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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他走了。”元凤又等了许久,方才对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开口道。

多宝走了出来,朝着鸿钧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望去一眼,仿佛在思考他这位师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半晌,又摇了摇头,起身同元凤告辞。

元凤也不留他,她拉着孔宣又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二人趁早离开:“这里毕竟不是什么久留之地,能走还是早点走为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道祖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过了他们,但万一他老人家又回心转意了呢?

所以还是走吧!

倘若有缘,来日自会相见!

孔宣望着元凤的目光仍有些依依不舍,他娘却已经干脆利落地将他的手放到了多宝手上:“这孩子就交给多宝小友了,有什么麻烦事情都吩咐他去办吧。”

多宝微微一笑:“请元凤阁下放心,贫道自会保孔宣道友周全。”毕竟是他的“娘”呀,他可是个孝顺孩子呢。

罗睺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祖孙三代(?),想了想,又重新变成了一朵柔弱可怜的小莲花:“通天家的大徒弟,记得把本座也捎上,本座如今也无家可归,可怜得紧呢。”

多宝:“……”

孔宣:“……”

元凤:“……”

三人不知道为什么又齐齐沉默了一瞬,随即不约而同地忽略了罗睺的话。

“哈哈,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不知道呢,你听到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没有听到啊?”

“有人说话吗?没有吧?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罗睺挑了挑眉:“你要是不把本座带回去的话,本座可就要去找小通天了哦!”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祂可不想回去面对通天那两个疑心病晚期的哥哥,更何况如今连鸿钧都已经下界了,啧,真是不给可怜的罗睺一条活路啊。

也许他们会放过自家弟弟/徒弟,但对祂可是会毫不留情的啊。

多宝:“……”

冲着他来的是吧?

截教大师兄神色冷淡。

罗睺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看,人心就是这么有趣又好玩的东西,只要把握住了一个人的心,无论祂想要得到什么,都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能得魔祖这般信任,多宝不胜荣幸。”到底还是忍气吞声地答应了下来呢。

罗睺又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多宝鼠:“通天家的大徒弟,倒也不必这么如临大敌,把本座看得跟什么大魔头似的。当初要不是本座出手,恐怕你师尊如今还待在紫霄宫中呢。从这点出发,本座可是你师尊的救命恩人啊。”

多宝的心仿佛慢了一拍:“……”

就像是有人轻轻拨开了迷雾之中尘封已久的古老书页,拼图上残缺已久的那部分终于被人细细地填补上去。他疑惑过许久的问题有了一个真正的答案,而那答案本身,却又仿佛化作了一个沉重的枷锁,令他的心不知不觉就坠落了下去。

他的师尊究竟是怎么离开紫霄宫的,又为什么可以离开紫霄宫,事到如今,他依稀仿佛,探查到了真相的一角。

“……是您帮了我师尊?”

多宝的声音隐隐有些艰涩,他凝视着面前那朵十二品功德金莲,忽而想起这是他师尊第一次打上灵山时,向接引和准提他们索要的东西。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那么早之前……

罗睺微微有点心虚,当初祂和通天是互帮互助,各取所需来着,但看着面前的多宝恍恍惚惚,不敢置信的样子,祂还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对啊!当然是本座做的。不是本座还能是谁?鸿钧那个王八蛋吗?”

祂一边大言不惭地说着,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哪个草丛里面突然冒出个鸿钧道祖,起手就是一个控制,紧接着就朝祂身上砸了一堆大招,一边扔还一边狞笑着:“罗睺!你果然躲在这里!”

很吓人的好不好啊!

罗睺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好生安抚了它一番,方才笑眯眯地开口道:“总之,我和你师尊可是有多年的老交情了(多年的狱友之情),我们一起谈过心(祂单方面和通天谈心),一起坐过牢(这是真的),最后也顺理成章地结成了同盟(不枉祂费尽心思),时至今日,也是时候将一切揭开了!”

多宝静静地听着祂的话。

许久许久,慢慢地闭了一下眼睛。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思绪飞快地运转,处理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大脑十分理智地告诉他,哪怕罗睺夸大其词,只告诉了他部分的真相,祂说的话依然有三分的可信度。

偏偏他的心仍然在痛苦地挣扎,想要反驳祂说的话。

值得吗,师尊?

为了他们这些弟子,值得吗?

八景宫中,那位红衣圣人仍然懒懒散散地依偎在他兄长身旁,抬首望着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唇边噙着一抹散漫恣意的笑容。

他仍然是那么任性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在乎世人的目光亦或是评价——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他呢?

不如他的人,连圣人的一寸衣角都触之不及,只能颤抖着匍匐在玉阶之下;胜过他的人,又绝不会因为一己的偏见便对他横加指责,认为他离经叛道,实乃罪大恶极。

他就是他,自始至终,从未改变,也无需改变。

“所以,没有什么值得或者不值得,为师想做就做了。”圣人懒洋洋地回答着他弟子的疑问,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很糟糕的事情。

至于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再度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呵,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处呢?凡事都要瞻前顾后的话,恐怕事事难成啊。总之,先这么干着吧,为师看好你哦多宝!

多宝:“……”

他面无表情地吐槽着:师尊,您真的好任性啊。

他默默地挂断了和通天的联络,抬头望向了罗睺,后者仍然笑吟吟地看着他:“通天家的大徒弟,你可是信了本座的话啊?”

多宝微微抿唇,一瞬不瞬地看着罗睺:“信不信的,对您而言真的重要吗?”

罗睺又是一笑,漫不经心到了极点:“那自然是不重要的。”不就是没有忽悠成功吗?算得了什么?

当初祂为了说服上清通天,可是硬生生花了千年的时间啊!要是祂因为一次两次的失败而轻易放弃,哪还会有千年之后的成功呢!

由此可见……上清通天是真踏马难忽悠啊!换个人早就跟他一起造反去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罗睺想起过去的艰难岁月,神色也不禁扭曲了那么一下。好在祂最终还是成功了,嗯,成功了就好,不然祂怕是真的会疯。

“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如果多宝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就请您多多担待了。”

多宝淡淡一笑,神色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

罗睺也笑:“好说好说,看在小通天的面子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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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嘛。”

一旁的元凤听到这里,心又不觉梗了一下: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啊!

旁边的孔宣欲言又止:“娘……”对不起QAQ,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呜呜呜。

元凤看了看自家的倒霉孩子,又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唉……也不怪你,可能是娘生你的时候,少给你生了几个心眼子吧。”

孔宣眼泪汪汪:“娘!这种事情就不要说出口了好不好!”人艰不拆啊!!

元凤呵呵一笑,懒得管她这倒霉孩子,只是低下头来,无声地注视着自己身上的锁链。凤凰真火刹那间席卷而来,顷刻便将这些锁链包裹得严严实实,下一刻,灿金色的凤凰低吟一声,转瞬便脱困而出。

她反复研究了几次,确定自己随时都能从中脱身,也便放下了大半个心。不说别的,至少到时候能见势不妙立刻跑路,就已经胜过之前许多了。

多宝看着她的举动,等她折腾完了方才又开口同她告别了一遍,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普天之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但终有一日,在那不远的将来,他们会再次相聚。

到那一天,便是他们真正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拼死一搏的时候了。

元凤并没有询问多宝他们有多少的把握,在她看到罗睺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无论是成是败,那位通天圣人都已经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不对,不是“是成是败”,而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元凤眼眸微垂,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次从锁链之中挣脱,又毫不犹豫地跃入了那无底的岩浆深处,任由那无边无际的高温与焚烧之感再度将她全身吞没。

每一只凤凰都要在烈焰之中浴火重生,那是复仇的火焰,亦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不甘与熊熊燃烧的愤怒。

她需要更多的力量。

她同样……不能容许任何的失败!

孔宣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多宝走在最前面,手中还轻轻捧着那朵罗睺所化的十二品功德金莲。他低头看着那朵风华绝代的花,手指指尖似有若无地触碰着那耀眼夺目的花瓣。

……师尊,这就是您选择的道路。

只要是您想要的……弟子都会拼尽全力为您达成。

第352章

“近来八景宫总是在下雨呢,是到了凡间的梅雨时节吗?”

通天随手解决了他徒弟的小问题,又侧过首听着窗外雨声清脆。竹影婆娑,乱雨入帘,池上苔痕润碧,石径深处生幽,仿佛整片天地之间都笼罩着朦朦胧胧的雾气。

“哥哥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不觉得无聊吗?”

他回头望向元始,眼底带着轻快的笑意。

元始指间一枚墨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抬眸时视线轻轻拂过案头袅袅茶雾。窗棂外一枝青竹携着碧色斜斜探进窗来,将他的眉目洇染得如同水墨画里晕开的远山。

他静静地看向了他的弟弟,嗓音清冽如玉:“不无聊。”

又浅浅地蹙了一下眉头:“你觉得无聊了?”

通天慢吞吞地挪到了他的身旁,紧挨着他坐着,低头端详着面前的棋局:“那倒也没有……只是下雨了就不好带哥哥出去玩了,想想都有些遗憾呢。”

最好不是你自己想出去玩,通小天。

元始面无表情地吐槽着:“那就来陪为兄下棋。”

“又下棋啊……”他弟弟托着腮嘟囔,“刚刚不是才下过吗?”

元始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棋盘挪到了一边,侧首望向身旁之人:“虽说外面在下雨,但对我们而言又没有什么大碍,你想出去玩的话,我可以陪你一道出去。”

“不要了吧,下雨天我不想出去。”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让昆仑山天天下雨。

元始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询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呢哥哥!”

元始:“……”

懂了,这是故意来折磨他的。

元始垂眸看着他弟弟纤长的浓墨睫羽如最轻盈不过的蝶翼一般轻轻扇动着,似有晶莹剔透的露珠在上面缓缓滚动,沿着翠叶的脉络无声跌落在地。

光影折射入室内,半明半昧的一方小天地间,红衣圣人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三千青丝柔顺地垂下,宛如一副古旧画卷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景。

合该以笔墨入画,以诗词传唱,方才知晓世间有这般动人颜色。

“……我为你画一幅画吧?”他忽而道。

通天仿佛被惊醒了一般,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看他:“画?”

元始淡淡道:“你既然不想出去,也不想同我下棋,不如就坐在这里,让为兄给你画一副画像,如何?”

“画像啊……”通天摸着下巴陷入了思考之中,“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可不想就那样呆呆地坐上几个时辰,”他耸了耸肩,笑着望向元始,“哥哥,我们一起画吧?”

元始仿佛顿了一顿,又道:“如此也好。”

事情一说定,八景宫的童子们便纷纷把画纸和各色的颜料等都呈递了上来,又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墨笔,任凭圣人们取用。

通天站在桌前,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雪白的画纸铺在案桌上,又摆好了砚台和笔墨,赭石、朱红、孔雀蓝……种种明亮纯粹的颜色一一铺陈在面前,不知为何就令人的心情忽而绚烂了几分。

他轻轻笑了起来,那简单的笑容落在元始眼中,竟也胜过世间万千繁华。

兄长的眼眸不觉暗了一暗,又轻声问道:“你想画什么?”

通天抿着唇思考,眼眸亮晶晶的:“先画一株外面的竹子吧?”

起手便不假思索一般,在画的正中央勾勒出了三两株萧萧瑟瑟的竹影,正经历着风吹雨打,犹然傲霜胜雪,风骨犹存。元始看着他的动作,眸光微微敛下,又在旁边大大方方地盖上了一座茅草屋,屋檐向外延伸着,将那几株竹子庇护在底下。

通天“啧”了一声,摇头叹气道:“竹子长出去了怎么办?”

元始面不改色:“那就把屋檐盖得更高一些。”

通天问:“那阳光呢?”

元始提笔,先是画了一朵乌云,又将那消失不见的太阳藏在了云朵后面,方才侧过首去,温声开口:“如此可好?”

通天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继续兴致勃勃地在画上添东西,左边画上一条涓涓流淌的溪流,元始便在溪上架起一座古朴肃穆的石桥;右边画着自由自在的小鱼,元始便在溪旁立起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烤鱼架。

嗯?烤鱼架?

通天大惊:“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突然就变成恐怖片了??

元始随手把一条死不瞑目的小鱼挂在了烤鱼架上,自动自发地在下面点上了火,但听“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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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鱼儿当场就熟透了:“怎么,你不是喜欢吃鱼吗?”

“鱼鱼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鱼鱼。”通天言不由衷……不敢去看那条枉死的小鱼。

元始含笑揉了揉他弟弟的头发,温和开口道:“乖。”

你乖乖的,想要什么为兄都给你,要是不乖的话……呵。

通天最后还是默默地把他养的猫给画了上去,怎么说呢,熟都熟了,还是要请猫儿来吃的。

元始盯着那只猫看了半晌,却是默不作声地在它的爪子边上画了好几只扑棱扑棱的穿花蝴蝶,对此他是这么解释的:“前不久还看见你带回来的那只猫在花丛里兴致勃勃地扑蝴蝶,也许它更喜欢这个呢?”

好吧,你是兄长,那就听你的吧。

通天也不跟他争,又画了一条从茅草屋往外界而去的清幽小径,伴着细雨绵绵,一直绵延向道路的尽头。元始微微侧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弟弟专注凝神的模样,却又悄无声息地在道路两旁添上了连绵的草木与繁花似锦。那么漫长的道路之上,便有了无数的繁花相伴。

通天凝视着这一幕,不觉有些出神。

元始垂眸看他,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通天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没什么。”

元始仿佛轻轻叹了一声,那声叹息很浅,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通天的耳畔,令他忽而觉出些微的痒意来。他眨了眨眼睛,又抬起首来,望向了身旁白衣缥缈的天尊。

后者的视线静静地落在了雪白画纸上最后的那片空白之处,不约而同的,他们谁也没有动它。

许久,元始轻轻抬起墨笔,在纸上仔细地勾勒起他弟弟的模样。

他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便干脆利落地下了笔。

又何须思考呢?自诞生至今,他弟弟的容颜在他心中早已铭刻了无数元会,是缱绻难言,在心头辗转反复的情思;是月上柳梢头,相约而伴度过的漫长岁月。而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只要记住了,便是此生不忘。

所以轻而易举地,又或者说理所当然的,他轻易地便在纸上描摹出了圣人飞扬恣意的神韵风姿,眼眸灿烂若星,如云蒸霞蔚,又见山峦叠翠,碧色连波,世间万千风采都映入一人眼中。

他得尽了天地的偏爱,也得尽了……他的心。

通天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竟也觉得有几分陌生。

在他兄长的眼里,他是这样的吗?

“可是画得不好?”元始轻声问道,心中带着连他也不曾察觉的些微忐忑。

通天摇头:“哥哥的画技自然是极好的。所画的‘我’……”自然也是极好的。

他端详着画上的自己,手指轻轻描摹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却克制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没有触碰到画纸,以免污损了那还未干透的颜料。那么好的画,哪怕破坏了一点都是一种罪过啊。

通天轻轻叹了一声:“哥哥画得这般好,倒叫我有点不敢下手了呢。要是给你画丑了,岂不是惹得天怒人怨?”

他回过头去,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兄长:“说不定你那些弟子们都要生气地来同我讨个公道了。”

元始只道:“他们不敢。”

通天又笑了一声,凝了凝神,垂首专注地思索着,悬着的笔尖在砚台上停留了许久,久到那滴墨色都要重新跌坠入池中,方才沉凝着落下一笔,似比羽毛还轻。

浅笔勾勒,又兼细描,一笔一划再专注不过地描摹着那人的神采,仿佛比做任何事情都更要专心致志。他很少有这般认真的时候,起码在元始的记忆里头,他弟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透着一股子的散漫和任性,哪怕是听着道祖的讲道,也是坐不到一会儿,便歪进了他的怀里。

高台上讲道的道祖很无奈,他也仿佛十分的头疼,只那头疼里面,偏偏又带着几分窃喜的意味。想必灵山上那只偷了佛祖灯油的白老鼠,一本正经地吃着灯油的时候,也是这般偷偷摸摸的欢喜着。

不足为外人道也。

许是因为他的目光过于直接而炽热,惹得他弟弟没好气地瞪来一眼:“看什么看,不准看!”

“再看,要是我画歪了怎么办!”

元始宽容地笑着:“歪了就歪了。”

通天瞪他:“那很丑的啊!”

“你知不知道上一个把我们三清画的这么丑的,已经被告上中央了啊!”

元始无奈:“那就重新再画一张好了。”

通天哼哼:“那很累的啊,好不容易都要画完了,又重新再画一遍,我可没有这样的闲工夫。”

元始便道:“那我给你再画一遍。”

真是纵容得没有底线了呢,天尊。

通天瞥了他一眼,似是终于心满意足,方才低下头去,继续一心一意地对付着他面前的画。

在那一方青翠欲滴的竹林里头,细雨绵绵,泥泞微湿,透着青草清新扑鼻的芳香。竹林深处伴着一座小小的茅草屋,透过窗扉,隐约瞧见里头两人的身影相依相伴,兄长稳重而体贴,弟弟美丽又张扬,两人形容缥缈出尘,皆不似凡俗之人。他们低头作画,书案上一张雪白的画卷垂落到地面上,水墨晕染开来,衬得这一幕如诗如画。

炊烟袅袅,又仿佛将此地拉回了人间。但见茅草屋外,弟弟养的猫在扑蝴蝶,哥哥烤的鱼香气扑鼻,猫和鱼自得其乐,虽然弟弟私心觉得鱼儿可能并不感到快乐,但也许问题并不是很大。(鱼:???)

连绵不绝的野花野草开了满径,宛如世外桃源,并无外人涉足。

“通天。”

可惜终究是“宛如”。

通天握着墨笔的手仿佛颤了一颤,蘸了满纸情思的墨色到底滴落到了这场水墨烟雨的梦境之中,缓缓洇染开来,似悲伤,又透着隐约的无可奈何。

世间又有多少事,能随人所愿呢?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画,仿佛想抬起手轻轻擦拭掉那刺眼的痕迹,目光微微恍惚了一瞬,又恢复了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

他道:“师尊。”

——来人正是鸿钧道祖。

第353章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扰人清梦。

鸿钧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来寻他的徒弟。

竹林深处,小径幽深。

沙沙的声响落在天地之间,没来由的显出几分寂寥。

道祖缓步而来,姿态不疾不徐,直至瞧见了他两个弟子,方才轻叹着停下了脚步。

“通天。”

小徒弟仿佛被他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笔都抖了一抖,纸上落了一大滴墨渍。旁边的元始见状皱起了眉头,却又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将那副雪白画卷匆匆收到了一旁。

鸿钧摇了摇头,心里暗自思忖:看样子他来得颇为不是时候啊。

“师尊,您怎么来了?”

乖乖巧巧的小徒弟抬起头望向他,又起身朝着他走来:“是洪荒又出了什么大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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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钧看着通天向他走近,一点也没有防备他的样子,不觉又深深叹了一声:“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师尊还说呢,您这一来,别的不提,倒是先把我这画给毁了,可真叫弟子心疼。”徒儿熟练地抱怨了起来,那小模样,看着可理直气壮了。

转头又去扯元始的袖子,拉着他为自己站台:“哥哥说对不对?我们一起画了好久呢!”

元始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弟弟,轻轻牵起了他的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一幅画,我们回头再画便是,哪怕是画个千幅万幅的,为兄也陪你。”

显然他这话并没有让他的小徒弟满意,因为后者睁大了眼睛,气呼呼地抱怨道:“那不一样!千幅,万幅,都不是现在这一幅了!”

元始似乎无奈了一瞬:“好好好,为兄等会想办法再把这幅画给修补起来,好不好?”说着又瞥了一眼那卷被收到一旁的雪白画卷之中,他那惨不忍睹的模样。

好吧,还是得抢救一下的。

是在窗台前再勾勒一株灼灼桃夭,明艳张扬,靡丽缱绻,携着无边春色?还是再补一朵冷冷清清的墨梅,恰到好处地掩了这寸笔误,使得旁人无法窥见画中人耳鬓厮磨,喁喁私语的神情?

天尊思忖着,很快又按捺下思绪,耐心至极地哄着他的弟弟。

那般高傲冰冷如霜雪般的人,也会有那么一天,将温柔浸润到骨髓深处吗?甚至没有一丝的后悔犹疑,全然出于自己的真心?

鸿钧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或许他真的可以放心了吧?

“通天,元始。”他唤着他两个徒弟的名字,目光微微郑重了几分。两人亦纷纷朝着他望来,果真宛如一对璧人。

“看到你们这样,为师倒是放下了大半个心。”鸿钧道,“要知道,自洪荒诞生至今,三清之间的气运彼此纠缠相连,早已不分彼此。若是想要强行割舍掉另一方,便是连自己也会深受重创。”

虽说他是对着两个人在说话,目光却直直地落在了通天的身上,平静地同他的小徒弟对视着。后者亦不觉抬起眼来,似有所感般眨了眨眼睛。

“更何况你们在兄弟之外,更是生死与共的道侣。”

鸿钧叹了一声:“牵扯得越深,便越是难以挣脱,欲要了断这份因果,便如生生剜去自己的心脏一样痛苦。”

元始不觉握紧了身侧之人的手,掌心似觉有些紧张一般隐隐有些冒汗。他侧首看着身旁之人,又转头去看鸿钧,嗓音冷淡至极:“师尊为何突然同我们说这些?难道这些事情弟子会不知道吗?”

鸿钧意味深长道:“只怕有人明知故犯啊。”

兄长和师尊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某人身上!

通天:“……”

红衣圣人慢吞吞地指了指自己:“师尊说的‘有人’,是指我吗?”

鸿钧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往下讲去:“三清一体,福泽绵长,这句话固然听着令人十分头痛,但也是有它自身的道理在里头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哪怕是恨不得把对方当场宰了,也要先仔细想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三思而后行,日后才不会后悔。”

点我呢。

这次是真的在点我了。

就差指名道姓了呢。

通天幽幽地看着自家师尊,连面上的神情都有些幽怨了起来。

鸿钧轻轻咳了一声,小声叮嘱道:“不要拿这样的眼神看为师。”

他小徒弟不仅不听,反而变本加厉,眼神愈发的幽怨,透着股泫然欲泣的味道,仿佛在看某个辜负了他身心的负心汉。

……总觉得要是天道看到这一幕,他师徒两人就再也说不清了呢。

鸿钧抽了抽嘴角,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警告道:“通天。”

通天怅然一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又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随即以袖掩面,眉眼低垂,神色黯然,似有无限哀婉之意,跃然纸上。

元始:“……”

鸿钧:“……”

鸿钧不禁问元始:“你弟弟今个几岁了?可有上过学?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药,看些什么书?”他看上去不太正常的样子啊!

元始:“……”

师尊,不是我说,您看上去也挺需要吃药的样子啊?

天尊回头再看看自家神情委屈,就差当场唱一段“秦香莲状告负心汉”又或者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横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弟弟,一时之间,也是相当的头皮发麻。

好弟弟,快收了神通吧!

通天抽噎着,委委屈屈地开口道:“师尊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责怪弟子的吗?早知如此,弟子今个儿就不该来碍您的眼。”

鸿钧:“为师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小徒弟眼圈都红了,委屈巴巴地瞪着他:“那您是什么意思!”

鸿钧:“……”

怪他,都怪他,事到如今,都是他的错。

鸿钧,你真不是人啊!

短短数秒之间,鸿钧道祖就发生了生命形态的究极转变。

元始方要劝说他的弟弟,比如师尊都是为了我们好之类的呕哑嘲哳之音,又听他弟弟抽噎了两下,轻声开口道:“师尊是在担心什么吗?”

他不觉微微一怔,垂首望去,便见通天眼眸清亮干净,仿佛被昆仑山天池洗涤过一般,清晰地倒映着天边飘来飘去的碧天白云。

“您若不是因为心中生出了担忧之情,又岂会避开众人耳目,不远万里来至八景宫中嘱咐我等——是因为担心现在不来,以后就没有机会来了吗?”

“您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还是洪荒的天数又出现了变化?”通天担忧地看着鸿钧,“这些事情不能同我们说吗?弟子愿意为您排忧解难。”

鸿钧:“……”

该说他小徒弟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格外的敏感吗?竟硬生生被他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明明无论是谋算也好,心术也罢,他都不及他两位兄长,却也能凭借直觉走到这一步吗?

或许确实是他轻看了他的弟子,才会被他轻易地发现了端倪。

不过这件事该怎么说呢,emmmm……因为天道那个臭不要脸的突然想不开造了我们两个人的黄谣,还逼为师发誓不能因为你同祂为敌,所以为师一怒之下,真的怒了一下,把祂的一寸神识丢进了混沌乱流?

这很难讲的啊,我是说,这真的很难讲的啊。

通天便见鸿钧沉默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心中便隐隐有数:“师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鸿钧轻轻叹了一声,抬手温和地揉了揉他弟子的头发:“猜得没错,但是为师不能说。”

通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指了指头顶的天穹,又对着鸿钧比了个口型:“是因为那一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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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不对。”

——是因为你啊,通天。

天道仍然在怀疑你啊,我的小徒弟。

哪怕自封神大劫之后,你已经安分守己地在紫霄宫中待了千年,如今的所作所为明面上也都是为了玄门,为了你那些弟子们,可祂仍然放心不下你啊。

洪荒六圣之一,执掌诛仙剑阵,以求得一线生机为毕生所向,以致于隐隐约约威胁到了天道统治的你啊。

通天似乎有些茫然,鸿钧却也不同他解释,只温柔地开口道:“为师身上确实有些麻烦,或许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无法见到为师,哪怕你亲自拜访紫霄宫,为师也未必有机会见你。”

当然,即便你来了,见到的也未必是我。

通天的心跳仿佛漏掉了一拍,万仙阵前的一幕幕仿佛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那个威严的,仿佛对他没有任何感情的“鸿钧道祖”,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师尊!”他不禁低低地唤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抓住了那位紫衣道祖的衣袖,“您要去哪里?您……不管弟子了吗?”

那一瞬间,他像是一个在人群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孩童一般迷茫,举目四望,皆是一片陌生至极的面孔。来来往往的人们匆匆忙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有人的目光会落到他的身上,却又很快望向了别处。

没有人会为他停留,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悲欢,他就像是被赤裸裸地扔到了这片天地之间,从此只能一个人挣扎着活下去。

“师尊……”

道祖近乎无奈地看着他的弟子,宽大坚实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极尽了温柔之色: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只气团子,好不容易才长成这么大,他又怎么忍心割舍掉他呢?日积月累,年复一年,那个名为“通天”的孩子,终于成了他心上永远无法取代的一部分。

他是他毕生仅有的,从前不存在,以后也不会再有的“私心”。

“放心好了,为师会没事的。”鸿钧最后也只轻描淡写地说了那么一句。

祂也许会压抑他的意识,也许会把他关在自己的道场之中,不允许他踏出紫霄宫半步,更不会同意他再次见到他的弟子。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没事。

这是他昔日身为混沌魔神的自信。

鸿钧转而望向了元始,轻轻淡淡的一句:“照顾好你弟弟,不要再让他伤心了。”

后者不觉抬起首来,望向了他这位名义上的师尊。

三清自有传承,许是知道老子和他都不甚喜欢有人在上头紧紧地管着他们,鸿钧除了同他们讲授他必须讲授的成圣之道以外,并不怎么管束他们。这也同那时他们基本上都已经成年了有关。

唯有他们的弟弟,生来就过于天真烂漫,才会和鸿钧认认真真地做了一对师徒。从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他们师尊耐着性子去教导,又手把手地将他养大?当初若不是天道将三清送到鸿钧面前,恐怕这位道祖也不会收下他们吧?

能出一个上清通天,便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既然是奇迹,便是这世间再也无法复制的东西。

元始道:“不必师尊说,弟子自会照顾好通天的。”他也绝不会再让他弟弟伤心难过了。

鸿钧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方才低下头去,无奈地哄他小徒弟把他的袖子松开。

通天抬起头,安安静静地问:“师尊此一去,何日当归?”

鸿钧道:“不知。”

通天又问:“倘若弟子执意来找您呢?”

鸿钧又叹一声,像是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自己的爱徒,温声开口道:“那你可一定要有万全的把握啊。”

食指微屈,弹了下他的额头,十分威严地嘱咐道:“不准瞎胡闹,听到没有?”

通天看着他,很慢很慢地点点头。

鸿钧淡淡一笑,方才抽出了自己的袖子,折身离去。

通天又追出了几步,直至望着鸿钧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后者微微回首,眼眸隐隐显出几分怅然,在通天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无声地遥望着他的弟子。

会后悔吗?

替他遮掩那些逆天妄为的事情?

可惜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若是他们师徒当真失败了,他便陪他小徒弟一道在紫霄宫的地牢里打牌吧。

不得不说,他牌技也挺好的呢。

第354章

等到老子赶过来的时候,此地已是人去楼空。

他望了一眼面前拧眉不语的元始,目光又落在一旁魂不守舍的通天身上,语气不觉放缓了几分:“这是怎么了?师尊他怎会突然到访八景宫?”

甚至还特意避开了他的感知。

难道是他弟弟的事情被发现了?

可是他也没把通天给抓走啊?

老子很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完完整整,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的弟弟,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人没事就好。

抬起头来,又没好气地问了一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一个人可以同我解释一下啊?”

元始沉默着,目光落到他弟弟身上。

竹叶潇潇作响,轻轻扬起了圣人轻柔的衣袖,他的眉眼微弯,柔和得仿佛一轮皎月。月亮落在碧溪之中,却仿佛随着那粼粼的水波化为了无数个被揉碎的梦境,融入湖光山色之中,从此遍寻不得。

通天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大兄,别问了。”

他轻声道:“就算你问了,我也不会同你说的。”

老子:“……”

哎呦我的王八蛋弟弟,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为兄这么急急忙忙地来找你,你就是这么对为兄的吗?!

还未等他双手叉腰把这个小王八蛋给臭骂一顿,后者便已经一甩广袖,转身踏入了屋内,随手把门窗一关,大门紧闭,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

老子:“……”

他看了看面前紧紧关着的屋子,又看了眼同样被关在外头的元始,沉思片刻,倏忽灵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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