哎——”
这时,押解门开了。
谢财隐约记得这个环节。是要他签字确认笔录。
他磕得不轻,半天站不起来,只能努力用眼睛向上瞪,想向来人求助。
在视野上方顶端,他看见了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被黑色皮质长靴紧紧裹住。在锃亮的鞋面上,他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变形的面孔,那样可怜,那样怪异。
而接下来,在他耳边响起的似曾相识的声音,让他彻底慌了神。
“请核对笔录内容。”嗓音冷冽,只一个停顿就叫他惊恐发作,“如果有误,及时修改。”
第53章 不知节制
这种音色, 饶是谢财活了大半辈子,在此之前也只听过一次。在他并不贫瘠的记忆中,只有一张脸能与之匹配。
但……怎么可能?玩意儿终究是玩意儿, 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被关着养的玩意儿, 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巧合!肯定是巧合!谢财在心底声嘶力竭着, 仍抱有一丝期待。
他窝窝囊囊在原地跪了半天, 迟迟无人将他扶起,他也迟迟不敢将头抬得更高, 生怕验证后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这些个条子, 果然轻视他, 表面功夫都不愿做齐全,搭把手都不肯!
他本该诘责的,可他太慌了, 慌到生不出用于壮胆的怒火。
最终,他把着桌子腿,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挺直脊背后,仰视看清来人的那一瞬, 他憋得涨红的脸变得煞白, 失声叫道:
“怎么可能!”
这张脸、就是这张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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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清清楚楚。见到此人容貌的第一眼, 除了心生寒意, 他还想起了年轻时读过的诗歌集。
那些他觉得永远无法运用于现实的描述,一下子全部涌现出来。用绝伦拔萃来简单形容不够,得说冰雕雪砌,自带一股威仪。
摄人心魄,也震撼人心。
惑人, 也骇人,令人不敢长久直视。
光是相对而站,哪怕中间隔了两米距离,他就感到生理性失控的害怕,冷汗直流,大气也不敢出:“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话语未尽,故而其中的意思只有他一人明白——
这不是他那儿子的人吗!此时不该正雌伏于他儿子身下吗!
他这样想,却不敢这样挑明,只能用眼神狠狠瞪着。
一时间,审讯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协审跟严烨霆还没离开,已然注意到这边的喧哗。
谢财把想说的话咽了又咽,始终接受不了现实:“是谢恒逸带你来的对不对?他人在哪?叫他出来……”
他木讷地叫嚣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直到彻底哑火。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对方的肩章跟警徽顶着光,熠熠生辉得刺目。腰侧手铐在硬质腰带上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这般的形态,无一不证明着对方是身居高位者。
协审从另一侧匆匆赶了过来,将两人隔得更开,警告谢财道:“冷静!攻击执法人员将涉嫌妨碍公务罪!”
执法人员、什么什么罪……
谢财抬起手又放下,连张口都觉无力:“我没要打人……”
确认谢财没有攻击意图,协审退至一旁。
齐延曲将笔录放在桌上,然后是印泥跟签字笔:“如果有遗漏或错误,现在提出补充或修改。”
案件跟他有一定关联,他不能以办案民警的身份出现。但来都来了,他索性就揽下记录人员的活。纯属按步骤办事,声音淡淡,人也淡淡。
偏偏谢财就认定了这是威胁,梗着脖子说:“我不签!”
这就不能签!有诈!指不定又给他往哪个坑了。这些人分明就是跟谢恒逸一伙的!
“如果拒绝签字,我们会注明,但不会影响笔录的法律效力。”
谢财使劲摇头:“这怎么能行?这也不行!”
他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把签字笔从桌上推了下去:“我要见人,我要见胡小二,你们赶紧把他叫来。我要尽快知道结果!我要知道板上钉钉的结果!”
严烨霆朝协审递去一个眼神。
协审接收到示意,欲要上前,被齐延曲拦住。
“想见证人可以。”齐延曲语调平缓,“证人有权拒绝回答可能危及自身安全的问题。在询问过程中,你不得打断、威胁证人。”
谢财没多想就同意了,并按要求作出了承诺。
齐延曲这才收回手,不再拦着协审,退至角落留出交流空间。
协审是个眼里有活的玲珑心,齐延曲的示意他也秒懂,当即作出配合,把谢财固定在审讯椅上,以此隔离开证人跟嫌疑人。
当证人走进来的那一刻,谢财傻眼了,语无伦次:“不是、这,这是怎么回事?”胡小二怎么变老太婆了?
无人应声。
协审回到办案人员通道,忍不住斜目瞅了严烨霆一眼。
严烨霆巍然不动地坐着,一言不发,望向对面的目光非常专注。
好像十分投入工作。如果望向的是嫌疑人的话。
协审擦了擦汗,主动接班,说明道:“这位是被害人的邻居。”
“我在白马庄园住了十多年,监控都没我眼睛厉害,”老太太胸有成竹,“自从那高个子搬来,我一直在。哦……高个子就是谢恒逸。”
协审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嫌疑人:“谢财,照你所说,你对儿子是有一定感情的?”
谢财暂时敢怒不敢言,只能先回答着:“是,那当然,传宗接代的亲儿子。”
协审继续问老太太:“那么您跟谢恒逸的父亲、也就是您身边坐着的人有过几面之缘?”
“啥的。”一下子给老太太问住了。
她看也没看身边坐着的人,眼里闪烁着疑惑的光芒:“谢恒逸不是孤儿吗?”
“您的意思是,一次也没见过?”
“见过一次,”老太太回想了下,“就他来偷东西,然后被保安带走那一次。”
“据您了解,谢恒逸是否展示过具有暴力倾向的表现?”
“没有啊,挺帅一小伙。”
协审笔尖差点一滑:“可能您误会了,我问的是性格这方面……?”
老太太沉思默想一阵。
“总之挺帅一小伙。”
“明白了。”协审接着又从询问改为讯问,一连问了谢财好几个问题。
谢财统统答不上来,愈发坐立难安,在椅子上不停变换姿势。
他想,铁定是谢恒逸这男朋友在搞鬼,所以才会明摆着针对他。一个二个的,都欺负他没人脉。
也怪他自己,他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按如今这个情形来看,不是他儿子圈养金丝雀,而是他儿子攀高枝!
谢财胡思乱想着,不自觉走了神。
待他回过神来,押解通道的门再一次敞开,老太太慢悠悠出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拘谨不安的胡小二。
谢财双眼立马睁大了,刚才的惊惶一扫而空,几乎欣喜若狂起来。
与此同时,胡小二黝黑的眸子也微微发亮。
协审察觉到胡小二的紧张,安慰道:“没事的,你只需要稍微回忆你所知道的。记不清也很正常,可以直接跟我们说明。”
“好、好的。”胡小二笨拙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颤得没那么厉害了。
“在谢财出门前,你是否见过其颈部前侧皮肤表面的红色印痕?”
在谢财满怀希冀的目光下,胡小二拧着粗眉回答:“我不记得了。”
“你是否见过谢财与旁人发生肢体冲突?如果有,请描述一下你当时看到的动作。”
胡小二坦白:“没有啊。谢大哥说过是他自己弄伤的。”
闻言,谢财不可置信,气急败坏得咒骂出声,直骂胡小二胡说。
胡小二这时才注意到谢财在场,他被谢财的狰狞面目吓了一跳,接连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好在齐延曲扶了他一把。
“嫌疑人谢财,你对证人上述陈述有何异议?”
谢财绞尽脑汁也只憋出一句:“难道就因为没有证据,这事就能当作没发生过吗!”
“疑罪从无原则。例如,本案其他嫌疑人指认你有蓄意谋杀的意图,但由于证据不足,一样不支持定罪。”
协审重复道:“嫌疑人谢财,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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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人上述陈述有何异议?”
谢财彻底说不出话了。
协审低头写下“未作回应”四个字。
“伤情证据缺失,证据单一。是为无正当理由翻供。”
“原决定不变,认罪认罚从宽情节失效。”
就在严烨霆宣布讯问结束时,胡小二出声道:“……警官,我有话想跟谢财说。”
为显尊重,他本想带上姓,却发觉自己没认真听讲,根本记不得对面那位警官姓什么。他就记得离他最近的这位警官姓齐。
“与案件无关的,就一句话,可以吗?”他偷瞄了一眼齐警官,下意识摸了摸灼热得通红的耳尖,又抹了抹颈子后头沁出的汗珠。
听见这话,谢财紧紧盯向胡小二。满心以为事情有转机,导致忽略了那句与案件无关。
在征得同意后,胡小二郑重其事对谢财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小二,你以后别再这么叫我,也别再这么骂我。”
谢财更急更气了。
……
在嫌疑人跟证人离场后,协审忙着将执法记录录入系统,也走了。审讯室只剩下严烨霆跟齐延曲。
两个通道的门被拉开,严烨霆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叮嘱了一句:“你刚回来,这几天就先别加班了,注意身体。”
齐延曲没反驳,依旧只道一句:“我有分寸。”
正因为刚回来,才要多加班,以尽快适应。
就是得委屈家中那只猫,这段时间没人给开罐头,还只能吃猫粮。
不过,就当是为了健康减重了。
谢恒逸喂猫太不知节制,愣是把小心不爱吃零食的好习惯给改了。
第54章 守身如玉
谢恒逸喂猫向来不知节制。
距离他上次喂猫已经过去两个周, 这次猫主动前来讨食,他就更不节制了。
谢恒逸拉开罐头盖,揉了把猫头, 纳闷道:“怎么感觉你也瘦了。”
趁猫的注意力在罐头上, 他捏了捏猫身上的肉, 惊讶地发现居然不是错觉, 确实瘦了。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明显变化就是不挠人了。
谢恒逸心中刚冒出来那么一点欣慰,下一秒就被狠狠挠了两下。
猫贴着他的裤腿直立而起, 发出急切的呜咽声, 就差没开口说人话。扒拉完他的鞋底, 又来扒拉他的手臂。
留了几道红痕,但没多大感觉,应当是指甲被修剪过。
原来不是不挠人了, 是他能免疫这种轻微疼痛了。
谢恒逸放下罐头。
小心立马歪着头凑过来,开始认真进食。虽然饿极,吃相还算矜持,瞧着是委屈得不行。
想想也是, 都饿到找上他的门了, 确实该委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齐延曲就是这样对待猫的?
挺可怜。
谢恒逸转念一想——
齐延曲也是这样对待他的。
他也挺可怜。
他比猫可怜。
恰好这时太阳光透过来, 斜斜切入, 拉长了一人一猫淡金色的影子。
好不凄凉。
谢恒逸不由叹了口气,就这么看着小心一点点将罐头扫光。
猫吃饱喝足,总算安逸起来了,慢条斯理地清理着爪子上的肉沫,时不时哼唧两声, 要多温顺有多温顺。
“要不然你跟我去学校?”
方案一经提出,就被他自己否决掉。
他看了看交叉路口跟围墙上方,那里有小区安装的全景摄像头,供安保人员监控。
算了,他会被当成猫贩子吧。
算了,小心会被学生投喂成超重猫吧。
算了,齐延曲会找他算账吧。
……这个好像可以。算了,不太可以。
“以后每周回来喂你一次。”
“喵?”
“每三天一次。”
“喵!”
谢恒逸莫名感觉心神定了定,随即看向屋内的挂钟。
时间不早了,他还得去学校。
他扔掉空罐头,用牙齿撕开一根猫条,舌尖不慎尝到点腥味。他眉头一皱,把猫条递给小心,然后进屋漱口。
十分钟后,他从卫生间出来朝外一望,猫已经不见踪影。
茶几上的手机叮咚收到两条消息。
[老鼠健胃消食片:@不谢天不谢地,哥,我导论找不着了,你学完了没?还用不?不用的话借我用用成不?]
[理论科学-李教授:月底前过来一趟,填报名信息,记得拿上身份证。]
根据时间紧迫程度,谢恒逸自动忽略第二条消息。
他拿起老三说的那本书,出了门。
……
谢恒逸推开宿舍门的时候,老三正晃着手中空荡荡的笔筒,大声质问:“我笔呢?谁他妈把我笔偷完了?”
无人搭理。
何格在打游戏。
其他人则聚成一堆,挤在一台显示器前,共同围观屏幕上的画面。甚至反过来怪老三瞎嚷嚷:“别吵别吵,重点来了,步入正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