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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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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碰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高台之上,长公主略感讶然地笑声随之响起:“崔中丞怎么来到女宾席?莫非是……等不及佳人了?”

她凤眸流转,意有所指地看向脸红得几乎滴血的阳承公主。

众贵女也随之应和笑道:

“看来今晚我要做一回月老了!”

“战事在即,乞巧节又将至,其实订婚一事可以及早办啊!”

“崔公子又升官了,如今可不能唤他崔中丞了,要唤崔都尉才是!”

“……”

林雾知心跳也倏地加快,明白自己是难以坐下了,索性规规矩矩地站着,等待崔潜掠过她身前。

谁料崔潜的脚步竟在她身前停下,朱色锦靴忽地映入眼帘,乌皮六合靴尖缀着的寒金马刺闪过她的眸眼。

林雾知根本不敢抬头看。

她不知崔潜想做什么。

只能祈祷他不要乱说话。

以及离她远一点……

可她终究未能如愿以偿。

崔潜的声音响起,带着清浅笑意和肆意风流:“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阳承公主殿下!臣来此地是因为裴中书的侍从,托臣进来传个话。”

长公主依旧兴致不减,望向席下众贵女,笑吟吟道:“你们瞧瞧,他还找他哥哥作借口,行了行了……”

崔潜却隐隐在打断长公主的话,眉眼肆意飞扬:“殿下,那位侍从身份太低进不来此处,便请臣进来,邀——”

他微微转动长眸。

眼神犹如实质般瞥向林雾知。

林雾知霎时紧张到极点,一丝气息也不敢出,额头冷汗点点。

“邀嫂嫂出去,见一见裴中书……诸位也知道,他们夫妻情义深厚。”

崔潜缓缓收回目光,对着长公主倏然冷下的脸色,道:“还请殿下能谅解一二,圆了裴中书的思妻之愿。”

席间贵女们瞬间噤若寒蝉。

阳承公主也煞白了脸色。

唯有林雾知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她也没能彻底放心,夫君素来谨慎守礼,不会做出这般没有分寸的事,除非夫君真的遇到难事……

长公主已经想发怒责问崔潜了。

奈何无论是崔潜清河崔氏嫡系子弟的显赫身份,还是他即将代表朝廷出征平叛的重要使命,都让她不得不暂时压下怒火,甚至主动为崔潜递上台阶。

“原是如此,”她扯了扯朱唇,勉强笑道,“那便让裴夫人去吧……此宴本就是为了成人之美,你们夫妇能如此鹣鲽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林雾知连忙恭敬地行礼。

却一时不知该不该应下此事。

她既担心裴湛真的有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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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找她,又担心这是崔潜耍的计谋,想要报复她。

恰在此时,裴思婉突然起身,笑吟吟地行礼道:“问殿下安,臣女也看到了意中人,想陪嫂嫂一起去。”

林雾知怔了怔。

她不明白裴思婉为何要掺合进来,而且裴思婉的意中人不是某个女子吗?那应该在女席才是,怎地要出去?

长公主心情不愉,随意道:“嗯,那你们便一起去吧。”

话毕,眼角余光瞥到阳承公主含泪求助的急切目光,愈发心烦。

但终究受阳承公主母妃之托,她轻叹一声,也只能再度开口:

“崔都尉都已经来了,那便看一看女席间是否也有你的意中人,你若想要带她出去,本公主也一并应允。”

这一番话的暗示意味极浓。

席间的贵女们,皆暗暗看向已然收拾好情绪端庄坐着的阳承公主。

就连和裴思婉渐渐走远的林雾知,也悄然竖起了耳朵。

前不久还信誓旦旦说爱她的人,今日就要与别的女子相亲了。

倒也不是她有多在意崔潜,她只是觉得崔潜的爱意果真浅薄得可笑。

当初若非裴湛娶她,恐怕她真的要待在龙兴村做一辈子的外室。

还好有裴湛。

还好她最终选择了裴湛。

华灯璀璨的宴席间,崔潜身着一袭火红织锦袍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只是这袍服绮丽的色泽与繁复的纹样,乍看竟似新郎官的吉服般。

崔潜俯身行礼时,额间精巧的坠饰随之滑落,珠宝灼灼闪烁,将他的眉眼被映照得情意

绵绵,缱绻温柔。

“多谢殿下厚爱。此间自然有臣的意中人,只是佳人已经离开此地,那臣便也只好随之离去,臣告退!”

一席话,惊得阳承公主站起身,不顾脸面地喊道:“崔潜你是什么意思!本公主尚且坐在这里,可你却说你的意中人已经离开——”

话未说完,就被长公主打断。

“崔都尉既觅得佳人,阳承公主也该道声贺才是,又在浑说什么?”

阳承公主骤然愣在原地,双眸缓缓盈满泪珠,似是摇摇欲坠,被有眼色的侍从扶住胳膊,方才平静地坐下来。

长公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便是心里再呕,也能摆出宽容大度的模样。

“实在是让崔都尉见笑了,但本公主方才的话是真心实意的。战事在即,乞巧将至,崔都尉既然有了意中人,也该早早定下婚事……免得让一些暗自爱慕你的女子生出妄想,做下傻事,惹来陛下的责罚,那便不美了……”

崔潜听得懂长公主的阴阳怪气,但他早已坚定此生非林雾知不可。

遂淡然笑道:“臣明白。”

说罢,他立时转过身,凝望着林雾知离去的身影,大跨步而去。

眼中尽是势在必得。

第74章 强夺或许叙白能助阁下一臂之力

林雾知走得不远,自然听到了崔潜这番话,尤其庭院门口并没有崔潜所说的裴湛的侍从,心便重重沉下去了,拉住裴思婉的手腕:“我们快些走。”

裴思婉正在出神,闻言愣了一愣,才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一条小径,可以快点到堂哥那里。”

林雾知便跟着裴思婉快步离开。

天色向晚,园中渐暗。二人沿着青石小径徐行,只是走着走着,小径渐渐窄下去,青石路也变作了碎石路。

树木愈发浓密,枝叶渐渐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狰狞的网,空气里浮动着草木青涩潮湿的气息,某种看不见的飞虫持续不断的嗡鸣。

林雾知不敢往前走了,凉意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缠上她的四肢。

“婉婉,你没带错路吗?”

她疑惑地望向愈发黑沉的远处。

裴思婉垂着脖颈,神色分外模糊。

她含糊地嗯了两声,见林雾知不肯再往前走,才缓缓开口道:“嫂嫂,我爱的那个女子,其实是你的陪嫁丫鬟,想必你也认识,她叫王青禾。”

林雾知缓缓睁大眼,声音因讶然几乎变了调:“你说谁?”

这人不是被裴湛拿去骗崔潜了吗?怎么裴思婉会喜欢她?那……那王青禾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裴思婉道:“我知道她有心机,她想攀高枝,我都知道,但是……感情这事是不讲道理的,我就是喜欢她,我想娶她为妻……嫂嫂,成全我吧!”

林雾知:“……”

沉默片刻,她一言难尽道:“那王青禾她喜不喜欢你呢?”

而且,她成全不成全有何用?总要大伯裴阶愿意成全才行。

“不重要。”

裴思婉唇角微扬,连带着眼尾的花钿也闪着冷光,语气幽幽。

“无论她想要钱财,还是权势,我都能给她,所以她肯定会留在我身边。而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天长日久,自然有法子让她不可救药地爱上我!”

一刹那,林雾知脊背发毛,莫名感觉裴湛也是这样的手段得到她的。

裴思婉忽地低低叹息,转过身捉住林雾知的手腕,眸色偏执而阴沉:“我平日里待嫂嫂不薄,嫂嫂得帮我啊!”

“我……我如何帮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雾知心里已经有极其不妙的预感,连忙要挣开裴思婉的桎梏。

怎料裴思婉看似瘦弱的手指,竟如铁钳一般,她半点儿挣不动。

“婉婉,你要作甚?”她惊恐地往四处张望,月黑风高,树影婆娑,实在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却在此时——

“只需要嫂嫂听我几言。”

崔潜的声音骤然响起。

林雾知恍然停下挣扎,脸色发白。

“王青禾在崔潜手中,”裴思婉略有些歉意道,“我只能答应他的要求,嫂嫂若是怨我,那便怨吧。”

林雾知难以置信地盯着裴思婉,完全没料到平日里待她如此和善的妹妹,此刻说背叛就背叛。

脚步踏在枝叶上的沙沙声,自身后传来,崔潜的手指探到林雾知腰间,而后狠狠地握住,往后压在他胸膛。

他的唇瓣也贴在她耳畔,低声哑气地说道:“知知,我们又见面了。”

林雾知只觉得悚然。

曾几何时那个站在盛烈阳光下,腼腆朝着她笑的男子,如今在昏夜荒地,利用他人把她骗到此处……

“我夫君根本没派人找我对不对?你竟敢欺骗长公主,你疯了?”

她被牢牢掌控,就连胳膊也被困在崔潜怀中,只能抬起脚踩他。

崔潜任由她踩,半点儿不痛,隐隐极为享受一般,叹谓道:“莫非娘子已经忘了,我最爱娘子弄痛我!”

林雾知霎时收回了脚,又略有些无助地蜷缩起来,微微撇过脸,竭力不去想她曾和崔潜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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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

本以为崔潜对她死了心,谁料他竟联合裴思婉设了局在此处等着她!该怎么才能告诉夫君呢?

见他二人如此情形,裴思婉忍不住问道:“你喊她娘子?什么意思?”

崔潜对她的态度冷淡至极:“王青禾就在你的马车内,请你离开此地,也请你放心,我不会伤害知知。”

裴思婉呼吸不由急促几分,缓缓攥紧拳,她盯着他与裴湛一模一样的脸,心中涌出千百种猜测。

但最终,渴望见到王青禾的念头战胜了好奇与担忧,扔下一句话:

“嫂嫂是启明之星的命格,乃裴湛的天命贵人,可保他余生平安。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你若是让嫂嫂受了伤,不仅裴湛不会放过你,裴家也不会!”

余音在空荡的树林里回响。

许久许久。

又好似一瞬间。

仿若有一道光破开冰湖,将湖中所有晦暗都照的无处遁形。

崔潜失神地喃喃道:“启明之星?天底下竟然真有这种命格的人……”

他慢慢放开林雾知。

林雾知本想趁机躲他远远的,却被他握住肩背,转过身面对他。

明月初升,夜雾于树间缭绕。

崔潜一身火红锦袍,像是能燃烧整片昏暗的苍穹,可偏偏他落下泪。

一滴泪好似一片寂静湖泊。

滴滴泪水潸然落下,似是淹没了林间的风声,藏着无尽酸涩过往。

林雾知怔然无声。

“我与裴湛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与他的命格自然也一样,你既然是他的天命贵人,那便也是我的天命贵人。”

他扯开衣襟,露出凸起的喉结,又一把握住林雾知试图避开的脸,冷冷惨笑道:“你逃什么?裴湛又不在。”

这句话意味深长。

裴湛不在,他与裴湛一模一样,他们可以尽情做很多事。

崔潜似乎也意识到了,呼吸愈发急促地盯着林雾知的唇瓣。

林雾知自然意识到危险:“你要是敢亲我,我绝不——”

话还未说完,崔潜便俯下身,捧着她的脸,轻轻含吻住她的唇。

“啪——”

一道迅疾而响亮的巴掌声。

崔潜被打得偏过脸。

林雾知顿时仓皇地往后退,双眸含着泪光,抬起衣袖使劲擦着唇瓣,

委屈巴巴的哭腔:“你这个疯子!”

崔潜比她落泪还凶。

体型高大长相俊美的男子,于月下凄然落泪的模样,其实别有一番风情。

林雾知望着他这张脸,哭着哭着,实在哭不出来,便静静地望着。

“你如今便这般厌恶我?”

“罢了……”

崔潜闭了闭眸眼,从敞开衣襟里面取出青玉双鱼佩,递给林雾知。

“一直没有机会将它拿出来……你可还记得,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

“你之前说,你也要送给我一个定情信物,只是需要我等一些时日……

“如今数月过去了,知知,你为我准备的定情信物呢?”

一番话,说得二人皆酸了眼眶。

林雾知勉强止住眼泪,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别这样……”

“不过数月过去,你就变心!”

崔潜木然地流着泪,忽地捉握住林雾知的肩膀,强行把青玉双鱼戴在她脖颈上,语气颤抖:“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那么多日夜,你说你喜欢我!你怎么能变心?!”

林雾知挣扎着,却因瘦弱一整个被崔潜摇来晃去,终是被他戴上玉佩。

他捧住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如同幽林中的怨鬼般让她害怕。

“或许你听裴湛说过他的命格?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大国师将这枚玉佩一分为二,一个归他,一个归我,要我们弱冠之前绝不能摘下,否则我们极易遇到灾祸,甚至弱冠前俱殒。”

林雾知从没听裴湛说过。

她尚且以为成婚前那些所谓的姻缘命理之说,不过是裴湛为了劝服家人,名正言顺娶她过门的说辞。

崔潜也微微恍惚:“这枚玉佩,象征着我的命……我在还没能认清自己心的时候,便摘下我的命交给你了……”

“知知,娘子,你看一看我吧。自从我们相逢,你都没有好好看我一眼,我有时候会怨你薄情,变了心便半个眼神也不肯再给我……”

“莫非是裴湛威胁你?你不要怕,我能带你脱离苦海!”

他握住她的软手,贴在脸侧,温热的泪珠让她的指尖忍不住蜷缩。

但她也终于得以仔细打量崔潜。

分明是同一张脸,崔潜的五官却是神采飞扬的,浓墨重彩般,在人群中都是极耀眼的少年郎。

无怪乎长公主的宴席上,除了阳承公主明送芳心,亦有旁的许多贵女暗中盯着崔潜目不转睛。

可是——

“若是初见你时,你是这般模样,我恐怕不会靠近你,你看起来既矜贵,又危险,应当很受女子追捧喜欢,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林雾知头脑倏然无比清晰起来,微微抿住唇:“还有,并非是我想遇见你们的,我本来住在龙兴村好好的,是你们突然闯入我的生活,用虚假的身份,虚假的言语作弄我,让我稀里糊涂和你们成了婚……谁稀罕世家高门?谁又稀罕你们的才华相貌?分明是你们骗婚,如今还要怪我薄情吗?”

她隐隐有些生气,冷笑道:“对,我就是薄情,我变心了,我爱我夫君!我只会把眼神和心思放在我夫君身上!请你死心吧!我们不可能了!”

崔潜眸眼霎时血红一片,整个人似是破碎成片状,再难愈合。

他神色恍惚地道歉:“对不起,我方才说错话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是我不好,娘子别生气好不好?……把这番话收回去,收回去……”

又慌乱无措地把林雾知按在胸膛,下巴轻轻磨蹭她的额角。

柔滑的锦衣染着夜的凉,林雾知流着灼烫泪珠的脸也随之发凉。

“话既已说出口,覆水难收。你若是怨我变心,那便怨吧。”

事到如今,她竟不怕了,心境平和而坚定,一字一顿地道:

“我就是爱裴湛。”

崔潜脸色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最终所有表情坍塌,只剩下一种被抽空的茫然与痛苦。

下一刻,他不顾林雾知的挣扎,掐住她的纤腰,把她狠狠按压在树干上,含吻住她的唇舌,恶劣道:

“你本就是我的妻!与我八字相生相和、互助互旺的人,也是我!”

终于,被林雾知咬破唇瓣时,崔潜缓缓退出来,抵住她的额头。

“与裴湛和离!”分明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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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因颤抖的语气暴露脆弱。

“你休想!”

林雾知的唇瓣染着他的鲜血,心中怒火与坚定也不输他半分。

恰在这时,远处有火光由远及近,林雾知心中一喜,正要招手大喊,就被崔潜用染着迷药的帕子捂住了唇鼻。

昏迷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崔潜嘶哑的轻轻叹息:

“我原本不想带你去战场……”

八月中旬,朝廷下诏,命令起义军活动区域的节度使出兵平叛。

淮南节度使率先响应,钟武军节度使和平鲁军节度使也随之派兵作战。三路大军联合,将起义军死死限制在关东淮南河南地区,进行合围歼灭。

然而各路节度使皆心怀鬼胎,养寇自重,并不愿意过多消耗自家战力,甚至在围剿过程中故意放走起义军,让其与对方节度使的兵马厮杀。

一来二去,各路节度使的兵马之间矛盾激烈,而起义军却愈发壮大。

乞巧节后,朝廷不得已再次下诏,愿授予起义军首领郑仙为左珅策中尉兼监察御史一职,试图招安。

据传,郑仙似有意动,但在其军师的劝告之下,驱逐使者,拒不归降。

朝廷的珅策军也终于在此刻出发,不过几日悄然抵达关东战场。

入秋之后,天气依旧炎热,由此可见关东等地大旱成灾,实非偶然。

天边第一缕阳光升起时,左珅策军的一处营地,官兵们刚刚突袭归来。

此时,一位身着青衫常服的男子,手里拎着一个木桶,缓步穿梭其中。

他五官寡淡,初看并无惊艳之处,但胜在皮肤白皙光洁,宛若良玉,加之身量欣长,谈吐文雅幽默,举止闲适自有一股书卷气,因而风仪超然,令人过目难忘,只叹不愧是世家好儿郎。

骑马的校尉一把扯下头盔,露出一张被烟尘和血污覆盖的脸,远远地看到他便笑着喊道:“卢都判,你怎么又是自己打水?让下人去干就是了!”

副校尉胳膊受了伤,气喘吁吁地被四个人抬过来,顺口夸了句:“叙白兄虽然是世家子弟,但身上却不见半点骄矜傲慢,是真性情,好男儿!”

这位青衫男子便是卢叙白了。

他浅色的唇轻轻牵起,似是不太习惯这等夸赞:“我不通武艺,战场上帮不上忙,如何敢劳累诸位奋勇杀敌的将士们为我做这些琐碎事?而且我在家也常做这些事,早已习惯了……”

他微微俯身示意,随即脚步飞快,好似身后有人追赶一般。

身后的校尉哈哈大笑:“卢都判哪里都好,就是太酸儒太客气了!和咱们这群混不吝的泥腿子待了那么久,也没能消掉他身上那几分酸气。”

副校尉也跟着笑:“叙白兄从头皮白到脚后跟,若不是长得比我高,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个女的了!”

霎时间,周围一群浑身还残留着厮杀时的戾气与对死亡的恐惧的官兵,都哈哈大笑,逐渐放松下来。

卢叙白一声不吭,闷着头往前走,将这些善意的笑声抛之脑后。

只是路过某处营帐时,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见无人关注,方才悄悄绕道,靠近营帐一侧聆听。

帐内传来女子无奈的抱怨:

“你别动手动脚的……都受伤了能不能规矩一些?”

“想亲娘子。”

男子的语气含糊而暧昧。

“……我是你嫂嫂!”

女子似是无言以对,又隐隐碰倒了什么瓷器,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

“你别摸我的腰……你要再这样我就生气了!我也不给你包扎了,管你会不会流血死掉,我立马回去找……”

“不许找裴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暗中联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不想逼你太狠……你不要得寸进尺!”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营帐外的卢叙白轻轻蹙起浅眉,有那么一瞬想冲进去。

然而女子不甘示弱:

“到底是谁逼人太甚,得寸进尺?夫君尚且害怕我拖家带口离开洛京会遭到危险,你倒好,把我带到最危险的地方……我且没有骂你无耻呢!”

顿时一阵迅疾的咳嗽声响起,男人似乎伤得很重,连呼吸都带着可怖的呼哧响声,他没再说话。

女子也没再说话。

帐内陷入一片凄然死寂。

卢叙白缓缓直起身,面上浮起几分担忧之色,但他知道自己在此窥听极其不安全,只得暂时提桶离开。

一路上,他神思不属,眼神游离,接二连三地撞到了人,又连连道歉。

终于抵达河边,他蹲下身,将木桶甩到河里,勾起一桶清水。

正要将桶捞上来时,河水里突然倒映出一张异族男子的深邃面容。

卢叙白惊惶想要跳入水中。

男人的匕首却悄然搭在他的脖颈。

他便半分也不敢动了。

寻安的声音饱含杀气:“接下来,我问你什么话,你就照实说,若是有一句谎言,我直接杀了你!”

卢叙白连连点头:“这位好汉,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必定配合!”

寻安冷冷笑一声:“你们拆冲都尉崔潜的营帐在何处?还有,他身边可曾跟着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

卢叙白缓缓蹙紧淡眉。

分不清此人是敌军奸细,还是崔潜什么仇家,他不敢实话实话。

额角流冷汗之际,他回道:“我只是一个管账先生,什么都不知道。”

寻安却呵一声大笑起来,俯下身,阴冷如毒蛇的气息喷在他的后颈。

“既然如此,那你方才又为何要躲在崔潜的营帐外……偷听?”

卢叙白瞬时瞳孔微缩。

心脏也随之激烈跳动起来。

然无言片刻后,他倏地冷静下来,仿佛刚才的惊惶都是他伪装的假象。

“阁下是林雾知什么人?”

他干脆撩起衣摆,端坐在河岸边,洁净的青衫染上潮湿的污泥,仰着脖颈望着寻安,神色平淡若古井无波。

寻安生出几分兴趣,刀锋又往他脖颈送了送,即将破开他的皮肤。

“你怎么知道林雾知?又是如何发现我和林雾知有关系?”

卢叙白轻轻笑了笑,丝毫不惧匕首的锋利无情,继续仰着脖颈回眸。

“不若阁下也猜一猜,我又是林雾知的什么人呢?”

寻安沉默地盯着卢叙白。

他从不曾在林雾知身边见过此人,方才见此人鬼鬼祟祟躲在营帐一侧,心中生出疑虑,这才尾随至此。

卢叙白轻叹一声,理了理衣袖,抬起手臂恭恭敬敬地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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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卢叙白,乃范阳卢氏的旁系子弟,曾任象城县的九品县尉一职,与林姑娘的表兄李文进交好,一个偶然的契机下遇到林姑娘,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便想娶她为妻。”

寻安微微一顿,已然放松了几分,试探问道:“你和李,李文进交好?”

卢叙白点了点头。

而后淡然一笑:“但很可惜,在下比不得崔三公子,没能迎娶林姑娘,后来发生一些事,听闻林姑娘又嫁给了裴大公子,我还送去了新婚贺礼。”

寻安缓缓收了匕首:“继续说。”

卢叙白却垂下眼睫,待他将匕首收入怀中,方才继续解释道:

“明明战事胶着,朝廷却对前线的战况知之甚少,我心中焦急难安,便特意赶到此地想要一睹真相,不料竟发现林姑娘待在崔三公子的身边……

“阁下可否告知,这是为何?”

寻安神情木然,冷声道:“这其中的因果,你这个外人就不必知道了。”

说罢,捉住卢叙白的衣领,独属于异族的青蓝色瞳孔闪着危险的光。

“还有,我不管你和谁关系交好!你若是敢把林雾知和崔裴二兄弟的关系传出去……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卢叙白掀起单薄眼皮,看不清里面混着什么情绪,但无疑不是恐惧。

“看来,阁下与林姑娘关系匪浅,和李家人也常有往来?那么,卢某斗胆一问,战场刀剑无眼,阁下武艺高强,可想帮林姑娘离开此地?”

寻安愈发觉得他执拗得奇怪,松开他的衣领,道:“我若是想帮林姑娘,你一个小官,又能有什么法子?”

卢叙白轻轻舔了舔唇,许是因为方才情绪激动,他雪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竟隐隐显出几分姝丽艳色。

“我族兄与崔三公子交好,崔三公子也很信任我,或许……

“我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第75章 交易表哥的身份

营帐内,林雾知一身粗布男装,发丝利落地在头顶束成一个团髻。她手中拿着伤药和洁净的布巾,垂着脖颈,耐心地给崔潜包扎受伤的胳膊。

崔潜似是方才咳得太狠,精神略有些不济,过了一会儿,道:“你近日少去伤兵营,有些伤残士兵意志不坚定,见到你一个女子,怕是会起歹心。”

林雾知将染血的帕子扔进沸水里,淡淡地回道:“放心,不会有事。我如今倒是想感谢你把我带到战场来了,在这里治病救人,远比在洛京有意义。”

崔潜急得连连咳嗽,怒道:“我说的话你究竟听到没有?你一个女子如何敌得过发狂的男人?如今我受伤了,万一来不及救你,你又该如何?”

林雾知拧布巾的动作骤然停滞,沉默地盯着水盆中渐次晕开的血丝。

片刻,她像是耗尽了所有耐心,将布巾狠狠摔入盆中,蓦地回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厌:“那我说的话你究竟听到没有?我说了不会有事,我自有我自保的法子!还有,你现在担心我会出事,你早干嘛去了?我本来在洛京待的好好的,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如今却嫌我累赘吗?”

崔潜闭了闭眼,道:“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这几日伤亡惨重,将士们心中郁愤难平,故而我下令斩杀俘虏,平息他们的怒火,但不过是饮鸩止渴。我还担心奸细浑水摸鱼……你与我关系亲近,免不得会遭到他们的报复。”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但你一口一个女子如何如何,言辞之间分明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无知愚蠢,会拖累你!”

“我从未看低你!我只是想着,我既然把你带到这里,那么就要负责你的安全,你且在这里耐心等几日……”

“这里的人都知道你未曾娶妻,偏偏我和你住在一起,他们一个二个面带笑容喊我崔夫人,眉梢眼角却堆满来轻慢不屑之色——他们是觉得我是你的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吧?

“崔潜,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待在这里等?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你应该庆幸我是一个大夫,不忍见这些伤兵痛苦绝望,否则我早就走了!才不留下来受这劳什子气!”

崔潜抬眸:“你想走去哪儿?”

林雾知也冷笑:“你管我去哪?我去哪儿也比待在这里要好百倍!”

崔潜又开始用那种忧郁哀伤的眼神望着林雾知,沉默而低落。

“……你便这般恨我?”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林雾知长叹一口气,道:“崔潜,我不想与你争吵……你连日作战,想必也疲累至极,何苦来哉?”

自她苏醒后,崔潜时常用这种眼神静静望着她,他似乎知道自己把她绑来的那一刻,他们便再无可能回到从前,但要他就此放弃,他也不甘心。

或许正是日复一日的煎熬,让他憋出满腔怨恨,然后全倾洒在战场上,于是三日夺一城,五日诛杀七千俘虏,令关东一带的起义军闻风丧胆。

林雾知不懂战况,对外界风传的崔潜残暴一事,也始终保持缄默。

所谓术业有专攻,她一个大夫置喙将军如何行军作战,委实可笑了。

收拾好染血的布巾,林雾知最后看了一眼因失血而面色苍白的崔潜,低叹一声,道:“你好好安歇,我去给别人换药了,午后再来看你。”

可即将掀开营帐门帘时,忽地听到崔潜咳了咳,道:“裴湛病了。”

她眼睫顿时轻颤一下。

“不知什么病,似乎

很严重,听闻卧病在床许久,难以治愈。”

崔潜边说,边观察林雾知的反应,见她僵立在门前,心中微涩。

“林雾知,不如我们做笔交易罢。你安生陪我七日,我送你回洛京。”

终究还是说了这些话。

何止林雾知不想再起争执,他也不想再起争执,曾几何时,他们总是笑意盈盈,仿佛有说不尽的贴心话……

那便再给彼此七日时间。

七日后,若他能赢得胜利,便想办法让陛下赐婚;若他不幸战死沙场,那便把林雾知还给裴湛,免得她在战场上受伤害。虽然后者会让他死也不甘心,但他也心知肚明,待他死后,全天下恐怕只有裴湛才能照顾好林雾知。

崔潜说完,静静地等待着。

他本以为等来的会是林雾知难过的流泪,激动地质问他,裴湛如何了?

可他设想了所有她可能有的反应,独独没有这一种——

林雾知只是立在原地,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一动也不动。

许久,她回眸望了他一眼,眼底似是无悲无喜。几息之后,她转身离去,衣袂飘然,没有一丝留恋般。

崔潜静躺在床上,不解地蹙起眉,什么意思?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林雾知一离开主将的营帐,便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步伐也踉踉跄跄。

待走到僻静处,寻安跟上来,见她这副形容,登时握紧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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