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明媚(2 / 2)
以前她很夏季,因为它是缤纷的,绿草,红花,蝉鸣,万物在这个季节变得蓬勃艳丽,但这些颜色,绝不该是颜料盒倒在自己脸上的模样。
霁水一中传过一桩丑闻,当年新闻不敢大肆报道,学校怕影响不好,上面直接压下。
四十多岁的美术老师,在家里绘制和藏匿少女的裸画,被妻子实名制举报,几叠纸雪花一样从天而降,撕碎的是少女十七八岁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出轨、不伦、勾引。
任何一个词和高中生联系在一起,都能引起核弹般的效果。
她无数次否认和解释,也去警局做过好几次笔录。
她表明自己从来没有和那位老师在私底下见过面,那位老师也声明全然是自己想象,他把画放在家中,只是出于以及私欲,没想打扰大家生活。
但因为她妻子崩溃和不理解的哭诉,流言变得光陆流离。
真相有时候是最不重要的。
无辜的家庭妇女要找一个宣泄口,她不敢把原因归咎为丈夫,不然支撑她活着的家就散了。她不敢,也不能,所以她自欺欺人地指责起少女。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
孟秋幽怨地凝视面前无理取闹的女人。
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这么通情达理。
后来那位老师被辞退,内部通报批评,在拘留所关了几天,整个教育系统把他拉黑,丢了工作。
孟秋再也没见过他。
过了这么几年,她几乎要忘了,今天好像又坠入泥潭,恐惧将她吞没。
女人怒目圆睁:“你是不是还和我老公有联系!”
“他又开始折腾那些画了!肯定是你去骚扰去动摇他了!狐狸精!”
孟秋犯了一阵恶心,慢慢擦去手背上的水珠,从白杨一样的少年身后走出来,她清冷孤傲的眼睛聚焦在女人身上,有一丝悲悯,又憎又怜。
“阿姨,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捡垃圾吃的。”
“我和杨老师联系,图他什么?”
即使当年谣言肮脏到一定程度,她还是保持体面。
她称一声杨老师,同样也是讥讽。
孟秋冷静地吐字。
“以前是,现在也是,他管不住自己,为什么要赖我头上?”
“当年您既然这么在意这件事,为什么不和他离婚?他是个烂人,您明明知道,为什么还包容他?”
“您怕什么?您有手有脚足可以自力更生,为什么要怕离开他?”
女人好似被骂到痛处,指着她的手指有些颤,“你少教育我!”
“要不是你勾引他,他不会做那种事,碰上你这个学生之前,他老实本分,就是你的问题!”
孟秋深呼吸。
她明白讲不清楚的。
她只是觉得难过,为这个女人也为自己。
世界上大部分人没那么好心,他们想要的也不是什么真相。
证明清白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
他们只想茶余饭后和别人聊起来,说“某某班的某某”和“某某老师”怎么怎么了,然后换来一句“真的吗?”,虚荣心便得到了满足。
更讽刺的是,在流言中,传播人和她关系越好,可信度越高。
从那个时候起孟秋才学到,原来人与人之间,很脆弱的,也没那么多应该的情分。
她抱好花束,要离开走廊,女人立马朝她扑过来,结果被身后的少年抱住,无奈地喊了声:“妈!”
“你放开!”女人挣开少年的桎梏,朝向孟秋吼:“你觉得你清清白白,事实就是,因为你,我们整个家都毁了!”
“你不会做噩梦吗!孟秋!你能心安理得吗?!”
孟秋喉咙堵得厉害。
空气凛凛穿过她的鼻腔,往最深处坠去。
“我错哪儿了?”
她直视她,随后转身离开。
她低头走到半路,想起正事,赵秉君还要过来。她不能耽误。
正好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个穿保安的衣服的人,她走过去喊了声:“叔叔。”
保安看清她是谁,眼睛一亮:“诶,你不是今天那个谁吗?怎么还穿着礼服呢,不和同学去过节吗?冷不冷啊?”
孟秋:“我有点事。”
他打量她一眼,仿佛看出她为难,问:“需要帮忙?”
孟秋往母子俩那边看。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然又去警局做笔录,不划算。
“他们迷路了,您过去看一下吧。”
女人看到保安朝他们走过去,神色顿时慌张起来,以为孟秋告了状,拉着少年迅速离开善明楼。
保安喊了两声,他们跑得更快了,只好原路返回。
孟秋在保安旁边呆了一阵,估计那对母子走远了,怕错过赵秉君的车,又回到之前的走廊。
花束有一些份量,她拿得酸,放在廊椅上休息。
她看了眼时间,林晔这个点应该起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敲出几个字。
——林晔,我能不能和你打一会儿语音。
那边等了五六分钟才回过来。
——怎么了,心情不好?
孟秋指尖停滞在半空。
林晔没有马上拨过来,就说明他现在不想通电话。
孟秋打了几行字,又删了,最后留下一句解释。
——那个人的老婆和儿子来燕大了,刚走。
她有点失落。
——打两分钟也不可以吗?。
林晔那边显示很久的正在输入中。
——已经走了吗?走了就别管了。
——没事的孟孟,别害怕,我小组作业没完成,和组员们赶了个通宵,就剩最后一点了,等我弄完再来找你。
——别想太多。[抱抱][抱抱]
孟秋盯着屏幕沉默了几秒,退出了和林晔的对话框,面对茫茫黑夜坐了一阵,走廊外面偶有几对情侣欢声笑语地走过,心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一个说:“我要看烟花表演,你给我找好攻略哪个机位最出片。”
另一个说:“换个别的吧,今晚绝对挤,你这小体格挤坏了怎么办。”
“我就要看,你不会护着我啊?”
“行行行……遵命。”
她才想起来。
今天元旦。
渐渐的,学校里的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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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
孟秋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了,距离陈院长说的时间过了二十多分钟。
她打算给陈院长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她掏出手机没来得及摁,脖子突然被人从后面擒住。
她猝不及防往后倒,浑身鸡皮疙瘩炸起,又惊又惧,重心不稳地试图抓住旁边的柱子,身后的人却根本不给她反应时间,紧紧捂住她嘴巴,不让她呼救。
那只手有一股薰衣草洗手液味道,潮湿,温热,没什么茧,年轻柔软。
孟秋能感觉到他比自己高不少,她的头顶刚碰到对方的下巴。
是名男性。
谁敢在学校里作案?
到处都是摄像头。
除非不是本校的学生。
她感受到有冰凉而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脖子。
“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回霁水。”
少年嗓音嘶哑,不同于燕城人字正腔圆,带着南方人不分前后鼻音的强调。
孟秋立即猜到了他的身份。
半小时前他也算帮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折返回来。
她没再挣扎,少年略微松开一道缝隙,让她喘气。
她试图平息紧张的情绪,咽了咽喉咙,轻声说:“我以为你比你父母讲道理。”
“你就当我想有个平静的生活。”少年语气烦躁,“不光你委屈,我也委屈。”
“在学校,他们都当我是坏种!”
孟秋转过头,盯着他眼睛,清冷如水:“那又怎么了,是我造成的么?”
“做坏事的人没有众叛亲离,好吃好住地活着,你作为他儿子,却威胁受害者不许回家。”
“公道呢?”
她眼眸犹如雷雨中拔地而起的细竹,倔强而纤直,质问他凭什么折腰。
少年一怔,手上力道松懈,但他就愣了一会儿,音量大起来,“公道?我也想问问公道在哪!”
“你为什么要做我爸的学生?为什么?”
“如果你没有上一中,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为什么偏偏要上一中!”
孟秋被逼在长椅的角落里,栏杆顶得脊背生疼,她手指恐惧地抓着柱子,抠掉一些墙皮,碎粉扎进指甲缝里,微微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一切不是因为你爸是人渣?”
“闭嘴!不许说!”
少年像是被刺痛,正要逼近她,走廊后面冒出来一道黑影,抓住少年的手腕,狠狠往地上一掼。
孟秋被突如其来的攻守互换吓了一跳。
四周惊起的凉风扑在她耳后,扼住她的力量不见了,她指尖卸了力,惊魂不定地瘫坐在长椅上。
她看着男人熟悉又陌生颀长宽阔的后背。
她昏昏然弯着腰喘气,身体变成一辆疾驰的火车,原先还在从狭长黑暗的山洞里奔跑,一抬头,天亮了。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从古至今英雄救美的戏码为什么长盛不衰。
被救者有充分感激的理由。
赵曦亭肩胛骨在衬衫上有力地隆起,他轻而易举地掐住少年的脖子,手背的青筋盘虬蜿蜒,他半弯腰的姿势将男性的身段美感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西装裤包裹长腿,左手抓握的外套垂落在皮鞋旁边,似乎来得很急。
少年吃痛,额头抵着地面,腕使不上劲,手里的东西自然掉到地上,孟秋定睛一看,是一串钥匙。
赵曦亭回头打量她,像是确认有没有受伤,紧接着冷声说:“打电话,送派出所。”
少年听到那几个字浑身一抖,头皮在地上磨了磨,挣扎想逃走,奈何赵曦亭力气太大。
孟秋拎着裙子半蹲下去,捡起地上的钥匙。
如果他有心伤人,带的应该是小刀。
她轻声说:“算了。”
少年阴冷地看向她,“不用你可怜。”
孟秋拿起手机,静静地望向他:“那我打?”
少年立马低下头。
孟秋脸还是惨白的,喉咙发不出太高的调子,只轻轻喘气说:“我不可怜你,但我不想为你们一家人浪费太多时间了。”
“这样对不起我自己。”
“说不报警倒不服了。你没成年吧。”赵曦亭慢悠悠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启唇,“想念大学么?”
少年脸色变了变,戒备地打量他,似乎在揣测他什么身份,居然会扯到他前程。
赵曦亭眼底薄薄戾气压得人不敢呼吸。
“怎么不吭声了?”
“就你今天的行为,从哪儿看你都一潜在的犯罪分子。但凡这些高校爱惜自己的羽毛,就不会收你。”
“要不要赌赌看?”
少年看着他眼睛毛骨悚然,惊怕之余忍不住给自己提气,“你谁啊?少吓唬人,他们招不招我难道你说了算?”
赵曦亭像看垃圾一样讥诮地勾了勾唇。
“那试试?是你的前途硬,还是我的话比较好使。”
少年面容骤白,才意识到眼前的人真有可能让他丢了前途,示弱地曲起身子,不敢再反抗什么。
赵曦亭缓缓起身,看向孟秋,“哪儿疼?”
孟秋摇摇头。
赵曦亭视线在她身上又晃了一圈,见确实没事,干脆利落地拎起她手里的钥匙,轻飘飘扔草丛,手掌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将她带离昏暗的走廊。
许是站得久了,风吹得冷,又是心有余悸,下台阶的时候,孟秋腿一软,踉跄了一下。
赵曦亭突兀地掌住她的手臂,下意识不让她摔在地上。
孟秋摁了摁冷得没知觉的腿,缓缓气息,有小片刻没有挪动。
赵曦亭垂眸看了看撞进胸口的脑袋,顶娇小一只,乌黑的长发毫不客气扎着他的衬衫面,窸窸窣窣细响。
这姿势,像把她揽怀里。
他刻意用了点力将她扶稳。
不比见面第一次蜻蜓点水地握着,今晚她手臂上细腻柔软的皮肤天真地吸附上来,让他十根指骨无限度地陷进去。
将他骨头都磨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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