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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9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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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不必赘述,后来问山被骗走,榆宁献祭开始,晏留——端木怜信步从房中走出,漫不经心地叮嘱了一句:“九婴,动作快些。”

隔着时空的阿织听到这句话,终于捕捉到了她在伤魂谷见过的天妖之名。

于是她在心中呢喃出九婴二字。

正是她这一句呢喃,分明没有出声,端木怜却像感应到什么,越过重重裂隙,数十近百年的光阴,朝她看去。

那时阿织便觉得惊异,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与白衣鬼影为何有着这样的感应。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

因为他们都是端木氏族人,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血脉。

端木怜与九婴结下千年魂契,而多年后,一个与他有着同样传承的人,带着巨大的敌意与谨慎,隔空看到了他,并呢喃出他的魂契之兽的名字,他因此有所觉察。

得到流光断时,阿织就知道了,这柄神物所斩开的光阴,并非一段往事的虚幻倒影,它就是真实存在并且正在发生的过去,那里的人和事都是真实的,只是,扭曲的天云与狂风在半空架起一座天堑,无数裂隙将百年前与今时今日分割两端,没有桥梁让过去与现在相通。

可魂魄是可以轮回之物,它能够从人世间去往鬼神之地,并不受时空阻隔。

同族的魂魄加上相似的血脉,终于让一丝微弱的感应跨越时空而生,于是数日前的阿织和百年前的端木怜同时觉察到彼此,端木氏的第二任与第十七任族长在一场破碎的时光漩涡中短暂对望。

阿织问端木怜是否真的看到了她。

其实没有。

百年前的那一刻,端木怜只是感知有个人在某一处窥视他,他回望过去,看到的只有榆宁深雾。

可他又无比确信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因为当时他莫名生出一丝战栗之感,非常微弱,转瞬即逝,却引起血脉中的惊动,亲切又危险,平静却汹涌。

千年岁月并非一帆风顺,强大如端木怜,也将谨慎刻在了骨子里。

那时的端木怜也不知道一切会这样匪夷所思,令他心惊的榆宁窥视竟来自于百年后,来自于白帝剑刃所劈开的时空另一端,他只是将彼时的感觉牢记于心,在今后的岁月中且行且留意。

或许是宿命使然吧,下一具三命相合的身躯竟在慕家。

他回到了端木氏伤魂谷一脉,成了族长之子慕衿。

就是在那里,端木怜见到了幼时的阿织。

这个在其他人看来孤僻寡言的小姑娘,在端木怜眼中特别极了,因为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榆宁的异样之感回来了,亲切危险,平静汹涌,虽然这感觉转瞬即逝。

自那以后,端木怜便注视着阿织。

不得不承认,她是伤魂谷中最优秀的孩子,天资极佳,性情更是剔透坚韧,千年前,端木纠说过,使剑之人,最好便是这样的心性。

端木怜并不知道阿织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想过除掉她,但是养魂之初,皮囊对魂魄限制颇多,加上族长慕怀表面漠视阿织,事实上予以她诸多保护,以及神罚大阵的限制与监视,端木怜竟寻不到机会。

如此几年,阿织十五岁,被投下伤魂谷。

之后,端木怜寄生慕衿一事败露,他与慕怀两败俱伤。

等到端木怜再度缓过神来,阿织已跟着问山,在剑道上走了很远。青荇山上除了剑尊,还有一位青阳氏之主,端木怜虽不惧他们,但也不愿招惹他们,漫漫千年路走过大半,心愿快要达成,他何必在此时树敌?

直到二十年前。

说起来,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是问山甘愿赴死。

他只是没想到阿织会因为死守青荇山而亡。

对于阿织,端木怜的感觉一直很奇怪,谈不上恨,也没有绝对的敌意,正如榆宁窥视那一瞬的直觉,她是亲切却危险的。

她死了他觉得可惜,却不想救她。

后来的某一天,端木怜推开伴月海禁室的门,揭开阿织的禁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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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闲着无趣,所以突发奇想,想看一眼这位过去的族人。这一眼,却令端木怜意外,沉睡的女子容颜清冷,无暇的五官敛藏锋芒,她长大了,和他很像。

这还不止,玄灵境的端木怜一眼便看出阿织的魂上封着神物,那是……榑木枝?

溯荒印下在灵台,非叶夙本人无法破解。

端木怜笑了,他轻声对阿织道:“你我有缘,不是吗?”

出生同族,他们眉心有相同的罪印,令他忌惮的剑尊是她的师父,她走上了端木古族的剑道。

榑木枝滋养着阿织的魂,短短数月,已带她脱离濒死之境。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榑木枝,居然藏在你的魂上。”

“青阳氏的主上,竟肯这么救你。”

“左右你也死不了了,不如我顺水推舟,帮你一把,让你早一日醒来可好?”

“慕忘,还是我该叫你,端木忘,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你会怎么做呢?这一次,你当作何抉择呢?”

端木怜就这样,从阿织的身体里取出她的魂魄,开始漫不经心地寻找。

他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当下这幅肉躯俗务缠身,往往不得闲暇,终于,六年后的一天,他来到一个叫栖霞的村庄。

九婴的第八个妖身即将替换,妖胎在村庄下沉睡数年快要苏醒,这里将成为又一个献祭之所。

正是在栖霞,端木怜看到了一个眉眼灵动的小姑娘,她说她叫期期,今年三岁,她管端木怜叫:“好看的大哥哥。”

大哥哥?一千多岁的大哥哥吗?

可这个称呼这样亲切,端木怜决定放过她。

于是被妖兽屠戮过的村庄只有一个小姑娘完好无损地存活,端木怜在她神魂震动之时,将一缕魂送入她的灵台,然后他拂袖一扫,稍稍改动了她的记忆,抹除了自己来过的痕迹。

宿命的齿轮就此转动。

白衣鬼飘然远去,死寂的村子凄荒,阿织的魂魄在陌生的灵台不安稳地沉睡,小姑娘的哭声传向四野,被徽山姜家的仙人听见。姜瑕负剑而来,莫名在眼前的幼女身上感受到一丝凛冽剑意,温柔的剑修于是问,期期,要不要跟我回家。

第185章 千年契(三)

说到末了, 端木怜笑道:“我想起来了,十五年前,我到栖霞帮你养魂,发生过一桩有趣的事。”

“……什么?”

“跟奚家有关, 你可以转告他们。”端木怜饶有兴味地朝坟地外看了一眼,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是不是?”

阿织循着端木怜的目光看去。

不知何时,浓雾在坟地边缘形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 里面是乱坟, 外围是荒村, 她和端木怜所在的地方是禁区,外面的人进不来。

从外朝内望也是一样,浓雾中有铭文时隐时现, 似乎写着“生者止步”四个大字。

奚奉雪一刻前才缓过来, 他朝四周看去, 一眼落在孟婆身上,连忙将她扶起,唤道:“昭昭?”

孟婆适才就在六星阵位上,端木怜出现时, 她受到的冲击太大, 尸气将她直接震去坟地外,直到眼下都醒不过来。

朦胧中, 她感受到奚奉雪送过来的灵气,不自觉地呻吟一声, 细长的眉微蹙,露出痛苦之色。

一旁的奚泊渊早就醒了,他以为自己伤得不重, 刚想撑着坐起,一身骨头像被打碎了重组一般,绵软酸痛,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他使了半天劲,本想找个人来扶自己一把,可惜奚奉雪眼里只有孟婆,奚泊渊不得不瘫倒在地,无奈道:“大哥,你是一点没看见我啊……”

妖的肉躯比人要强横许多,初初和银氅适才也守着阵位,但他们这会儿已经恢复好了。见阿织不在近旁,初初想也不想,立刻朝坟地闯去——

那只白衣鬼也不知是什么怪物,强到可怕,阿织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岂不危险?

还没碰到坟地边缘的雾气,初初被一道剑气逼退。

奚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用。”

“六星归位,阵心闭拢,这个法阵的旨意在‘守’,外物不得擅入,阵心位置的坟地是禁区,除非设阵人或者大阵自己同意,谁都进不去。”

初初听了奚琴的话,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

因为他在慕家见过同理同源的法阵,他还闯过。

有外人在,奚琴没提这个,他笑了笑:“不信?”言罢,他随手抛出一道剑气,剑气撞在浓雾上,立刻被斥回,同时,雾气中的铭文屏障显露出来,“罪”之一字狰狞血红,令人望而却步。

银氅见他一改来路上的沉默,恢复了一点平时说笑的样子,鼠爪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是不是好点了?”

奚琴看银氅一眼。

他没想到银氅这样关心自己,细心的觉察到了他的不适——虽然,这只青荇山的故鼠误以为奚寒尽的不适只是浸骨的后遗症,今后会好起来的。

奚琴道:“嗯。”

狸猫妖迈着碎步过来:“尊敬的青阳氏之主,坊主让猫猫来问您,是否有办法离开这里?”

这话出,周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抛开连澈与黑鸦不提,其余人来到这里,不管为了什么目的,都没想过把命搭进去,最后出现的白衣鬼影这样可怕,除了阿织,谁都没有一战之力,所以此时此刻,对于在场众人来说,平安离开才是头等大事。

奚奉雪把半昏半醒的白云苑与孟婆扶到一旁休息,带着奚泊渊走了过来,仙盟的仙使望着奚琴,似乎在等他的答案,连澈与黑鸦对视一眼,不方便显得也不合群,也走近数步。

似乎只待奚琴一声吩咐,他们所有人都会依言办事。

奚琴却笑了:“怎么,诸位要走,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他这话是对连澈与奚奉雪一起说的,奚泊渊一听就来气了。

他恼道:“奚寒尽你有完没完?!人前做做样子就行了,难不成你还真要跟奚家决裂?我们可是一块儿长大的——”

“说过的话,怎么可能不算?”奚琴打断道,“古神库外,我已经跟奚家和仙盟划清了界线,打都打过了,岂是说笑?”

他又状似随意地笑道:“不过,眼下大敌当前,诸位想让我放下恩怨,送你们离开,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奚奉雪问:“你要什么好处?”

奚琴没答这话,他移目看向连澈,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到了连澈跟前,他眸底的笑意已淡得跟一抹虚影似的了。

连澈戒备地看奚琴一眼:“做什么?”

奚琴摊开手,没作声。

连澈似乎不明其意,也没吭声。

奚琴知道她在装傻,他在跟她讨东西,而她身上,值得他讨要的,只有一样。

连澈不肯给,奚琴也不急,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霰雪尊当年是个孤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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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没有名字,后来拜了个师父,就从师父的姓名中取了一个字来做自己的姓,‘连’?”

这话在外人听来语焉不详,连澈却惊心不已。

“连”字同“怜”。

奚琴这是在告诉她,他知道她为谁效忠了。

是慕忘告诉他的?

连澈知道奚琴想要什么,她身上有一个青铜盘,是用九婴的一滴本体精血制成的,可以指引九婴血息的方向。

如果她把青铜盘交给奚琴,九婴妖主势必震怒,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是,如果她不给,奚琴必然立刻揭穿她的所作所为,奚家信奚琴,奚奉雪只要和奚琴联手,她活不活得过这一时半刻还两说。

她的命是小,可她还想陪主人走到最后。

不用多想,连澈很快在两难之间做出了取舍,她伸出手,将青铜盘放在奚琴的掌心。

奚琴接过,浅浅的笑容背后藏着淡漠,他道:“这就对了,每次取血息,都能和霰雪尊撞上,撞上就是一出乱子,希望下次不要相见了。”

奚泊渊没好气地道:“你现在可以说离开的办法了吧。”

奚琴收了青铜盘,稍一抬手,一缕血气从他指尖溢出,荒村边缘出现一个若有若无的传送阵。

“白衣鬼出现前,阿织给了我一滴血,让我等坟地封禁后,在外围结一个传送阵试试。”

谁也没问为什么阿织的血可以送人离开,奚琴也没解释,但大家都看出了阿织与白衣鬼之间似乎有很深的羁绊。

奚琴说着,收了血气,淡淡道:“阵还没结好,诸位稍后片刻。”

奚奉雪稍一蹙眉,传音过去:“寒尽?”

两个人的密音里,奚琴一改表面上不在乎的态度,语气中恢复了从前与奚奉雪说话时的敬意:“大哥。”

“你已经无法使用灵力了?”

否则凭他的修为,凝结一个传送阵,不会如此的慢。

奚琴道:“……嗯。”

“……怎么会这么快?”奚奉雪的声音低沉下来,“上次你和我说,我还以为有补救之法。”

数月前,阿织身魂分离,离开奚家后,被楚望危派人掳走,奚琴为了保阿织,临时找来奚奉雪救场,当时奚琴承诺过,会把一切都告诉奚奉雪。

后来奚琴从人间宣都回来,两兄弟有过一次深谈。

奚琴兑现承诺,把自己是叶夙的秘密和盘托出。

除此之外,奚琴还告诉了奚奉雪他对骨疾的一个猜测——

“……这些年来,我其实有个发现,每一次浸骨,都比上一次更加痛苦。剔出的魔气越来越多是一方面,这些魔气在魂魄中也埋得更深。我原以为叶夙当年引魔气入魂,只是为了压制前生的记忆,后来……记忆慢慢恢复,我发现以他的性格,他没必要这么做。或者说,他不会仅仅为了压制记忆,为了获得一场新生,就这样费尽周折。他肩负得太多,使命太沉重,他的所有选择,都不会只为了自己。所以……他在魂魄中,一定封了另外的东西,只是这个东西太特殊,什么封印都封不太住。”

奚琴静坐于月下,这样对奚奉雪说道,“所以,他引魔气入魂,只是为了压制魂魄中封印之物。等有一天,魔气终于耗尽了,我就该用我的灵力去对抗这个东西。

“避走忘川也罢,自戕轮回也好,埋葬记忆获得新生只是顺手为之,他或许在等,许多年后的一天,转生后的他……我,会在适当的时机,把他封的东西从魂魄中取出来,然后……行该行之事。

“只是,如果封印彻底破开……“

如果封印彻底破开。

后面是什么,奚琴没说,奚奉雪也没有猜,但他能料到,大概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奚奉雪原以为这一天还要等许久,没想到最后一次浸骨来得这样快。

魔气彻底耗尽,分神仙尊所有的灵气不得不向内涌向魂魄深处,直面注定要碎裂的封印。

就像以危石堵山洪,用井水浇炎山之火。

螳臂当车。

奚奉雪正欲说什么,这时,奚琴道:“泊渊今日为什么来,我其实知道,但事到如今,解释与不解释,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大哥若不嫌麻烦,今后,便帮我劝说他两句吧。”

他接着说道:“端木怜告诉阿织,十五年前,栖霞村发生过一桩意外,很可能和奚汐姑姑有关,端木氏的护族大阵曾经认下过我,端木一族的所有法阵拦我拦得不严,我已经帮大哥和阵中建立了一丝感应,大哥听明因果,尽快离开。”

第186章 千年契(四)

“你是说, 十五年前,你在栖霞村遇见过奚汐前辈?”听端木怜说完,阿织将信将疑,“这么巧?”

“巧?不算巧。”端木怜笑道, “说起来, 我能再次见到奚汐, 还多亏你师父。”

当年在榆宁,问山离开前, 曾留给奚汐一道剑气防身。

剑尊的剑气拥有极高的灵念, 它除了是利器, 还能感应主人的心绪。所以天妖出现,剑气感受到奚汐的大悲大恸,本能地铭记下当日的一切。

数十年后, 剑气隐约嗅到同样的妖气, 立刻唤醒奚汐。

奚汐虽然有疯疾, 当年榆宁的经历正是她心病的根源,得知天妖再度出现,她陡然清醒,很快跟随剑气追去。

其实奚汐并没有找到栖霞村, 她只是在方圆百里盲目徘徊, 毕竟一个半疯的女修和一道沉旧的剑气,怎么可能接近天妖的结界呢?

可百余里这个距离对于端木怜来说不过咫尺, 千年仙尊稍一抬目就看到了故人。

他刚帮阿织养完魂,闲庭信步地从栖霞村走出来, 看到奚汐,他除了意外还有一丝欣喜。

端木怜飘然落在奚汐身后,温和地问:“奚汐, 你来找我?”

有的时候,染了疯病的人也许更加通透,因为他们将自己封闭于一段往事之中,只关注自己的本心。端木怜已经不是奚汐认得的样子了,但她从他的语气,从他的神态,还是认出了他。

“晏……留?”她怔忪道。

端木怜笑了,他对这个故友充满怜惜,明明是这样一个善良坚定的姑娘,为何要这么狼狈地活着?

端木怜大发慈悲地做了一个决定,既然如此,就把她想知道的一切告诉她吧。

是他带奚汐来到了栖霞,让她再次见识了天妖屠戮过的村庄。他告诉奚汐那是一只即将成神的九婴,类似这样的献祭已发生过许多次,有时成功,有时失败。千年来的艰辛如数家珍,到了今日他们已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献祭之地往往会做成妖兽入侵的样子,无辜死去的人会拥有他们的坟冢。

奚汐的心神本就极度脆弱,听端木怜完,她已在崩溃边缘。

这时,端木怜问:“想不想看我是怎么驱使妖兽的?”

他温柔地牵起奚汐的手,教她念出一个简单的指令。

根本不需要复杂的术法,妖兽自会诚服于强者膝下。隐于四方的妖兽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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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来,疯狂地啃食荒村里的尸身。

奚汐彻底疯了,在她眼中,这些尸身全部变成了当年她无法拯救的晏氏族人,她惊恐无措地念着端木怜教给她的简单指令——许多驭妖的指令,念一遍是令行,再念一遍就是禁止。可是,有端木怜在,这些妖兽怎么肯听她的话呢?

所以,奚家的人赶到时,看到不停念诀的奚汐,便误以为她是驱使妖兽屠村的人。

阿织道:“你知道奚家的人就在附近,你故意引他们杀了奚汐前辈?”

端木怜淡淡道:“你知道一个疯了的人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吗?他们此生都会陷入一场噩梦之中,不断地被这段往事折磨,凌迟一般。奚汐看上去平静,事实上,她有多痛苦谁会知道?与其让她在苦痛与自责中度过此生,不如帮她回到那场噩梦,挽回她的遗憾,然后,在噩梦中彻底终结噩梦。”

端木怜说到这里,笑起来,“自然,你说我是故意的,我也承认。奚家在附近,楚家的人也到了,让楚望危看到奚家人亲手杀了奚汐,岂不有趣?”

阿织一边听端木怜说着,一边猜测他做这一切的目的。

榆宁妖乱后,奚楚两家的关系几乎降到冰点,直到奚奉雪与楚昭成亲才略有缓和,奈何奚汐之死火上浇油,奚楚两家从此断绝来往,奚奉雪和楚昭也因此和离。

阿织本来以为,端木怜这么做,是为了离间奚家和楚家,可她隐约又觉得他的目的不止于此。听到端木怜最后一句,阿织终于了悟:“有趣?”

“对,有趣。千年太长,有些事我已见过许多次,正如王朝更迭,死生轮回,一看即知因果。有的事却很新鲜,让人忍不住探究它的后续。每当遇到这样的事,我便忍不住想推波助澜,帮你养魂是这样,奚楚两家信任又不和的关系,也是这样。”

“慕忘。”端木怜亲切地唤阿织的名,就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千年岁月难渡啊。”

他的语气始终平静温和,言辞间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疯意。

阿织听得毛骨悚然。

这时,端木怜状似随意地问:“对了,说了这么久,你师兄的传送阵结好了吗?”

阿织心头一惊,他竟发现了?

“……什么?”

“传送阵。”

端木怜道,“你应该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守罚阵,与慕家的护族大阵一样,分成禁地与外围两个区域,唯一的不同,护族大阵有神罚之力的加持,所以它又叫神罚之阵。既然都是端木氏的法阵,你身为端木氏在任族长,它自然给你面子,这就是为什么你的血为什么可以开启阵法的原因。你掘出我的尸棺,踏入坟地中心,不就是想试试这个法阵究竟听不听你的话么?族长之血在端木氏说一不二,你这么聪明,在踏入禁地前,难道没给你师兄一滴血,让他以你的血结阵,送你的几位朋友离开?”

端木怜一语道破阿织的筹谋,阿织却不慌乱,她道:“你说我在为奚寒尽拖时间,难道你和我说这么多,没有别的目的吗?”

“玄灵境固然可以身魂分离,但你尚未成神,魂魄依旧不能离开身躯太远。”

“所以你寄生的身躯应当就在附近。”

“我不问你眼下在谁身上养魂,因为我之后自有办法知道,可你我是敌非友,你却假借与我交谈,先行退让一步,不和我拼杀,这是为何?”

“以你的修为,你不会认为我是你的对手,你只是不愿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因为你知道,有更大的威胁在前面等着你。”

“九婴快来了,对吗?”

“你和它合作千年,如今早已互生龃龉,唯有拿住彼此的把柄,才能继续往前走。你有它的把柄,它没有你的,这不公平,所以,它想要你的尸身。”

“它无法感知你的尸身,但它知道你的养魂之躯在哪里,它发现你到了栖霞,惊觉栖霞这个可能藏着它最想要的东西。你也知道它想做什么,所以你借着和我交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的尸棺从守罚阵中剥离出来,尽快送走,这才是你的目的?”

被阿织点破心思,端木怜的眉心轻轻一蹙。

正是这一刻,阿织一道灵诀打在坟地边缘的雾气上,这个守罚阵果然听她的话,偌大的罪字刹那浮现。

血红的罪字像一个信号,奚琴知道机不可失,急促道:“走!”

荒村边缘的传送阵再度出现,奚奉雪几人与不知情的仙盟仙使立刻朝那里奔去。

端木怜冷笑一声,他闲庭信步地踏出坟地,拂袖一扫,传送阵竟消失了。尸气再度弥漫,在他手中结成囚笼。囚笼浮于半空,迅速扩大,直至足以罩住整座荒村,骤然下落,这时,两声剑鸣忽起,祺和斩灵同时出鞘,阿织催剑而来,剑气如伞骨撑着伞面,竟将囚笼阻在半空。与之同时,奚琴闭目诵诀,另一个血红的传送阵在他掌中生成!

原来,荒村外围的传送阵只是虚晃一招,真正的法阵结在奚琴掌心——端木怜如此强大,他们如果不留后手,如何逃出生天?

传送阵从奚琴掌心脱出,一分为二,一个落在奚奉雪几人脚下,一个落在姜家守山人脚下,立刻将他们送了出去。

做完这些,他迅速掠至阿织身边,端木怜灵力极盛,饶是阿织拼尽全力与他相扛,囚笼已快折断剑气。祺和斩灵的剑身一同颤抖起来,奚琴一手牢牢握住阿织的手,一手并指扶住自己的眉心,沉声道:“收剑!”

祺和斩灵倒飞回剑鞘,囚笼下坠,即将把他们囚困此地,下一刻,奚琴的眉心忽然出现凤翼图腾,他闭目露出痛苦之色,伸指探入图腾中,从那里揪出了一段微芒。这段微芒,说不清是什么,它像是焰,像是水,像是光,它是刺目的金,还带着一丝血红。

微芒落地成劫,燃起金色的火,那仿佛是从凤凰尾羽掉入人间的劫火,连端木怜都无法轻易靠近,于是劫火卷起怒涛,同时出现在初初、银氅,还有鬼坊主脚下,最后化作一个藤蔓状的通路,在囚笼罩下来前刹那消失!

荒村坟地安静下来。

只有劫火的余晖在原地勾勒出一个藤蔓图腾,风一吹便散了。

端木怜垂目看着,低声呢喃:“青阳氏的接引之路?”

“去了甘渊么……”

连澈听了这话,不由问道:“主人,甘渊是……”

端木怜还没答,不知从何处降下一股力道,竟将连澈狠狠地掀飞出去。

连澈落在地上,像是受了重创,怎么也爬不起来,她的目光却紧盯着浓雾一处,流露出惊惧之色。

不知何时,荒村周围的雾更浓了,雾中,一个身影缓步行来,它时而是人,时而是拥有九身的妖兽,似乎每走一步,它的身形便变化一次。

到了近前,浓雾彻底散去,它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龙首蛇体,一共九身缺一,每一具身躯的额头上,都生着三目。但它又与八百年前不同,如今它额上的八只竖目都睁开了,目中如有棱镜,能够直照人魂。所以眼下它虽只有八身,却并不显得虚弱。

看了一眼重伤在地的连澈,九婴道:“知道为何留你一命吗?”

“念在你陪了主人这么些年。”不等连澈回答,九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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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说道。

然后它状似不经意,看到了端木怜坟地中的尸棺,说道:“找了这么久,原来主人的尸身在这里。”

九婴献祭,舍弃原身获得新身,而血息是从原身剥离出来的,是献祭过后,那一段被丢弃的桥梁,连九婴自己都无法感应。

端木怜笑道:“这个地方很好,不是吗?”

“是很好。”九婴道。

千年来合作无间,可彼此之间除了魂契,并无任何羁绊。

相互寻找彼此的弱点,巩固自身利益,只是结盟者的宿命。

人和人尚且如此,何况人与妖?

“可是,从前主人都把尸身交给我保管,眼下不给了,是不相信我了吗?”

“不会。”端木怜道,语气温和一如从前,“只是你眼下贵为盟主,俗务繁多,不愿麻烦你罢了。”

“盟主”二字一出,在场的仙盟仙使无不露出惊恐之色。

而九婴在听了这句话后,终于肯化成它人形的样子。

一身菱纹袍,身量很高,五官寻常,正是仙盟盟主洄天尊。

布袍的纹路一如他妖身睁开的菱形竖目,他微一振袍,那些无意间窥视秘密的仙使便消散成灰了。

洄天尊道:“那么主人还愿意将尸身交给我保管吗?”

端木怜笑道:“你定。”

“好。”洄天尊道。

脖颈上的人头骤然化成兽首,蛇口巨张,往前探去,一口将端木怜的尸棺吞入腹中。

第187章 雪浇甘渊(一)

“这里好冷啊……”

极北的雪原上, 忽然生出一根春枝。春枝迅速长成大树,枝藤坠地,一道流转着铭文的藤门凭空生成。初初从门中出来,险些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坏了骨头。

凶兽皮糙肉厚, 他倚仗兽躯的刚强, 惯来不用灵气护体, 没想到今日在这上头吃了亏。

阿织看到他的毛发结霜,及时送来一股暖风。初初沐浴在阿织浑厚的灵气中, 终于有耐心观察四周。只见雪山高逾千丈, 峰顶与天云相接, 满目茫茫,初初不由地“咦”一声,震惊的同时, 又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阿织, 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阿织道:“嗯。”

确切地说,不是来过,而是见过。

此前她怀疑奚琴与青阳氏有瓜葛,楚望危指引她去覆剑坡。

就是在覆剑坡, 阿织发现了问剑之阵的剑痕, 得知师父曾经与青阳氏结阵,一遍一遍地寻找白帝之剑的剑痕。

从覆剑坡向远处眺望, 入目皆白,苍茫的雪山分明空无一物, 却有仙山圣所之感,其中仿佛蕴有乾坤。当时阿织就觉得那个地方有异,但她没有妄自靠近。

眼下, 他们就处于她当初远眺的地方。

雪气噬肤侵骨,当中却隐含一股清幽之意,鬼坊主借着日出的方向,占了占此地的机缘,不禁问:“……这里是甘渊?”

奚琴道:“嗯。”

狸猫妖听了这话,震惊地翻开桦树皮小册子,猫爪指向其中一行,喃喃念道:“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儒帝颛顼,弃其琴瑟(注1)……这里、这里竟是万千年前,白帝的建都之地?”

一个对于后世的妖与人来说,传说中的地方。

鬼坊主细长的狐狸眼微眯,疑惑道:“据我所知,甘渊是东海外的一片水草丰茂的谷地,又叫‘汤谷’(注2),相传汤谷上方有榑木,乃春神句芒的本命神树(注3)。如今神木不在,这个可以理解,毕竟神都走了,可是甘渊的位置,好像不该在极北吧?”

奚琴道:“众神离开人间前,重君(注4)曾用榑木的根须拔出甘渊,将东海外的大泽迁来极北的雪原。神走后,青阳氏以五行之术引来大雪,以雪浇渊百年,直到甘渊彻底隐于人间。”

银氅问道:“青阳氏为何要这么做?”

奚琴摇了摇头,他不记得了。

他只道:“我和阿织商量过,本来打算晚些日子一起回来的,没想到在栖霞遇到端木怜,他太强,只好提前带你们过来避一避了。”

众人听得“端木怜”三个字,想起栖霞村强大莫测的鬼影,一时间心有余悸,尤其是鬼坊主,如今看来,当年将九婴带回姬家,唆使他救治的凶兽不是姬宵,而是端木怜。

可怜他将姬宵引为知己,竟连知己被人寄生,直至魂死灯灭都没发现。

雪山无物,流云倏尔蔽日,苍茫的山间难辨方向,奚琴其实不太记得回去的路,只能依循直觉,往雪山深处走去。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条狭道。此道位于两山交汇处,高处的雪峰向前探出,犹如巨人的两只巨臂。

奚琴脚步一顿,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就是这里了。

果然,苍穹的日晖忽然刺目,天云被光惊散,两道圆虹出现在巨臂之上。

骤然间,众人听到振翅的声音,只见两只巨鸟冲出圆虹。

巨鸟彩翼神光,尾羽坠火,竟是传说中的凤凰神鸟!

神鸟位同神灵,本该随神归于九重天,不应当滞留在世间,阿织正是惊异,这时,日光淡下来,神鸟的身躯随之变得透明,原来这两只神鸟只是它们残留人间的虚影。

不过,纵是虚影,凤凰之威足以震慑人间。

其中一只凤凰垂目下望,声音肃穆:“来者何人?”

奚琴沉默片刻,答道:“青阳氏。”

凤凰听了这话,竟是不信,它双目燃起赤火,骤然间伏低身躯,似乎在嗅奚琴魂魄的气味。

片刻,它目中的火熄了,鸟身微屈,行了个礼:“主上。”

奚琴闭目抚心,还了个礼。

凤凰又问:“随同者何人?”

奚琴看了阿织与众人一眼,仰目望向凤凰,语气笃定:“妻友。”

阿织听奚琴称自己为妻,心中一顿。其实奚琴做的,与她上次带他回慕家,让护族大阵认下他并无分别,然而今时今日易地处置,她忽然明白奚琴那时的心境。

紧张是在所难免的,阿织不禁提醒自己要庄重一些。

这时,凤凰的声音传入她耳畔:“来自何方?”

“痋山,伤魂谷。”

“姓名?”

“慕忘。”

凤凰看着阿织,片刻,把她的姓名重复了一遍,说的却是:“端木忘。”

随后,凤凰的目光依次掠过众人,在泯身上稍作停留,最后看向奚琴,微微颔首,似乎允许了他们踏入这片远古之境。鸟身蓦地腾空,消散在清空中了。

随着凤凰离开,两座巨臂一般的雪峰也消失了,前方狭长的雪路变成春野——纵是雪从天降,青阳氏的故地依旧花叶遍生。

前方坐落着一座古旧的石殿,殿周早已斑驳,青苔遍生,但气势依旧雄浑。

进入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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