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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眼神诡异地盯来,似乎很想质问哪里冒出的作家,接着,大约想起是在自家营地,又迅速板起了脸。另一旁,达奇倒是眉头舒展,嘴角也诚实地翘起:
“在这个把人割裂成不同颜色的世界,我们确实更在乎一个人能点燃什么样的火焰,而不是血管里流着谁的血,外头披着怎样的皮,或是口袋里装了多少钱。”
“因此,我们站在了一起,互相支持,互相保护。”他忽然前倾,声音也放低,“医药知识在荒野上可是珍贵的技能,普莱尔先生,我相信我们也能找到相互帮助的方式。”
——不。最大的帮助就是你安分地瘫在摇椅上,是被物理方式还是化学手段都行。
作为熟知剧情的老玩家,古斯满心是槽,但作为被亚瑟带进营地的访客,他保持着客套的笑容,眼见达奇啪地弹开一个雕花雪茄盒——
“来一支尝尝?”达奇问,“这是绅士的慰藉,可比东部的棉花更劲道。”
古斯礼貌摇头:“抱歉,范德林德先生。我不抽烟。”
达奇的眉毛微微上扬,但笑容未减:“啊,新时代绅士?那么,也许你更喜欢喝一杯?”他指向帐篷里,“我们有肯塔基的阳光,也有刚从铁路大亨私人车厢收获的琥珀色小可爱。”
“但我也不喝酒,先生。”古斯平静地说,“我是个药剂师,酒精会腐蚀我的思维和我的双手。”
“不吸烟,也不饮酒……”一旁传来另一道男声。一个穿着宝蓝色马甲的老人悄无声息地走近:“何西阿·马修斯。”他伸出只满是细茧的手,“亚瑟,你带回来一个传道士?”
“考虑到大部分宗教的要求,我更不信神。”古斯回握住,“古斯。无神论者。当然,在外面,我会自称一个泛信者。”*
何西阿微微一愕:“无……神?这可比沙漠中的清泉还要罕见。那么,究竟是什么让您对肉體如此谨慎,却对灵魂这般放任呢?”
亚瑟清了清嗓子,似乎准备加入对话,古斯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认真说道:“当然是爱。”
亚瑟一口气呼岔,相当响亮地咳嗽起来。这一下,何西阿侧过头,达奇也侧过了头。两个年长者诧异的目光里,男人越咳越厉害。好不容易结束表演,他恨恨地啐出一口:
“该死的过敏。”
“过敏?”何西阿饶有兴致地重复,“摩根先生,十几年了,这倒是个新鲜词。”
亚瑟又是一顿。如果不解围,绝对会被记仇。古斯赶紧接过话头:“我的错。一款关于缓解肺部不适症状药剂的试验,摩根先生以令人敬佩的奉献精神——”
“是看在钱的份上。”亚瑟冷冷道,“现在看来,我要少了。”
蒙混成功。达奇发出和蔼的笑,掌心再次落在古斯肩头:“亚瑟始终是亚瑟。别介意,普莱尔先生。我们的小伙子总是这么……务实。”
……哦豁,三十几的小伙子。
古斯瞥向亚瑟,亚瑟则抱起了胳膊。这防御防得太明显,古斯当即切换到诚恳模式,转向达奇:“听起来几位认识很久了?”
“噢,足够久了,足够久了。”达奇的表情有点像在追忆,回答却滑溜得像条鱼,“我们相遇的时候,年轻的亚瑟正在寻找方向。”
亚瑟在他的声音里轻微地挪动了一下靴子,但达奇还在继续说:“当年我们在密西西比河畔遇见亚瑟,他刚从奴隶贩子手里救下个黑人孩子,浑身是血冲进营地。我记得清楚,他一下马就说,‘我听说这里有人愿意为正义而战’。”
非常好高光,可惜和亚瑟透露过的俩大混混收养街头小混混版对不上。古斯捧场地发出惊叹,似笑非笑地瞥向亚瑟。亚瑟悄无声息地又换了下重心,脸上介于尴尬和无奈间的表情简直值得收藏。
“那会儿我就知道,”达奇兴致勃勃地比划着,“这年轻人有着金子般的品质,哪怕那时候连马镫都踩不稳——”
“达奇。”亚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不必害臊,孩子。”达奇宽容地挥开抗议,“谁不是摔下马背才学会驰骋?以前你是从集市上钓鱼,可上周谁扛着那些肥美的鲑鱼回了营地?鱼尾巴拍翻了我半锅鹿肉汤!”
可那天就没打鹿。古斯继续惊叹:“是吗?正巧我每次甩钩都缠上水草,摩根先生——”
“鱼群饿疯了而已。”亚瑟一口截断。
“不是运气,孩子。红鲑只认寒流与耐心。”何西阿说,“等我们哪天被挂在悬赏令上,你还能去当个披油布斗篷的钓鱼佬养活自己。”
Double kill.古斯憋着笑,又望向话题中心的当事人。当事人则压下头顶帽子,仿佛试图把自己压进地底。另一边,一无所知的达奇正越说越起劲:
“要说惊心动魄还得数铁路。亚瑟潜入了那个满是持枪卫兵的地方,取回了那些被扣押的契约文件——”
低情商:抢劫火车;高情商:取回被扣押的东西。要不是知道剧情,大概真会被唬的一愣一愣。古斯简直想摇头了。他恶趣味地接着附和:“是啊,真是英勇。我很好奇,摩根先生当时是怎么想的?”
亚瑟投来一记怒视,但面对达奇,又不得不扯出个僵硬的假笑:“太久。记不清了。”
“当然,当然,”达奇宽容地颔首,“往事会褪色,但那份为弱者伸手的热忱不会。这不正是我们相聚在此的意义?”
“好了,老朋友。”何西阿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怀旧故事配冷汤可不够美味,不如留着佐餐?锅里的炖肉可比往事新鲜。”
“来吧,普莱尔先生。”达奇呵呵一笑,“希望你不介意我们简陋的午餐。”
——过了第一关,应该吧?
古斯拿余光瞥向亚瑟,想寻求一个确认的答案,但亚瑟当先迈开腿:
“来领你的铁皮盘子,小子。野外可长不出你们城里的银刀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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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褐短发的年轻人应声跟上,神色放松,步态从容。配合那件崭新的深色格纹长外套,营地外那匹金光闪闪的土库曼战马,活脱脱就是个来体验荒野生活的城中阔佬——
而且,不知是不是最近城中就流行这个款,这小子和亚瑟穿的是同款不同色。
何西阿谨慎地打量着古斯的背影,又仔细观察过他踏在阳光下的影子——完整,清晰,随着青年的动作自然变化,与常人无异。老骗子眯起双眼,直到身侧飘来一股熟悉的雪茄烟叶气。
“看出什么端倪了?老伙计。”达奇压低声音,“这位普莱尔先生有什么值得你注意的地方?”
“他出现在这就够值得注意了。”何西阿小声地回,“看看他那一身,达奇,还有那匹马,那些马具。哪个正经药剂师会穿着能进市政厅的行头来帮派营地?”
两人站在褪色的篷布边,一同注视着亚瑟与古斯走出帐篷、走向炖锅队列。达奇咬着烟嘴深吸一口,雪茄红光在阴影中明灭:“起码也没哪个平克顿侦探舍得配这么一身。”
“平克顿没有把我们撵出马掌望台,康沃尔也没有。”何西阿说,“但普莱尔让我们主动出来了。”
“别看着绳子就以为是绞索,何西阿。不论怎样,他的钞票是真的,亚瑟那枚副警长的徽章也是真的。”
“呵。”何西阿不置可否,“一千块钱,副警长的警徽。你想没想过,为什么?”
达奇皱眉。
“你是在说,亚瑟不再为我们做事了?哦,可别这么看着我,我的老朋友,只是个玩笑。”达奇轻松地说,“我当然知道,亚瑟不会背叛。”
“至于那个普莱尔,我看他只是个大家族里的小崽子。你我都懂,那种地方通常藏着些不为人知的麻烦,更别提他还是个,呃,那什么无神论。也许亚瑟帮他——”
“达奇。”何西阿打断他,音量放得更小更轻,“想想比尔。”*
“什——”
达奇猛地一滞。他张嘴,又闭上。慢慢地,他瞪起眼。先看何西阿,又看向亚瑟。看完亚瑟,再看回何西阿。
“……呃?不是吧?”达奇问,“亚瑟不是跟那个玛丽——不是。亚瑟?”
“玛丽可没让亚瑟这么频繁地换过衣服。”何西阿说,“倒是这位普莱尔做到了。”
“我的老天。”达奇喃喃,“我还真没留意。那么,亚瑟这些天——”
“你才说,他带回的钱是真的。”何西阿揶揄一笑,“那徽章也是真的。”
“呵呵,至少亚瑟没有损失什么……”
“我不确定。”何西阿说。
达奇的眉毛几乎掀进头顶帽子里。
光天化日之下,在背后偷偷谈论他人隐私,还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孩子的隐私,着实不大像是绅士所为。但反正,范德林德帮存在其他人之前,就只有他、何西阿跟亚瑟。达奇怀疑地上下打量古斯:“你是说那小子——”
“不确定。”何西阿沉吟,“但你数没数过亚瑟一共多了几身新行头?”
湿润的湖畔微风中,两个老匪徒盯着不远处的营地,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营地餐桌那头,比尔站起来,走向古斯·普莱尔。
【📢作者有话说】
*比尔·威廉姆斯是男同。在1899年同性恋是个不受欢迎以及默认得被隐晦提起的禁忌话题。无神论同理。直接指出一个人是同/无,类似于现在对人说发不了财
*泛信者,有点类似于我们现在的反正是庙是神随便拜,但论这世界哪个神创造的不奉陪
*亚瑟使用的脏话更多为goddmn。用f**k这类更多是被古斯带串的,这并不代表亚瑟素质更高,而是那年代辱骂他人宗教以及被神抛弃的侮辱力度比f**k系列更强
54 ? 煽动
◎“我得了肺结核。”亚瑟说,“我相信古斯。”◎
端着个从亚瑟帐篷匀来的铁皮碗, 古斯惯性选择了一个靠着大树的角落位。在以往,这能方便监视餐厅各个位置而来的目光。但今天,才一坐下, 古斯就后悔了——自己并不是在城里的饭馆,而是在范德林德帮的营地。
碗里的炖汤在隔着屏幕时看起来不怎么样, 真实吃到嘴里也不怎么样:不知什么动物的肉又腥又臊,筋膜既没被剔掉, 也没被炖开。香料和盐味存在, 但只是存在。而当亚瑟坐到了对面,那些原本只是游荡在炊烟里的窥视瞬间更为灼灼——并不怎么直接,但足够让人察觉。
“午餐合口味吗, 普莱尔先生?”亚瑟的问候裹着蜂蜜, 相当虚伪。
“差把火。”古斯咕哝。
“荒郊野岭可和旅馆不一样,柴禾不会从地上长出来。”亚瑟说, “猎物和香料也不会主动出现在锅里。”
“那么,一会儿去湖边碰碰运气吗?”古斯饶有兴致地反问, “摩根先生,你可得教教我怎么钓到那些漂亮的红鲑鱼。”
亚瑟隐晦地瞪来一眼:“……闭嘴。”
这家伙的碗已经快见底了, 自己的却还有大半。因此, 当比尔·威廉姆森突然站起, 一言不发地坐到边上时,古斯简直悄悄地松了口气。
——作为客人, 浪费食物,是不礼貌的。但如果把难吃的食物扣在主动来找茬的家伙头上,这就在社交礼仪里无可挑剔了。
但比尔不说话, 比尔在埋头扒拉。金属勺子刮擦碗壁的声响像钝刀在磨石上来回拖动, 古斯抓紧时间吞下尚能入口的, 故作不解地侧头:
“先生,你有什么事么?”
“唔。”比尔嚼着食物抬头,食物碎屑粘在胡子上,眼睛却像猎枪瞄准似的直接对过来:“这么说,你就是亚瑟的那个‘朋友’,嗯?”
“朋友”这个单词被咬得格外重,附近几个帮派成员也毫不客气地挪近了些。古斯平静地点头致意:“叫我古斯就好。”
“圣丹尼斯来的,对吧?”比尔嘿嘿一笑,两眼在他和亚瑟之间来回一转:“在那儿穿得漂漂亮亮,说着花言巧语,专挑些‘特别的朋友’。”
亚瑟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古斯悄悄一摆手,坦然看回:“听起来,你是来自荐?”
啪地一声响,比尔放下手里的碗。营地的嘈杂声仿佛被这声响切断,周围突然安静了几分。
“小子。”比尔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深处滚出来的,“我不知道在圣丹尼斯你习惯和什么人打交道,但在这儿,说错话可是会掉牙齿的。”
他向前倾身,粗壮的前臂搁在膝盖上,烟、酒、汗水的混合酸臭味随之扑来。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或者更糟。”
“比尔。”亚瑟冷冷开口,“要是你闲,可以去把马粪清了。”
比尔眯了眯眼,微微抬起下巴,嚼着后槽牙似的盯了亚瑟一眼。有那么一会儿,空气好像凝固了。然后他缓慢地站起身,充当座椅的箱子在地面刮出声沉闷的响。
“说得对啊,摩根。”他拍了拍手,“是该好好招待客人。”
靴子踩踏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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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的声响远去又折返,比尔提着一只深褐色的玻璃酒瓶站在桌子边。他直接拔开瓶盖,两眼盯向古斯:
“私酿威士忌。”他举起瓶子,“连走私贩子都眼红的好东西。”
不等古斯反应,他先仰头自灌一大口,继而咧嘴一笑,拿袖子擦过瓶口:“尝尝?”
树叶筛下的阳光底下,那瓶口指向古斯,玻璃上还隐约残留着比尔的唾液痕迹。几个帮派成员装都懒得装了,胖厨子放下磨着的刀,裹着棕黄披肩的哈维尔抱起胳膊,脸带狼爪痕迹的约翰放下劈柴的斧头,几个聚在一起的女帮众往这头挪动,甚至还有个在干杂活的瘦削身影探出脑袋。
亚瑟无声地绷起肩膀。古斯不轻不重地嗤笑一声,换了个更舒展的坐姿:
“先生,如果你想考验我,至少拿点像样的事情。”他抬高声音,让每个想听的人都能听到,“除了情人,谁会喝对方嘴里剩下的东西?”
一点点地,比尔的脸由红转紫,继而砰地一声,瓶子重重地砸在桌上。比尔向前一步,亚瑟站起:
“威廉姆森先生。”
“啊,拜托,放松点,摩根。”比尔哼笑,“不能老是由你陪着我们的客人——”
“先生们,这里在演什么好戏?”
围观群众自动分开。达奇·范德林德挂着那幅标志性的微笑,迈着从容的步伐走来,何西阿跟在他后面。
“比尔,我的老伙计。看来你正在……”达奇伸出手,目光在桌面和比尔涨红的脸间画出个优雅的三角,“热情地款待我们的朋友?”
比尔的姿态立刻变了,他的肩背松垮下来,脸上怒意退潮般消失,嘴重新咧开,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误会。
“当然,达奇。”他捞起桌上酒瓶,“正跟亚瑟的‘朋友’分享咱们从瓦伦丁搞来的宝贝。”
古斯干脆也站起,顺手把那只铁皮碗推远。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他慢悠悠地说,“威廉姆森先生大概担心我有不良企图。这很合理,毕竟,我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比尔鼻腔里喷出声响:“我可什么都没说。”
“啊,有些事情不需要大声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古斯不紧不慢道,“好比各位风尘仆仆从新汉诺威搬到斯嘉丽草甸,总不会是奔着这儿有个湖,来捞鱼吃的。”
一阵细碎低语在人群中传开,如同毒蛇爬过干枯草丛。何西阿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要开口,达奇那只伸着的手却先一步抬起,于是整个营地都安静了。
“多么敏锐的观察,普莱尔先生。”达奇的声音依然保持着那种热情感,脸上的温度却明显降低了几分:“这倒让我更好奇了。为什么像您这般体面的城中绅士,会想和我们这些文明边缘的人交朋友。”
“不,先生,体面人扎堆的地方未必体面。但我相信,诸位当前关心的,应该不是什么哲学辩论。”古斯微笑,“你们背着些麻烦。”
“啊,有趣的说法。”达奇也在笑,“在这片吃人的土地上,谁不是背着麻烦爬行,普莱尔先生?问题在于,为何您认为了解我们的麻烦?”
“自然是因为我也身陷一些麻烦。”古斯耸肩,“摩根先生帮了我忙,所以我投桃报李,现在,摩根先生是罗兹镇的亚瑟·卡拉汉副警长,并且在圣丹尼斯警局也混了面熟。”
浓稠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整个营地。随即,四面八方的视线默默地扎向亚瑟。亚瑟收紧下颌,不着痕迹地挡在古斯身前——
“见鬼!那狗牌居然是真的?”人群里一道沙哑男声诧异扬起,“我还当亚瑟从哪个醉鬼身上扒来的。”
“少来,马斯顿。”亚瑟低声咆哮,声音紧绷得像张弓:“至少我没蠢到被狼群当点心。”
“哈哈,我看条子们招人标准越来越低了——”
“哦,别急着下定论,马斯顿先生。”古斯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也拨开亚瑟,“相信诸位有足够的智慧了解,至少在有效期之内,这是个掩护。”
不疾不徐地,古斯走出位置,走过亚瑟,走到营地正中:“一直以来,我听说的是,范德林德帮,和那些下三滥组成的人渣帮派不同,是个讲规矩的帮派,是这样吗?范德林德先生?”
达奇眯着眼,双手轻轻一拍,脚下缓缓踱来,与古斯拉开距离,让所有帮众都能看到这场对峙。
“规矩?”他重复,“我更愿意称之为——有理想的团体,普莱尔先生。”
他举起一只手,像是在勾勒无形图景:“我们不受那些所谓‘规矩’的束缚,因为规矩是什么?不过是强者为了控制弱者而编织的蜘蛛网。我们追求的是自由,自由才是文明的尽头——”
“唔。”古斯直接戳破,“但你们的自由需要钱。”
“哈。”达奇又笑了。要是他有所不满,那他也掩饰得相当好:“直白得令人心惊啊,普莱尔先生。那么,你是来向我们提供机会的,还是制造麻烦的?”
“是合情合理,甚至合法的工作机会,先生。”古斯无辜道,环顾周遭:“重新自我介绍。我,奥古斯图斯·普莱尔,一位即将发布对肺结核特效药的药剂师。”
“而在发布之后,我必会遭到一些大集团的……围攻。为了我个人的安全、财产乃至前途考虑,我需要一些有经验的人。当然,我将在这段时间内,为他们搞定新的身份。”
“之后呢?”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问。
“之后我将作为结核病的攻克者被世人所知。”古斯摊手,“想来州长愿意给我一些小小的面子,签下几张特殊的赦令。即使不看我的情面,看在钞票的份上,诸位也能体面地活在阳光之下。”
“恕我直言,普莱尔先生,你听起来像个骗子。”一直沉默的何西阿突然开口,“众所周知,肺结核是绝症。”
“那么,我为什么不用其他的病?那些更‘安全’的病症?”古斯丝毫不让,“伤寒、霍乱、白喉、天花、疟疾、黄热病……或者绅士们裤子里的小毛病?哪一样不能让我名利双收,钱袋鼓胀?而我为什么又要冒着风险,来到诸位的地盘?”
“因为我欣赏忠诚的人,向往自由的人,所以,我——”
“行了。”亚瑟忽然说。
古斯诧异地偏头,但亚瑟踏前一步,站到了他的身边。那张脸没有丝毫犹豫,那双带金环的蓝眼在正午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坦然且固执。
“我得了肺结核。”亚瑟说,“我相信古斯。”
55 ? 疑云
◎“普莱尔先生血气方刚,亚瑟又很有奉献精神……”◎
死寂像张浸透雨水的牛皮紧裹住营地。继而, 十几道目光化作铁钩,齐齐扎来。
“肺结核?”何西阿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而克制, 仿佛在念出一个不祥咒语,“亚瑟, 你确定吗?这不是能拿来说笑的事……”
“很确定,何西阿。圣丹尼斯的医生说的, 那几句话值五块钱。”男人平稳地说, 语气像在谈论别人的伤势:“眼下还是‘肺微恙’。我暂时死不了,但也不会好起来——除非有人知道怎么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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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转过头,看向古斯:“我不会把赌注压在什么神奇药水上。但如果有个药剂师说他能做点什么, 我愿意搏一把。”
午后的日头像团融化的金箔, 给他的睫毛淬出细小金芒。要不是众目睽睽,古斯觉得自己会兽性大发地扑上前, 亲到那双蓝眼睛泛起水光。但不远处,比尔一声咒骂。
“见鬼……”比尔粗声道, “我信你,摩根。你这硬骨头能挺过枪子, 当然也能挺过这破病。可这事儿……”他眯起眼, 瞪着古斯:
“你得了肺病, 然后正好,这个穿精致西装的城里少爷有药?闻着就他*不对劲!”他转向达奇, 唾沫星子几乎挂在络腮胡上——“达奇,你不这么想?”
“冷静,比尔。”达奇举起手, “要是我们总是拒绝机会, 那我们现在可能还困在科尔特山上啃冻土豆。”
从亚瑟说出肺结核起, 他的两眼就没离开过这个最得力的枪手。此时,这帮派领袖再度上前几步,像条蛇在丈量领地,又仿佛在试图挖掘亚瑟脸上的每道阴影。但最终,他只是伸出手,安抚似的压上亚瑟的肩:
“我的孩子……这些年来我们经历过那么多,黑水镇,雪山,这次也会挺过去。”
他侧过头,眼里还带着掂量,脸上却绽开拓荒者欢迎铁路商人的那种友善:
“请原谅比尔,普莱尔先生。在这片连狗都对善意龇牙的土地上活久了,人难免有些多疑。毕竟愿意向我们伸手的体面人,十个里有九个袖子里藏着捕兽夹……所以,你的药,到底是什么?”
“一种提炼出的药物,经过多步化学反应得到的纯净物质。它不是巫婆的草药汤,是科学。”古斯平和地回应,“事实上,再过几天,我会向华盛顿提交专利申请——这需要二十多块的花费,外加几十天的等待。”
“范德林德先生,就算你不相信我,那也该相信我对这事的投入……”
亚瑟发出一声很重的叹息。
“老天。你们这些能把棺材说开花的打完嘴仗了没?”他不耐烦地环起胳膊,蓝眼睛剜过来:“你那听声管呢?”
古斯:“……?”
古斯反应半秒,意识到应该是在说听诊器。虽然可以直接贴着肌肉听,但这家伙都这么问了,应该是在暗示——“你帮我装的?”古斯反问。
“忘了。”亚瑟随意地说着,摸向背包,古斯同时构想按键【B】。
一个磨损的皮革收纳袋被掏出来,里头一把标准的双耳式听诊器。男人用拇指和食指把它捏出来,稳定得像在瞄准几十码外的酒瓶。
“在花那五块钱时,我问过了。”他得意洋洋地说,目光在营地成员身上逐一扫过,“谁想来试试?”
短暂的沉默。湿润的湖畔微风里,唯有摇曳的树影将碎裂的阳光贴在众人身上。继而,何西阿微微一笑:
“我以为你早过了玩医生游戏的年纪,孩子。好吧,既然你已经交了学费,”他对亚瑟摇摇头,往前走,“我来。不过,我这把老骨头里的杂音,肯定比草原上的风还要热闹。”
这个简单的举动似乎给紧绷的空气开了道缝。紧接着,另一个壮实的混血黑人也走了过来,在何西阿身后站定。是查尔斯·史密斯。他冲亚瑟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还没说话,女帮众群的裙角边,一个稚嫩的童声扬起来——
“亚瑟叔叔!我也想玩!”
似乎只是一晃眼,戒备的人群就如麦浪被风掀动,一支奇特的队伍在营地内成形:何西阿站在最前,查尔斯沉默地紧随其后,小杰克像只好奇的小狗在周围蹦跳,于是约翰也叼着半截烟蒂晃过来。
几个女人围成半圈,其余手头没活的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装作漫不经心地围观,甚至连一向不怎么关注帮派事务的莫莉、缩在篷车后的基兰都伸长脖子,仿佛那东西是能照出帮派秘辛的魔镜。
一群傻瓜。达奇想着,果断走向自己的帐篷。这帮人像没见过枪械的原住民那样围着个听诊器,仿佛那是从圣坛上窃取的圣物。亚瑟会对医疗器具产生兴趣?除非密西西比河的河水倒流——除非那个古斯·普莱尔给亚瑟灌满了迷魂汤。
不——不对。还要更早。达奇突然定在原地,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过这场拙劣的小型医学展示:
亚瑟在中心,古斯在边上,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听诊头从亚瑟那双满是枪茧的手传到何西阿胸前,亚瑟听了一会儿,带着一丝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笑,干脆地把耳挂递给古斯。
于是,不着痕迹地,这整场马戏的重点也转给了古斯,这个整洁得和荒野景色格格不入的药剂师。亚瑟退入阴影的模样活像骑士交出守护的王冠,而那外来小崽子接过器械的姿态活像个君王。
一旦知道了该怎么看,一切就相当明显了:这俩穿着同一个款式的新外套,颜色不一样,剪裁却如出一辙,绝对出自同一个裁缝手下,圣丹尼斯的那种精致做工,不是帮派常去的乡镇小店能完成的。还有营地捐献箱里的两根金条——
“千把块。但我在黑市惹了点麻烦。”达奇记得这是亚瑟表示没把它们换成现金的说法。这小子当时还说了些什么?成了副警长?结识了一个城里的朋友?康沃尔的狗已经嗅到了瓦伦丁附近?有一个隐蔽又富饶的湖区、打不着猎物时至少可以捞鱼?
就这么简单,除去几个搜罗消息的尚未归来,整个帮派都被亚瑟画出的地图牵引至此,他甚至还在抵达时亲口夸赞了亚瑟的眼光。如今看来,这可不就是早计划好了?亚瑟·摩根,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他亲眼看着从偷面包小鬼蜕变成枪械大师的街头少年,现在有了自己的小秘密。而那个一身光鲜气的城里崽子普莱尔,绝对一早就得手了——
“达奇!”
何西阿拖着步子走近,松弛的眼皮底下亮着兴奋的光,仿佛回到当年用扑克牌收割冤大头的岁月。
“该让那玩意也贴贴你的胸口,老朋友。”何西阿说,“古斯说,我这病,可能也是那种叫做肺结核的玩意。”
“‘古-斯’?”达奇放慢语调,挑起眉毛,咀嚼着这个由“普莱尔先生”演变来的名字:“你这是怎么了?老朋友,我还以为知道自己的肺正在发霉腐烂,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知道自己因什么死,总比被死神蒙着眼拖进坟墓强。”何西阿笑了。“更妙的是,这正是他在做的那套药能治的——那个异烟什么的,名字古怪得像个印第安人的诅咒。”
达奇盯着何西阿消瘦苍白的脸:“问题是,何西阿,你觉不觉得有些太凑巧了?你咳嗽,甚至可能他一早就知道你咳嗽,然后他说,你是肺接——”
“肺结核。”何西阿纠正道。
“就当是了。”达奇挥了挥手,“报酬呢?这世上可没有白喝的威士忌,何西阿,我以为你这老狐狸早该把人心看透了——”
何西阿摇头,露出个达奇相当熟悉的、属于一个骗子的精明表情:“妙就妙在这里,达奇,他说的是,让我试试,没保证能治好,然后去算他那原料量了。我追问他价码,他只说原料并不难找。”
“换作我们,就该编造什么老欧洲的神秘药粉,跨洋过海的东方魔草,每一克都像黄金那样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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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奇哼出一声,吐出一团烟雾:“所以他现在什么都没给你,只给了你一个病名和一个承诺?”
“还有希望,达奇。”何西阿眺望着营地篝火,“也许他真的是个骗子,但他现在也像是我们需要的那种骗子。”
“‘像是’。”达奇用齿列磨着这个词,仿佛要嚼出毒汁,“一个城里的药剂师,恰好在荒野游荡,做出的药恰好能治你的病,亚瑟的病……”
余光里,亚瑟站在树边,正和那个普莱尔谈着些什么。要是何西阿是片摇摇欲坠的枯叶,此刻的亚瑟活脱脱就是枚新铸的金币——他套着那件绝对是普莱尔给的好外套,站姿挺拔,脸色光泽,甚至连胡子都好生打理过。像个康沃尔的走狗,像个剧院有包厢的投机商,像个从未挨过饿的文明人,唯独不像个需要医治的肺结核病患。
达奇很想相信亚瑟,但亚瑟望着普莱尔那副样子……达奇猛吸一口雪茄,让烟草的辛辣味充满肺部:“记住,保持警惕。我们已经不再年轻,经不起太多背叛了。”
这回何西阿沉默了片刻。“有时候,达奇,好事也会发生。即使对我们这样的人。”
“但愿如此,老朋友。”达奇不置可否。
远处传来普莱尔放肆的笑声,亚瑟的肩膀也落在那小崽子手掌底下。达奇很想糟心地背过身,忽然意识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何西阿。”达奇喊住老搭档,皱起脸,压低声音:“你确定他们——那个普莱尔和亚瑟——”
“我以为你不是关心这些的人,达奇。”老骗子顿时投来兴趣盎然的一眼,“要我来说的话,普莱尔先生血气方刚,亚瑟又很有奉献精神……”
达奇差点没夹稳雪茄。
“——谁问你这个了!”他恼火地打断,捕捉到几道投来的视线,又不得不调整音量:
“我问的是,普莱尔晚上住哪?”
56 ? 较量
◎“你俩,别吵得叫醒全营地,可以吗?”◎
橙红的火舌卷起树脂烧化时的清香, 将木柴的裂响揉碎在暮色里。古斯坐在篝火边缘的木箱上,看着黄昏余烬为湖畔营地镀上一层金边,偶尔恶趣味的对一些投来的视线回以不解的审视——每当这时, 不远处的亚瑟就会跟着装作不经意地瞄过来。
不过,循环几次后, 亚瑟大约意识到了这点。伴随着一记隐晦的怒视,男人攥着把毛刷走向马位, 只丢来个恼火的背影。
古斯索性翻出笔记本, 光明正大地统计起营地的人头来:亲爱的亚瑟去伺候马匹,查尔斯在拿木头做什么东西,阿比盖尔和约翰似乎在因某种原因争吵, 基兰在畏畏缩缩地擦桌子, 大叔的鼾声已和晚风融为一体——
“在评估我们的价值么,普莱尔先生?”
何西阿苍老的嗓音突兀地从背后响起。要不是特地在视野一角留着小地图, 古斯觉得自己已经惊得将笔记本扔进了火堆里:这老骗子的脚步声轻得出奇,年轻时绝对不止长得好, 还能让整层酒吧的怀表钱包都失踪。
但作为初来乍到的城里文明人,马屁是不能这么拍的。古斯尽可能平稳地回:“我只是依然好奇, 黑人、白人、墨西哥人、女人, 究竟什么能让这样一群……颜色各异的人走到一起、凝聚成团, 又是什么让你们不顾一切地追随一个人。”
何西阿发出声意味深长的轻笑:“达奇有种魔力,能让我们相信在这个世道里, 哪怕是我们这样的人,也能拥有自由……”
他坐下来,那双衰老的眼睛忽然锐利:“不过, 看起来, 亚瑟在你身上, 也找到了某种东西。”
晚餐刚结束不久,太阳尚未沉入地平线,放在后世那个资讯丰富的时代,也是各轮节目的黄金时间,更别提娱乐匮乏的1899年野外。年长者不大不小的声音才传出,古斯后背顿时一阵发毛,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下午的听诊时分,再度成了整个营地的焦点。
而亚瑟才走到放马地,刚扛起捆稻草。要是抛下它走过来,别说其他人了,怕是连智力点数最低的比尔都会嚼出些暧昧滋味。
——这老狐狸分明是钓鱼来的!
古斯干脆合上笔记本,直视这个在亚瑟日记本里明写着“像父亲一样”的年长者,认真道:“也许我只是让亚瑟看到了不同的可能性。”
“可能性。”何西阿咂摸着这个词,模样像在品鉴劣质私酿:“到我这个年纪,已经很少去看可能性了。大多数时候,只是想着怎么让明天比今天好一点。”
“那么,也许你该去城里看看,马修斯先生。”古斯扬起眉毛,“每一天那里都在发生变化,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更好——当然,也许除了空气。”
“你怕是忘了,小少爷,那里的警察也一天比一天多。”哈维尔·埃斯奎拉,先前一直抱着胳膊旁观的墨西哥活动家,从阴影里浮出半张棕黄的脸:“咱们这些被文明挂上悬赏令的耗子,可没您这身体面的白皮当护身符——”
“——没错,那儿的条子多得像是马粪上的苍蝇。”
不知何时加入围观者行列的比尔粗声地笑,“一眨眼就能被按在地上,嘿嘿。咳,我是说,多得吓人。”
“那大概是因为你太有魅力了,威廉姆斯先生。”古斯不慌不忙地回击,“众所周知,要想不招苍蝇,可以试着洗洗澡。”
短暂的沉默降临,接着,篝火边几声闷笑,野火似的窜起又被压下。比尔挠着后颈左顾右盼,古斯没挠,但同样相当茫然:
论杀伤力,自己这几句应该远不如亚瑟。哦,等等,比尔是个隐藏的基佬,所以自己刚夸他有魅力,又建议他洗澡——
古斯努力撑出全不知情的模样,比尔则恼火地起身。但达奇也在这时走来,套着好几枚戒指的手压上比尔的肩:
“收收爪子,老伙计。我们对新朋友要友善点,尤其是那些可以让你中弹时不嚎得像匹狼的人——”
“那得看是哪类‘子弹’,达奇。”约翰忽然插嘴,眉毛意味深长地扬起:“没准咱们的比尔——”
“我他*先撕烂你那张贱嘴!”比尔立即转向,两眼眯成危险细缝。但一截裹着旧衬衫的胳膊也横过,如铁轨阻隔在两人之间。
“马斯顿先生。”何西阿咳嗽,“马儿跟着我们奔波了一天,需要更多人照顾;至于威廉姆斯先生……或许你愿意帮忙,去搬搬明早会进我们肚子的土豆?”
约翰朝古斯挤挤眼睛,又挑衅地撇了比尔一眼,慢腾腾地朝营地外围去了。比尔则啐出一口,踢了脚泥地,大步流星地往餐车去。
但两人离去,包围圈却依然存在。篝火跃动的光影里,顶着一头乱糟糟红发的年轻人,和几个年轻的女帮众,围猎似的悄悄填补过来,每一张面孔都浮动着八卦捕食者的幽光。古斯越来越确信自己正被兽群的利齿环伺——
“看起来你们聊得火热。”
亚瑟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边走边装模作样地拍打身上草屑,“可惜,没打起来。”
他找了个位置,距离恰到好处——既不近得像在无人时那样亲昵,又足以让古斯嗅到他身上新沾染的皮革和干草气。那双蓝眼睛专注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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