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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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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谁路过被人群堵得停步,便可望见丧队前方,招魂幡一路遥遥飘至城外去。

后来冯梦书渐得圣宠,立于人前,惹人注目。才有人认出来出殡那日,走在最前面扶棺之人是他。

分明是六月酷暑,此人却通身苍凉悲戚之色。

五皇子叫破寂静:“父皇,儿臣说的句句属实,为此查了近一月,绝不可能出错!若不信,可找更多的人问!一个人活在这世上,那么多人见过她,不可能人人都说谎!”

皇帝蹙眉不语。

坐马车回府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裕王那句——

“我想见你。”

她揉了揉脑袋,想要将这段记忆摇出去,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

“他想见你不是因为心悦你,而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等你的价值耗尽,就会重复上一世的结局。”

魂魄困于幽暗之地的七年,就像是困于大牢深狱般,阴冷痛苦。

而此时正困在监狱里的工部侍郎陈豫,身上还算整洁,摸着潮湿的干稻草,闻着杂糅的难闻味道,频频作呕。

刚来的时候他冲着狱卒发号施令,“帮我回府和管家说一声,将我常用的都收拾收拾带过来。”

狱卒碍于他的身份,还是帮他传了话,可随着他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惊动了协查办案的裕王。

裕王来地牢里看望了他一次。

白日里他还能从两个巴掌大的窗户看到外面的天空,一到晚上就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火,他心中憋闷。

“陈侍郎,殿下派本王来看望你。”如今宫中太子未立,能称作殿下的只有皇后一人。

萧观虽然名义上养在皇后名下,但因为皇后有嫡子,对他并不关注,不许他称呼母后,只允许他称作殿下。

陈氏一族都对他视若无睹。

陈豫躺在从家中搬来的贵妃榻上,地面打扫的很是干净,一旁的茶几上还摆放着水果茶点,看起来悠哉游哉,见来人是他还有些不悦,身都没起。

“你来了,姐姐让你和我说什么?我那外甥怎么不来?”

“燕王在督办太庙修复,分身乏术。”萧观目光落在他的狱,对他的无礼已是习惯,“殿下让本王看你过的好不好。”

“不用上朝倒是还行,不过这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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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了太闷,你早点结案放我出去。”

“既然还好,本王就如实汇报。”绛雪阁内,宋湄吃着厨房里刚蒸好的桂花糕,喝着东市买来的香饮子,悠闲自得。

静和县主递了帖子来,邀请她去明礼堂。

明礼堂是静和县主创办的女子学堂,初建时她也投了些钱。

在这里,所有渴望读书的女子都可以学习。明帝发话,气出丹田深沉有力,“传人上殿。”

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两侧官员齐齐向后看,几十双眼睛聚焦在一处。

来人步履缓慢,看起来三十多岁,右脚有些跛,身形瘦削,身上衣着虽然破旧,但很是整洁,在紫宸殿中间下跪行礼,“陛下万安。”

“起来,把你和朕说的话,在朝臣面前说一遍。”

静和县主自小便与长安贵女不同,旁人在谈论衣服裁剪款式、发型发饰、珠钗步摇的时候,她已经外出游历山川,到过南岭,去过西域,见过大漠的苍凉,见过宋南的富庶。

明帝为皇子的时候,并不是先帝最看中的,平阳长公主身为先帝最受宠的女儿,暗地里帮了他不少忙,扶持他登上皇位,所以明帝对于平阳长公主的独女静和县主,多了几分宽湄和优待。

起初静和县主要开办明礼堂时,受到了多方阻止,连带他父亲礼部尚书都被御史台参了个治家不严。

后来静和县主上朝博弈,与众大臣激烈舌战,明帝被她说服,便准了她的请求。

静和县主双十年华,尚未成婚,在长安贵女中,独树一帜。

只因她办理明礼堂颇见成效,得明帝特赐,可不受约束,婚嫁自由。

宋湄曾问过静和,“长安男子万万千,就没一个能入得了眼?”

静和回答的很潇洒,“长安锦绣堆里的郎君,才学不足,纨绔有余,虽万千人,无我心之所向,亦若无矣。”

萧观暗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不过此刻起,所有逾越规制的东西统统不许用了,一会本王会派人帮忙整理,打包送回陈府。”

陈豫一听坐不住了,“扑棱”一下起身,走到栏杆前,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萧观肃正端雅,清冷的眸子不怒自威,“犯人就要有犯人的样子,这些享乐之物,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殿下知道你这么做吗?你等我出去的,势必要去殿下面前参你一本!”陈豫痛骂,气急败坏。

很快他便派人将镣铐加在手脚上,将贵妃榻茶几和一众吃食都搬了出去,将湿稻草搬了进来,铺满地面。

湿稻草充满狱内,那股阴湿混合骚臭味直冲他的天灵盖,熏得他差点晕过去。

重新布置的过程中,陈豫也没停止对他的谩骂,萧观视若无闻,面色如常的指挥着。

他就站在外侧的栏杆边,看着里面的人愤怒的冲过来,但由于手脚的镣铐走的极慢,每走一步都是叮当作响。

他双手紧紧的握住栏杆,眼中尽是怒火,“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观声调依旧和缓,似是钝刀子割肉,“陛下限期十日让大理寺查明此案,本就是为了皇家颜面,你在大理寺狱中所为满朝皆知,殿下只是想让你安分一点,不要浪费她的一番苦心。”

陈豫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开始害怕,浑身开始颤抖,“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他言语肃正,不怒自威,“故意焚毁太庙该当何罪?我朝律法,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为十恶不赦之谋大逆,已行者,不分首从皆斩首。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

萧观话锋一转,不知是真心为他着想还是在讽刺,“不过陈侍郎,你不一样,你是镇远侯府的嫡弟,祖上有御赐的丹书铁券,如今戎国虎视眈眈,陛下这个时候绝对不会让功臣寒心。”

“就算陛下查明此事与你有关,在朝堂上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敲打,就算你认罪,也不过是丢官脊杖,不会真的伤你性命。”萧观温声劝说,但这话却比咒骂还让他难受。

陈豫浸淫官场二十余年,虽未有功绩,但这话什么意思他一下就听出来了。

犯谋大逆罪,要是真能救他出来,话不会说的如此笃定,如今不过是为了给他点希望罢了。

陈家要弃卒保帅,哄骗他一人担下所有罪责,他与陈家划清界限。

自此之后,皇后依旧稳坐中宫,镇远侯依旧兵权在握,燕王依旧能成为储君。

“你说的可是真的?”陈豫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满眼怒火尽数消退,扒在栏杆上的手受不住镣铐的重量,看起来落魄可怜,很明观刚才故作镇定尽是强撑,听到他的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可是殿下的意思?”

“不是殿下的意思,本王又怎会踏足此处呢?”萧观坦然淡定,残忍的说,“桩桩件件,前因后果大理寺都已查明,明日就会早朝面圣,此事事关皇家颜面,还需陛下亲定夺。”

陛下最看重皇家颜面,要是他定夺必然逃不过死。

“裕王,刚才都是舅舅的不好,都是我的错,你让我见见殿下,见见燕王,我有话要和他们说。”陈豫明白他将成为陈家弃子,一旦毫无价值,他的命也毫无价值了。

“你我虽非亲舅甥,但在我心里,你和燕王是一样重要,舅舅求你帮帮忙,帮帮忙。”陈豫伸手想要抓住他,他一闪身就躲过了,他扑了个空,手被镣铐重重拽下,一时跌坐在地。

他退后一步,打算是转身离开,“本王会告知殿下,但你也知道本王在殿下面前人微言轻,殿下未必听劝。”

陈豫狼狈的站起身来,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你帮帮我,只需要告诉殿下,那东西……那东西埋起来了,如果我出不去,一定会被人发现。”

冯梦书读过那么多书,与人说话旁征博引。然而过了许久,他聪明的脑袋竟然也想不出来。

拐角处冒出两个提灯的宫女,看见两人,惊诧地行礼。

阿丹也过来了,似乎有什么急事要说。

机会转瞬即逝。

冯梦书听阿丹说了什么,面上神情变得痛苦,随即又化作麻木。

那两个宫女还没走远,然而冯梦书看起来却不得不走了。

“娘娘,珍重。”

冯梦书深深看了宋湄一眼,转身离去。

阿丹停了停,对宋湄说:“老夫人不行了。”

宋湄脑子嗡嗡响,她下意识朝冯梦书离去的方向迈出一步,手臂被疾步接近的人握住。

太子在身后叫她:“湄湄。”

第 55 章 第 55 章

宋湄定定看了太子一眼,转身就走。

只迈出两步,宋湄就被扯回来。

眼前一闪而过太子阴冷的面容,还没看仔细,宋湄就被紧紧地抱住。

说是抱,不如说是勒。

那力气实在太大,几乎是挤压着她胸腔里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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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湄被迫半踮起脚,被勒得快要窒息。

她不得不张嘴吸气,却吸入了一股浓郁的沉香。

他嘴唇张合,神情是宋湄想不到的惊讶与脆弱,声线也有些抖。

他目光向上,定定地看着她。

内侍悄然退后。

但,他只退出两步,萧观便已恢复了平静。

“不是颂宁。”他轻声说,“颂宁从来不穿这样的衣服。”

翡翠衣、石榴裙。

“是你啊。”他恍然,略有些不屑地笑。

内侍已经快走出房门。宋湄来不及细思萧观话中的深意。在萧观这个堪称和煦的笑里,她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察觉到她让霍玥和宋檀都无言以对的妆扮,竟然根本没有让萧观见色起意。

但她不能就这么回去!她决不能——

“殿下。”宋湄俯身打开食盒,捧出青瓷莲瓣碗,趋步至榻边跪坐,“请……用醒酒汤。”

她双手伸出去,脸却没有按规矩垂下,而是仰起来,直视着萧观,求他看她。

到了这般地步,她唯一能仰仗的武器、求活的武器,也只剩她这张脸。

母亲给的脸。

萧观也的确仍在看她,看这个满面惶然、哀求,眼里却燃着决绝的火焰的女人。

“你是——”他思索了片时措辞,“宋檀的人。”

宋湄无法否认。

当然,萧观当然会知道她已是妇人。下午她来送消息,萧观当然清晰地看见了她的妇人妆扮。或许还有宋檀在旁忍怒,更是明显的提示……即便没有,猜出她是“谁的女人”也十分简单。

“是。”宋湄说,“今日之前,是。”

今日之后,即便萧观不要她,即便,她还是要回到霍玥和宋檀的身边虚与委蛇——

都是肉体凡胎,怕什么。

大不了鱼死网破,怕什么。

还会比上一次更坏吗。

萧观发现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些许疯狂。

这是某些自知将死却还挣扎求活之人才会有的神情,他认得。

他皱眉,接过醒酒汤,随手放在一旁。

无声的对视。

萧观再次伸手,揽过面前这个女人。

宋湄顺势向前。夕阳西照,天光黯淡,六哥的神色不复在阿娘爹爹面前时的平和,仍是这一年来的沉郁。

萧观的手与她的肌肤只相隔两层衣料,手心的热度几乎毫无损耗传到她肩上,他的脸与她亦近在咫尺。

在暗夜里近看,这真是一张英姿灼然的面孔,只是几乎瘦脱了形状,所以,才会在午后的晴朗下,更显出锋利的无情。

现在,那双寒星一样的双眼收敛了锋锐,只带着醉后的朦胧,仔细打量着她,宋湄的四肢五官,却似冻住了一样发僵。

这理应将是一个春意无边的夜晚,她该用自己的身体使萧观快活。可她的心走出来了,躯体却好像还停留在那个冬夜。她不知道现在是该进还是该等,其实,她从未在床事上得到过快乐,也根本就不懂怎么让人快活——

“康国公府一家废物,”萧观蓦然开口,“宋檀自诩‘玉堂人物’‘风流君子’,竟不知怎么让女人快活。”

宋湄瞪大了眼睛。临华殿屋檐投下的金色阴影里,萧观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他左手抬起,虚扶住妹妹的头顶,垂首看向她,眼中很明显浮现出几分无奈,声音仍带着些许沙哑,却没有酒意:“不是为她。”

“我猜也不是。”

六公主眉心一松,顺手就拂开了兄长的手臂:“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再是让你心动的人,她是康国公府出来的,怎么也不至于这就让你神魂颠倒了。”

她顺着就问:“那你是干什么来?”

“来向父皇请罪。”萧观越过妹妹,迈入殿中。

这回答让六公主怔了片刻。她回过神,忙跑起来追上去,侍女们也都围随了上来。

爹爹和阿娘就在屏风里坐着,再想细问六哥什么也来不及了。六哥的腿又太长,这会步子迈得大,一步几乎能走她一步半。都是娘生的孩子,怎么她就不能长得和六哥一样高——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六哥竟要向父皇请罪,他请什么罪?

虽然她期盼六哥早日从小嫂子的仙逝里走出来,可她想象不出,六哥像那些人一样,肉麻恶心虚情假意和父皇哭来扶去的样子——

“父皇、母妃。”走到帝妃面前,萧观干脆利落地下拜,“儿臣因私事犯夜,本应早来请罪,又怕再因私事惊扰父皇政事,故此来迟。”

他一身玄衣,拜下如崖边乌木倾倒,把皇帝和云贵妃都震得一惊,相视皆只见对方面上的茫然。

待他说完这番话,皇帝才恍然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半弓着腰起身,亲自拉他起来:“原来是为这个!这算什么!吓我和你娘一跳!不是早就说过,你可以不必守宵禁吗!”

“父皇恩赐,是为让儿臣守大周平安,而非为私事扰乱京中安宁。”萧观站起身,便改回了称呼,“让爹娘担心了。”

“公是公,私是私,这很好。”皇帝坐回去,摆手让他也坐——云贵妃双手虚护着他的腰——又示意六女儿也坐,叹道,“可朕殚精竭虑,不也是为你们过得好吗?为这一点小事,就请罪、下跪,真是……”

“我也非担忧父皇降罪。”萧观道,“是怕旁人上谏、参劾,让父皇为难。”

六公主重新坐回母亲身侧,同母亲对了个眼神。

待儿子这话说完,云贵妃便笑向皇帝说:“陛下不是还有话要问他吗?我也等着陛下替我问呢。”

“哎!是!”皇帝一想,转了笑,稍向前探身,“你昨晚犯夜,是为康国府送你的人不是?他家送的人好?”

云贵妃和六公主都紧盯着他们。

承受着父母和妹妹的目光,昨夜那双决绝的眼睛浮现在萧观眼前。

他顿了顿,不知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还是满足父皇的期待,说出一声:“还算不错。”

云贵妃悄悄放松了肩膀。

六公主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死于非命的、双眼亮如星辰的女孩儿,还有杀了她的另一个女孩儿。

“那就好,那就好啊!”皇帝连连点头,语气里都透着欣喜,“我就说,天下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到底是你皇祖母的娘家。那丫头是太出格了些,没了也就没了,当初就不该选她做王妃!可总不好一辈子不理他们。他家既然懂事,你也——”

他声音放轻,看着儿子的眼中多了些许试探:“你也……该放下就放下了吧。”

“是。”萧观应声。

萧观的手指抚过她下唇,带起一阵不可忽视的酥意。他笑了笑,放她在榻上,起身拿过康国公府送来的一条锦被,对窗外挥了挥手。

铁甲声有序远去,是亲卫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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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湄又被单手抱起。锦被坠向矮榻,她只比锦被稍晚一步。萧观捧起她的脸,她却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宋檀……想起了“六年后”,也是一个冬夜,宋檀讲起萧观之死时,那愤恨又快意的脸。

“这也算是老天帮妹妹报仇了!”宋檀大醉而笑,“也算是他的报应!”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恨着萧观。恨了这么多年,却只敢在萧观死在军帐中后,背地里醉一场,笑一场。

原来她早就看见宋檀是什么样的人了。躺在锦被里,宋湄双眼空茫。只是她一直不曾细想过。好像“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主人”,小姐的丈夫便也一定是天下第一等的仁人君子,不该被她质疑。

霍玥是“主”,她是“奴”;他是“臣”,萧观却并非“君主”。如此算来,宋檀的确不如她多矣!

她很快就不能再走神想别人。

萧观的双唇和他的手一样热,并不似她想象中冰冷。他亲吻着她,直到她的嘴唇舌尖也有了热度。这热又向下走,把她的僵硬揉开。

宋湄浑身都热了起来,热得她飘飘然,有些发晕。

这是……大周的战神。呼吸都在发烫,她好像也醉了。这是大周朝开疆守土、军功卓著的皇子,他的血自然该是热的。是他在敌国的眈眈虎视里保护了天下的平安,保护了她。她不该害怕。

人生第一次,她明白了为什么人世会称男女欢好为“巫山云雨”。

她不再感觉自己是一盘菜肴、一份礼物、一件用以取悦他人的玩物、生儿育女的容器……或随便一个什么东西。

今夜,至少此刻,她终于是一个女人,是一个人。

在锦被青竹落雨的时刻,宋湄颤抖着,把嫣红的双唇送向萧观。

衣衫褪尽前,她指尖轻抚小腹,想到了还无声无息在她腹中的女儿。

旋即,她放下一切,全心沉入萧观带给她的情欢。

冯母闭上了眼睛。

冯梦书屈膝跪在榻前,伏地叩头:“母亲,恕二郎不肖。”

春生站在门口,也跟着跪下来啜泣。

在他身后,外面立着冯府的下人,也都跟着跪哭了一地。

翌日一早,宋湄在宫中接到消息,冯老夫人于昨夜去世,三日而殡。

第 56 章 第 56 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宫女们正把早饭端上饭桌。

杏娘在宋湄耳边压低声音:“我也不想在吃饭前告诉你的,可那个透露消息的宫女刚与我分开,就被人带走了。你得救我,我怕我……”

杏娘的声音忽然一滞,缓缓地站直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宫女们忽然朝外面施礼。

宋湄缓缓抬头,果然看到太子不声不响地立在门口。

知子莫若父。

侯爷萧靖和侯夫人程云柯最懂长子的性情。

只看他一眼,就知道萧观心里藏了事。

和宋家这门亲事,是老侯爷亲自定下的,所以夫妇两人无论满意与否,都不会忤逆更改。

再说,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宋家人在京中结好众多,名声好,宋家女儿也都德容兼备。

就算打着灯笼再找,也不一定能越过宋湄去。

只不过,长子萧观少年老成,缄默谨慎,又对感情不开窍,从未中意过谁。

知道他挑剔,侯夫人见宋湄花容月貌万里挑一,以为只要二人成了亲,先婚后爱,慢慢就能水到渠成。

可这会儿看,儿子与儿媳之间似乎一点情愫也没有。

侯夫人也是过来人,她知道,男子和女子,但凡没有仇又般配的,结为夫妻,同床共枕,总会滋养出感情来。

想当年,她嫁给侯爷之前也与他素不相识。

可侯爷萧靖英武不凡,血气方刚,待女子又温和。

慢慢的,两人就浓情蜜意,难舍难分了。

除了自己,侯夫人也见过几对新人,没有谁新婚后第一日这样平淡的。

也不知道从昨夜到今晨,这两个小年轻之间发生了什么。

尤其怪的是,萧观看起来有心事,宋湄却一派怡然。

虽说没有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也没有什么疲态,但眉宇间放松柔和,嘴角带笑。

让人看着就养眼,喜欢。

不是侯夫人自大,她这个儿媳一进来,顿时满室生芳。

就算是把满京城的年轻姑娘都找来,也没几个比宋湄更耀眼的了。

宋湄眉眼明艳,面如鹅蛋圆滑,琼鼻明眸,唇角弯弯。

人生得比花还娇艳,可一双眼睛又干干净净,不藏心思,让人喜欢都来不及。

世间从不缺美人,可长久相处下来,皮相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人品。

侯夫人是长媳,底下有妯娌,族中有宗亲。

家宅越大,人越多,烦心事是少不了的。

她对儿媳的希冀,不求心思玲珑,也不求能说会道,只要是个心善的,不给家中生事,再慢慢立起来就好。

更别说,合庚帖时,宋湄的八字与萧观很合得来。

侯夫人和侯爷对儿媳是满意的。

所以见到萧观这样,就不由深想。

这会儿,萧观带着宋湄给双亲敬茶,改口叫人。

萧观言行如平日里一样,看不出是个新君。

宋湄比他就好了很多。

她像在家中对自己父母一样,娇娇甜甜地唤“父亲”“母亲”,双手奉茶,整张脸都带着暖暖的笑意。

侯夫人将侯府女主人传家的古玉翡翠镯交给宋湄。

宋湄不见扭捏,大大方方地接过,甚至主动伸出手腕。

侯夫人诧异,但没觉得宋湄冒昧,反而再度心生喜欢。

她亲自为宋湄戴上镯子,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

“好孩子,你与观儿互相敬着,互相爱护,母亲就放心了。”

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

家人之间举止亲昵,只会让人暖心,不会多想。

不过,这一幕在侯府其它人来看,就不一样了。

侯夫人是宋湄的婆母,她喜欢宋湄这样主动的亲近。

其它人没有程氏的立场,想法各异。

尤其是三夫人赵氏,和萧观的胞妹萧盈,看宋湄的眼神慢慢收紧。

三爷夫妇两个都是嘴笨的老实人,三爷自小样样平庸,也无口才,不得重视。

他们这一房,自己立不起来,却怨天尤人。

埋怨母亲偏心,计较旁人惯会钻营。

见宋湄这样不客气,才嫁进来,就有了主子派头,如鱼得水,赵氏心中不平。

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宋湄,随她一举一动移动,嘴唇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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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的。

待看到她婆母,偏心的老夫人,不单给了宋湄一支玉如意,还又把身上带的血玉组佩取下来给她,目光更紧了。

再说萧盈。

萧观底下的弟弟妹妹,受长子影响,都自幼刻苦守礼。

萧盈一个女孩儿,养得斯文矜贵,言行举止一概大家风范。

少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小女儿娇憨亲人的灵动。

当她看到宋湄把手递给自己的母亲,比她对侯夫人还要亲近,萧盈满心不是滋味。

才九岁的姑娘,生怕这个外来的嫂嫂,把她的爹娘哥哥抢走。

此时,宋湄在萧观的带领下给各位长辈见礼,收下她们备的见面礼,又把自己准备的礼品赠给弟妹、侄辈。

萧观已经发现,在宋湄与侯夫人、老夫人说过话后,其他人看她的变化。

但宋湄本人却无所察觉。

她见了二叔和二婶娘,他们和蔼面善。

三叔和三婶娘年纪都不大,年华正好,容色般配。

萧家的人都生得瘦高挺拔,深眉眼、高鼻梁,任谁看也是容貌出色的长相。

宋湄爱美,见着美人就心情愉快。

三婶娘容色端庄文雅,看着安安静静的,也让人很有好感。

她走近,行礼后唤一声“三婶娘”。

但是却没立即听到三夫人赵氏开口,还是顿了一会儿,才听到一句不咸不淡的“起来吧”。

周围的人皆是一愣,侯爷夫妇冷了脸色,就连老夫人都蹙起了眉。

知道老三媳妇爱多心,上不了台面,却没想到,她连小辈也要计较。

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媳的老夫人,对她更有微辞。

众人看向宋湄,观察她的反应。

就连萧观,也眼风轻扫,注意她的心情。

宋湄迟迟没等到赵氏递上见面礼,也不窘迫,扭头问萧观,三房这些弟弟妹妹都叫什么。

待她认了人,要拿出自己的礼物时,赵氏给她的一对宝石金钗才递出来。

宋湄并不为难,把手里已经接过的木盒递给晚桃,空了手去接赵氏给的,道过萧后,继续给小辈送礼。

虽然这一番举动并不好看,宋湄知道,但她可看得开了。

再不好看,又不是她的言行出丑,何必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赵氏为什么迟迟不把礼物给她,或许是觉得她给自己准备的东西拿不出手吧。

宋湄欢欢喜喜和弟弟妹妹们说话的表现,把赵氏衬得更上不了台面。

赵氏迟迟没动静,就是在为难宋湄这个新妇,想让她失态。

一个新过门的年轻女子,又在这么一大家子面前,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不仅脸面薄,还容易紧张。

她这个长辈什么也不说,凡是胆子小的,心里立刻就会打鼓似的没底气。

人一着急,就容易失态,说错话、做错事。

赵氏的算盘打得简单又有效。

她什么都不做,就能为难新妇。

可没想到宋湄扭头就和萧观说话去了,又与她的儿女有说有笑。

并且还对她的见面礼毫不在意,不闻不问假装没有似的,伸手就要给小辈递东西。

赵氏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要是等宋湄给小辈送了礼,她这个婶娘的东西再送就不合适了。

东西送不出去,好像她没有准备见面礼一样。

那她们三房丢人就丢大发了。

赵氏哪里还顾得上给宋湄使绊子?

赶紧把烫手山芋递出去了结。

可即便如此,也晚了,赵氏余光都能感觉到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不善,还有她婆母那凌厉的眼刀。

她低下头不敢看,心里又悔又气。

这个宋湄,脸皮也太厚了些!

她不给她东西,怎么她一点也不见着急呢?

会面散场后,三房一家子在赵氏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走了。

宋湄还扬眉看了看,问萧观:“三婶她们怎么走得这么快,是有什么心事吗?”

萧观看了她许久,宋湄茫然地眨了眨眼,才让他确认,她不是在挖苦人家。

他无奈摇了摇头,却不是不好的意思。

宋湄起床虽晚了,会见亲眷的表现却很好。

被三婶为难,不仅没露怯,还反挡了回去。

哪怕萧观现在知道了,宋湄所作所为只是无心之举,不知道有人为难她,更不知道三婶的所为被她巧妙制衡。

她并非聪慧的女子,但胜在纯良简单。

所以心思深的人使些小手段,放在宋湄身上像是对牛弹琴,不起作用。

还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

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她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两人起晚了,还未来得及用早膳,萧观向双亲告罪,先带着宋湄回栖迟居,不急着说话。

侯夫人急着想知道两个新人之间相处得怎么样,但听他们还未用膳,便放人回去了。

回到栖迟居,萧观这次先让人问宋湄的身边人,按照她爱吃的东西准备。

宋湄还没饿,一回屋,就把今天收到的见面礼都摆在桌上,一件一件地仔细看。

她这半点不收敛的财迷劲,又让萧观意外了。

宋湄第一个看的是婆母给的传家玉镯。

她从手上取下镯子,迎着光,转着圈看。

甚至还开口同萧观讨论。

“夫君,这镯子的成色真好,是古玉吧?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萧观凝噎。

这玉镯传了侯府五代女主人,意义大于价值。

他的母亲,他的祖母,都把玉镯奉为身份的象征,何曾研究过它的价值?

宋湄这样,让他哑口无言。

这些年来,他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却一日好过一日。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暗中掏空他的血肉滋养太子。

太子是一个吸取精气的妖怪。

皇帝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用尽全力踹开太子:“滚!”

太子按了按伤腿,撩衣迅速跪下去:“父皇息怒,儿臣错了。”

皇帝忽然发现四下静谧,他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在折磨他的噩梦里。

还没走的朝臣们皆诧异地看着他。

这还是第一次,他毫无缘由地对太子表现出恶意。

第 57 章 第 57 章

皇帝的眼神一一扫过朝臣们,垂眼掩饰怒意:“朕……误伤了你,太子可有事?”

太子道:“儿臣无事,父皇的身体最为要紧。”

皇帝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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