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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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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崔韫枝的眼睑上。她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那些缠|绵、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便争先恐后地涌上脑海。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立刻感觉到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般酸软无力,尤其是□□之处,更是传来一阵清晰的□□|不|适感。

少女脸颊蓦地飞起两片红云,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身边的位置早已空了,只余下被褥间凹陷的痕迹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沈照山的冷冽气息。

她拥着锦被坐起身,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略显凌乱的床榻,最终落在不远处的圆桌上。

桌上竟整齐地摆着几样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小菜,旁边放着一只小巧的食盒。而在食盒旁边,一张折叠起来的素笺异常显眼。

崔韫枝忍着身体的不适下床,走到桌边,迟疑地拿起那张纸。

展开,上面是四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大字:

酉时回来。

字如其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破天荒地交代了他的行踪。

崔韫枝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遒劲的笔锋,心头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滋味。

这人……竟然学会报备了?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可察的甜意,悄然在心湖深处漾开一圈涟漪。

但很快,崔韫枝的嘴角就缓缓落下了。

她一面因为他偶尔流露的保护和笨拙的“报备”而心旌摇曳,忍不住想要靠近那点稀薄的温暖;一面又因为横亘在两人之间那沉重的家国仇恨和他曾经施加的屈辱而筑起高墙,逼迫自己远离。

这种撕裂般的矛盾让她胸口发闷。

她盯着那四个字看了许久,最终,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思,将那张字条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走到床边,打开床头一个平日里放些小首饰的隐秘暗格,将它妥帖地放了进去,仿佛收藏起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做完这一切,她才坐到桌边,拿起勺子,食不知味地搅动着那碗温热的粥。身体的不适和心头的纷乱让她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

想到那张未燃尽的纸条和可能的“东厢房”之约,她心中警铃再次响起。不行,必须出去看看风声。她正欲起身唤禾生进来伺候梳洗,外间却传来禾生刻意压低却难掩紧张的通禀声:

“少夫人……表、表小姐来了,说要见您。”

崔韫枝动作一顿,心头猛地一沉。

周知意?她来做什么?

“请她进来吧。”崔韫枝脸色未变,坐回了原位。

门被推开,周知意依旧穿着得体的浅蓝色衣裙,脸上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款款走了进来。她目光在房内快速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崔韫枝身上。

“柔贞殿下安好。”周知意微微屈膝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表小姐不必多礼,请坐。”崔韫枝示意禾生看茶。

周知意依言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崔韫枝的脸颊和脖颈。当她的视线触及崔韫枝雪白颈侧那几处无法完全被衣领遮掩的、暧昧的红痕时,她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阴霾,随即又被更深的温婉笑意掩盖。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这燕州秋深露重,比不得我们河东气候温润,殿下千万要保重身子才是。”周知意端起茶杯,声音清甜,语气关切得如同亲姐妹。

崔韫枝淡淡应道:“尚可,有劳表小姐挂心。”

周知意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笑容不变,话锋却悄然转向:“殿下初来北地,想必许多事情都还不习惯吧?表哥他……平日里军务缠身,又忙着许多大事,难免有顾不周全的地方。殿下若是觉得府里闷了,或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知意便是。”

她顿了顿,看着崔韫枝,眼神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同情”和“理解”,声音放得更柔,却字字如刀:“只是……殿下身份特殊,如今又客居在此,一言一行都需格外谨慎些才好。”

“毕竟表哥他……志向远大,肩负着昆戈和燕州无数军民的身家性命。若是因为一些不必要的……牵绊,惹来闲言碎语,或是让表哥分心旁骛,影响了一干关乎北地存亡的要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每句话都带着笑,语气温温柔柔,仿佛在为崔韫枝考虑,但话里话外却清晰地传递着一个意思。

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崔韫枝一直沉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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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周知意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脸上笑意更甚,只当她是被戳中了痛处,无力反驳。她正准备再好心地“提点”几句,比如“殿下不如安心在后院修养,少抛头露面”之类的话。

就在她红唇微启,下一个字即将吐出的刹那——

一直沉默的崔韫枝突然动了。

她猛地站起身,在周知意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抄起自己面前那杯滚烫的茶水,手腕一扬,连茶带盏,狠狠地朝着周知意脚前的地面摔去。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精致的瓷盏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四处飞溅,有几滴滚烫的水珠甚至溅到了周知意华贵的绣鞋鞋面上。

“啊——!”周知意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着脚下狼藉的碎片和冒着热气的茶水,又惊又怒地抬头看向崔韫枝。

崔韫枝站在原地,身姿挺直,方才那副沉默顺从的模样荡然无存。

“表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崔韫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温软,“只是,我的去留,我的言行,是安分守己还是抛头露面,该由谁操心,该由谁决定——还轮不到一个刚来一天的‘客人’指手画脚。”

“沈照山觉得我是拖累自会处置,觉得不是……你又算什么东西替他妄下论断?”

她目光扫过周知意惊魂未定的脸:“至于我会不会成为谁的‘拖累’或‘牵绊’……表小姐,”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其讽刺的笑意,“与其操心这些,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周知意被这连珠炮般的反击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漂亮的脸蛋都带上了几分愠怒。

她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陈朝公主,骨子里竟藏着如此锋利的爪牙。

只是周知意只失态了一瞬,很快又变成了方才进来时那笑意盈盈的模样,仿佛刚才话中藏锋的人不是她。

“殿下何故生气?臣女不过是随口胡说一二,想来是讨人嫌了……”她还欲说什么,崔韫枝忽然微微扬起了下巴。

“姑娘若无事,便出去吧。”

她毫不客气地下达了逐客令,姿态强硬又不容置疑。

周知意微微眯了眯眼,脸色更加难看,她纤细的手指划过崔韫枝桌子上那绣着荷花纹的桌布,忽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笑得崔韫枝心中有些觉得怪异。

只是周知

意没再说什么,向她别过,远远走了。

直到周知意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崔韫枝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松懈下来,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桌沿。

刚才那番争吵,几乎耗尽了她积攒的力气。

禾生赶紧上前扶住她,又是担忧又是解气:“少夫人!您没事吧?吓死奴婢了!”

崔韫枝摇摇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心思万分不宁。她看着地上那摊狼藉的茶水碎片,轻声道:“收拾了吧。”

*

燕州城外的鹰愁涧半山腰。

巨大的矿脉轮廓已在初冬的阳光下显露峥嵘,工匠和士兵们正在紧张地勘测、规划。

沈照山一身利落的劲装,外罩玄色大氅,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俯瞰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听着身边赵昱的汇报。

再过些日子,天气冷得太过头,一切便都不大方便了。

“……矿脉走向清晰,储量惊人,初步估算,若能顺利开采冶炼,足以武装十万精兵……”赵昱正说着,一个亲卫匆匆从山下奔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昱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像是想笑又拼命忍住,表情扭曲。

沈照山敏锐地察觉:“何事?”

赵昱清了清嗓子,努力板着脸,但嘴角还是忍不住疯狂上扬:“回少主……府里传来消息……表小姐……呃,周表小姐,刚才去了少夫人院里。”

沈照山眉头一蹙,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做了什么?”他周身的气息都沉凝了几分。

赵昱赶紧道:“据报……表小姐言语间似乎……嗯,有些不太妥当。然后……”他顿了顿,将语言在嘴里组织了一番,“然后少夫人她……突然起身,把自己面前那杯滚烫的茶,连茶带盏,直接摔碎在了表小姐脚前的地上,茶水溅了表小姐一鞋面!”

“噗——”旁边正在喝水的栗簌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沈照山也愣住了。

赵昱忍着笑,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少夫人当时……气势可足了!直接指着表小姐说,‘我的去留言行,轮不到你一个刚来一天的客人指手画脚!沈照山觉得我是拖累自会处置,觉得不是……你又算什么东西替他妄下论断?!’然后就直接让禾生送客了!表小姐气得脸都青了。”

沈照山听着赵昱的描述,脑海中勾勒出那副画面,原本冷峻的眉眼先是愕然,随即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最终化作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

想象着崔韫枝那平日里温顺的小兔子突然炸毛、言辞锋利如刀的样子……

“呵……”沈照山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下颌,眼底的笑意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兴味盎然,“倒是我……小瞧她了。”

第43章 雨霖铃杀了他……为了大陈……

周知意的离去并没有给崔韫枝带来太多的松快。

她站在洒满日光的窗台前,想让自己高兴一点儿,可是一闭眼、一静下来,心中眼前便都是沈照山、大陈、父皇母后以及……

那张字条。

沈照山酉时方归,此刻尚早。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疯长,几乎要将她勒得喘不过气。

不能再等了,必须去探个究竟。

“禾生,”崔韫枝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随我出去一趟。”

禾生有些埋怨周知意。

少夫人今晨起来分明瞧着还挺高兴的,她一来一去,人就又郁郁寡欢的样子。

真讨厌。

但她看着自家主子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藏的忧惧,什么也没多问,只是立刻应道:“是,少夫人。”

主仆二人换了素净不起眼的常服,未带任何随从,悄然从侧门出了戒备森严的节度使府。

二人方出去有两刻的时辰,天空不知何时就布满了铅灰色的云层,空气沉闷而潮湿。

刚走出府邸所在的长街,踏上通往临河客栈的坊市,细密的雨丝便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起初如牛毛,渐渐沥沥有声,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雨幕中的市井,却呈现出一种别样的匆忙与鲜活。

小贩们手忙脚乱地收起摊子上的货物;一个妇人叉着腰,对着自家汉子急切地吆喝:“死鬼!还愣着干啥?快!快把晒场上的谷子收起来!淋湿了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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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汉子被吼得缩了缩脖子,连忙扛起箩筐冲向不远处的晒场;顽皮的孩童在屋檐下嬉笑着伸出小手接雨水,又被大人拽回屋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翁,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盖着破旧的油布,在雨中慢悠悠前行。

这鲜活的人间烟火气,带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崔韫撑着禾生递来的油纸伞,深吸了一口气,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为生计奔忙的芸芸众生,看着他们在细雨中的喜怒哀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这些人的悲欢,与庙堂之上的倾轧、关外铁蹄的铮鸣、节度使府中的暗涌,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她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今却连这些为了一口饭、为了一捧干谷而奔忙的普通人都不如。至少,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禾生在一旁小心地搀扶着她,留意着脚下的水洼。她看着雨中的街景,似乎也被勾起了什么,小声地开口,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向往:“少夫人,您看,下雨天也挺好呢。奴婢小时候……最盼着下雨了。”

崔韫枝侧目看她。

禾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追忆的光彩:“那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有一年……好像是中元节前后吧?下了好大的雨,巷口那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嫌腌腊肉被雨水淋湿了边角,怕主家嫌弃,就丢了出来不要了。

“奴婢的娘……冒着雨捡了回来。虽然只有小小一块,还被雨水泡得发白,可娘把它切成薄片,和着捡来的野菜煮了一大锅汤……”她咂了咂嘴,仿佛还能回味起那滋味,“那汤可真香啊!热乎乎的,带着咸肉味儿,一家人围着破瓦罐,吃得可暖和了!奴婢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她说着,脸上是纯粹的、毫不作伪的幸福笑容,仿佛那段食不果腹、捡拾残羹的苦日子,因着那一碗咸肉野菜汤,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崔韫枝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如同被滚油煎过。

她看着禾生脸上那简单的快乐,再想想自己锦衣玉食的过往和如今看似安稳实则如履薄冰的处境,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堵在喉头。

崔韫枝想,自己以后一定会让禾生每天都吃上肉。

“是啊……”崔韫枝的声音有些发涩,轻轻拍了拍禾生的手背,“那一定……很好。”

主仆二人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终于再次来到了临河客栈。雨水敲打着客栈的屋檐和窗棂,发出噼啪的声响,大堂内比往日显得安静许多,只有零星的茶客低声交谈。

崔韫枝没有像上次那样上二楼雅座。她目光扫过大堂,径直走向柜台。

“掌柜的,”她声音平静,“要一间临河的东厢房。听说那边景致好,可以看雨。”

掌柜的抬眼看了看这位气质不凡、戴着面纱却衣着素净的小娘子,又瞥见她身后同样清秀的丫鬟,虽有些诧异她不去二楼雅座却要厢房,但生意上门没有不做的道理,立刻堆起笑容:“好嘞!东厢房正好空着!景致是顶好的!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东厢房位于客栈后院,相对僻静。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木质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

冽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布置得还算雅致,推开临河的窗棂,果然可见烟雨蒙蒙中的河道,雨丝如线,落入河中,漾开圈圈涟漪。

崔韫枝让禾生在房中等候,自己则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景。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雨渐渐小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客栈伙计短褐、肩上搭着白巾的身影,出现在窗外的廊檐下。

崔韫枝心中巨震!

正是上次那个塞给她纸条的小厮。

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抹布,状似随意地擦拭着廊柱上的雨水痕迹,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洞开的窗户,与崔韫枝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崔韫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那小厮动作不停,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朝窗边挪近了几步。

崔韫枝深吸一口气,没有让他进来。

她侧身,对着房内正有些好奇张望的禾生道:“禾生,我有些饿了,你去楼下看看,让厨房做几样精细的点心送上来,再……买些新炒的松子,要焦糖味儿的。”她故意点了个需要现炒、耗时稍长的东西。

禾生不疑有他,应了一声:“是,少夫人,奴婢这就去!”

她提着油纸伞,转身快步出了房门。

待禾生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崔韫枝才重新转向窗外。

那小厮已经停在了窗边,距离她不过三尺之遥,借着擦拭廊柱的动作作为掩护。

“殿下倒是谨慎。”小厮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冷硬的疏离。

崔韫枝没有接话,只是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

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和肩头,让他显得有些狼狈。但当他微微抬起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崔韫枝终于看清了他被雨雾模糊的侧脸轮廓和那双熟悉的眼睛。

一道惊雷仿佛在她脑中炸开。

这张脸……这张脸她认得!虽然比记忆中沧桑了许多,添了风霜,但那五官轮廓,那眼神深处透出的精明与沉稳……

“齐……齐叔?!”崔韫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几乎失声低呼出来。

眼前这人,哪里是什么客栈小厮?分明是齐王府的大管家——齐忠!是她的六哥,齐王世子崔珩最信任、最倚重的家臣!

当年在长安,六哥崔珩最是跳脱不羁,不喜朝堂争斗,只爱搜罗天下奇巧之物。崔韫枝那时年纪小,也爱新奇玩意儿,常常溜去齐王府找六哥玩耍。齐忠每次都会恭恭敬敬地行礼,唤她一声“小殿下”,然后变戏法似的捧出六哥搜罗来的各种有趣物件儿逗她开心。在她心中,这位齐管家是和蔼可亲的长辈。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齐忠听到那声久违的“齐叔”,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殿下,没时间叙旧了!此地凶险,长话短说!”

“为什么?”崔韫枝急切地追问,声音带着哭腔,“齐叔,您怎么会……六哥他……”

“世子爷……还好。”齐忠打断她,语气沉重,“只是如今……身不由己。”

他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目光如炬地盯着崔韫枝,“殿下,老奴冒险前来,只为一事!您为何还不动手?”

他再次提到了那张纸条。

崔韫枝如坠冰窟,方才认出故人的一丝激动瞬间被残酷的现实浇灭。她看着齐忠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质问和失望。

“杀了他?”崔韫枝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抗拒,“为什么要杀他?齐叔,你告诉我,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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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谁的意思?是六哥?还是……其他人?”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自己、或者能让她彻底死心的理由。

“为什么?!”齐忠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悲愤和难以置信的痛心,仿佛崔韫枝问了一个天大的蠢话!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

“殿下!您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脚下这片土地是谁的?!忘了陈朝的列祖列宗?忘了长安城破那日的冲天火光和百姓的哭嚎?忘了我们多少宗室贵胄、忠臣良将,死在昆戈铁蹄之下?忘了您自己……是如何被那沈贼掳掠至此,受尽屈辱的?”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着崔韫枝。

“杀了他,还需要别的理由吗?!他是大陈不共戴天的死敌!是覆灭我宗庙社稷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沈照山一日不死,昆戈便一日是我大陈心腹大患!”

“如今他占据燕州,马上就要一统北疆,一旦让他铸成新军,兵锋南指,我大陈……我大陈残存的这点基业,必将万劫不复!那些还在苦苦支撑的义军,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都将彻底坠入深渊!”

齐忠的声音悲怆而绝望,带着一种亡国之臣的锥心泣血:

“殿下!您可知,自荆、燕二州落入沈贼之手,北境屏障尽失?朝廷……朝廷势弱,权臣当道,只顾争权夺利!南疆流寇趁势坐大,已攻陷数郡,各地藩镇拥兵自重,坐视不理。”

“我大陈……已是风雨飘摇,危如累卵!而沈照山,他便是悬在我大陈头顶最锋利的那把刀!您是他枕边人,是唯一有机会接近他、了结他的人!这是天命赋予您的责任!是您身为大陈公主的天命!”

“朝廷以万民禄养了您十六年,这是您可以为大陈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杀了他!”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带着齐忠全部的悲愤与期望,重重地砸在崔韫枝的心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敲打着窗棂,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冰冷的雨水顺着齐忠的鬓角滑落,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他眼中强忍的浊泪,滴落在潮湿的廊檐下。

崔韫枝僵立在窗内,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齐忠那字字泣血的话语,像无数根烧红的长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将她心中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因沈照山而起的犹豫和动摇,撕扯得鲜血淋漓。

家国大义,血海深仇,万民水火……这些沉重到足以压垮一切的字眼,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扣住了她的脖颈,让她窒息。

窗外的雨声、齐忠悲愤的声音、来来往往的客人的脚步声,在她脑中疯狂旋转。

“殿下!”齐忠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急切的催促,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雨幕中的院落。

“时不我待!沈贼如今忙于开采新矿,警惕或许稍懈,正是动手的良机!老奴……和世子爷,还有无数义士,都在等着您的消息!”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切莫因一时妇人之仁,辜负了列祖列宗,辜负了……那些为你而死的人。”

“老奴不能久留。下次……会再寻机会联络您。殿下……保重!”

齐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期盼,有痛惜,更有不容置疑的逼迫。

他不再多言,迅速低下头,恢复成那个卑微勤恳的小厮模样,拿着抹布,脚步匆匆地消失在雨帘笼罩的回廊尽头。

崔韫枝僵立在窗前,渐渐又起的冰冷的雨丝扑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齐忠的话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杀了他……为了大陈……为了六哥……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为了她作为公主最后的价值……

可是……沈照山……

不对,不对,不能这么草率地做决定。

齐忠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为什么伪装成小厮?燕州和长安离得那么远,他在这里呆了多久了?他说的话有几成可以相信?

她不能只听齐忠一面之词。她必须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猛地关上了窗户,隔绝了雨声。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快步走出了东厢房。她没有回房间,而是径直走向了客栈前堂。

雨天的客栈大堂比往日更显嘈杂,三教九流的客人围坐在一起,高声谈论着各种消息。

崔韫枝戴着面纱,原想着寻个话头去问,便选了一个靠近角落、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周围的议论。

却不想他们讨论的正是这纷

乱的时局。

“……听说了吗?南边的战事又吃紧了!”

“可不是!洛阳城上月就破了!守城的王将军听说战死了,全家都没跑出来……”

“唉,造孽啊!长安丢了才多久?洛阳又……”

“朝廷?朝廷顶什么用!皇帝就是个摆设,还不是那几个朝中大臣说了算?只顾着捞钱!”

“你说,为何这大陈战事如此吃紧,还要出尔反尔,惹得昆戈生气?虽说这昆戈也是蛮横,但这世事谁说得准呢?哎……”

听罢这话,崔韫枝大抵明白,燕州百姓是不知道沈照山真实身份的。

并且他们对昆戈其实并没有多少怨憎之情。

这和崔韫枝原本以为的全然不同。

按理来说,燕州地处边境,战事应该频仍,但它反而一派和乐之相貌;而比起对昆戈,燕州的百姓似乎对大陈的不满更多。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难受得无法呼吸。

议论声又起。

“唉,我娘舅就在陇西那块儿,前两日逃难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听他说那景况,我都心惊着呢!”

“只盼着别打到咱这儿来,我可不想光着大|腚在街上跑!”

“哈哈哈哈哈!就你一般里会说笑!放心着吧!打到哪儿都不会打到咱们燕州来……”

零碎的议论,嘈杂的人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崔韫枝的耳膜。

“哎,你说,咱们这儿能成为下一个晋阳城吗?”

“那谁知道呢?哎哎哎!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吃你的吧!要我看,还是别打仗的好,我也不觉得做什么龙兴之地长面子,我觉得,还是吃饱饭最重要!”

一阵哄笑声起,接着是碗筷碰撞的声音,话题转换,他们接下来聊到了什么,崔韫枝却不大记得了。

洛阳陷落……守将战死……朝廷无能……小人背约……龙兴之地……

齐忠的话,竟一一被这些市井流言印证。

甚至更为惨烈。

长安、洛阳,这两座象征着大陈荣耀与心脏的巨城,竟然真的都已沦陷敌手。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碾碎。崔韫枝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甚至忘了那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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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过的粗茶,如同游魂般,脚步虚浮地走回东厢房。

推开房门,禾生刚好将伞收了,提着油纸包进来,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少夫人!点心买回来了,还有您要的焦糖松子,刚炒好的,可香了!您快尝尝……”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崔韫枝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摇摇欲坠。

“少夫人?”禾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手中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金黄的松子滚落出来。她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扶住崔韫枝,“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

崔韫枝被禾生扶住,才勉强站稳。她看着禾生那张充满纯粹担忧的小脸,张了张嘴,想说“没事”,想说“只是有点累”。

然而,就在她试图发出声音的刹那——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酸涩无比的眼眶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灼热的触感,仿佛是她心防彻底崩塌的前调。

“少夫人?!”禾生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崔韫枝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到足以压垮一切的负担和痛苦,猛地向前一步,伸出双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紧紧地、死死地抱住了禾生。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冲破了喉咙,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抑制的、如同山洪暴发般的嚎啕大哭。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禾生单薄却温暖的肩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哭声悲恸而绝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那不是委屈的低泣,而是灵魂被撕裂、被现实彻底击垮的崩溃。

“禾生……禾生……”她语无伦次地唤着,声音破碎不堪,“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禾生的肩头。禾生被她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完全被这汹涌到可怕的悲伤吓懵了。

她只能笨拙地、一下下地拍着崔韫枝的背,声音也哽咽了:“少夫人……别哭……别哭啊……有奴婢在呢……”

可崔韫枝只是哭,撕心裂肺地哭。

家国破碎的惨状、齐忠冰冷的逼迫、沈照山带来的混乱情愫……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借着刚刚确认的残酷现实,借着禾生这唯一的依靠,汹涌而出,将她彻底淹没。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几乎淹没了一切声音。

崔韫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湿淋淋的。

第44章 争执起沈照山将她困在了别院里。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厅堂中央,清晰地勾勒出各州的山川地貌、关隘城池。代表鸷击部的黑色小旗插在燕州、云州等关键节点,而象征大陈疆土的黄色小旗则显得支离破碎,尤其在南境,被代表流寇叛军的红色小旗蚕食得所剩无几。

气氛肃杀。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沈照山负手立于沙盘前,灰蓝色的眼眸沉静如渊,落在沙盘上代表河东河北的区域——那是周承嗣的地盘。

赵昱侍立在他身侧,神情恭谨。而站在他对面,正用手指点着沙盘上大陈腹地一片空白区域的,是一位身形高大、同样异族面貌的青年将领。

正是博特格其。

沈照山其实有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个表兄了。

不过这只是因为沈照山留在燕州的原因,琼山县主的事情并没有使得二人之间生了罅隙。

“海日古,你看。”博特格其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上大陈南境那片混乱的红黄交织之地,“长安、洛阳接连陷落,朝廷威信荡然无存。南疆流寇已成燎原之势,各地藩镇拥兵自保,一盘散沙,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照山,那勾起的笑容里透出赤裸裸的野心和杀伐之气:“我们只需以剿匪平乱之名,提一支精兵南,周承嗣那老狐狸的河东河北近日来受了灾,自顾不暇,刚把女主送过来,绝不敢轻易阻拦。我们可效仿当年入主燕州,直插大陈腹心。

“趁其病,要其命——一举拿下江南富庶之地,切断大陈的后路,届时,整个中原,唾手可得!”

他的话语充满了煽动力,描绘的前景令人血脉贲张。旁边几位将领眼中也流露出兴奋和赞同的光芒。

然而,沈照山的神色却没有任何波动。他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沙盘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

“冬天要来了,博特格其。”沈照山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博特格其营造出的狂热气氛。

“冬天?”博特格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眉头紧锁,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耐和质疑,“冬天又如何?昆戈的勇士,何曾惧怕过严寒?!当年雪夜奔袭幽州关,不照样……”

“此一时,彼一时。”沈照山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当年是奇袭,是破关。如今是深入敌境,攻城略地,甚至可能陷入胶着。”

“冬日行军,粮草转运艰难,士卒冻伤减员,战马损耗巨大。更遑论,大陈南境多水道,冬季虽非汛期,但河面冰封情况不一,我军不习水战,若遇冰面破裂或敌军水师袭扰,进退维谷,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博特格其变得锐利起来的视线:“鹰愁涧的铁矿,才是我们立足北境、积蓄力量的根本。开春后,新铁铸成兵甲,才是我们挥师南下的底气。现在冒进,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博特格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跨前一步,几乎要撞到沙盘边缘,那方才志得意满的笑容彻底碎裂,露出底下冷硬如铁的真实面目,“照山!机会稍纵即逝!现在不下手,等周承嗣那老狐狸腾出手来,等南边的流寇被剿灭或者整合,等大陈缓过一口气……”

“我们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冬天?冬天就是最好的掩护!那些泥腿子冻得连

刀都拿不稳,正是我们铁蹄向前的时候!”

这已经不是博特格其第一次提出南下。

自从得知大陈内乱加剧的消息,他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一次又一次地在军议上力主出兵。而沈照山,一次又一次地,用各种理由将他堵了回去。

积压的怒火和挫败感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博特格其看着沈照山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看着他依旧沉稳、毫无动摇的眼神,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他脑中闪过那个被沈照山金屋藏娇、让赵昱都尊称一声“少夫人”的陈朝公主,想起探子回报中沈照山对她异乎寻常的维护……

“够了!”博特格其猛地一拍沙盘边缘,震得几面小旗簌簌抖动。他死死盯着沈照山,瞳孔里燃烧着愤怒和一种近乎恶毒的揣测,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控制不住:

“沈照山!你到底是真的觉得冬天来了不宜行军,还是……心疼你府里那个陈朝公主,怕我们南下兵锋太利,吓着了你的‘内子’?!你比我清楚!”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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