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2 / 2)
此刻, 亚瑟身影横亘在前, 如同一堵可靠的墙, 隔开了那两道最找死的视线。古斯却忽然放松了。
亚瑟厌恶迈卡,却尊重达奇, 重视帮派的利益。然而现在,这个亡命徒将他,放在了比达奇的命令、比帮派潜在的“大局”、甚至比过往遵循的一切规则都更重要的位置。
心脏在胸腔里擂动。古斯虚按在亚瑟肩上的手, 终于实实在在地落了下去。他拍了拍那道固执而强硬的背脊线条, 一丝真心实意的笑, 终究没忍住泄露出来。
“塔希堤……”古斯清晰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穿透这紧绷的寂静,“是个幻梦一样美丽的好地方。”
“亚瑟说得对,我确实不大记路。不过,我也正在收集一些关于药剂的需求。让我跟附近的职员、居民什么的聊聊天,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到的。”
身前的年长者猛地扭过脸,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古斯迎着他的目光,笑意更深:“亚瑟说得很好。在这见鬼的世道上,靠谱的搭档可不容易遇上。”
“肯定有很多枪法比我准,骑术比我好的人,甚至连说话,都有比我更好听的。但问题是……合适。就这么回事,亚瑟。”
古斯目光定定地望回亚瑟的眼:“完美未必管用,合适才是难得。”
话里有话。而这话被亚瑟听到了。那对暗金的浓眉微微挣开了点,那双晶蓝的眼眸静静回望过来——
何西阿重重咳了一声。
亚瑟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错开视线。
“好了。”何西阿扬声打破沉默,“既然普莱尔先生愿意加入,那么,达奇,你还有什么其他安排?”
达奇的笑容像焊在脸上。这帮派领袖跟什么都没注意到似的,双手热情摊开。
“那么,何西阿,我的老伙计,圣丹尼斯那座文明的迷宫,就托付给你的智慧了——记得带上莎迪,无畏的阿德勒夫人,让她向世界展示什么叫做真正的勇气!”
他优雅地转身,面向苏珊:“苏珊,还有我们神奇的皮尔逊先生——你们的魔法至关重要!让营地成为我们坚实的后盾,一颗随时可以拔地而起、奔向自由的种子!”
“基兰,孩子,请你仔细检查每一匹马,确保它们都能跑得比那些该死的条子和康沃尔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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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快;迈卡、比尔、哈维尔,检查装备和补给;亚瑟,路线规划需要你那双老练的眼睛。”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记住,家人们!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抢劫,这是我们通往应许之地——通往塔希提那金色沙滩和真正自由的,最后、最伟大的一跃!”
“每一步都必须完美无缺!为了塔希提的阳光——现在,行动起来!”
人群轰然散开。靴子踏地的纷乱和急促的交谈声退潮,夜色沉沉地压下来。
……
亚瑟进屋时,被光晃了一下。
屋里点着煤油灯,却不是野外惯用的昏黄一盏。两盏灯,三支蜡烛,四面镜子。空气中弥漫着暖烘烘的气息,裹挟着煤油的焦味。过分明亮的光线针一样,毫不客气地刺进他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瞳。
真是城里长大的崽子——煤油得花钱买,灯要费心保养,这么扎眼的光亮不仅暴露位置,更会招来那些烦人的飞虫营营嗡嗡。也只有这种出身清白、习惯了安全屋檐下灯火通明的小子,才敢把这既危险又奢侈的习惯带到这荒凉地界。
古斯正背对着门,在简易木架前整理着什么,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吹了声口哨。
“回来了,甜心?比我预想的晚点儿。”他转过身,脸上挂着惯常的随意笑容,“还写日记?或者……画点什么?”
亚瑟没理会,摘下帽子,脱下手套和外套——“你非得点这么亮?”
“等你回来嘛。”
甜言蜜语。亚瑟低哼一声,只留了盏最远的灯。又侧耳凝神,确认屋外只有马嘶和虫鸣,这才压低声音:
“你明天不用去。”
古斯整理的动作一顿,饶有兴致地扭过头:“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何西阿喊的我,达奇同意了,还是当着大伙的面定下来。当时达奇说的什么来着?‘每一位愿意为未来奔走的勇士’——”
“何西阿老了。”亚瑟更用力地哼出声,“至于达奇,他——”
年长者可疑地顿了顿,最终恼火地一摆手:“达奇已经被那些该死的票子迷了心窍,连脑子都不要了。”
他边说边解扣子。马甲和衬衫脱下来,皮带扯开,子弹带跟着滑落。那条出自游戏背包的时髦长裤有点紧,被饱满的臀线卡了一记。亚瑟一手撑着桌沿,不耐烦地用力一扯。
刚一抬头,便撞上古斯那双明目张胆的眼睛。
“不准吹口哨。”男人警告,顺腿踢掉了靴子,却反逼上前:“听着,小子,抢银行?蠢透了!勃朗特一死,圣丹尼斯乱得像一伙炸窝的马蜂,谁都想扑上来咬一口。你是有你那手巫术本事,但流弹不长眼睛,打来时可不会先看着你。”
那双带着枪茧的手重重摁过来,力度沉得不容置疑:“再说,你那生意正红火着,犯不着为达奇那些想法送命。让何西阿他们去就够了。”
古斯眉梢一跳。
“哇哦。‘那些想法’?从你嘴里冒出来,这倒是新鲜词……但是,亚瑟,你呢?”
他向前压去半步,几乎要撞进亚瑟怀里,目光直刺那双嵌着金环的蓝眼睛:“你不也打算往里冲?别告诉我,你明知这计划蠢到家,还准备跟着达奇一起往里跳?”
空气凝滞了。
亚瑟喉结滚动。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坠了几秒。
“……我得去。不管达奇现在什么样,伙计们还在那儿。何西阿,约翰,其他人。”他咕哝,“而且,达奇说是——”
“最后一票。”
“……最后一票。”亚瑟重复,“所以你不能去。我得照看那帮家伙,不能再——”
“我会照看好我自己,我保证。”古斯截断他,“再说,我们在城里转悠时,银行那条路走过多少遍了?”
亚瑟固执地摇头:“抢银行不一样。你又不是——你不是帮里的人。没必要。要是你出了什么事……”
“那你呢?”古斯问,“我也担心你,亚瑟。你替我想过吗?”
“我……见鬼。小子。我跟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沉默。亚瑟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他抬起眼,蓝眼睛里情绪翻涌,像野兽被逼到了墙角,想要反击,却还记得眼前并非敌人。
“我……”他开口,声音沙哑,“我是个亡命徒,古斯。这是我的命运。从十几岁跟着达奇和何西阿起……但这是我自己的路。帮派里还有女人和孩子。只要等这一切结束,我们——”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古斯耸肩,举手。灯光下,无名指上那枚嵌宝石的戒指反着光。“我们财产共享,亲爱的搭档。”
“风险也一样要共享……我也不想你去,可你会听——唔。”
话音堵住。
最先尝到的,是牙粉味。
野兽还是那头野兽。扑来时,臂膀与肩背的肌肉贲张虬结,像是要撕咬什么,又像在证明什么。但这头野兽也早被驯熟——气息确认无误的瞬间,紧绷的力道便微妙地泄去一分,头颅侧偏,让出寸许空间。
味道是熟悉的:微汗、皮革、枪油、干稻草……新添的牙粉带着薄荷的冷冽气。但也有某种陈年的草药根茎,某股难以言喻的微苦和泥土气……以及某种特定的消毒剂。
古斯微微后撤,鼻尖仍与亚瑟的相抵,却无意识地抽了抽:“……酒?”
“……唔?”
“你喝酒了?”
“没……唔。”
古斯不退反进,再次仔细地扫荡过唇齿间。于是,那点几乎被牙粉盖过的残留气息,终于被剥离出来——
“不只是酒,”古斯笃定道,“很淡。像……泡了八百年的烂树根水。”
亚瑟还维持着承受亲吻的姿态,饱满的胸膛起伏明显。但这回,那双蓝眼睛却可疑地别开了,像极了一只被饲主发现咬坏了所有拖鞋的大狗:
“谈完事那会……何西阿说,那个什么沼泽根?能提神,我正巧渴了,喝了口。”
男人努力轻描淡写,唇齿间的酒气也确实稀薄,再纠缠一会儿恐怕就散尽了。这家伙确实在很努力遵守那个不碰烟酒的承诺——整件事大概真是场意外。古斯疑惑地构想【B】-背包。
“……沼泽根?”
新增物品栏无声展开。一只巴掌高的棕色玻璃瓶被选中,掏出。软木塞带蜂蜡,是自己也会用的稳妥包装。瓶内液体还剩大半,颜色浑浊,气味复杂得令人皱眉。标签纸边缘卷翘,褪色的华丽花体字张扬地宣告着——
“某某某某医生的沼泽根。”古斯念出声,“千万家庭信赖之选,大自然神奇馈赠……小字:‘此声明未经任何医学权威机构评估,本品不用于诊断、治疗、治愈或预防任何疾病。’哈,这段免责声明真该抄下来。”
亚瑟嗤出声,也好奇地凑近来。
“你不一样,小子。你那些药水真管用。这玩意儿……”他重申,听起来却透着心虚,“我就尝了一口。”
他的模样可爱极了。古斯费了好大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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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压下扑回去啃咬的冲动,继续在那些飘忽的曲线文字里搜寻关键信息——
“成分:珍贵沼泽植物根茎、古老印第安草药秘方、纯净泉水、天然防腐剂——呵,虚张声势的调味酒精。适应症:腰痛,肾脏疾病,肝脏不适,腰膝酸软,夜间虚弱……”
“……”
“……”
不知谁先开始的,先是一声偷跑的气音,紧接着,亚瑟别开脸,古斯侧过头。但笑意像岩浆一样,越积越多,最终冲破阻碍,古斯笑起来,亚瑟也笑起来。
“见鬼!我可没细看这鬼东西!”他摇着头,像要甩开那些充满深意的说明,径自灭了灯。他走向房里唯一的那张床,将要坐上前,却侧过脑袋。
月光吝啬地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男人半张脸沉在浓重的阴影里,唯有那双蓝眼睛,在黑暗中灼灼闪烁,像荒野里盯上猎物的狼。
他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是那种明知故犯的坏笑。
“行动是第三天……所以,小子,你要不要补一口再过来?”
……
【亚瑟·摩根日记】
睡过头了。见鬼的。昨晚不该(大段涂抹痕迹)
以后有活的时候,一块钱就够了。不能再惯着那小子。
【奥古斯图斯·普莱尔日记】
补录谢迪贝莱营地几天:
沼泽根味道古怪,疗效存疑。而且,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摩根先生亲测,其分泌液流失速率并未降低。维持原判:某款打着补剂幌子的调味酒精。
以及,又一次,不,该说是无数次地确认了:我亲爱的亚瑟爱我,我也一样爱他。写下这些字的时候,竟然还是会笑出声。嘿嘿。嘿嘿嘿。
去拿早餐时撞见了总爱操心的何西阿。一时没忍住,叮嘱他别碰那些带酒精的“神药”。好家伙,他反手就盘问我怎么知道里面有酒精……大意了。竟被这老狐狸套出话来。人老成精,半点不亏。
他这脑子,简直天生适合给我的产品写广告。假借请教之名旁敲侧击了一下,他果然来了兴致。可他的毛病跟营地里那个变戏法的如出一辙,就爱用天花乱坠的词把疗效吹得神乎其神。
问题是,我的药是真有效,但也真有副作用。何西阿却说,底层人要的,有时不过是一点渺茫的盼头。见鬼,他差点就把我说动了。最后那点理智,还是靠摸到亚瑟给我的戒指才拽回来。
我可是要养家糊口的人!家里有四匹马,一只胃口顶好的大型犬,还有我和我亲爱的亚瑟。我们每天吃喝可不少,哪能像他那个活在旧日荣光里的老伙计那样忙着作死?得做长久买卖。员工培训任重而道远。
说到买卖,营地里那个会计师其实挺有意思。按原剧情,是他放高利贷,才让收债的亚瑟染上那该死的肺结核,可这家伙也是条硬汉,被平克顿逮走后愣是一个字没吐。
也许可以……(涂抹)不。他属于不稳定因素。我在岸上,我的大猫就在我身边。那足以卷走一切的洪流已然开始奔涌。我不能在分散注意。最要紧的,是看准时机,别让我那忠诚的甜心大猫,为捞几具死不上岸的朽木,傻乎乎地跳进激流里。
嗯,或者……我也可以谨慎地沾湿指头?好让那开始倾斜的天平,更快归于我这边——
深色露额短发的青年忽然停下笔。
这是个绝佳的位置。公园一角,绿树掩映,长椅静置在清晨尚带露水的草地旁。视野正对着银行那扇带浮雕的铜门和石阶。
他并未立刻抬头,而是合上本子,慢条斯理地收拾起钢笔、墨水瓶、望远镜、水壶、食物……笔记本下还垫着块木板。
他带的东西实在不少。水壶有两个,面包、熟食、水果这些居然也是分开包装。就在他收拾的当口,一匹毛发闪耀如熔金的高头大马鬼鬼祟祟地踱近,要去叼野餐篮里的苹果——
“普莱尔先生。”
突然一声招呼。青年抬眼,先警告地瞥向金马。马悻悻然停嘴,打着响鼻,不满地瞪着树影里那个煞风景的人类,蹄子蠢蠢欲动。
但青年站起身,某种莫名的力量降临了。金条也只好钉在原地。
古斯脸上挂起得体的微笑。
“日安,米尔顿探员。”
104 ? 尾声·上
◎需要确定的,是未来的小社区,会有几位居民。◎
今天不是个适合闲逛的天气。
晨曦像块浸了煤灰又勉强漂洗过的湿布, 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黏腻浑浊,裹挟着昨夜未散的潮气与工厂区飘来的浊味。近处无人经过,唯有远处一个老人慢吞吞地修剪绿植。让古斯觉得, 如果米尔顿在这静静倒地,好像也不会有谁注意。
然而, 文明世界的弊端即在于,平克顿侦探鲜少单独行动——从树影里走出来的, 还有曾临时合作抓连环杀手的埃德加·罗斯。
此刻, 罗斯就站在米尔顿侧后方半步,一身熨帖合身的灰色长外套,徽章别在胸前, 步枪扛在肩上, 周身透着股训练有素的精英气息。完全联系不到这人曾在山上被熊追,在野外吃坏肚子。
脸上的神情甚至算得上亲切, 起码联系不到一代剧情里那副对约翰·马斯顿颐指气使、用完后还把人打成筛子的阴险嘴脸。
“嘿,普莱尔。”
罗斯适时地上前半步, 声音轻松随意:“好久不见!圣丹尼斯的空气可比野外糟多了……不过话说回来,至少晚上睡觉不用担心被熊给叼走当夜宵。”
“罗斯探员。”古斯也客气地点头致意, “没错。比起野外那些毛茸茸的邻居, 城里的危险……更体面些。”
“这话可不见得。”罗斯笑容不变, “也许您也听说了,格雷家和布雷斯韦特家——两个在罗兹镇上流了百来年的老家族, 一夜之间,没了。”
“男人、女人……连带着仆人,现场惨得连我们这些见过世面的都叹气。我们费了老大劲儿, 才把那些七零八落的线索给拼凑起来。指向很明确, 非常明确。”
他微微颔首, 直视古斯:“在那几个幸存的……知情者嘴里,反复蹦出几个名号:达奇·范德林德,亚瑟·摩根。这跟您那位……生意伙伴,倒是有些耐人寻味的巧合。”
“普莱尔先生,作为我们的特别合作者,我想您应该能帮我们澄清一下?”
“喔,我么?”古斯也笑眯眯地,“我只觉得,巧合有时候比血案更能考验人的想象力,探员。”
“罗兹,那种老牌种植园,随便翻翻就能翻出一堆血案。还有范德林德,这个名号本来就在很多人嘴里挂着——那些证人,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导,就随口说了?”
他指尖轻敲下巴,故作沉吟:“而且,你们既然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线索,我想,无论我澄清不澄清,大概也不会改变什么结论吧?”
“普莱尔先生。”
罗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语气里淬出恼火:“您就是这样看待那几十条人命?巧合?”
他逼前一步:“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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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眼里,为了某个目的,多少无辜死伤都无足轻重?”
“我很诧异,罗斯探员。”古斯声线依旧平滑如初,“上次追捕那位连环杀手,可没见您流露出如此……澎湃的悲悯。是因为姓格雷和姓布雷斯韦特的比较显眼么?还是那些死在城郊、连报纸边角都挤不进去的小人物,就活该被忽略?”
他也微微倾身:“难道说,在平克顿侦探社这里,死者的身份和钱袋的深浅,会直接影响你方的……职业热忱?”
“好了,够了。这里不是你们争论哲学的时候,罗斯。”
米尔顿的嗓音骤然劈开空气,高昂、锋利,瞬间压过了所有声音——“至于你,普莱尔先生,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聪明人,极其聪明。”
古斯夸张地眨眨眼:“多谢?”
米尔顿置若罔闻,神情意味深长:“你懂得如何用文明社会的规矩,为自己精心打磨一个体面的身份。这比你那些……粗鄙的合作伙伴高明太多。这也本该是一条通往真正的成功与受人敬仰的道路。”
好经典的招揽说辞。古斯鼻腔里轻嗤一声:“但是——”
“可惜!”米尔顿直视过来,目光如刀,“你的前途正被某些野蛮力量拖累——范德林德,他不过是个狂妄自大、只会蛊惑人心的土匪头子。”
“你的才智,你的前程,值得更好的选择,普莱尔先生。”米尔顿压低嗓音,向前再逼一步,气息几乎喷到古斯脸上:“富家子弟,受过良好教育,一时贪图刺激和冒险,可以理解。但你心里清楚,那条野蛮之路的尽头,只有一个终点:死路。”
这家伙可真是……就不能一起痛快地骂骂达奇么?
古斯叹口气,跟驱散异味似的挥了挥手。
“好一番慷慨陈词,”他摇摇头,“很适合用来吓唬一些刚进城的老实牛仔……不过,咱们之间还是别装了,探员。你们平克顿,是有价钱的。”
“有人——哈,我直说吧,康沃尔,花了大价钱,请你们来找范德林德帮的麻烦。多少呢?一万?两万?总不能是五万?他丢的债券也就那么多,为这点脾气买单,真不愧是大资本家。”
“我也是个生意人。你们想必查过我的底。虽然来历不明,但赚钱的本事还算不错……否则,我们就会在一个更刺激的场景下见面了,不是么?”
“普莱尔先生。”米尔顿冷冷道,“我效忠美国政府。”
古斯扬扬眉,顺手摸了摸把脑袋凑过来的金条:“当然,每个人的钱包里多少都塞着点美国政府,不是么?不过,很遗憾,暂时我还不需要贵部门的‘服务’。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知道该上哪找人。”
米尔顿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度彻底消失,只剩冰冷的阴沉。
“很好,普莱尔先生。”他低声道,每个单词都像淬了冰:“那就真心希望,当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不算太迟……最好别是你咽气前最后想到的事。”
“那,探员,”古斯饶有兴致地一抬眉,“假设真有那个时候,你们会要我加钱吗?”
米尔顿嘴角猛地下撇,看样子随时要摸向腰间佩枪,但终究,他挤出阴森森的一瞥,霍然转身。罗斯耸耸肩,似乎还想说什么场面话,但最后只是扬了扬下巴:
“现在的风景不错,普莱尔先生。”他嘴角扯出一点假笑,“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欣赏到最后。”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没入灰暗的晨雾深处,脚步声渐远。
古斯弯腰,利落地卷起野餐毯。顺手抄起那只金条觊觎已久的苹果,在衣摆随意蹭了蹭,塞进它迫不及待凑上来的大嘴里。
“谁他*要欣赏第一次工业革命工业城市的风景……”
地点已经选好了,筛选方式是早就跟亚瑟定下的。
不是圣丹尼斯、纽约那等喧嚣大城,也不是塔希堤那类风光大于方便的隐居地。那将是一块自有的地界,有水源,有林子,有出路,也有退路;离城市不远,离麻烦更远。安静却不死寂,藏身却不隔世。移民扎堆,来路庞杂,邻里间惯于保持距离,没谁费心打听谁打哪儿来,眼下又靠什么过活。
加利福利亚州,马林县,米尔谷——附近中产阶级热爱的度夏地。没有呛人的烟囱,只有裹着海盐味的雾霭、穿林而过的山风、沉默的红杉巨木,还有潺潺绕地的小溪。六公里外,萨乌萨利托港口每日固定轮渡,直通旧金山渔人码头。
眼下唯一需要确定的,是他们未来的小社区,会有几位居民。
金条悠闲地踱过街角,继而又迷茫地往回绕过两步。古斯挂起一个略带诧异的友好微笑:
“埃斯奎拉先生?奥榭女士?”
“哈维尔就好。”
两位不算熟络的营地同伴,外加两匹刷洗得锃亮的马。莫莉只点了点头,墨西哥人则打了声招呼,接着,也好像不经意地笑了笑:“刚才那几位是城里的朋友?”
巧合,监视,或者说试探?古斯耸肩,直白道:“两个平克顿。他们来拉拢我。但被我气跑了。”
“哦?”
“我说他们的服务是可以买到的,但我眼下还不需要。然后那个领头的就一副要拔枪的架势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的老天。】哈维尔大笑,吐出句西班牙语。“在墨西哥,我们有句话——真相就像一把刀,捅得越深,伤口越疼。伙计,你今天可算是捅到他们心窝子了。”
“我的荣幸。”古斯无所谓地摊手,“不过……达奇又有了新计划?我以为你这个时候是在营地里?”
这回,哈维尔却抬手摸了摸帽檐,还左右望了望。
“找个方便的地方谈。”
“行。跟我来。”古斯干脆点头,心下却已笃定。
米尔谷的社区里,不会有哈维尔了。
倒不是看不惯这位身价一千、还弹得一手好吉他的墨西哥枪手,而是在“自由塔希提”这张达奇描绘的大饼里,帮派成员们垂涎的都是那座美丽海岛,唯独这哥们,咽下肚的是“自由”。
与美国当局有血仇,又承着达奇的恩情。灵魂的另一端,还死死钉在南方那片无法割舍的血色故土。即便未来当局和平克顿能被收买,不再放出那些脏活,等待这位的归宿,依然只有……
古斯没再往下想,只是利落地催马前进。
……
哈维尔带来的口信是全员集结。
或者说,是全员撤离——集中到谢迪贝莱,等待下一步的统一行动。
古斯对此毫不意外。大行动前夕,把大伙聚在一起便于统一指挥,更能迅速摸清团队底细:谁还在,谁可能叛变,谁已被敌人盯上。
更何况,达奇一向带着点戏剧化的脾性。在这位看来,只要帮派成员聚齐,就能重燃那种对抗全世界的战斗精神。至于这是否会让他们成为更大的靶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知道归知道,这丝毫不妨碍他摆出一副城里人的天真嘴脸——
“为什么?”古斯恰到好处地浮起一丝诧异,“城里这边路不是更近吗?无论是走,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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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奇不相信你们。”
莫莉·奥榭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平静得几乎不带情绪。她隐在阴影里,双手紧抱着那块皱巴巴的漂亮披肩,下颌微扬,目光却空洞地投向虚无,仿佛在对空气自语。
古斯微微一怔,话卡在喉间。连哈维尔也愣住了,下意识瞥她一眼,又扫向古斯,脸上挤出个勉强的笑:“嘿,别这么说,奥榭女士。大家都是为了安全。达奇只是……你知道,最近压力太大,很多事情要处理。他必须格外谨慎,让所有人都在安全的地方待着。”
“你也看见了,平克顿和条子遍地都是,任何当头的都得——”
“当头的会把所有人都召回来,然后呢?”莫莉截断他,“再策划一场‘辉煌的胜利’?”
“噢,拜托!”哈维尔烦躁地抹了把额头,“女士,你的信任呢?你的信心呢?你的、你的爱呢——”
“爱?”莫莉溢出声尖锐嗤笑,“我留在达奇身边唯一的理由就是爱。他是怎么爱我的?等他厌烦了,就去找那个小——”
“冷静、冷静,奥榭女士。”
古斯举起两手,试图安抚:“感情是件复杂的事,现在也不是讨论的时候。那些平克顿和赏金猎人,可正盼着我们出错……”
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莫莉的呼吸渐渐平稳。她垂下眼,重新整理了一下披肩。
“你说得对。”她最终开口,声音低了下去,“……我很羡慕你。”
古斯:“……?”
什么意思?
古斯心头一跳。原剧情里,这个时间段的莫莉·奥榭,该是歇斯底里的控诉、醉醺醺的眼泪,最终被一颗子弹终结在几章后的泥泞里——一个被爱情谎言彻底摧毁的悲剧符号。可她此刻竟流露出几分异样的清醒,这让古斯后颈有点发毛。
但,无论命运的轨迹通往何方,总有些东西是人难以抗拒的。
“因克。”古斯招手,“过来。”
墨水花斑的卡他豪拉豹犬一直安静地蜷在角落,谨慎地嗅着空气。听到召唤,它立即高高兴兴地冲过来,暗示地把项圈往古斯手里挤。
古斯提起那圈皮革,把这只油光水滑的大狗怼进莫莉怀里。
“暂时借给你,女士。”古斯干笑,“我敢说,在让你开心这方面,它比达奇管用。”
因克:?
因克和莫莉茫然对视,尾巴疑惑地摇了摇。哈维尔在它背后投来感激的一瞥。廊下,蓝尼和查尔斯已全副武装。
这座月租四十多块的体面院落,终究恢复了租下时的空荡——桌面擦得干净,散落的稿纸、水壶与零食已不见踪影;窗帘拉开,床铺空荡,壁炉边,一小把引火柴可怜巴巴地堆着,像是维系此地最后一丝人气的祭品。
厨房里,盐罐、香料瓶与面粉袋的位置空了,墙上却还烙着一道烟痕,是亚瑟第一次热培根时留下的印记。院子打扫过,花架上只剩干透的泥土与零星的狗爪痕与牙印。阳光斜斜落下,仿佛在搜寻什么已被带走的东西。
他们收拾得很好。每件物品归位,空气中甚至不剩多少味道。
最后,那扇大门也落了锁,静候下一个租客将它开启。
105 ? 尾声·中(作话送番外)
◎一触即发(作话赠送番外:溪谷来客)◎
因克确实比达奇管用多了。
它本就是只工作犬, 自来熟地闯进了湖边营地。这两天古斯忙着踩点,蓝尼和查尔斯收拾整顿。结束最初的尴尬对视后,它像条老练的牧羊犬, 试探着嗅了嗅莫莉,随即叹气似的瞥了古斯一眼, 勉为其难地接过了牧人的职责——
比如尝试带路,把大伙儿往一块儿拢, 禁止掉队, 也禁止超速。
没有谁会跟一只正在努力工作的狗计较,何况因克还是只长得很猎狗的猎狗。莫莉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几次下意识躲闪, 后来也渐渐习惯了因克的陪伴。至少等一行人抵达营地时, 她紧绷的神色松弛了不少。
但那紧绷感,很快又在营地里找到了新的东家。
和前几个营地一样, 谢迪贝莱最外围是放马地。过了放哨的比尔,正在刷马的基兰攥着一把苜蓿, 茫然地过来接缰绳。几匹马显然认识他,毫不客气地挨个啃了一口, 于是基兰更加手足无措——
“你们回来怎么不说一声?这下苜蓿可不够了!”
还没等有人搭腔, 营地那头的皮尔逊也挥舞着沾满油污的木勺跳了起来——
“见鬼!哈维尔!怎么回事?!带回来的人比肉还多?!”他大惊失色, 指着锅底那点稀薄的、勉强冒着热气的汤水:
“简直是灾难!灾难!达奇!看看这个!我这锅都兑进半桶水了!怎么又多了这么多张嘴?面粉?没了!肉?见底了!连该死的土豆都快被耗子啃光了!你们呼啦啦一下全涌回来,是指望我变戏法吗?还是打算啃树皮啊?!”
“只是一些临时的小计划, 皮尔逊。”
“——怎么回事?”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撞破夜色。亚瑟从大宅阴影下直起身,神情诧异;达奇则意气风发地走出正门。
这帮派领袖脸上,笑容比篝火还要灼目, 马靴踏得泥地啪嗒作响。他张开双臂, 先把查尔斯拥得死紧, 笑声里满是老友间的豪迈与炫耀:
“查尔斯!我的兄弟,你终于回来了!”
没等查尔斯喘口气,达奇又给了蓝尼后背一记结实的重拍:
“蓝尼,孩子,你总是让我骄傲!”
紧接着,他热情地握住哈维尔的手:“哈维尔,辛苦了!”
最后,他目光一转落在莫莉身上,声音陡然柔情似水:
“哦,还有,我美丽的女士,我好久——”
他一把攥住莫莉的手背,撅嘴欲吻。莫莉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是微微侧身,干脆利落地抽回了手。
“日安,达奇。”
她的声音冷得像河湾夜雾。披肩一拢,牵着狗,头也不回地走了。
尴尬如同一层未燃尽的烟灰,在火堆周围迟迟不散。达奇悬在半空的笑容僵了几秒,才感慨似的转回来:
“啊,莫莉,你这女人何等残酷又无情。”*他咏叹似的摇着头,亲切地拍了拍古斯的肩:“古斯,孩子,一切还顺利吗?”
——见鬼的脏东西。
古斯摩挲着指间的戒指,脸上堆起同样亲切的笑容:“可以说顺利,也可以说不顺利。我完成了马修斯先生分配给我的任务,但我也碰到了平克顿——”
“平克顿?!”
像条从阴影里窜出的毒蛇,迈卡·贝尔扣着他那顶白帽猛地窜出,两眼紧紧盯过来:“你他*被跟上了,小子?想把那帮狗引到这来?”
古斯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皮都没抬一下:“跟踪?亲爱的贝尔先生,我的差事就是在圣丹尼斯最体面、最阔气的几条街上,闲逛、扯淡。”
“恐怕连杰克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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